32 ☆、無外骛

盛苡起身福了身道:“奴才上交泰殿,替您把禦印拿過來。”

皇帝看她眼,從腰間垂挂的荷包內取出一只漢玉印掀開奏折扣了上去,半笑道:“好的很,不禍國不殃君。”

盛苡跪下身,斂了心緒道:“奴才懇求皇上一件事。”

聽他應了聲,便接續道:“大夫克己為政,居高堂,無外骛,奴才無意幹擾皇上政務,請皇上賜罪。”

皇帝看着那道窄瘦的脊梁,倔骨铮铮,口口聲聲把錯誤攬到自己身上,實際上是暗示他不自律,細想想也覺方才的舉動有些過火,一桌子的陳情奏敘,當着各府各道的面談論兒女情長,簡直就是名副其實的滑天下之大稽,遇到她心神就容易跑出圈兒,她比他冷靜,換句話說她不及他動情,新官上任三把火,倒跟他講究起公私分明來了。

他狠下心,拿冷話戳她:“你的意思朕明白,朕問你,你的父親知道你輔朕為官,心裏會怎麽想?”

她默了默,擡頭看向他道:“奴才不知道,但奴才知道您治國是為了天下黎民,他也是,奴才不敢也不會忘了他的初衷。奴才才微學陋,不敢妄稱輔君。”

皇帝眯起眼睛,“建貞亡國,你拿他跟朕做比較?”

盛苡搖了搖頭,“建貞帝一生勤政為民,平亂鎮國,抗擊北元,鮮有敗績,他唯一的敗績是奴才。奴才無意拿您跟他比較,他可能沒有您的治世雄才,但奴才愛他敬他,不是因為他是治國的明君,是因為他是奴才的父親。”

皇帝沉默,環視了滿殿的金碧輝煌,略有些惘然地問道:“所以,你那麽痛快就答應來禦前,還是因為你父親?”

盛苡遮下眼皮,“奴才能說實話嗎?”

他頓了頭,“你早就獲得過朕的允許,在朕面前,有什麽說什麽。”

她跟着點頭,調子有些發抖,“奴才不敢否認大祁在當時的艱難處境,四境不穩,國力凋敝,奴才的父親力不從心。皇帝在奴才心裏是明君,伴着您,看着您把大邧治理的國基重返,井然有序,感覺上像是奴才父親實現了生前的夙願。”

皇帝扣緊手中的杯子,“倘若朕負你所望,不是今天這個樣子……”

她道:“奴才情願偏安一隅。”

“所以,”皇帝問:“你對朕,除了欣賞,贊許,有沒有其他多餘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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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當然有,他給她機會讓她說實話,卻無法适用于這個問題,她想把這輩子的尊嚴重新找回來,就不該跟他産生感情上的沖突,也許她永遠做不到跟他平視。暮年之時,想起曾經的這段歲月,想起綴在自己人生中的這匹錦緞,裁下來像一場夢般的時有品念,大概也就夠了。

她沉下心道:“奴才愛您敬您如主。”活落,心底裂開一條縫,有什麽東西漏了進去,再也撿不會來了。

皇帝的手指漸漸涼了下來,她是一匹養不熟的白眼兒狼,但凡點頭都有他逼迫的成分在裏頭,親口答應會原諒他,會喜歡他,不過是他自我編排,用來安慰自個兒的笑話,他放手丢開茶盅,正了面色道:“建貞為朕養了這麽個好奴才,朕認輸,打今兒起除了職務上的牽連,丁歸丁,卯歸卯,如你所願。”言閉,起身向殿外走去。

她卧在身後道:“謝主子隆恩。”

出了殿,星盞數點,搖搖欲墜,看什麽都是滿目蒼涼,四喜跟上前問:“萬歲爺上哪兒,奴才給您備轎去。”

他還能去哪,以往這個時候都是處在養心殿批折子,今天因為有她的幫助,效率提高了幾倍,閑着就把事情玩縱了,兩人從未像這般推心置腹過,分明把話說開了,反而把距離又拉得遠了,可望而不可得,何必呆在殿裏受那份折磨,皇帝負手漫無目的地往前踱,擡頭看了眼乾清門檐脊上的坐獸,頓腳定下了心思,淡然開口問:“什麽時辰了?”

四喜掏表看了眼,回道:“回萬歲爺,酉時了,該送晚膳了,奴才送您回殿裏去罷。”

他起開步子往一面拐去,“不用了,懿嫔那裏夥食好,朕順便去瞧瞧她。”

盛苡撿起被皇帝撞落的一道奏折,裏面飄出一張小簡,上面寫着“平涼準信。”她撿起來,夾回折子裏,把案紮擺設一應歸置好,方出殿跟着小六子去了後殿的值廬。

禦前日子忙碌,過起來飛快,她跟皇帝兩人之間形成了默契,以往的種種似乎從未發生過,她替他研磨批折,看他蹙眉,聽他嘆息,甚至拍案喝罵,她會擔憂,會忐忑,甚至心疼,晚上阖眼前心裏是滿足和平靜。

倘若日子就這麽無波無瀾地過下去,相處成了習慣,大概皇帝先前對她的熱情就能徹底褪幹淨了。屆時皇帝念及她這麽多年的苦勞,禦筆一封,只怕還巴不得轟她出宮去。

在宮裏當值,哪處都一樣,都希望能在主子眼巴前兒漏臉,禦前更甚,盛苡搶了一人的風頭,眼下正沒完沒了地跟她抱怨,“你說咱們倆都是司籍,我怎麽沒被萬歲爺留下批折子啊?”

盛苡喂着廊子下的百靈笑道:“這幾日折子累得多,萬歲爺正跟浙江的官老爺們較勁呢,心情不大好,心疼你,怕一不小心把火發到你身上了。”

芊芊斜眼瞪她,搶過她手中的細谷,“得了罷,這鳥兒誰送的?”說着湊近她打聽,“你那事兒誰沒聽說過啊,為了你,玫主兒都圈冷宮裏頭了,我們都好奇,你怎麽沒謀個前程,奔這兒來了。”

盛苡沒法下嘴解釋,背後的情形太複雜,一理理不到頭,她好不容易脫開身,不能再原地踏回去,拿回她手裏的食罐,笑着推了她下,“你幫我打水去,回來我教你識掐痕,往後你替我留在殿裏。”

“真的?”芊芊大樂,忸怩笑道:“一直想讓你教我來着,沒好意思開口,咱們可說好了,不準反悔。”

“騙你我圖什麽。”盛苡攆了她去,回頭撞見小六子忙福身喊了聲“公公。”

小六子一讪道:“何必跟我這麽客氣,怎麽樣?禦前呆了一個月,在這兒住得都還習慣罷?”

“習慣,”她笑道:“還沒祝賀您正式官升四品呢,您沒忙着,怎麽上我這兒來了?”

小六子在她面前總端不開架子,繞手扣了扣後脖子含糊應了聲謝,見她眉開眼笑,似乎跟以前有些不大一樣,哪兒不一樣也說不上來,胡謅了個借口問:“今兒早起,我瞧萬歲爺臉色不大好,你昨晚上幫着批折子,有什麽兆頭沒有?”

盛苡斂了笑道:“既然是六哥您問,我多少跟您提個醒,因着正月裏的那場雪,運河裏的冰眼下都還沒化幹淨,您瞧宮外的筒子河就明白了,南面的漕糧運輸有礙,萬歲爺心裏頭正着急,這兩日別老說飯食茶水什麽的,多擔待些。”

小六子虛頭巴腦地應了應,還是沒忍住把話憋了出來,“你和萬歲爺……”好不秧兒地兩人就不冷不熱了下來,離得近,關系反倒越發疏遠了,碰着面,一個不搭眉,一個不搭眼,還真是主奴之間的一副正正經經的模樣,盛苡這邊她不知道,皇帝那邊可見還是沒真正放下,有空就上天穹殿裏遛彎兒,腿兒都溜細了,花開一半被撅斷了莖子,鴻圖錦繡一晃沒了影,只剩了落瓣兒了。

她聽了沒多大反應,在欄子邊坐下身,擡起繡花繃子,穿針引線地繡,“六哥跟升平署的谙達們熟嗎?”

小六子不妨她問起這個,滞了下,方點頭。盛苡拔斷一根線道:“聽說有個新戲班子進宮了,四格格想去瞧唱戲的師傅們去,托我找熟人兒呢。”

小六子被她拐了心思,波浪似地搖頭,“熟人能找着,可誰敢幫四格格的忙啊!等鬧出麻煩,咱們也脫不開殼兒啊。別央我,你也別趟渾水。”

盛苡點頭,舉着繃子給他看:“瞧我繡得好不好看。” 芊芊從她身後走近,輕手輕腳地放下水槽,沖小六子擠了擠眼兒。

小六子收到眼色,湊着下巴琢磨,“不錯,有珠兒有龍,像那麽回事兒。”

她笑道:“六哥喜歡什麽花型兒,隔天也給……”倏地就感覺辮梢被人扯了一下,一股怪異冰冷的感覺直竄進脊梁骨,身子猛地抖了抖,手背頂在繡花針上,瞬間鼓了個大包,還往外滲着血。

芊芊大驚失色,忙提起她的手道歉:“這可怎麽好呢!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這都紮進筋裏頭去了。”

小六子忙抽出汗巾紮在她的手上,“還不趕緊找藥去!”盛苡驚回神,攔了芊芊,舉手搖了搖笑道:“不就一個針眼兒,這巾子我收下了,繡好花再還你。”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要修改論文三表,這章寫得特別沒感覺,盡全力寫好這篇文,如果還能堅持的話,下本一定寫逗逼的。

權利的游戲第六季今日回歸,喜大普奔,紀念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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