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吃醋
97
“腿怎麽了?”沈木星皺起眉看着他。
嚴熙光的身子站得筆直,步履沉穩而緩慢的向前走,沈木星這才發現,當他緩慢的走路時,左腳是微跛的,好像用不上力氣一樣。
他很稀松平常的說:“總是這樣…一走快的時候就總是這樣。”
風一吹,他身上淡淡的酒精味越過她的身旁。
沈木星的目光始終落在他的左腿上,此時她突然想到之前有個男同事,喝完酒就痛風,腳踝和腳趾都會很疼,走路一瘸一拐的。她也沒多想,就問:“你是不是總喝酒啊?”
嚴熙光低頭笑笑,有些腼腆:“我?我不能喝…”
沈木星背着手,吹着夜裏清涼的小風慢慢的跟上他的步伐,踱着步。
她也笑笑,說:“功利場上難免應酬,但你是裁縫大師啊,說不喝就不喝,你得有大師的架子和傲骨。”
嚴熙光倒是很謙虛,嗤笑道:“什麽大師。”
沈木星掰着手指數着他的公衆形象說:“意大利國寶級大師卡塞尼洛的關門弟子、世界裁縫大師聯合會成員、中國為歐洲王室制衣第一人、國內首家…首家什麽來着?”
嚴熙光替她補充道:“國內首家以那不勒斯裁剪工藝為主打的高級定制服裝品牌。”
“對對對,國內首家以那不勒斯裁剪工藝為主打的高級定制服裝品牌的靈魂人物,傳奇啊…”
“噱頭而已。”嚴熙光:“就像你念書的時候去評三好學生,去參加奧數比賽,為了獲得保送生的名額一樣。”
兩個人走得很慢,從蔡屋圍到宿舍的路程只有五分鐘的路程,兩個人漫步了十五分鐘。
沈木星苦笑着搖搖頭:“那怎麽能相提并論呢?我們這些大學生啊,在這個地方最不值錢了,一抓一大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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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熙光一直在看着她的側臉,聽她說話,像是一個認真的打字員,将她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都敲進心裏。
沈木星忽然轉過頭來看他,他就把目光收了回去。
“你這幾年怎麽樣?”她問。
“挺好的。你呢?”他望着前方回答。
“我啊?”沈木星認真的盤算了一下,惆悵的總結:“拼死拼活的念完了大學,匆匆忙忙的了份工作,稀裏糊塗的相過幾次親,呵,每天都嚷嚷着要離開深圳,睡一覺又懶得動了。”
嚴熙光低了低頭,似乎在回味着她的某句話。
路邊沒什麽人,繁華的霓虹燈沉靜而優雅。
路過寶安南路上的那家hol咖啡店,嚴熙光擡頭看了看門口那嵌滿燈光的一顆獨樹,問:“這是什麽樹?”
“木棉花。”
“哦。”
兩個人又陷入了沉默。
将近十二點的深圳,道路上的車也少了許多,有追求快感的飙車族駕着豪車飛馳而過也不難見到。
快到家了,一陣疾風從沈木星身邊經過,他輕輕的伸手将她往人行道的裏側拉了拉,又放開了手。
沈木星回頭看看那兩臺飙車而過的豪車,對他講:“我聽說現在好多名流權貴都找你做衣服呢,你現在也認識不少這樣的朋友吧?”
她站在宿舍樓下,上了幾個臺階又轉過身來,正好與他平視,嚴熙光在她的門口站定,很有自知之明的沒有跟上去,平直的嘴角泛起一抹溫潤的笑:“我只是個手藝人。”
“謙虛。”沈木星和氣的笑了笑,指了指大廈門口:“我回去了啊,再見。”
嚴熙光沒有動,看着她的眼睛問:“你說見面要提前約,那你這周什麽時候有空?”
沈木星反應了一下,笑着說:“都挺忙的…”
嚴熙光就站在那裏看着她。
他深邃的眼神讓沈木星忽然有種莫名的心虛。
“呃…這周我複讀的室友要來深圳玩,所以…如果有空我call你。”
“嗯。”
98
相比大學室友,沈木星在複讀時的幾個室友更加交心,每逢年關放假,丹丹、洋洋、鐘琳都會找她出來聚一聚,聯系一直沒斷。
鐘琳剛從機場出來,沈木星就走過去抱住了她,兩個女孩子膩膩歪歪的摟在了一起。
“怎麽樣?想死我了吧?”鐘琳打扮得很時髦,新買的包包也很惹眼,看得出,她在小城市生活得如魚得水。
沈木星接過她的行李箱拉在手裏,頭往她的肩上靠:“想得快死了!知道你今天來深圳旅游,我興奮得一晚上沒睡覺,我想洋洋還想丹丹,就想你們幾個。”
鐘琳煞有介事的說:“是吧?我告訴你,這就像是那些從監獄裏出來的人,見着獄友都特別親。”
兩個女孩子一路說笑,又好像回到了青澀年華一樣。
沈木星特地逃出一天的班來陪鐘琳,帶她去世界之窗,去東部華僑城,又去京基100逛了逛,兩個人狂玩了一天,又回到了沈木星所住的員工宿舍,擠在一張床上吃辣鴨貨。
聊工作聊朋友聊工資,最後又聊到了愛情。
鐘琳把微信拿給她看,露出招牌無辜臉:“你看,昨天是我們倆正式在一起的紀念日,然後他截圖了一張當年表白的說說,發給了我,告訴我說他想我。”
蘇楊和鐘琳愛情是早戀的成果,只不過後來鐘琳考上了一所二本外國語學院,蘇楊高考落榜進了一家汽車學校讀大專,時間久了,兩個人因為種種原因而走到了分手的地步。
沈木星冷笑一聲:“呵呵噠,都什麽年代了,還玩qq空間,人家沉珂都結婚生子了,他還在那兒非主流呢?”
鐘琳說:“他最近和新女朋友鬧了點矛盾,就經常發短信給我,說什麽才發現只有我對他才是最好的。”
沈木星又想吐槽了,和在同事面前的那個老好人不一樣,在老朋友面前,沈木星更像是個孩子:“才發現?他早幹嘛去了?當初不是抱怨着沒摸過別的女人的手麽?現在睡了好幾個了吧?怎麽?想浪子回頭睡你這塊平板啊?”
鐘琳擰了她一把:“你才平板呢!”
沈木星說:“反正我告訴你啊!你可不許讓他吃回頭草!我太了解你那心軟的性格了!”
鐘琳猶豫着說:“兩個人畢竟有感情在,有時候我聽他說做汽車銷售累得身體吃不消,我就覺得心疼。”
“哼,人家有人疼,用你疼?瞎心軟。”
鐘琳猶豫了一番,嘟起嘴,嘆氣道:“可是木星…我心軟歸心軟,但我和蘇楊畢竟不一樣了,我大學畢業在銀行,他大專畢業在賣汽車,我看到他穿着一身廉價的西服對人點頭哈腰的時候,我就會懷疑這樣一個不起眼的男生,我當初到底喜歡他什麽。”
沈木星說:“不是你嫌棄他。兩個人不能共同進步的時候,必然會産生差距,兩個人都不在一個水平上了,又怎麽會互相欣賞呢?”
她說完這句話的時候,自己仿佛都某種情緒帶進去了。
鐘琳說到西服的時候,沈木星就想到了嚴熙光。
他一身昂貴筆挺的西裝出現在她面前,而她卻在為一份不起眼的工作忙得狼狽不堪,那麽他當時坐在沙發上看着她時,會不會也和鐘琳同樣的心情?
這樣一個普通的女人,他當初到底喜歡她什麽?
年少的她有最白淨的皮膚,有最單純的笑容,是鄰裏稱贊的小狀元,是爸媽心中的乖乖女,而現在,在這座充滿傳奇的城市,她卻混得不如一粒微塵。
鐘琳并未察覺到她的情緒,同樣陷在自己的心事當中,唉聲嘆氣的問道:“木星你說,我該不該忘掉過去?”
沈木星靠在床上抱着腿,眼睛看向窗外的萬家燈火:“忘不掉又怎麽樣?重拾舊愛還能回到以前麽?”
鐘琳說:“可是和他在一起時間太長了,感覺愛他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沈木星說:“習慣總能改過來的,狠下心就好了。”
鐘琳說:“感覺丢掉他,我會很心疼。”
沈木星說:“拜托,是誰先丢掉誰?”
鐘琳說:“我想不通,為什麽我們都相愛,卻還要強迫自己去狠心分開呢?”
沈木星說:“我也想不通啊,就有很多事情是想不通的。”
鐘琳說:“哎,現在有個海歸追我,感覺還不錯,我該不該跟他在一起呢?”
沈木星說:“要不就…試試吧,試一試又不會死,不然就這麽軸着,遭罪的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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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鐘琳的下一周,沈木星也沒有給嚴熙光打電話,倒是主動約了小鄭好幾次。
暧昧之中的男女對于這種主動是很敏感的,小鄭也沒有之前那樣拘謹了,每天給沈木星發的信息裏總會夾雜着“要不要做我女朋友”這樣的試探。
深圳不比小城,都市也不比青春,喜歡就在一起不喜歡就散,人們寧可把時間浪費在等地鐵,也不願意在同一個人身上耗。
沈木星也又裝腔作勢的吊着這個條件不錯的男人,終于在一次下班後的約會上,很自然的答應了做他的女朋友。
當沈木星不鹹不淡的說“可以試一試”的時候,小鄭也沒有多興奮,他只是笑着拿出手機在朋友圈裏發了一條狀态,公告天下表示自己不再是一只單身狗了,這在當下充滿暧昧的都市中,可能是一個男人給一個女人身份地位的一個以較高的禮遇了,當然,那條狀态是不是對“所有人可見”,沈木星就不得而知了。
稀裏糊塗的,她就有了男朋友。
吃過了飯,小鄭将她送回了宿舍,突然拉住了她的手。
“喂,不給我一個goodbyekiss?”小鄭的身份狀态轉變得很快。
沈木星不着痕跡的将手從他的手心抽出來,調皮的在他腦門上彈了兩下:“給你兩個栗子!”
小鄭很有情調,捏捏她的臉說了句調皮,當即攥住她的手就要親她的額頭,被沈木星輕輕的推開了。
“別鬧了!走了!晚安。”
“晚安,木星。”
小鄭雖然笑着,沈木星卻能察覺到他笑容裏的索然。
二十六七歲的年紀,談戀愛連手都不讓拉的,人家不會覺得你保守,只會覺得你很裝。
沈木星坐上電梯這樣想。
不過沒關系,都說只是試一試,如果不行再分呗。
出了電梯覺得自己很悲哀,什麽時候戀愛觀也這麽快餐化了。
100
剛進家門,手機就響了。
又是那個陌生號碼,沈木星沉默了一下,疲憊的坐在沙發上,接起了電話。
他的聲音很安靜,應該是在家裏。
“木星,在忙?”
“沒有,剛到家,有事?”
“我在等你的電話,你說你會給我打電話。”
沈木星輕笑出聲,悠閑地在沙發上躺下了:“你還真等啊?最近太忙了,沒騰出時間來。”
嚴熙光并沒有拆穿她,問:“今晚有沒有訂那家的夜宵?”
“可能一會兒訂吧?吃辣的上瘾。”
“那我現在開車過去,我們一起?”
沈木星嗚咽一聲:“呃…真的不想動了…好累啊…”
“那我買來給你送去?”
“呃…是這樣哈…太晚了…不方便,”她鼓了鼓腮,終于堅定的拒絕他:“我怕我男朋友會不高興。”
嚴熙光那邊突然就沒有了聲音。
鐘琳話突然又響徹耳際。
“木星,感覺丢掉他,我會心疼。”
沈木星發覺自己竟然會因為他的沉默而忘記了呼吸,但是沒那麽矯情,心沒有疼。
于是松開秉着呼吸,她閉了閉眼,裝模作樣的說:“喂?你那邊是不是信號不好?”
他的聲音又像是死了一回,重生了一樣響起:“我在。”
“哦,那你沒什麽事我就挂了?早點睡哦!”
“你有男朋友?”他忽然問。
沈木星莫名其妙的感到好笑:“當然啊,我可不想做大齡剩女。”
嚴熙光很快又說:“有時間找你男朋友出來一起吃個飯。”
“不好吧…”
哪有帶上前任跟現任吃飯的?這麽奇葩的事她可做不出來。
可嚴熙光的理由是這樣的:“你一個人在深圳,和什麽樣的人在交往,讓我看一看沒什麽不好的。”
“怎麽?你還幫我把關啊?”
“如果對方有氣度,我覺得不會介意的。”他說。
沈木星有點生氣了,冷笑一聲:“你覺得…你不介意人家還介意呢,你又不是我的…普通朋友…”
“那我是你什麽?”
“…”
不知怎麽聊的,就聊到了這個地步,她似乎占了下風。
沈木星咬咬牙。
好啊,既然非要戳破,那她也就不給他留面子。
“你、覺、得、呢?”她的語氣明顯很硬。
嚴熙光四兩撥千斤,低低柔柔的哂笑一聲:“我覺得,未必是你覺得。”
沈木星突然很煩躁,語氣還是盡量很友好:“嚴熙光,我跟你說不通,吃飯的事你就別提了啊。”
“他不敢跟我吃飯?”
“你還真別用激将法。”
“我對他是威脅?”
“哈!你!你能威脅什麽啊!”
“這就是了,吃頓飯而已。”
某人的語氣總是那樣溫沉無害,明明無理取鬧的那個人是他,反倒成了她心有餘孽一樣。
沈木星運了運氣,一股沖動突然湧向腦海,她将語氣變回平靜,溫柔的對着電話:“行行行,吃個飯而已!作為我在深圳唯一的老鄉,幫我把把關有什麽不好,吃呗!”
“那你早點休息,有空把時間和餐廳發給我。”
他草草的做了告別,就突兀的挂斷了電話。
“嘟嘟嘟…”
沈木星看着自己的電話,眨了眨眼。
坐在沙發上好久好久,她像個腦子冒着蒸汽的小鍋一樣,握着電話發呆。
她被氣到了。
但顯然,他也并沒有多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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