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暗骨
95
同事都說沈木星一工作起來就會達到忘我境界,一點也不假,等她忙完手裏工作,天已經黑了。
在大廈的樓道裏看見一個穿着西服的年輕男人路過,沈木星這才想到那個人。
推開後臺的門,工作人員已經走了一大半,還有幾個在收尾,全都懶洋洋的。
她一眼望到角落的沙發椅上去,那個位置也空蕩蕩的。
沈木星深深地吸上一口氣,鼓了鼓腮,莫名的沮喪侵襲而來。
他不會覺得她是在故意躲着他吧?
其實真沒有。
走到沙發椅前,桌子旁放着一張不知道從哪裏撕下來的紙片,紙片旁邊放着一支來不及扣上筆帽的記號筆,沈木星拿起紙片,上面是嚴熙光那并不好看的字跡——
“木星,我臨時有事,先走了,晚點我會給你打電話。”
沈木星禁不住搖頭苦笑,她幾乎能夠想象得到他到處尋找紙張,然後匆匆寫下幾個字離開的樣子,不扣筆帽可不像他沉穩的性格,應該是真的有急事被召喚。
他還真是十年如一日的死腦筋,發條短信就好了嘛。
對着那張留言條看了十幾秒,沈木星這才恍然驚覺自己嘴角的那抹笑容,立刻收起笑,看着他的字,在扔掉還是收起之間猶豫不決。
手機響了,是小鄭打來的,她下意識的接起來,小鄭那令人舒服的語調就在耳邊響起:“美女,該下班了,深圳有大把大把的單身工作狂,不缺你一個!”
沈木星被他逗笑了:“有何貴幹?”
“你回頭。”小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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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木星一轉身,意外的看見小鄭站在門口,正朝她搖晃着一枝紅玫瑰。
沈木星一怔,攥了攥那張紙條,扔進了垃圾桶,然後又倉皇的看着那垃圾桶。
盡管時隔許多年之後,扔了他的東西就好像丢了什麽寶貝一樣,哪怕是一張他親手寫下的紙片。
真是犯賤又可笑。
沈木星走過去,小鄭将玫瑰遞給她,她接過來,嫌棄的看着那花:“真摳門兒。”
小鄭說:“我知道你不是那種張揚的女孩,我怕捧着九十九朵玫瑰會讓你在同事面前很不自在,但我不知道為什麽,今天特想送你花,就…”
“勉強接受你的說法。”沈木星笑了笑。
順理成章的,兩個人一起去吃晚飯。
小鄭這個人情商蠻高的,很會說話,卻不顯得油嘴滑舌,懂得浪漫,又不會讓女人感到做作庸俗。
來廣東六年了,沒一個男生讓沈木星有這種感覺的,确切來說,是一種好感。
晚上剛回到家,沈木星就叫了一份辣鴨貨,深圳這邊有一家鴨貨是用水煮的,沒有鮮紅的色素,鴨脖和鎖骨都被煮的很嫩,又熱又辣又香,是沈木星在家鄉吃不到的零食,廣東這邊的人有吃夜宵的習慣,每天晚上她也會叫些這種小食用來追劇。
小鄭剛把她送到家,母親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晚上是不是又買辣的東西了?”
“我才剛定,您怎麽就知道了,神了。”沈木星往臉上鋪面膜,把電話夾在肩膀上。
母親冷哼一聲:“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你做啥我不知道?”
“有事?”
母親猶豫了一下,略顯得小心翼翼的問:“這陣子,那個副教授沒約過你?”
“哪個副教授啊?”
“就是你說你談合作認識的那個,對你有好感的。”
“早就沒聯系了,”沈木星淡淡的說:“那人頭發太少了,我怕他過了三十歲就會謝頂。”
母親嘆了口氣,又問:“那你上次跟我說的那個,你同事介紹的什麽…哦,藥劑師呢?約你了嗎?”
沈木星回答:“小鄭啊…約着呢,怎麽了?”
母親立刻像是看到了希望:“你跟他約了?他人怎麽樣?”
“人倒是不錯,不過我對醫藥口的都沒什麽好感,我是說擇偶好感。”
母親“啧”了一聲:“你這孩子!你怎麽總是這麽挑剔人家呢!醫藥口怎麽了?工作穩定又清閑賺得也…”
“行了行了。”沈木星打斷母親:“這就不用您操心了,我這麽大人了有我自己的想法。”
“你還知道你多大了,別怪我沒提醒你,女孩子過了27,就自動被劃到另一波去了你知道嗎?”
“好好好,我肯定端正态度,給您交差行嗎?”
沈木星挂斷電話,感慨萬千。
她的母親,就是中國最典型的那一類父母,上學不讓早戀,畢業不讓晚婚,恨不得你一工作他們就抱孫子,在他們眼裏,只要品貌端正工作穩定的就能拉過來扯證,你稍做反抗就是你大齡你矯情,再扣個不孝順的帽子,簡直了。
直到晚上11:00,那個人也沒有打電話來。
不過也正常,他就那麽一說,她也就那麽一聽,再當真她就是不長記性。
96
對于再次見到嚴熙光這件事,直到現在沈木星也沒回過味來。
她曾夢到過許許多多次他回來時的場景,欣喜若狂的、悲憤交加的、撕心裂肺的、心痛到醒來…
這些強烈的夢境開始被時間慢慢沖淡,最後淹沒在她倒頭就睡的忙碌中。
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想不起來這個人了。
就像是那瓶被放在冰箱頂上落了灰的黃酒。
現在他回來了,就那樣出現在她的面前,沈木星還是覺得像是在夢裏…
在一場被時間沖淡成不痛不癢的夢裏。
胡思亂想了一通,沈木星也洗漱完了,從洗手間裏出來,看看表,發現外賣竟然還沒來。
一遍兩遍的給店裏打電話,都是占線,都說麻辣鴨貨裏都有能讓人上瘾的東西,沈木星只覺得肚子裏的饞蟲又蠢蠢欲動了,索性就拿着鑰匙下了樓,親自去店裏吃。
出了冷清的大廈,深圳的夜色是那樣的繁華。
她住的地方,左面是萬象城,右面是幸福裏,馬路上經常會有赤橙黃綠青藍紫一排蘭博基尼的車隊招搖而過,lv和prada的玻璃樓高貴美豔。晚上有點冷,沈木星裹緊了身上的舊風衣,往髒亂偏僻的蔡屋圍方向走。
從君悅酒店的方向開過來一輛黑色保時捷,與她擦身而過,在她前方的位置停了下來。沈木星起初沒在意,後來忽然聽見車裏有人叫她的名字。
“木星。”
沈木星的腳步停住。
一雙皮鞋從車上伸出來,落到了地上,頗像是電影裏的特寫鏡頭。
後座下來的人正是嚴熙光。
保時捷沒有走,車裏坐着好幾個人。
沈木星張了張嘴,與他啞然對望。
嚴熙光沒有動,就站在車旁看着她。
沈木星大大方方的走過來,跟他簡單的打招呼,笑着說:“你的應酬很忙啊,這麽晚了還出來?”
嚴熙光看着她手裏攥着的五十塊錢,說:“你不也是?”
“我買夜宵啊。”
嚴熙光看了看這附近,說:“原來你住在這裏。”
“是啊,我住在幸福裏對面,幸福外。”她笑了笑。
“我想給你打電話,怕你已經睡着了。”
“哦幸虧你沒打,我電話放在宿舍了。”
嚴熙光沒有說話,轉身敲了敲車窗,俯身在對副駕駛上的人說“你們回去吧不用等我。”
沈木星見這架勢,是要跟她一起,莫名的感到排斥,她趕緊匆匆的說:“我要去買宵夜了,我們下次見面再聊哈!”
她說完,一點說話的機會都沒留給他,快步離開了。
黑色保時捷越過她開走了,而她也沒有聽到嚴熙光跟上來的腳步聲,那麽他也該是走了,沈木星想。
晚上十一點,蔡屋圍的巷子裏燈火通明。
這家叫做一心一味的鴨脖店裏,二十平米的店鋪裏坐滿了人,沈木星一進門就和店員抱怨為什麽訂餐沒有送,服務員依然是一副“我家就是好吃有種你別來”的态度,到最後也沒理論出個所以然來,最後灰溜溜的點了一份鴨鎖骨和綠豆沙。
她端着托盤剛一轉身,就看見門口那兩扇亮堂堂的自動門,為一個男人的到來,而緩緩打開了。
看着嚴熙光走進來,沈木星有些驚訝。
她以為他走了。
他不會一直跟着她,到現在才跟上來的吧?
兩個人坐在一張桌子上,好像說什麽都顯得很突兀。
關鍵是沈木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幹嘛。
她略有些不爽,一邊喝豆沙一邊委婉的說:
“其實現在國內人有些習慣也被外國佬同化了,尤其在深圳。比如…你想和一個人見面,是要提前約一下的。”
嚴熙光一直在看着她,身上帶着應酬過後酒精的味道,沉默一下,說:“對不起,我打擾到了你的私人生活。”
沈木星趕緊客氣的笑笑:“沒有沒有。”
兩個人一時無言。
後來她覺得尴尬,給他也點了一碗綠豆沙,他吃第一口的時候停頓了一下,明顯太甜不合口,最後卻還是一點不剩吃完了。
沈木星也沒什麽胃口了,但又不想表現得太明顯,于是草草喝了幾口綠豆沙,就擦擦嘴,看看他:“我吃完了。”
嚴熙光就要掏錢包。
“這是快餐,單已經買過了。”沈木星提醒道。
他又把手放下了,去摸煙抽,沈木星指了指牆上禁煙的标識,他的煙已經在嘴上了,搖了搖頭表示不去管,很固執的把煙點上了。
兩扇自動門一開一合,沈木星從店裏出來,走在蔡屋圍裏。
深圳太像個表面光鮮內裏狼狽的年輕人了。
這座城市有各種各樣的地标性建築,美輪美奂,但現實中人們卻是時常生活在一條一條狹窄的樓縫之間,這些樓縫是數不清的“握手樓”的傑作。
特區剛剛建立之時,許多當地人緊握每一寸土地去蓋樓,然後坐地起價成了土豪,導致城市裏的居民樓之間形成了很狹窄的樓縫,潮濕髒亂,像是這座漂亮城市無法剔除的暗骨和污血。
沈木星在這暗骨之間,身後已經聽不到他的腳步聲了,她忽然停了下來,回過頭去,遠遠的看見嚴熙光也停下了,與她站成了一條線段。
她有些不耐煩,朝他皺了皺眉。
嚴熙光沉默的看了她一眼,又邁開腳慢慢的朝她走過來。
白天見面的時候,她以為他是故意走得慢,故意去煽情,現在看來,他似乎并沒有那個意思。
他走得太慢了,那種感覺很奇怪。
沈木星沉不住氣了,隔着空氣大聲問:
“喂!你是在跟着我嗎?”
嚴熙光擡起頭,忽然抿起唇,額上細密的汗讓沈木星感到詫異,他對她說:“我是。你走你的,我能跟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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