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卓青一向是個能早到絕不來遲的個性。

是故, 這天答應了要一起吃頓午飯, 便只緊趕慢趕簡單把自己拾綴完, 就催着司機出了門。

即便如此,那路線委實詭異,雖說距離不遠,也足足在行程上耗去她大半個鐘頭。

上午十點四十。

純黑色的賓利慕尚在老式弄堂中好一通左拐右繞, 終于在白倩瑤給到的地址處堪堪停穩。

普陀區,進華中學。

校門口開外約莫兩百米處的老街,隐藏在普通居民門戶中的破舊老店,寫着【李阿婆鍋貼】五個大字的木質招牌是它唯一的打眼特征。

司機下車,繞到後座右方,躬身為她開了車門。

擡頭時,卻還是沒忍住, 滿面為難地發問:“太太,您确定是這裏嗎?”

馬丁靴後跟觸地。

卓青推起墨鏡, 怔怔看向眼前那搖搖晃晃的老招牌,也着實愣了一愣。

好半晌, 複才內心風雨飄搖地艱難點頭:“應該……是。”

話音剛落,她視線逡巡一圈,驀地和不遠處、老店門外久候多時的藍白倩影四目相對。

白大小姐這天一襲回頭率極高的星空藍雪紡小洋裝,下擺堪堪及膝, 配上雪白長襪和同色系的小短靴,堪稱鬧市中的天降公主,凡塵俗世一點星。

可惜孤傲清冷的仰頭望天狀沒持續多久, 下一秒,這位公主便飛也似地蹦到她跟前,親昵地一把挽住她手,瞬間完成高貴RMB玩家到搖尾巴小忠犬的轉變。

“青青,我都等你老半天啦,終于來了,”白大小姐拽着她往裏走,“走吧走吧,青青,我們先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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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青沖司機擺手,示意他先找個停車位,在這頭等等。

沒走兩步,卻還是壓低聲音,又向白倩瑤确認:“瑤瑤,我們和李雲流……在這裏吃飯?”

她雖然沒和那大才子接觸過,但對于所謂藝術家的各種挑剔怪脾氣也算是早有耳聞。

如果只是她們兩個小姐妹出來吃,和白倩瑤一起,哪怕是什麽大排檔路邊攤,她當然都能奉陪,但是既然是要請李雲流吃飯,總歸不能太寒碜了。

白倩瑤一貫大大咧咧,聞聲,頗随意地拍拍她肩膀。

“這你就不懂了,李某人是個怪人,你請他吃什麽大餐館,他嘴挑毒舌能氣死你,順便把老板和主廚氣到原地去世。”

卓青:“……?”

白大小姐伏在她耳邊,嘀嘀咕咕:“但他有三不罵,不罵老人,不罵孕婦,不罵孤兒。這裏有個特別特別好的奶奶,連宋致寧都對她特別耐心,我覺得肯定也能治住李雲流那個毒舌男,哈哈。”

三……不罵?

這個李雲流還是個頂級噴子?

卓青一頭霧水,還沒等再追問,便被白大小姐趔趔趄趄拖進這家名為【李阿婆鍋貼】的老店裏。

這鋪面顯而易見的不大,桌面一左一右兩頭排開,也只能擁擠的排下六張小桌,一眼便能看清內容,裝潢上,還頗有種老式茶餐廳的感覺。

大抵是常客多,還沒到午飯時間,裏頭便已經稀稀拉拉坐了幾桌人,多半是白領打扮,桌上也大都無例外是一盤鍋貼配上一杯豆漿或自家熬制的山楂普洱湯,吃着吃着,便時不時有人高聲談笑兩句,說來奇怪,原本是挺惹人惱的舉動,這會兒卻格外顯得熱鬧,頗具人間煙火氣。

甚至讓卓青有種久違的,微妙的動容。

她只能借用繼續打量的視線來遮掩尴尬。

白倩瑤很快找了張最靠裏的位置,後頭就是取餐的小臺,兩側牆上的挂式風扇呼呼作響,送來三分秋涼。

卓青仰頭去看,突然發現有張歪了一寸半寸的小畫框挂在旁邊,似乎是店主人和家人的合影。

中間的老人咧嘴大笑,左側的女人五官明麗嬌美,哪怕不過比着再平常不過的剪刀手,也叫人有種挪不開目光的驚豔,至于右側那位——

金絲眼鏡,西裝筆挺,唇角微勾時,目光一眨不眨看向身旁。

卓青像是發現新大陸似的指着那張照片。

壓低聲音,她低聲問坐在對面劃拉菜單的白倩瑤:“那不是香港鐘氏的太子爺嗎?”

“哦,那個啊,”白倩瑤只瞥了一眼,視線随即又落在剛摸到手中的菜單上,拿着鉛筆勾勾畫畫,咕哝着:“人家已經自立門戶啦,太子爺現在成了董事長,和宋致寧還是老相識呢,旁邊那個是他老婆,叫陳昭,我之前在紐約的時候偶然見過一次,是個大設計師,人可好了,還陪我看了兩場時裝周呢。”

“那這家店和他們……?”

“李阿婆!這裏!”

還沒等到回答,白倩瑤忽而伸手,沖她背後熱情招呼起來。

彎彎眼睛,小話痨嘴不帶停:“剛才還在想怎麽沒看見你呢,今天我帶朋友來吃飯~我要吃六兩鍋貼哦!”

卓青循聲扭頭,瞧見自後廚探出半個頭來的白發老奶奶,正是剛才照片上占據C位的大笑老人。

老人一見到白倩瑤便笑,放下手中托盤。

爬滿老人斑和皺巴巴紋路的手,在身前圍裙上擦了又擦,這才撩起門簾出來,親熱地捏了捏白倩瑤的臉:“小丫頭,不怕長胖,上回致寧還跟我說呢,不準把小公主喂胖了,胖了挨揍的就是他。”

白倩瑤沖人做個鬼臉,笑嘻嘻的。

“那反正我請人吃飯的嘛,待會兒還有個朋友來呢,是在吃不完我就給他。”

老人也笑,接過她手裏菜單,“侬事體做得乒乓響。”

卓青坐在一旁,呆呆看着慈祥的老人親昵動作,沒說話。

倒是李阿婆和白倩瑤寒暄半會兒,驀地扭頭,看見她,忽而也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蛋。

老人的手指有繭子,磨蹭着薄薄臉皮,存在感格外明顯,卻不難受。

只像是一下把人帶回到好多年前。

那時的她,也有調皮搗蛋的時候,放了學便一溜煙跑走,在老弄堂裏橫沖直撞,到家第一件事,準是沖進廚房,一把扒拉住阿媽的圍裙,撒着嬌、吞着口水問:“阿媽啊,我們今天吃什麽啊?好香,我們煎鍋貼吃好不好啊?”

阿媽也是這樣揉着她的臉,說我們阿青怎麽這麽瘦,今天要給阿青吃四兩,四兩還不夠就六兩。

她的臉紅撲撲的,點頭點個不停,哪怕阿媽每次都把鍋貼煎糊,但她還是每一次都一個不留,吃得幹幹淨淨。

就等着阿媽抱抱她。

然後說,【阿媽最疼阿青,阿青胖乎乎,阿媽就最開心。】

她在成年人的世界裏過得很好,再也不會因為四兩鍋貼開心到找不着北,拍着鼓鼓囊囊的小肚子,就覺得自己幸福到睡不着覺。

可她已經很久沒有媽媽了。

“看看這個小朋友,臉上都沒肉了,才該多吃點呢,”老人沖她咧嘴笑笑,露出兩顆填補過的小銀牙,“小囡,你叫什麽名字啊?愛吃什麽口味咧?”

“我叫卓青,”她忙答:“我和瑤瑤一樣的口味,我都能吃,不挑食的。”

平素鍛煉出的鋼鐵心腸,竟也在這樸素的熱絡中顯得局促不已。

老人又笑,臉上的皺紋擠在一處,應她句好,便扭頭進了廚房。

剩下個還在狀況外的白倩瑤,拉過她的手晃了晃,一派自在得意。

“所以我說,要招待李雲流,找李阿婆準沒錯吧?宋致寧帶我來這吃過幾次飯以後,我覺得這裏比什麽浦江春曉望江閣德順坊好一萬倍——啊,好想再年輕個七八歲啊,那時候我們還是高中生呢,青青你也沒有現在這麽忙,要學什麽畫畫啊,茶藝啊,插花課,還有什麽什麽品酒的,連鑒寶課都有,我真是長見識了,比高三還累呢。”

卓青回過神來。

撓了撓她下巴,只笑:“我又不像我們瑤瑤,這些事你長大的時候見的多了自然就會了,我只能後天補習。”

她說,眼神若有所思地看向老舊的桌面:“你小時候看家裏阿姨插花,和白叔叔去拍賣行挑生日禮物的時候,我在醫院幫我媽媽打下手,做的最多的事,是拎着水桶抹布每間病房給人家擦地板、做清潔小妹。”

遇到好主顧,會給幾十塊小費,夠他們家幾天的夥食。

遇到不好的,哪怕她才七八歲,十二三歲,也能被罵得狗血淋頭,告到護士長那,她的工資一分不剩全都被扣光,桑桑的藥錢不夠,只能大冬天的再去撿一些瓶子之類的賣掉,抵一些零頭,也因此試過給這樣的老店做服務員,碰到好心的老板娘,總會給桑桑多準備一份員工餐。

窮的時候,快樂的方式很簡單,吃飽穿暖是一年,缺衣斷食的時候,抱在一起,你勻我一點,我分你一半,生活的奔頭就是家好月圓,永遠有沖不完的莽勁;

可富貴人家哪裏會欣賞什麽一往無前的家庭美滿?

他們要的是體面,圖的是高處不勝寒,哪怕凍成硬邦邦的冰棍,也要擺出最聛睨一切的姿态,供山下不明就裏的凡人瞻仰:這姿勢真酷!還保持得了這麽久,土豪就是土豪!

“啊,”白倩瑤意識到自己的沒話找話似乎戳到人痛處,驀地話音低落:“對不起啊青青,我只是随口一提……我是真的覺得你現在已經做得特別好了,我就是,我随口發牢騷,想想我們高中的時候,就整天嘻嘻哈哈的,特別好……但其實我也知道,人不可能一直都是十七八歲,總得長大的。現在你的日子過得好就行了,我怎麽都會為你開心啊。”

“知道。”

她伸手,托了托自家八卦大王的下巴。

“但你可得永遠做小公主啊,”卓青笑:“你活得潇灑,就像我過得潇灑那樣,你是我最寶貝的小女孩。”

“口意!”

白倩瑤搓了搓倆手的雞皮疙瘩:“你怎麽和宋致寧那貨說一模一樣的話!媽耶,青青啊,你該不會在大家庭呆久了,和宋致寧一樣成了變/态吧?”

卓青:“……”

嗯。

她想象了一下宋致寧說這話的樣子——是挺變/态的。

“宋致寧是變/态,”卓某人于是篤定地補刀,“我不是,我沒有。”

話音剛落。

白倩瑤悶笑一聲,剛要搭腔,視線擡起半寸,卻驀地臉色一變,當即如臨大敵般雙手撐住桌面,霍然站起。

卓青心中有底,跟着扭頭,果不其然便瞧見進門頭一個修長身影,大嘆:哦豁,說變态,變态就到。

一嘆未完,後頭還跟來一個。

嗯?

人高腿長,瞧着和宋致寧在身高體型上不分伯仲,都是颀長竹竿款。

但是——

卓青眉頭一蹙。

幾乎是一瞬間,她對這個人的初印象鎖定在【危險】兩個字。

哪怕面如冠玉,端的一副藝術家風流雅致好容貌,但對方更讓人在意的,顯然是那種讓人下意識感覺到不适的氣質。雖說談不上邪佞那個路子,也沒有油膩的酷炫狂霸拽,卻也足夠令人下意識想要退居十裏,舉手投足間,挑剔冷淡的本性毫不掩飾。

尚未打量完全。

“宋致寧,你個臭豬,”桌對面,先一步怒火中燒的白大小姐登時開腔怒斥:“你還敢來在姑奶奶面前……等等,你怎麽還跟李雲流一起來的?你們什麽時候認識的?可以啊你!”

如果說紀司予是孤星冷月,高高在上;那李雲流就是萬丈寒潭,眼角眉梢,絲毫不掩孤傲鄙漠,目中無人的輕狂。

譬如此刻。

對待世交家堪稱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小姑娘,還沒等被罵的當事人開口,他腦袋一歪,目光冷寂望來,倒率先把白倩瑤氣了個半死。

“先別急着罵人,”他嗓音輕慢,三分低啞:“我說來吃飯,好像不是來豬圈遛豬的。”

“……”白倩瑤拍案:“李雲流!”

“嗯,”李雲流點頭:“菜呢?”

沉默。

剩下個被平白無故罵了次豬的卓青,深呼吸,忍着脾氣,耐心答他:“……還得等等,鍋貼要現做出鍋才最好吃。”

李雲流聞聲側頭,睨了她一眼。

沒說話,倒還是乖乖落了座。

剩下宋致寧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在旁邊“噗嗤”一聲,笑得怪開心。

事實證明,在人背後說壞話實在使不得,現世報來得比什麽都快。

宋致寧和李雲流一來,卓青本來還在擔心,這小桌滿滿當當坐上四個人,還有兩個長手長腳沒處放的,該多不自在。

結果五分鐘後——小公主悲憤欲絕無從抵抗,被“臭豬”以【相親對象不合适容易婚後抑郁】為理由拎着後脖頸先行離開,剩下她和那個一看就知道絕世無比難搞的大才子面對面坐着。

面前擺着三大盤鍋貼,個個足份足量,夠三個大漢吃得走不動路。

卓青:“……”

白倩瑤!!

你這是餓死鬼投胎吧!!

沉默片刻,她摸起筷子,夾起一個放到嘴裏。

一邊無力扶額,捏着眉心,也不忘弱聲解釋:“這裏的鍋貼很好吃,說不定……呃……吃了還想吃,就提前多點了一些,您都試試。”

她用【您】的措辭來尊稱這位大師,也是為了避免被對方那寫在臉上的怪脾氣波及。

李雲流嘗了一個,眉心蹙起。

“油太重。”

話畢,他抽出張手帕,作勢要吐,卓青忽然想起剛才白倩瑤給她總結的“三不罵”,指了指牆壁上的合影相框。

“這家店是個老奶奶開的,也是老店了,”她壓低聲音:“老人家味覺會退化,慢慢做着做着,口味也會變重,本身給一些過路的學生和白領小姑娘吃,圖個開心,沒那麽挑剔,但看見我們點了那麽多沒吃完,還吐掉,可能也會很失望吧。”

李雲流動作一頓。

手帕疊了三疊,收進風衣口袋,他轉而就着山楂湯咽下剩餘半口,繼續伸筷子,細嚼慢咽,不多時,也吃了小十個。

卓青心口一松,跟着慢吞吞吃進幾個。

“可能瑤瑤也跟您說了,”看人氣場逐漸不那麽咄咄逼人,這才切入正題,閑話家常般開了口:“實今天主要是我托着她的面子,請您來幫忙看看畫——我家老太太的生日快到了,我給人準備了一份生日禮物,自己畫的山水畫,雖然上不了什麽臺面,但如果可以,還是想請您用裱畫行最好的紫檀木……”

非正統的社交場合,她一向不太把紀四太太的身份當做趾高氣揚的借口,免得給人留了話柄。

很顯然,這種謹慎溫和的态度也還是比較讨大/師的好。

李雲流這難搞的個性珠玉在前,聽她一番話下來,竟也沒太刁難。

只揚眉看人,問了句:“畫拍下來了嗎?先給我看看。”

她把手機裏提前拍下的全景圖遞到人手中。

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雖說也請了正經的國畫老師一筆一劃着手教,但她底子淺,入門晚,不過學了大半年,就想畫出來一副氣勢磅礴的山水大作,雖說整體看起來能夠唬住人,但微末之處,還是有些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的拙筆。

果不其然,李雲流不過一眼掃過,便放了手機。

他吃了口鍋貼,咽下肚,給了她很長一段時間的緩沖。

“仿的游春圖?”

“……嗯。”

“青綠山水,花枝招展,很考驗畫材和用色,”他抿了口山楂湯,話音淡淡:“底子都沒打好,工筆寫意一個沒上正軌,就去畫山水——外行看熱鬧,內行看笑話。”

卓青埋頭吃鍋貼。

李雲流繼續往她心上戳刀子:“但還算有點小聰明,教你畫畫的老師一定告訴過你,這幅畫,開山意義遠勝于技巧本身,如果只貪速成,又非得畫大作,是最佳選擇。”

卓青輕咳兩聲:“我只學了半年多,頭三個月都在練基本功,是老師一筆一劃帶着我摹出來的,讓您見笑了。”

“見笑倒不至于,只學了這麽久,能畫成這樣,天賦不錯。”

“……嗯?”

卓青有些受寵若驚。

擡頭看人,對方倒是絲毫沒有誇獎人時捎帶的半點笑意,只依舊冷着張臉,像個機器人一樣咽着鍋貼。

“多大了?”末了,還像個藝考老師似的,查起她的戶口:“二十?”

卓青如實回答:“二十五。”

“哦,”這次倒是明顯從對方語氣裏聽到三分失落,“年紀太大,不然我老師應該會很想收你當徒弟,現在筆下有靈氣的不多,撿到一個算一個。”

卓青:“……”

她一時間竟分不清楚這是誇是貶。

“你要裱畫,什麽時候要?”

“盡快吧……還有大概一周,就是家裏老太太的生日。”

“材料用最好?”他挑眉,“舍本逐末,買椟還珠可是大忌。”

卓青又是一哽:“就,适當着用吧,”她低聲補充,“全上海,只有您的裱畫行有沉香和紫檀做用料,我是個外行,主要是哄家裏老人開心,畫雖然不算頂好,至少扮扮樣子,還是用了心的。”

“行。”

李雲流這次應得爽快,“改畫,裱畫,還有刻章,賬號我讓白倩瑤發給你。”

“刻章……?”卓青有些愣,“說起章,我自己也有一——”

“要做門面活就用心點,刻章不收你的錢,放心。”

大才子就是大才子,收錢麻利,送福利也絕不拖泥帶水。

卓青看不太懂他那怪脾氣,倒也沒再細問,順利約好交畫時間,便算是了了一門心事。

兩人随即齊齊靜默下來。

都是細嚼慢咽的吃法,從熱乎吃到全冷,吃了快一個小時,總算是消滅了桌上大半的鍋貼。

臨走,李雲流忽而向後廚的李阿婆招了招手。

“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打包盒?”

似乎怕李阿婆會不到意,他手中還比劃着方形的形狀,“鍋貼很好吃,不要浪費了,我打包帶回去給我師傅試試。”

卓青:?

李阿婆倒是不覺有異,很快從後廚找來兩個打包盒,還順手摸出雙新筷子,一個一個給他夾進盒裏、末了穩當蓋好。

“常來啊,年輕人!”

她一左一右,拍着卓青和李雲流的肩膀,“你們都是致寧和瑤瑤的朋友,阿婆最喜歡和你們這些年輕人打交道了,生氣勃勃的,下次再來,阿婆請你們喝蘋果雪梨湯,最近新學噠!……對了,還給你們打折!”

“好,阿婆。”

說這話的不是卓青——而是傲氣淩人的李雲流。

搶在她前頭接話的李大/師,仰起頭時,努力擠出了一個和他那張臉頗不匹配的溫和笑臉:“謝謝你啊,多注意身體,我們下次再過來。”

卓青腦袋上蹦出三個問號:???

這對看似和諧的男女,随即在李雲流直接拒絕她送人一程的客套邀請後,大道兩端,各走一邊。

卓青回過頭,瞧見李大/師提着那盒鍋貼,手指在塑料邊邊上頭繞了個圈,晃來蕩去,和他天下第一酷哥的人設頗不相符。

哦。

回頭想想,好像剛才那七八十個鍋貼……他至少也解決了五十個。

本來半個就要吐,結果——為了不讓老人家失望,吃了五十個嗎?

好像這人也沒有想象中那麽危險又難搞。

卓青有點懷疑自己看人的眼光了。

正出神間,外套口袋裏,手機忽而震動不已。

她收回看向大道另一側的視線,一邊在久候多時的司機引導下鑽進賓利後座,一邊接起電話。

連聯系人備注都不用看。

這個點打電話過來的,必然只有某位準時準點報備晚餐的新時代三好丈夫。

“阿青,”電話那頭的聲音溫柔,“你吃飯了嗎?在幹嘛呀?”

呀。

會議室裏的衆人掉了一地雞皮疙瘩,埋頭猛扒盒飯。

“聯系裱畫行?哦……你說那副要送給奶奶的畫,”紀司予微微側身,倚住會議桌邊,右手有一下沒一下,揉捏着隐隐酸麻的太陽穴,“找到合适的就好,別太辛苦了,最近天氣時冷時熱的,穿的什麽衣服出門呀?”

又是呀。

大家已經習慣了,掉在地上的節/操……随他去吧,開心就好。

“風衣啊,好……我沒有,是怕你感冒。”

空下的左手,不知何時摸過桌上鋼筆,指尖飛旋,時而停頓。

他視線瞥過人事部方向,鬼鬼祟祟四處張望的女人猛一下撞進他視線,吓得手上一抖,手機落地。

女人忙不疊把手機撿起。

他轉開視線,繼續和電話那頭溫聲交代:“我今晚會回來吃晚飯的,你先睡個午覺怎麽樣?對了,聽說香港的祥記在陸家嘴那邊開了個分店,你不是最喜歡他們家的葡撻和牛角包嗎,我回家的時候給你帶。”

電話那頭傳來女人清脆笑聲,似乎在笑他不務正業。

“沒有,我是正常下班,正常哄老婆,”他很是正經地給人糾正話裏漏洞,“充其量只是寵得過分了一點,你說是不是?”

……傻仔。

卓青捂了捂微微發紅的臉。

窗外,人流如織,街景繁華,從前總覺得格格不入的景象,無情的鋼筋水泥大城市,乍爾一眼望去,似乎也多了三分溫情。

雖然不過是閑話家常的匆匆幾句。

可時隔多年,她好像又一次覺得,自己成了童話故事裏有家可回,有人可傾訴,可擁抱的幸福小孩。

真好啊。

她靠住窗框,淺金色的陽光穿透玻璃,錯落灑在她眉眼間,暖洋洋的。

她說:“司予,最近突然覺得時間過得好快,也好慢,但又覺得好像真的一天比一天幸福了,想永遠這樣就好了。”

“嗯,”他便也笑:“一直都會這樣,我們就是普普通通的小夫妻啊,笨阿青。”

“那就好,”她輕輕松了口氣,止住心中杞人憂天的愁思,只轉而“吩咐”:“那你要早點回家,我還等着喝祥記的鴛鴦奶茶呢,嗯?”

笑意盈盈的紀四太太,就這樣久違的,開始恃寵生驕起來。

紀少隔空給她順順毛。

“好,你想喝,我把祥記從姓霍的手裏買過來怎麽樣?”

卓青:“……”

這種烽火戲諸侯,千裏送荔枝的禍國妖姬即視感是怎麽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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