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學期末了, 唐啁備考之際接到了以往家教的家長的電話, 想讓她寒假給孩子補習,考完試就開始, 今天是第一天。她乘坐地鐵,七點多的冬日早晨, 陽光又薄又脆,披着身上暖洋洋的。

從今天開始, 連續兩周,一周兩個小時,一個小時一百五, 算一算, 也是一小筆錢了。

唐啁的心情很好,不僅是因為有了這筆收入, 而是施辭說等她家教結束前半個小時先告訴她, 她會開車來接她,她每天都會來接她。

她有了一個很體貼的女朋友,唐啁一想到她, 就會想起她的樣子,她的笑容, 她說過的話, 她的撫摸……

她是真的很喜歡她的親近, 而且在最近的幾次溫存裏,她的腦海裏不再有其他的雜緒,有的只有施辭, 也許也因為施辭沒有太過分,沒有“亂來”的原因……

“啾啾,你可以對我亂來……”

她們貼得很近,近到都看不清對方的神情,施辭的呼吸拂在她的臉頰,微微發癢,唐啁能感覺到她微翹起來的唇角。

唐啁無意識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指。

那點觸感就像是溫暖的奶油融化在指尖,摸上去的那刻,猶如雷火擊中了她的心魂,所有的意識都碎成粉,而這粉塵中似乎也變成了绮麗的紅,屬于施辭的一點香氣在漫天的飛舞的粉塵中,萦繞她們之間,施辭那濕軟的唇吻上了自己的耳朵,發出暧昧的暗聲,“唔……”

唐啁根本不能思考,接着她聽到女人的笑息,“好了,給你摸摸了,輪到我了。”

……

黑暗中能感覺她掌心的肌理和她滑嫩的之間一寸寸地滑動,愛撫着她,包裹着她,房間的燈光像柔光,像爛軟的柑橘,這光線好像能成形,變成搖籃,把她們兜在上面,輕輕晃悠,意識也都模糊起來,她只能抱緊了施辭,她柔軟芳香的懷抱是她的promised land (應許之地)……

地鐵的門幡然打開,有人出站有人走上來,唐啁回過神來,兩頰頓時滾燙起來。

她居然偷偷在想這麽……色情的事情……

唐啁故作鎮定地朝周圍急匆匆掃了一眼,車廂不算擁擠,大家都好好地坐在座位上,有的在打盹,有的在輕聲聊天,有的在發呆,倒是對面的男人看了她幾眼,又回到了手機屏幕上。

唐啁斂低睫毛,抿了抿笑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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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開手機,找到那個名字。

她發:“啾啾啾~”

發出去的時候唐啁的嘴角揚起來,笑意從眼睛裏流瀉出來,連那顆淚痣都粉了起來

這個點,施辭應該起床了,可能在做運動,不會那麽早看到她的留言。不過,她知道自己今天一早就要出來,說不定………

果然,她很快回過來:“咦,有一只小鳥兒叫我起床!”

唐啁噗嗤一笑,又打:“咕咕咕~”

施辭:“怎麽回事?這小鳥兒還唱歌了?”

唐啁笑了好幾聲,對面的男子狐疑地盯她。唐啁撇下眼睛,偷偷地抿唇笑。

“到了沒有,早餐吃了嗎?”

幸好對話正常了,要不然她真的要笑個不停了。

“快到了,我吃了早餐的。”

“那好,看着站名,不要坐過了站。”

唐啁笑了笑,“不會的。”

“也不要顧着跟我說話忘記時間哦。”

“不會的。”

“我這麽有魅力,你這麽喜歡我,真的不會坐過站麽?”

唐啁再次噗嗤笑出來。

八點半開始補習,只不過今天剛開始,補習的這個初中生說今天約了同學聚會,只能學習一個小時,剩下的一個小時改天再補回來。

初中生惦記着去玩,明顯心不在焉,沒有學習的狀态,唐啁也不勉強,就答應了他。時間還早,和施辭約好的時間還沒來,唐啁決定随意逛逛,初中生的家庭離商場也不遠。

她戴上耳機,聽着音樂。

商場外部,也是地鐵站口,各色人等,男女老少都有,來來往往,配合着音樂好像一幕正在她面前上映的電影。

她站在那裏默默地觀察着,陽光暖暖的,她拿起手機準備給施辭發微信。

突然,商場外頭那塊偌大的熒幕上,跳上一個飲料廣告。

唐啁本來沒注意,等她餘光瞄到一眼,就滞住了。

血液一下子湧到了腦門,她想走開腳下卻動不了,只能讓全部的畫面印入她的視野中。

是她?

是她。

雖然染了粉色的頭發,皮膚白了很多,畫着精致的妝容,可細細一看,唐啁就認出來。

唐啁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出道的,好像現在也挺紅的,早兩年她忙于學業和兼職,根本沒心思去注意這些,周圍人如張梓楠也不怎麽追女團。所以唐啁根本沒怎麽想起這號人的存在。

廣告屏幕暗下去,換上了另外一個廣告,唐啁還怔怔地仰着頭,視線空洞。

她現在的藝名也跟之前不一樣了,這個人一直被唐啁藏在記憶深處,現在一下子被外力抛過來,她卻記不太清她原來的名字叫什麽了。

好像姓鄭?

那時她們同班,她是高三時才轉來的,據說父母離了婚,她才到她們的學校,很高,成績很差,不愛理人。唐啁跟她沒有往來,她那時頻繁奔波在醫院和學校之間,根本沒心思去交朋友。

直到她複讀,那時最需要錢的時候,鄭找到了她。

“你是不是缺錢?” 陽光曬到花木都蔫了的那個暑假,空氣裏飄着灰塵和水果攤子的菠蘿香,沒有什麽車輛來往的窄路,鄭問她。

“如果說我有錢給你,只需要你替我做一件事,你願意嗎?”鄭擡着微尖的下巴,語氣很淡,眼神也很平靜,帶着了然一切的從容,與她的狼狽形成鮮明的對比。

“你怎麽會有錢?”唐啁嘴唇幹得起皮,被烈日曬得發暈,她按了按頭,瘦弱的手腕擡起來想去遮一遮日光。

鄭看了看她,遞過來一瓶農夫山泉,“你喝吧,不要中暑。”

唐啁一怔,抿了抿唇。

“我沒喝過的。”

唐啁真怕自己中暑,她真的是不敢生病,她接過來,擰開蓋子,喝了好幾口,嗆了幾口,喉嚨裏那種燒灼的感覺有所緩解,聽清了鄭的話,“我家有錢,我不想讀書,想去當練習生,可我不想去韓國……現在有個機會……不過需要付出一點……”

“我不想去……你如果替我去的話,我給你五萬。”

冰鎮的礦泉水瓶的水珠弄得她滿手都是,掌心冰涼,唐啁愣愣的,“付出什麽?”

“還能什麽,就是那樣。”鄭的語氣平靜,“你願意替我去嗎?我可以先給你兩萬。”日光打過來,她的面孔刺眼到看不清。

唐啁一個人在路邊走了很久,一不留神,她的帆布鞋踩在路邊的小溝裏,很窄,卡到她的腳踝生疼。

她戛然止步。

慢慢地蹲了下來,半個薄弱的身子彎着,白皙到可見青色靜脈的臉頰,滾滿了水珠,她捂臉失聲痛哭。

唐啁記得那個高考完的夏日,她是怎麽一個人走出很遠,又是懷着一種什麽的心理地走到鄭的家裏。

“你去過萳城吧?”

唐啁木然地點頭。12歲那時,她正畸,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去萳城一趟。後來交通更加方便,有直達的不少路線。

“到時找到這個xx酒店,有專門的人安排的,會給你房卡。”

“我會給你準備衣服。然後你去萳城找一間店子換發型,讓她們給你化妝……”

“不用。”唐啁拒絕。

鄭沉默了一會,看了看她,也不勉強,“那随你吧,車費還有衣服發型的錢我都會另外給你。微信轉給你。”

唐啁點頭,再也沒有一句話,轉過身。

“唐啁,”鄭在背後叫住她,她說:“謝謝你,你放心,我不會跟任何人說認識你。”

唐啁微微偏頭,也沒有轉過頭,她塌陷的肩膀直了起來,邁步離開。

後來她再也沒有見到鄭,她從酒店跑了出來,就什麽事情都沒有再管了,她以為她把事情弄砸了,而過後還是收到了鄭的轉賬。

她轉完錢,就拉黑了她。

她們從此再也沒有聯系。

最初的時候,她忍着不去回想那一夜的一切,與那一夜有任何聯系的人。直到母親的溘然長逝,所有的情緒全部都複蘇了,怨恨,悔恨,不甘,痛苦,傷心,自卑,自棄,一遍一遍地将她吞噬。

再後來,帶着一種潛意識的刻意,她努力想要忘記那一夜,忘記不了,就不要去想,模糊掉所有的細節。

她把留了十幾年的長發剪成短發。

只是,她不記得了鄭了,卻還記得那個陌生的女人對自己做過的事情,即使沒有任何經驗的她,也懂是那個女人放過了自己。

唐啁原本想,也許再過幾年,她連那個女人都會忘記,沒想到,與施辭的交往,與她的溫存竟然又想起來了那個女人。

她內疚極了,可施辭的耐心和溫柔,漸漸給足了她安全感,她以為她不會再想起了來。

可是現在……

液晶屏幕再次播放了那個廣告,唐啁兩邊太陽穴突突發疼,眼眶刺痛,她喉嚨泛出一點血腥味。

難道她就沒有忘卻過去的資格嗎?

難道她就沒有幸福的權利嗎?

為什麽要想起來……為什麽要讓她遇見。

“嘿,小姐,你怎麽了?”有人在背後搭她的肩膀。

唐啁渾身發冷,幾乎是彈開來,戒備地盯着來人。

是個陌生的男人,他笑嘻嘻道:“還記得我嗎?剛才在地鐵我坐在你對面,我們真有緣!”

唐啁抿嘴不理他,她擡腳想要走,那男的就擋在她面前。

“走開。”唐啁往另外一邊走,他又攔住她,吊兒郎當地笑,“別走啊,我請你看電影去啊……”

唐啁好幾次想要繞開都繞不開,也有陌生的路人看向這邊,男人笑着揚聲,“我妹妹,跟我鬧別扭呢。”

唐啁心裏有點害怕,也有點煩躁,聽到他這麽說,想要發生反駁的時候,後頭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這是我女兒!”

唐啁往後一看,丁妙意女士牛仔外套加牛仔褲,內裏一件粉色豹紋毛衣,神采奕奕,大步走過來,摟住唐啁的肩膀,眼睛一瞪,“你說她是你妹妹,我怎麽不記得我生過你這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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