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一場雪
大崗屯1958初冬的第一場雪,是從龍鳳山那邊下過來的,一來就氣勢洶洶的,似乎是察覺自己誤了任務的雪神要趕緊把之前錯過的都一股腦補上。
又幹又冷的西北風呼呼吹了好幾天,這場雪也斷斷續續下了三天,從一開始的絨毛般落地就化小雪,變成了現在能遮擋人視線的成片大雪。
雪來得太過兇猛,往村口河邊的路老支書安排人鏟了好幾趟的雪,道路兩邊已經堆了到小腿肚那麽高的積雪了。
至于進山的路,能乘船這一截倒是因為河水還沒來得及完全結凍,所以還能走,可過了河流這一截要上岸那邊,卻是已經沒法走了。
好在今天秋獵很順利,該交的交,該買該賣的都置辦妥當了,大家夥兒早就攢好了口糧。
除了出門掃掃雪,或者聽從老支書的安排跟着江紅軍去搬一些被雪壓斷擋了路的樹枝,其他時候都窩在家裏貓冬。
屯子裏,也不知誰家養的大公雞,大雪天的還勤勤懇懇按時打鳴,一聲公雞噢噢叫,尚在睡夢中的趙三明忽然打了個哆嗦。
明明知道該起床了,可奈何被窩裏太舒服,趙三明哼哼兩聲,扭了幾扭,還是抵擋不住夢鄉的勾引,幾個呼吸間又沉淪了。
裏側,一只腳從藍面大紅牡丹花被下面伸出來,一腳就快準狠地踹在了趙三明後腰上。
用破舊老棉被把自己卷成春卷的趙三明登時咕嚕嚕飛下了炕。
被驟然而至的失重感驚醒的趙三明嗖睜開眼,“哎呀”驚叫了一聲,連滾帶爬從被子裏鑽了出來,嘴上急忙忙喊:“我沒偷懶我沒賴床我就是眯一下想想早上做啥。”
不等青梅問,趙三明又急急說到:“早上吃烤饅頭片加酸辣白菜揪片湯!”
聽到說吃的,炕上的人沉默片刻,似乎是對于這個安排挺滿意的,“嗯”了一聲,語氣挺溫和的。
趙三明松了口氣,頭也不敢回地将被子往炕尾一堆,往外跳着邊走邊穿棉褲。
自從那天早上趙三明獻殷勤讨好青梅做了頓早飯,自山上回來後,青梅就找趙三明同志來了一場嚴肅認真的“和平談話”,确定下來以後大食堂停火後家裏的一日三餐都由趙三明負責,食材由青梅提供。
而作為報酬,趙三明被允許跟青梅吃一樣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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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鑒于青梅是這個小家庭的主(唯)要(一)勞動力,趙三明只能吃青梅食物的二分之一。
青梅食量大,二分之一也足夠趙三明吃得肚子溜圓了,青梅覺得自己為了吃趙三明做的飯,讓步付出了很多。
可惜那時候青梅跟着林隊長等人進山十來天,趙三明在家也松快了十來天,按照他那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德行,自然是當場表示不服。
“先前你不是說了我交出來的錢管我一個冬的吃喝嗎?”
趙三明“據理力争”,對上青梅麻木不仁的臉,卻越說越慫,音量上完全展露了出來。
不過他心裏是理直氣壯的,他才不要像個娘們兒在家圍着竈臺轉悠,要是傳揚出去,那可就不僅僅是笑話他了,比挨媳婦打都還要嚴重。
青梅自然是很友善地幫他松快了一身筋骨,打完了才開始跟他算起這兩年他吃的喝的到底都是誰辛苦掙來的。
“現在跟你好好商量,是給你尊重,如果你不喜歡,那咱們就換個法子。”
這話說得平平淡淡,可聽得當時攤開手腳躺在地上緩氣兒的趙三明卻是一骨碌爬了起來,涎着笑臉表示自己太喜歡現在的相處方式了。
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公正的敲定了這個小家庭短時間內的相處方式,自此以後青梅在外忙碌,趙三明就負擔起了家裏的家務,無論是打掃還是燒飯。
有時候青梅忙不過來,挑水劈柴也是趙三明的工作。
從送走林隊長他們到現在,不知不覺間竟是已經有半個來月了,三天前開始下雪,大食堂宣布停火,社員們就各回各家各自開火。
在這之前趙三明只需要負責早飯以及宵夜,三天前開始卻要負責一日三餐了。
不過自家開火後,青梅就取消了宵夜這一頓,趙三明算了算,自己也就比以前多煮一頓飯,心裏偷偷高興了一陣。
又想着等以後隆冬臘月時天亮得越來越晚,到時候大家都改吃兩頓飯,他就只需要做兩頓了。
再往長遠一點去想,熬過了開春,春耕的時候大食堂可是要煮三頓的,那他就能徹底從竈臺前解放了。
想一想,好像這日子還是有盼頭的。
不過這會兒剛開始,外面又驟然降溫,趙三明難免偶爾會成起床困難戶,每當這時候,青梅都會號不接介懷的果斷選擇幫助他人。
幫廚子趙三明成功起床後,青梅自己也沒多睡,扯着被子最後深吸了一口裏面熱乎乎的暖氣兒,下一秒就幹脆利落地掀開被子穿衣服褲子。
天冷了,炕床肯定不能像秋天那樣順便用做晚飯的火燒一燒就完事。
夜裏青梅都會起床兩三次,添些大塊的柴火在裏面。
晚上燒炕最好的柴火當然是耐燒的生長多年的植物根系,青梅怕不夠燒,趁着土還沒凍上,這兩天都在村口外的樹林裏找灌木叢挖根。
大崗屯這邊哪怕是外面在下雪,空氣依舊幹燥得很,灌木根挖回來了,放在火牆邊上烘幾天,很快就能幹了。
早飯吃得青梅心情不錯,二合面揉成面團揪成面片,用酸辣爽口的白菜熬湯,又切了幾片肥瘦相宜的臘肉在裏面,有葷有素,再搭配着烤得噴香的饅頭片,這頓早飯實在又美味。
要說遺憾,也就只一點,饅頭是粗糧蒸出來的,沒白面馍馍烤出來的香脆。
辣白菜是趙三明前幾天做的,當時還沒下雪,不過打了霜凍。
當天早上吃早飯的時候趙三明為了迎合青梅的喜好,越過門口看見被霜裹了一層的白菜葉子,就笑着随口念叨了一番酸辣白菜炖菜做湯炖魚如何如何美味。
天地良心,趙三明雖然做飯的手藝還可以,可此前真沒這麽賢惠到連辣白菜都會做。
他只是在別人家吃過,又聽人吹牛的時候吹過。
要說為什麽第一次早上給青梅做的蔬菜肉絲粥那麽好吃,還是因為趙三明出來單獨過日子後太懶,每次就給自己胡亂煮點稀飯粥啥的。
為了不單獨做菜,做粥的時候趙三明就琢磨出了那些亂七八糟一鍋炖卻十分美味的做法。
可他都說出來了,還說得青梅饞上了,于是當天青梅就洗了壇子砍了白菜,還去跟人換了辣椒面之類的材料,往家裏一堆,要求趙三明做辣白菜。
有拳頭威脅,牛又是自己吹出來的,沒辦法,趙三明只能硬着頭皮上。
知道青梅對食物特別看重,要是他做壞了浪費了白菜,鐵定要被收拾,所以動手之前趙三明還去找了親娘學習一番,先把理論知識學到了,回來後才膽戰心驚小心翼翼開始動手。
辣白菜幾天後就能吃,昨兒晚上趙三明偷偷摸摸去開壇子嘗過,确定自己沒搞砸,這才歡歡喜喜回屋找青梅邀功。
昨晚上青梅聽了很高興,雖然沒露出笑臉,可看她拿出來的食材多了許多,趙三明就知道她是高興的。
吃了早飯,外面天色還很暗,厚重的鉛雲裏大片雪花飄飄揚揚不停灑落下來。
這天色,也不好估摸時間,按照青梅在末世裏帶過來的經驗看,這會兒也就七點多。
大冬天裏一下雪就沒啥活兒幹,為了節省糧食,大家夥都窩在家裏睡大覺。冬天裏一般都要十一點多才陸陸續續起床,直接就吃午飯了。
青梅穿上棉衣,戴上兔皮帽,踩着墊了烏拉草的鹿皮靴,再圍上一條白淨的狐貍毛圍脖,整裝完畢,撈起麻繩拎上借來的鐵鍬就拉開門板掀開門簾出去了。
做鞋子衣服被褥之類的技能,都是這年頭姑娘家必須會的活計,青梅有原主的記憶,請了屯裏擅長熬皮子的老人把自己得的兔子狍子等皮給硝好,仗着力氣大,三兩天就把這難做的鞋子帽子給做好了。
脖子上的圍脖是江燕子做的。
當初青梅給她套了兩只狐貍,一紅一白,紅色的狐貍不好找,是青梅想着讓江燕子明年開春嫁人的時候能用上喜慶色兒,這才特意費了不少功夫才套到的。
說是紅狐貍,其實偏黃,肯定沒有火紅的那種,還帶雜色。
可這年頭,能讓自己身上穿着打扮帶點鮮豔的顏色,已經是很讓閨女姑娘們羨慕的事了。
江燕子一看就知道青梅是怎麽的打算,感動至極,拿了皮子硝好,緊趕慢趕,先就把白狐貍的皮給做成了圍脖跟手套。
前幾天青梅從山上忙完回來時,江燕子就把才做好的白色圍脖手套送給了她用。
青梅不會客套,對方真心實意的送了,青梅也就收了,這兩天下雪,剛好用上。
因為出門是要砍柴,青梅就沒帶手套出門,可雙手往衣袖裏一揣,還是很暖和的。
以往青梅是很讨厭冬天的,可現在青梅卻不讨厭了,甚至還有心情欣賞雪景。
出了門,院子裏堆了一夜的積雪又有些厚實了,青梅仰頭看了看房頂,想着待會兒回來的時候就把房頂的積雪推一推,于是回頭朝門裏交代:“院子裏的雪暫時不用掃,等我回來還要弄房頂上的雪,到時候一塊兒掃。”
收撿碗筷的趙三明高高興興“哎”了一聲,還心情倍兒好的廢話了一句讓青梅注意安全。
青梅當沒聽到,颠了下手裏的鐵鍬柄,孩子氣地故意朝空中哈出一口熱氣,看着霧氣迅速消散,這才往院子外面走。
路面的雪還一片平整,青梅是踩上它們的第一個人,吱嘎吱嘎聲中,蓬松的雪被一下下踩嚴實,腳印踩過的地方,雪都從雪白變成了半透明的冰。
走出去一段路,青梅回頭看自己的腳印,很喜歡這種安靜的游戲。
大崗屯裏沒有水井,冬天要喝水都必須去河裏鑿冰挑水,所以往村口這條路是一定要掃幹淨雪的。
堆積了一夜,村口小路上也只腳背那麽厚一層,是昨晚才堆上的。
這會兒時間還很早,屯裏安靜得很,連大黑大黃都被牽進了屋裏呼呼大睡。
一路上理所當然沒有遇到任何人,青梅臉不紅氣不喘,一路走到林子裏,往昨天找好的方向直線前行。
路上青梅一雙眼睛探照燈似的左右逡巡,發現有兔子跑過的痕跡,就上前小心翼翼用麻繩弄個套。
雪地裏最容易抓的就是兔子,因為它們習慣來回都走那一條路,若是能在雪地上發現一排單向的腳印,往中間下個套子,回頭很快就準能把那兔子給套到。
雖然地窖裏攢了許多臘肉,可從末世過來的青梅還是喜歡抓住一切機會搞食物。
一路下了好幾個套,終于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叢長了至少二十多年的灌木,根系在地底下盤根錯節,別看它長在地面的枝桠最粗壯的也才大拇指那麽大,可地下的根系卻有碗口粗的像瘤子似的結。
這個拿回去燒,一塊就能燒好久。
脫了圍脖帽子,解開兩顆紐扣,舒展了一下筋骨,青梅開始埋頭挖灌木根。
鐵鍬到了她手裏,微微凍上的泥巴全都跟豆腐似的輕易被挖開,挖開後青梅只把看得上眼的根給挖出去丢到麻繩上,其他的都埋回去。
如此挖了十來叢,兩捆灌木根就紮起來了。
青梅急着去看兔子有沒有套到,也無意繼續挖,收拾收拾就拖着兩捆灌木根往回走。
樹林裏時不時有枝桠卡嚓清脆的斷裂聲,青梅聽覺敏銳,甚至能聽見有松鼠在枝頭跳躍,偶爾抖落枝桠上的積雪,自個兒把自個兒吓得吱吱亂叫。
腳步輕快的青梅擡眸看見不遠處,忽然動作一頓,眉頭微微皺起,再擡腳,腳步放緩,竟帶上了些遲疑不确定。
走近了,青梅看見了将臉埋進兔子脖頸處的小孩兒,而小孩兒也顯然終于聽見了腳步聲,吓了一跳,擡頭似受驚的小狗般看過來。
青梅視線在對方身上轉了一圈,最後定在小孩滿是血跡的嘴上。
“你在偷我的兔子。”
青梅語氣依舊平緩冷淡,皺眉凝眸,看起來臉色并不怎麽好看。
小孩嚅嚅片刻,黑瘦的臉上也不知是凍的還是羞的,紅得跟猴屁股一樣,同時松開了緊緊抱着兔子的雙手。
被人活活咬死吸幹了血的倒黴兔子蹬了蹬腿,長耳朵軟趴趴地随着腦袋倒在了雪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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