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二天,姜臨覺得眼睛能看到一點點光了,他開心地把這個消息告訴給曲無筝,她也很開心。經過昨晚的交談,她已經決定,尊重姜臨的意願,讓他留下來,但是她壽數減少的事情,暫時還不告訴他。壞消息,還是晚點再說吧。

“長鹿,關于成親的事情,讓我再考慮幾天。”

“好!”

鏡湖月是不能常留男客的,因為姜臨看不見,算是曲無筝的病人,所以才在青筝小院留了這麽久,但是他平時能去的地方也不多。現在他的眼睛有了好的跡象,而曲無筝也在考慮成親的事情,所以他得離開鏡湖月了。

曲無筝幫姜臨收拾好東西,帶着他搬去了之前買好的小院。青筝小院的東西,三三兩兩的,搬到了這個院子,甚至接下來的幾天,兩人也在此處住下了。

不過姜臨的眼睛還是沒有全好,曲無筝定期就要回去鏡湖月拿藥。

雖然曲無筝沒說要成親,但是她的行為,可以讓姜臨明顯感覺到,她已經在為成親做準備了。

姜臨有些激動,在院子裏坐不下去,之前曲無筝帶着他在附近的街巷走了走,說過此處治安很好,他呆得煩悶的時候,可以在附近走走。

他今天不煩悶,但是确實有些興奮急躁。所以摸索着關上大門,就在巷子裏走動,他在這裏遇到了蕭三。

等後來,姜臨無數次後悔過,今天出門遇到了蕭三。

曲無筝在考慮成親的事情,但是她心裏其實并不是很想成親。她一直認同,合則聚,分則散,如果只是兩情相悅,就只是兩個人的事情,但是一旦成親,就不只是兩個人的事情了,尤其像姜臨,金陵姜家,世家大族,世代沿襲,規矩肯定很大啊。她光是想象都覺得頭疼,唉,怎麽就答應他考慮成親的事情呢?

曲無筝拎着藥包回到小院,剛推開門,就看到不遠處的臺階上,姜臨情緒低落地坐着,像淋了雨的小狗,可憐的模樣,真是讓人心疼,惹人憐。

她心裏又開始發軟,好吧,雖然成親有點麻煩,但是是長鹿的話,她願意試着忍受一下。她拍拍他的腦袋,“怎麽了?”

姜臨站起身,有些脆弱地抱住曲無筝,“筝筝,我今天遇到蕭三了。他和我說了蕭二的事情。”

蕭三告訴他,蕭二找到那位俠女了,但是那俠女被仇殺了,蕭二在他墳前守了很多天,說了很多話,因為淋雨在客棧裏躺了很多天,高燒不止,差一點就死了。他醒過來之後,沉默了很多天,然後說,他後悔來從樂,如果不知道她的死訊,他還是活着的,他甚至可以窮盡一生去找她,但是此刻希望已滅,他的心也跟着死了。

“筝筝,江湖這麽危險嗎?”

“嗯,有些仇怨是化解不開了,除非有一方死了。”

“你不會退隐江湖的,對嗎?”

“對。”

“筝筝,我改變主意了。你比我危險,如果有一天你……你按照自己的心意,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吧,瞞着我也好,告訴我真相也好,我都能夠接受。而如果有一天,我出事了,我或許不會告訴你真相,我不要你成為下一個蕭二。筝筝,我好像比我想象中要脆弱許多……你會不會嫌棄我?”

曲無筝抱着他,“我不嫌棄你,我心疼你。長鹿,任何人都有脆弱的權力。你一生順遂,沒經歷什麽,所以無論脆弱還是單純,都是正常而又難得的。長鹿,我喜歡你這份純粹。不過

人的一生會遇到很多苦難,經歷這些苦難,人會長大,但是并不是苦難讓人成長,而是在苦難中被磨砺的心性讓人成長。我希望,未來無論是遇到什麽,做出什麽選擇,都遵循你的本心。”

曲無筝原本在勸着姜臨,但是說着說着,她自己也在思考,她的本心是什麽?她在勸姜臨追求本心的時候,自己有沒有做到呢?

如果遵循本心,會傷害重要的人,她還要遵循自己的本心嗎?曲無筝沒有問出來,但是不用問他,她心裏已經有了自己的答案。

“對不起……謝謝你,長鹿。“曲無筝輕聲說。

“嗯?你剛剛說什麽?”

“沒什麽。“

曲無筝不動神色地和他繼續說着有的沒的,套出了蕭三的落腳的客棧,這幾天糾結的自己,真不像自己,萬事随心就好,既然不願,又何必強求。她決定事不宜遲,送他離開這裏。

“今晚,我們喝酒吧。我突然想喝酒了。”

院子裏的地上鋪了毯子,毯子上放了一張小桌,兩人對坐而飲。

別人喝酒越喝就迷糊,曲無筝卻覺得自己越喝越清醒。此刻,他們情濃意濃,自然能勉強自己為對方妥協,可是等到情淡意薄的時候,所有問題都無所遁形了。

曲無筝拿出忘情,當着他的面,将藥粉倒入酒杯中,然後倒入酒水,不停搖晃搖晃,等到藥粉全部融入酒中,她将酒杯遞給姜臨,他毫不知情地一口飲下。老天至今都讓他失明着,其實也方便她的隐瞞,真是……天時地利人和……曲無筝閉上眼,片刻後睜開,就看到姜臨好像醉了一般,腦袋支撐不住似的,倒在了小桌上。

“長鹿,我要告訴你一個故事。”

“嗯?”

“在從樂境內,有一個江湖女子,她游走江湖多年,突然累了,就想生個孩子陪自己玩。她在城裏找不到合意的男子,就守在官道,試圖找到一個美男子做自己孩子的父親。有一天,一個翩翩公子從官道經過,她看上了這個公子,故意弄瞎了公子的眼睛,裝作搭救他的人接近他,悉心照料他,感動了公子,俘虜了公子的心,然後騙了他的身。公子沉溺在這風月美夢中,以為遇到了自己的心上人。但是女子在知道自己懷有身孕之後,就毫不留情地抛棄了公子。這個公子,叫姜臨,字長鹿。這個女子,叫曲筝筝。你記住這個故事了嗎?”

姜臨把這段話聽了進去,他覺得不對,困難地開口反駁:“不是的,筝筝沒有騙長鹿,他們有琉璃燈,有《鎮派曲》,有青筝小院,有紅紗樓,有《筝筝》……”忘情開始發揮作用,他的記憶因為她的語言混亂起來,口中開始重複曲無筝之前說過的話,“在從樂境內,有一個江湖女子,她游走江湖多年,……”

重複重複,直到他的記憶已經完全被這個故事代替。

曲無筝終是不忍心給他安排一個死別的結局,編了一個三分真七分假的故事給他,這是最好的結局了吧。

從哪裏開始,就從哪裏結束吧。

曲無筝在他唇上印下一吻,回屋裏拿出治療失明的藥方和藥包,附了各項注意事項,一起塞到了姜臨的胸前。

“長鹿,這樣一個無情無義自私自利的女人,你挂懷的時間應該不久吧。等你回了金陵,一定要好好的,不要再惦記那個叫曲筝筝的女子了。”

曲無筝背起姜臨,來到蕭三住下的客棧,悄無聲息潛入他所在的房間,點了兩人的睡穴。然後把蕭二從床上提下來,扔到一旁小塌上,再把姜臨輕輕放在床上,她坐在他身邊看了他許久,心裏還是有些舍不得。

真是的,怎麽偏偏在她命不久矣的時候才遇到他。遇到他本可以随心所欲,只要在一起的時候彼此都開開心心就足矣,怎麽偏偏遇上喬臻和小梅的事情,讓她多了幾番顧慮。不然照她從前的性子,她肯定想不到身後事,一切着眼于現在。

“長鹿,下輩子你一定要出現得早一點。”她說完,再次低下頭,不錯眼地看着他,要把他的模樣深深刻在腦海中。

打更聲傳進耳中,曲無筝指尖劍氣起,削了他的一段縷青絲,握在手心裏,“再見了,長鹿。”

客棧的窗戶打開,又關上,屋裏的人都不知道,有人來,又有人去,他們沉睡在自己的美夢中。

曲無筝回到了小院,只覺得月光下的小院這麽安靜,一點動靜都沒有。

突然鼻尖嗅到一股從未聞過的香味,她的目光在院子裏掃了一遍,接着被一抹白色吸引。她朝它走了幾步,發現,竟然是昙花開了。

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昙花,昙花确實很美,像一盞玲珑小巧的宮燈,皎白的花瓣層層疊疊,在月光下盛放,太美了。

曲無筝探手去觸摸,還沒靠近,花瓣突然凋謝,所有的花瓣合攏在一起,再也看不到剛才皎白的花影。

人們常用昙花一現,來形容美好的事物稍瞬即逝,她此刻才真正體會到這個詞背後所描述的悲傷。她和姜臨從相遇到別離,也不過短短幾月,那麽短暫又美好。

她有些悵然地回到了房間。

一眼就看到放在榻上的古筝,和挂在牆上的古琴。她走近它們,看了它們一會兒,然後低頭打開小塌旁邊的小櫃子,姜臨之前手書的曲譜就在裏面,雖然才來這裏小住幾日,但是裏面放了好多東西。她把抽屜取出來,反手倒在小塌上,在藍色的書冊間,一抹白非常顯眼。

她撿起那抹白,才發現,竟然是一朵白色的昙花絹花。有點眼熟,她回憶了一下,才想起,是當初簪在姜臨發髻間的一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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