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打飯

不知道為什麽,在青梅蹲在自己身邊,終于把他嘴裏抹布給拿掉後,第一時間,趙三明居然是背脊骨涼氣一蹿,下意識安靜着沒敢吭聲。

很快,敏銳的直覺也救不了他,趙三明張嘴就想叫罵。

可發出來的聲音卻是如公鴨般沙啞難聽,還很難說全一句話。

趙三明氣壞了,張嘴就要沖青梅臉上tui口水,可惜因為一晚上沒喝水加布料吸水,他嘴裏連口唾沫都沒保留下來,吐出來的只是一口帶着臭味的氣。

青梅往後縮了縮脖子躲開,雖然比起末世的空氣,趙三明這口氣也不算難聞,可享受了清新空氣後再來聞,青梅就不樂意了。

到底不能把人弄死了,青梅起身,去竈臺上把自己沒喝完的一點水端過來,給趙三明喂下。

骨氣對于趙三明來說,根本就是不存在的東西,在他看來,在家裏無論吃喝,都是理所當然的。

青梅喂過來,趙三明就急不可耐地咕咚咕咚喝掉,嗓子得到滋潤,這才終于能勉強說話了。

“就這點水夠個屁啊!臭娘們兒是想餓死老子?趕緊去倒水!還有,給老子弄點吃的!”

說完又想起自己身上的繩子,趙三明又罵罵咧咧下命令:“個小樣兒,還敢捆老子?趕緊給松松,媽了個巴子,看老子等會兒整不死你!”

老子跟媽了個巴子是趙三明的口頭禪,說起來溜得很。

青梅覺得趙三明有點傻,都這麽說了,她怎麽可能放開他。

聽他帶着一腔東北口音不停歇地罵罵咧咧半晌,确定了東北話真挺逗的,青梅轉手就重新給他把抹布堵上了。

趙三明傻眼,唔唔兩聲又扭了扭身體,一雙眼睛也不僅僅是滔天怒火了,反而變成了茫然。

人在有水的情況下,是能夠存活一周以上的,所以青梅并不擔心真把趙三明給餓死。

看外面天色已經有些蒙蒙亮了,距離上工還有一段時間,青梅也沒別的事幹,幹脆拿了木鍬去打理菜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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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除草挖排水溝,青梅一邊考慮如何才能上山弄些能吃的東西存起來。

到了這樣一個美好的世界,要是家裏不能存夠食物,青梅就會很難受了。

現在是三大改造完成之後,山林已經是歸集體所有,任何人不能私自随意上山打獵。

平時只有撿柴的時候能進山林,挖野菜摘蘑菇都只能在最外沿,如果有人偷偷摸摸進山打獵,沒被發現也就算了,一旦被發現,那是要扣工分加點名批評的。

情節嚴重了還有可能被上報公社。

現在還沒開戰人民內部的批評與自我批評工作,可等到66年的時候,上面那可是要規定定期定量交“任務”的,到時候能批的對象有哪些?

這種被上報被點名批評過的人肯定是優先選擇的對象。

想到這裏,青梅眉頭微皺,告訴自己一定要在這方面謹慎一點。

說起來,要不是當初姐姐課本剛好學到這部分時,奶奶拉着她跟姐姐憶苦思甜說了不少這段時期的父母輩及自己的親身經歷,青梅也不可能記憶這麽深刻。

想起逝去的親人,青梅已經完全沒有波動了,傷心也好懷念也好,都沒有,感情上好似隔着一層紗,沒有多真切的感觸。

大崗屯的老規矩,只有秋天打獵隊上山的時候,屯子裏的婦女孩子才能稍微跟着進去一段距離,撿蘑菇木耳打板栗核桃山棗,一天的收成交公。

等到打獵隊的人帶着獵物回來,再由老支書帶着會計算出要上交的一部分,剩下的就當場統一分發給大家。

跟傍晚一樣,早上山裏也是天亮得很快,規整好菜園又修了修籬笆,天就亮了。

聽見食堂那邊哐哐敲起了瓷盆,青梅麻溜地放下工具洗手抿頭發,進屋端上昨晚那兩個粗瓷碗,看都沒多看一眼地上唔唔叫喚的趙三明一眼,腳步匆匆面帶喜色地往大食堂沖。

大鍋飯是今年才剛相應上級號召風風火火開起來的,剛開始的時候很是吃了些好東西。

好在他們屯裏老支書是個有成算的,這麽瞎吃了半個月,老支書帶着會計算了算,覺得這樣下去不行,于是随便吃到飽的日子結束了。

屯子裏住家戶少,繁衍了這麽多代,如今也才三十多戶人家,老支書就是村裏最德高望重,也最有生活經驗跟智慧的老人。

解放前就是村長,解放後兼隊長跟支書兩個職務,管着會計跟民兵隊,大家都很信服他。

這麽改倒也沒人說閑話,頂多也就趙三明這種二流子叨叨兩句不痛不癢的話。

平常時候食堂吃兩頓,青黃不接又不幹什麽體力活的時候吃一頓,像春耕秋收的時候,則是吃三頓。

種地都是看天吃飯,今年秋收的時候一滴雨都沒落,糧食就曬幹收回糧倉裏了,老支書高興,就讓食堂給大家多添一個不摻麸子的純糧馍馍。

知道明年春天開始就有□□的青梅卻知道,今年秋收的時候一滴雨沒落并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

屯子裏住家戶少,哪怕大家房子距離都不近,整個村也不大。

跑到馬路上的時候青梅就陸陸續續遇到拖家帶口同樣腳步匆匆的社員,有人看了青梅一眼就轉開了眼,也有人興致勃勃地往青梅身上打量。

而這樣的人,多是婦女婆婆客。

“青梅,昨晚上你家爺們兒不是回來了嗎?”

咋今天她還能活蹦亂跳地跑大食堂?

不止屯子裏的人知道,就連公社那邊的婦聯辦都曉得大崗屯有個不事生産的孬貨二流子,娶回來一個眉清目秀的标志媳婦卻見天就打。

往回但凡趙三明回來,第二天青梅都是出不了門的。

昨天傍晚趙三明回來的時候屯子裏不少人都瞧見了,一些婦女娘們兒還抽空唠了一句“青梅又要挨打”的話。

這種情況下,也不怪這婦女看到青梅時驚訝了。

得了所有記憶的青梅也明白,對此只是像原主那樣幹巴巴地笑了笑,而後就埋頭悶聲不響地往前走。

原主在娘家的時候,親媽沒死之前因為是個女孩,哪怕是作為父母的第一個孩子,也沒怎麽得到關注。

等長到七、八歲的時候親媽死了又有後媽,後媽進門就生了個兒子,從此原主的日子那真跟地裏長的小白菜似的。

那時候原主就盼着長大了能嫁個好漢子,沒想到十七歲就被後媽一塊臘肉給換到了趙三明這裏。

理所當然的,愁苦的生活造就了原主內向腼腆不擅長與人交際的性子。

現在青梅過來,倒是性格上看起來剛剛好,都是不善言辭不愛跟人紮堆交流的。

畢竟青玫自己也是十三歲就遭遇了末世,十年的磨砺甚至讓她缺失了一些屬于“正常人”的認知跟感情。

沒得到青梅更多的回應,那婦女也沒放在心上,很快就跟路上遇到能聊得來的人湊到一起,唠嗑的時候免不了提一嘴青梅還能正常下地出門的話。

“俺們家爺們兒昨晚上還叨叨了一嘴,說是碰上趙三明的時候聞到一身酒氣,怕是到家就醉倒了,晚上也沒聽到響。”

這個話登時得到衆人的贊同,都認為這就是真相。

可憐的趙三明在家裏恨來怕去輪番變幻着情緒,終于不得不承認娶回家的這個娘們兒要造反了,只能盼望着屯子裏有人能上門撞破臭娘們兒的狠辣面目。

青梅木着一張臉眼底按捺着激動,颠着腳一路跑到了食堂,發現前面只排了幾個人,登時暗自心喜,多看一眼周圍都不願意耽擱,上前就排好了隊。

屯子裏人不多,打飯肯定不能按照一家子來排,要不然半個村都是沾親帶故的七大姑八大姨,那怎麽算?

所以排隊是一個人排自己那份。

正所謂吃飯不積極,思想有問題,要是連吃飯都不親自來,那建設祖國還能積極?

不過輪到青梅的時候,青梅猶豫了一下,沖負責打飯的嬸子尴尬地笑了笑,說家裏趙三明回來了。

打飯的人是老支書的小孫女江燕子,今年十七歲,正議了親明年十八歲就要出嫁了,對只比她大一歲的青梅很是同情,知道要是青梅拿回去的飯不夠,肯定要挨打。

想了想,江燕子給青梅多拿了個馍馍,稀飯也多撈了一勺子。

青梅從記憶裏知道江燕子對原主偶有照顧,所以剛才她才開的口。

至于被人用“你真可憐”的眼神看待?那有啥,只要能多得點吃的,什麽都好說。

沖江燕子扯出個短暫又幹澀的感激笑容,青梅按捺着內心的雀躍端着飯往家裏趕。

一會兒還要上工呢,時間不多,得趕緊回家吃飯。

食堂裏也就是忙活一陣,很快就結束了。

看屯子裏的人都來過了,江燕子放下勺子,端起自己的碗筷站在廚房裏就西裏呼嚕開始吃飯。

老支書背着手捏着杆老煙槍走進來,查看了一番鍋碗瓢盆,問江燕子:“趙三明過來打飯沒有?”

江燕子咽下馍馍,說:“沒過來,聽說是醉倒了還在家裏睡大頭覺。不過我多給了青梅一個馍馍。”

青梅肯定會給趙三明留飯。

老支書點點頭,嘆口氣轉身去找會計,商量一會兒怎麽給大家分任務。

像趙三明那樣一年到頭基本上不上工的,哪怕大家夥都讨厭他,可只要他戶口還在屯子裏,就不能不給他飯吃。

于是只能捏着鼻子給他算上了口糧,等到一年到頭結算的時候就扣青梅的工分。

原主嫁過來前,趙三明的口糧是從他大哥許大河那邊扣的,等趙三明結婚有了家後,這個飯桶就落到了原主頭上。

原主能幹,為了掙工分,都是選的最累最髒的活兒幹,可沒奈何屯子裏本身耕地就不多,打獵隊打獵的時候趙三明從來不參加,所以家裏根本就不夠吃。

去年家裏就欠了隊上的錢,今年估摸着又該是要打饑荒,老支書也是想一回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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