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誰在抖？”姜臨問出聲，然後也聽到了那聲聲沉痛的哭泣。

“喬臻，喬臻……你別哭。你做的是對的，你沒有做錯，你什麽都沒有做錯！”女子爬到男子身邊，撲在他的背上安慰他，可是她臉上的淚也像斷線的珠子一樣落個不停。

姜臨心中原本因男子痛哭引起的酸楚被女子的話驅散而盡，朝着他們丢下一句無恥，就憤憤地拉着曲無筝的手腕離開了這裏。

曲無筝回頭看，見那男子依舊埋地哭泣，女子也哭倒在他背上，心裏有些難過。喬臻……這個名字，她似乎在哪裏聽過。

“筝姑娘，這兩人怎麽這麽無恥，做下這等背信棄義的事情，竟然還口口聲聲說沒做錯，真是無恥至極！”

曲無筝轉了轉手裏的那朵昙花，轉頭看着姜臨，“你怎麽這麽生氣？你又不是小梅姑娘。”

“難道筝姑娘不生氣嗎？看到這樣不要臉的人，我要是手裏有把劍，都恨不得刺他們兩刀。”

“然後呢？因為你持刀傷人，被捉到牢裏住上幾天，最後我來贖你？”

姜臨噎住。

“小梅姑娘是當事人，是受害者，她都原諒他了，我們這樣的旁觀者又能說些什麽呢？”

“難道他做了壞事就一點懲罰都沒有？”

“小梅姑娘不是打了他一頓嗎，他都疼得哭成那樣。你呀，別那麽着急，惡有惡報善有善報，他不是中舉了嗎？說不定這小人以後在朝廷上栽跟頭呢。來，把頭低下來。”

姜臨乖乖地低下來頭，感覺有什麽東西別入自己的頭發上，“筝姑娘要做什麽？”

曲無筝把手中捏着的昙花絹花簪入他的發髻，輕聲說：“給你送了朵花，別為剛才的事情氣憤了。我看那小梅姑娘受了打擊，不太好，我們追上去看看她。你不是想為她打抱不平嗎，我們問問她，需不需要我們幫忙。”

“好！”

曲無筝看着他乖巧的模樣，眼神溫柔，這樣美好的長鹿啊，她從前不知道用什麽花去形容他，今天看到這昙花絹花，才突然有了詞彙形容他，他真像昙花啊。

兩人追了上去，不多時就見到了小梅姑娘。她坐在河邊凸出的一塊石頭上，看着遠處的風景，時不時用衣襟擦拭淚水。

曲無筝拉着姜臨走到陰影處，“我過會兒先試着套她的話，朝她走近。

小梅姑娘聽到腳步聲，匆匆擦去臉上的淚水，轉過頭來。

月光明亮，曲無筝能清晰地能看到她倔強的神色。

小梅姑娘上下打量他們，看他們提着燈，以為是來河邊散步的，開口問到：“兩位是來賞景的嗎？這裏看月亮确實很好看。“

曲無筝還沒想好和她搭讪的理由，倒先聽到了她開口，從善如流地應道：“是啊，今天七夕，月色甚美。“

小梅姑娘從石頭上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擡頭想和曲無筝多說幾句，卻先看到了姜臨頭上別着的昙花，有些愣，不可避免地想起剛才發生的事情，觸景傷情，說的話也帶上了哀色，“昙花雖美，卻不過一現，短暫易逝。”小梅姑娘眼裏有些淚，低聲說，“姑娘，是不是看到了剛才的事情，我真是狼狽，成了一個笑話。”

“小梅姑娘，你如果覺得難過，可以和我們說說心事。”曲無筝沒有否認，看她難過的樣子，想要安慰她，讓她吐吐心中的苦水。

小梅看到曲無筝真摯的眼神，頓了頓，說起了自己的故事。她的故事很簡單，概括一下，就是她和喬臻兩情相悅，約定等他中舉之後，兩人就成親，但是喬臻回來了，卻有了妻子。“我們都是孤兒，我從小和他一起長大，我真的不知道他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戲文裏的那些故事原來都是真的。”

姜臨開口，“喬臻受你這般大的恩惠，還如此辜負你，實在枉為君子，德行有虧，不如我将他這樣的行為書信告之朝廷，為你讨回公道。”

小梅搖搖頭，“何必呢，看上他這樣的人，是我眼瞎。我已經和他恩斷義絕，和他有關的任何事情我都不想管了。”

“那小梅姑娘接下來作何打算？”

“離開從樂吧。我之前在城裏買了個小院子，想着等他回來的時候，和他一起布置。現在，看着那個屋子，心裏真不是滋味，還不如把它賣了換點錢，然後去其他地方看看。”

她的決定出乎兩人意料，曲無筝很少見到這麽灑脫利落的姑娘，有意幫她，“那真是巧了，我們最近剛來從樂，正想買個院子，不如姑娘帶我們去看看，合适了，我們就買下，姑娘也好省些麻煩。”

小梅的眼睛難得有了點光彩，“那真是太好了。不如現在就去看看吧，我院子裏種了昙花，現在正是花期，今晚說不定會開。”

小梅帶着曲無筝他們到了自己的小院，一進小院，曲無筝就看到院子裏種滿了花草，一叢叢一簇簇，在月光下別有風采，若是在白天應該更美吧？小梅帶着他們走到昙花旁邊，“我也只見過它開花一次，還沒看夠馬上就沒有了。”

“昙花一現，肯定很美。若我能親眼看到，就好了。”姜臨聽小梅這樣一說，心生向往。

曲無筝卻注意到，小梅的語氣低落了很多。

小梅沉默了一會兒，她進屋子裏拿了一盞點了的燈，領着兩人在院子裏走了一圈，介紹完院子裏的布置，就提出想在今晚就把事情定下，明天把房契一簽，就離開這裏。

“聽得出來，小梅你挺舍不得這裏的，又何必這麽着急？”

“我是舍不得，可是這裏的一草一木，都是我為成親布置的，只要一看到它們，我就會想起他……既然說了要恩斷義絕，就要斷個徹底。我怕我不快一點走，就走不了了。”小梅的眼淚又落了下來。

曲無筝不再多問，“我買下了，明天我們就去簽房契。”

回鏡湖月的路上，曲無筝想着晚上發生的事情。她依舊沒想起喬臻這個名字為什麽熟悉，但是現在她覺得有點奇怪，喬臻起初溫文爾雅為妻子買燈，趾高氣揚諷刺小梅的時候，但是最後卻十分狼狽撲到在地上哭得那麽痛苦，他不是珍惜那衣服嗎，他撲在地上，那衣服不全都是灰嗎？還有那個藍姑娘，她哭喊着沒有錯的樣子和她吟詩的樣子，現在回憶看來，怎麽覺得有點可憐呢？

“啊……”

耳邊一聲痛呼讓曲無筝回了神，她連忙看向姜臨，“怎麽了？”

姜臨不好意思，“不小心崴到腳了。”

曲無筝低頭一看才發現，這條路的石縫間長出一截樹根，姜臨現在看不見，一定是踩到上面崴的腳，她頓時自責不已，什麽喬臻小梅都是陌生人，和她有什麽關系，她想再多也沒用，當務之急還是姜臨的傷比較重要。

給姜臨的腳包紮好，曲無筝就回房了，現在夜色已深，她明天還要下山去衙門簽房契，今晚得好好休息。她睡得快，然後做了個夢，夢中姜臨變成了一株昙花，種在花盆裏，她守在旁邊，看到花開了，一摘下，花就謝了，姜臨也不見了。她在夢裏叫了他幾聲，聽不到他的回應，就突然醒了。

曲無筝摸摸胸口，有些悵然若失。但是在悵然若失什麽，她并不清楚。

第二天因為姜臨崴了腳，曲無筝獨自一人下了山。小梅真的說到做到，辦好一切就去了碼頭，曲無筝為她送行。

小梅在等船家的時候問起姜臨，“姜公子是姑娘的心上人？”

曲無筝微笑，“我挺喜歡他的，看到他就覺得很開心，有時候啊，覺得看他怎麽看都看不夠。”

小梅跟着笑：“這種感覺真好啊，我以前也是這樣的，覺得他怎麽都好看，怎麽看他都看不夠。可是突然間，他就變心了，是不是那些美好的回憶也都是假的，都是我自己編來騙自己的。我昨天做了一個夢，夢到我回到了過去，回到了我們相遇的時候，我沒有走到他身邊給他那個饅頭，我們擦肩而過了，然後我們各自長大，一直都是陌生人。然後，我就醒了。醒來之後很難過。”

“你在難過什麽呢？難過和他相遇，還是難過沒有和他相遇。”

“好像，沒有和他相遇更難過。”小梅拉起曲無筝的手，遞給她一個布包，“曲姑娘，謝謝你，希望你和姜公子能夠長長久久在一起。這是一包昙花首飾，都是我自己做的，我看你好像很喜歡昙花，就送給你了。看到昙花是很幸運的事情，希望你之後一直好運，和姜公子長長久久，圓圓滿滿。”

小梅說完這些話，船家撐着船靠岸了，她就和曲無筝告辭了。

曲無筝目送她離開，正要打開布包，突然聽得風聲異動，迎面撲來一個人影，她靈活一躲，才聽到那人口中歡喜難掩的“大師姐！”

她還來不及有所動作，那撲面而來的人撲通一聲跌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