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陽光是甜玉米的黃。
藍天是無雲無邊際的藍。
蝴蝶飛過校道旁的花草。
綠樹成蔭, 密密覆蓋着校道。
陽光斑駁的影子就踩在腳下。
一雙棕紅色的瑪麗珍單鞋, 還有一雙白色純皮的平底穆勒鞋在校道上,是施辭和唐啁前後肩交替着走着。
“他怎麽樣?”施辭先開口。
“施教授。”唐啁盯着路面她們的影子, “如果施海能養成一個好的複習習慣的話,他的情況其實并不需要太長時間的補習。”
“也得他肯才行。”施辭說。
唐啁淺淺地動了下唇角, 仍然低着頭。
“你講的很好,很仔細, 他也能接受。”施辭在想也許上次十萬的金額太大了,她接受不了。不知道多少數目才能讓唐啁沒有壓力地接受。
“嗯,”唐啁終于擡起頭, “可以先給施海補兩個月看看, 每周四個小時。我也會在微信督促他……後面如果能堅持下去的話,就不需要再……”
“那就補四個月吧, 一直到12月那次考試。”施辭笑着接上她的話。
唐啁微怔, 仔細回味了她的話。
她還是想幫助自己。
“那……那……”她又有點局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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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麽定了吧,一個小時的補習費是三百,五百?”
唐啁吓一大跳, “一百就行。”
施辭疑惑地皺了下眉,“不行。”
“您不要多給, 就這樣就夠了。”唐啁想到那十萬塊五個零她就頭皮發緊。
施辭看着她笑了, “至少要兩百吧?”
“請您聽我的, ”唐啁都沒意識到自己的臉頰已經粉了起來,“要不然我真的沒有辦法給施海補習了。”
施辭沉吟。
她不清楚唐啁欠債的情況,也不能直接清楚地問她。按照她說的給也是六七千塊錢, 這樣真的夠嗎?
唐啁穿着最簡單式樣的白t和牛仔。從她開始認識她到現在,只見她穿過腳下的這雙單鞋和那雙仿制的帆布鞋,那不合腳的那雙黑色高跟鞋就算了。
這麽漂亮的一個女孩子,物質條件太匮乏了。
她這麽堅強,上進,努力,更值得好好去疼愛和嬌慣。
施海都比她嬌生慣養得多。
“這樣就可以了嗎?”施辭問出口。
唐啁知道她的意思。事實上,加上她暑假的工資,施辭給她的補習費,還有學期末将拿到的獎學金,她應該下學期結束前就可以把欠舅舅家的錢還清了。
可能下學期的夥食費和生活費會非常緊張。
不過堅持過這個學期就好了。
已經比她最難的情況好太多了。
一直壓得她喘不過氣的重山即将卸去,似乎感受到了那天到來的輕松感,她揚起嘴角,“嗯,已經幫了我很大的忙了,謝謝您。”
施辭有點克制不住地也跟着笑。
心裏卻是嘆了一口氣。
她們繼續走着。
天際飄來大朵大朵白色的浮雲,整個天空像一塊打翻了牛奶的天藍色桌布,校道上那些陽光斑點活潑地跳到鞋底來。
唐啁後知後覺地發現,施辭一直在跟着她。
她的視線平平地探過去,再往上一些,才是施辭的肩頸線。她穿着白色掐腰雪紡無袖衫,灰藍色的九分闊腿褲。
長腿纖纖,膚白無汗。
即使穿平底,她都比自己高太多了。這種平底穆勒拖鞋款是爛大街了,而她穿出了一種別致的潇灑帥氣的女人味。
難道是在送自己回去嗎?
唐啁想開口問一句。
又覺得萬一不是呢?
可如果不是,為什麽特意出來呢?
哦,是為了施海的事情。
可現在已經說完了,她還陪着自己在走,都快走到宿舍那裏了。
現在中午兩點多時分的氣溫這麽高,連吹到臉頰的風都是熱烘烘的。
施辭保養得很好,看不出來已經過了30歲,最多二十五六歲。然而唐啁見過她的師姐們,也見過本院出名的美女教授們,好像哪一個年齡階層都沒有她這樣的光彩。
“那明天開始補習嗎?”施辭突然開口問。
“哦,恐怕不行。我明天有另外的工作。”唐啁略微不好意思道。
“是什麽工作?還是超市的傳單?”
唐啁驚訝于施辭語氣中這罕見又明顯的嚴肅語氣,她并不擅長說謊,下意思就脫口而出,“沒,不是……是師姐的花……”
施辭揚了下眉。
唐啁及時反應過來,“等下和明天要去幫師姐的忙。”
她有點心虛地撇低眼睛。
施辭看着她的瑩黑的發頂,輕笑出聲。
唐啁遲疑地仰頭看她,就這麽望進了施辭的眼裏。
樹蔭漏下的陽光明媚且微微刺眼,風沙沙作響。
她們對視的這幾秒仿佛時間定住。
施辭的眼睛像海,那眼裏有什麽東西柔柔的如輕緩的海浪蔓延過來。
唐啁沒有過這種感覺。
事實上,施辭給她的每一次都是從沒有過的感覺,超出她應對能力的範圍。
她還對這樣的眼神懵懵懂懂,心裏已經先感受到溫暖。
還有關懷,甚至還有一些她分辨不出來的情感。
下一秒,她頓悟,可能施辭知道花是她送的了……
這一瞬間過後,唐啁真實地察覺到了自己的羞澀,還有點不知所措,“那……”
不能說“您送我到這裏就好了。”
萬一不是呢。
“我要回宿舍了,施教授……”唐啁盯着自己的腳尖。
她會說什麽?
“嗯,好的。”施辭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就這樣?
唐啁怔了一怔過後,剛想說,“那再見”,
聽到施辭又說道,“之前不是說了麽?”
唐啁疑惑地重新仰頭。
說了什麽?
施辭望着她微微笑。
唐啁有些恍惚。
似乎記憶中每一次見面,每一次聊天,施辭都會對她展開笑容。唐啁又一次感慨施辭眼睛的美,那笑意像從她眼睛裏散發出來。
“之前不是說了麽,”施辭重複,“可以不用叫我施教授的?”
不是說可以叫我施姐姐麽?
這是潛臺詞。
好似這炎熱的陽光穿透過密集的林蔭一下子赤裸裸地曬在臉上,唐啁的臉發紅,眼神躲來躲去,最後只能遁入地面。
一只慌頭慌腦的小呆鳥。
一點都沒有剛才跟施海補習時那麽鎮定自若和胸有成竹。
施辭心情複雜。內心既享受又笑自己,怎麽又沒忍住逗她的心思。
這女孩生活得很不容易,該對她正經一些才是。
可年輕女孩的赧顏實在是動人,像将懂未懂的花苞。
如果她願意,她完全可以把這花苞據為己有,待她開放,攫取她的果實。
但她不能。
愛花不摘花,也許是更好的選擇,也是更成熟的行為。
可是……
施辭望着年輕女孩心虛慌裏慌張跑走的背影,陽光近乎殘忍浸過她牛奶白的細長雙腿,就像一個慢鏡頭的世界,把自己關在裏面。
施辭幽幽地微嘆一聲。
不該說那句話的。
為什麽就是忍不住呢?
唐啁一路跑進宿舍樓,關上門,絕對是因為跑得急的緣故,她的心砰砰砰在胸腔裏亂撞。
沒開空調的宿舍悶悶的,熱風從陽臺那邊掃過來拂上她的臉頰。
她的父母只有她一個孩子,當他們都健在的時候,她不覺得孤單。但她在那段手足無措的階段裏,她非常期望她能有一位哥哥或者姐姐,能夠在她身邊互相支撐。
如果她有姐姐的話……
如果她有的話……
以前沒有具體的形象,可是現在……
如果是像施教授這樣的姐姐……
陌生的,紛亂的情緒像懸浮在空中,無根的,有形的,卻沒法抓住。
唯一确定的是——她剛才差點就叫出口了。以及,她有點嫉妒施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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