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次日一大早, 白倩瑤便收拾了來時的簡單行李, 回了上海去探望她的“孤寡老爹”。

她原本還打算先陪着卓青去把幼兒園的事給處理了, 無奈話還沒開口,提前預料到她打算的卓某人,便以“不想把事情鬧大”為由,直接把她給塞進了出租車裏。

“你出手就是你爸出手, 你爸一出手,改明兒喝酒的時候随口一說,全上海都知道我現在在哪了,”卓青笑,手伸進車窗,最後捏了捏白大小姐只剩薄薄一層肉的小臉,“這點小事我能處理, 倒是你,回上海的時候, 要抓緊時間好好補補身體,知不知道?”

“好啦, 知道啦,”白倩瑤撇撇嘴,又看向阿青身旁矮了一截、正努力踮起腳找存在感的小謝,沖他熱情地擺了擺手, “小謝,好好養傷,不能在臉上留疤知不知道?瑤瑤姐走啦!下次來, 再帶我們小謝去吃懷石花傳的日料!”

“好!瑤瑤姐姐,你回美國之前還要再來玩哦!”

“好!我會想你的,小謝。”

“我也想你,瑤瑤姐姐再見!”

卓青:“……”

她站在一旁,看着這倆做作的揮手對喊,默默扶額。

都是孩子脾氣,不過回趟上海,給他們整得跟電視劇裏生離死別似的。

末了,在小區門口目送完那的士遠去,她複才轉而微微彎腰,牽起了小謝的手。

“走吧,小謝,去幼兒園了。”

小謝點點頭,走了兩步,卻又先松開她手。

從園服口袋裏掏出個口罩戴上。

摸摸索索,确認自己遮好了大半張臉,他才擡頭,一邊拉住阿青的手,一邊悶聲悶氣地問:“阿青,你又請假啦?”

“偶……偶爾請個假嘛,又不是經常,這不是要去給你主持公道,”卓青輕咳兩聲,瞧見他這模樣,有些好笑的,撥了撥他臉上那灰布,“你傷的是腦門到太陽穴那塊,戴着這個,又遮不住,還難受,取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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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

小謝義正言辭,“就是因為遮不住我才戴着,才不會悶到傷口呢……而且,我要是不戴口罩,可能會吓到小桃子吧。”

他老成地嘆了口氣:“ε=(′ο`*)))唉,自從我摔了之後,她每次看我眼神都紅紅的,我感覺我把她吓哭好多次了。”

卓青:“……”

人家那是心疼你吧?

但她也沒點破。

小孩子之間的感情,自由天真最好,哪裏需要她用大人的思維去過多揣測。

“我們小謝,真是細心又勇敢的男子漢,”她只是愈發拉緊了小謝的手,小幅度地晃呀晃,一路走到馬路對面,“所以呢,阿青負責給你讨公道,你負責做你想做的事,保護想保護的人就好了。”

她一貫是說到做到的。

卻沒想,兩人剛走到幼兒園門口,還沒進門,早已不住往這頭探看的英英老師,便忙不疊迎到面前,一把拽過小謝,請她暫且停步,嘴裏嘟囔着:“懷瑾媽媽,送到這就好了,我會送懷瑾去大班的。”

四周都是來送小孩的家長,老師突然只“寵幸”一家,自然引來不少注目。

“懷瑾媽媽,是這樣,來,你到這來。”

英英老師只得把她帶到一邊,愈發低下聲音,提醒着:“我昨天是跟方先生轉達了您的意思,但是今天早上園長告訴我們,方先生本來是打算息事寧人的,但現在就是,很不滿意您的态度。”

不滿意自己這邊的态度?

天可憐見,這大白天說鬼話怎麽也越說越順口的。

卓青扯了扯嘴角:“嗯?”

“對,就是不滿意您的各種說法,然後現在,對面不僅不願意道歉和賠償,還要求您這邊先給他們道歉,因為之前,小謝确實是撓傷過方耀同學,”說着說着,這年輕的女老師,愈發眉頭緊蹙,“這個,本來我以為傷情不是很嚴重的,但是他們說有醫院報告,寫得很……總之,今天方先生也不會過來,是方耀同學的舅舅過來處理這件事,您單獨一個人,又是女的,我覺得,還是最好先避一避風——”

“他們人來了嗎?”

“沒呢,我這不是早點等在這,就希望您來得早,我趕緊提醒您別逞這個強,”英英老師瞄了一眼四周,似乎不打算再多說,只直接拽過小謝的手腕,便帶着人往幼兒園裏頭走,“您別管這個事了,我會去和方耀小朋友做一下思想工作,讓懷瑾給他道個歉,這個事就當是過……”

還真是好一套妥協的人生狗屁哲學。

卓青揚高聲音:“等等!”

“……?”

英英老師腳步一頓。

看似沒做反抗的小謝,倒是彎彎眼睛,扭頭來看自家阿青。

小心掰開英英老師扣在自己手腕上的五指,他沖卓青蹦蹦跳跳跑來。

卓青彎身抱起小謝,如他所願地颠颠兩下。

“謝謝您提醒,但我今天就是專程來等方先生的,無所謂人多不多,害不害怕的。”

笑不及眼底,她淡淡對英英老師颔首,“謝謝您關心,但我從沒認為小謝在這件事上有錯,哪怕對方要鬧到法庭上,我也根本不虛,因為我完全相信小謝說的話,如果您不信,那就麻煩當着我們雙方家長和幼兒園負責人的面,把那天的監控調出來看看。”

英英老師默然。

看她的眼神裏,終歸是寫滿了:這麽大個人了,還是個單親媽媽,怎麽還沒受過社會的毒打?

真相哪裏有強弱本身重要。

都是成年人了,能不能不要這麽理想主義。

雙方正僵持着,不讓進也不打算退。

難得一身西裝革履的老園長,卻恰好迎面從大門出來,同一行人當頭撞上。

視線逡巡了一圈,便基本明白了眼前狀況。

他走到英英老師身邊,指着卓青問道:“這就是謝懷瑾的媽媽?”

卓青抱着小謝,不着痕跡地把人側身帶了帶,避開園長那針尖似的精明視線。

不等英英老師回答,便徑自應聲:“是我。”

對方的目光,遂從頭到腳将他打量了個遍。

“哦,”末了,老園長嗤了一聲,擺擺手,“那你們不用進去了,先在這等着吧,也講點禮貌,方耀小朋友的家長馬上就到,等他們來了,再一起進去談。”

說着好聽,但哪裏有受害者冒着寒風,謙卑安靜等着“嫌疑人”到場的理?

話裏話外,男人顯然就已經把卓青一方放在了必輸無疑的立場,絲毫沒有尊重可言,滿滿都是“淨會添麻煩”的冷嘲話風。

也是。

和方國華這樣的大金主相比,她這樣的買了學區房就想“蹭教育資源”的普通家長,實在有些過于不值一提。

發展到這一步,這頭的氣氛已經僵得是個人都能查覺。

過路的家長小孩,卻都在短暫訝異過後,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淡定無視。

小謝有所察覺地,摟緊了她的脖子,輕聲在她耳邊說:“阿青,別害怕,園長是個大壞蛋,有我在,有我保護你。”

他可還沒忘記不久前園長在辦公室指着自己的鼻子罵不懂事、逼着自己給方耀道歉的“仇”呢!說他就算了,但誰要是敢說阿青不好,他第一個就要跳出去給阿青撐腰!

卓青笑了笑,風衣外套一裹,将義憤填膺的小謝往懷裏帶帶,護得嚴嚴實實。

她說:“沒關系,媽媽會處理好的。”

而後,園長,英英老師站一頭,卓青抱着小謝站一頭。

雙方就像約好了似的各據一方,等着據說“即将抵達”的方耀小朋友及其家(靠)人(山)。

直至上午八點。

早已過了上學的時間,馬路對面,複才終于隐隐走來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倆人,順帶溜着個小胖墩。

沒看錯的話,身後似乎還跟了四五個黑衣保镖,瞧着架勢頗為唬人。

小謝一直盯着那方向,此刻也是第一個反應過來,指着胖墩便喊:“方耀!”

他拽拽阿青的袖口,輕聲說:“還來了一個大胖子,和……和一個瘦高瘦高的人。”

卓青聞聲,跟着擡眼看去。

哪怕是挺着個大啤酒肚、氣勢洶洶拖着自家侄子走來的黃培,也不敢争先,極盡下屬之謙卑的,落後身旁人半步。

那人穿着一身休閑服,衛衣運動褲,看着就像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

看似平易近人,依舊無比打眼,不少路過身旁的女孩走出幾步,複才後知後覺地一扭頭,滿面羞怯地和同伴指着男人讨論着什麽。

“……!”

等等。

這是。

卓青看了看對面,又側頭看了眼還完全狀況外、眨巴着大眼睛看向自己的小謝。

靠!!!!!

剛才還表現得無比英勇,仿若女壯士般的卓某人,此刻也不顧不上小謝已經戴上口罩,瞬間一個小雞護崽的,把他腦袋埋到自己頸窩。

她托着男孩的雙臂,不受控制地打着顫。

小謝掙紮了一下,問:“阿青……?”

她複又騰出一只手,按住小謝後腦勺,“小謝乖,別擡頭。”

和那天雨中告別時的無奈又或失落不同,這一刻占據她大腦感官的,只剩下一種即将被就地處決般的慌亂感,幾乎退無可退的倉皇。

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甚至偏偏挑在這時候?

所以,紀司予知道了多少,紀家知道了多少,上次什麽都沒提,究竟是裝作不知道小謝的存在,還是故意就等着這一刻?

無數的陰謀論論調不受控制地湧入他腦海,如鲠在喉的窒息感,幾乎逼得她險些轉身就逃。

一旁的園長瞧出她瞬間面白若紙的神情變化,當即開口刺道:“懷瑾媽媽,這就是您要的結果,您說您沒事找事,非得把事情鬧大,現在雙方家長都來了,您滿意了?”

他說着,便起身往馬路對面迎,路過她身邊時,冷冷撂下一句:“這個時候道歉還來得及,不要搞得大家都難堪。”

這話說得,小謝險些氣到直接蹦起來揮拳頭,又被卓青及時按回原地。

然而園長說了什麽,她實際根本半個字也沒聽進去。

所有的想法繞到最後,只剩下一個念頭:她不能讓紀司予看到小謝。

這已經超出了他們所謂的感情範疇,一旦小謝被認定是紀家的子孫,毫無例外,那個龐大且缺少後代繼承人的的家族體系,只會對這個孩子的未來勢在必得。

這甚至不一定是紀司予能夠控制的事,遑論是此刻已經脫離了紀家的自己。

那才是真正的螳臂當車,不值一提。

卓青不住深呼吸。

對面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臉色不佳,堪堪停住腳步,止步于馬路對面。

一街之隔。

她抱着小謝,而紀司予無聲地望向她。

還對此情況不明所以的黃培怔了怔,低頭,看着大老板攔在自己身前的手,令人羨慕的骨節分明,卻不知為何,又過分的青筋畢露,乃至微微發顫。

“……老板?”

“閉嘴。”

在紀家人面前,黃培一向比鹌鹑還鹌鹑,當即乖乖站好,半字不敢吭,連帶着,也把身旁方耀的嘴給一捂。

紀司予定定看向那個埋頭于阿青頸邊、背對自己的孩子。

半晌,微微側頭,他問黃培:“那邊的女士,就是你今天要去找的小朋友家長?”

頓了頓,也問跟在後頭、被他驀地沉郁面色吓得有些不安的小胖子:“你,是跟那個她抱着的小孩打架了?”

方耀得了舅舅眼神的暗示,當即結結巴巴開口解釋:“那個,叔叔,不、不算是,我跟他不算是打架,是他先找我的麻煩!然後我就輕輕、特別小心的推了他一下,都沒有摔得很嚴重!然後他就要我們賠錢什麽的,肯定是因為他是個娘娘腔啦,就是……一點小事就要哭着找媽媽那……”

年紀雖小,但這精明的小胖子也能感覺到面前“叔叔”的眼神不對,大抵因為心虛,後頭的話也跟着越說越低。

黃培及時輕輕拍了他背一下,把小胖墩拽到身後。

“紀總,我家小侄子一向都很乖的,哈哈哈,耽誤您時間了,您不是說要到這來逛逛,看個朋友,那我們就先直接去對面幼兒園,您、您覺得呢?”

說話間。

紅綠燈時間已過,園長過了馬路,走到幾人面前,熱情地和黃培握手

“這位就是黃先生吧,方先生給我交代過了,方耀小朋友的事,我們這邊一定會妥善處理,盡量讓您能滿意,”老人視線一轉,看向一旁穿着相對随意的紀司予,“方便問一下,這位年輕……”

“是我老板,我老板。”

黃培趕緊打住對方問話,以免用詞不妥,倒不忘在自己這多拍個馬屁:“紀氏基建,響當當的一把手,我們紀司予紀總,您應該聽過的吧?”

開玩笑,都已經知道黃培了,有心往上攀附,能不知道比黃培還高了N個量級的紀家人?

園長臉上登時愈發堆笑,這個咖位的大領導都到場,他心裏門兒清,當即已經是給馬路後頭、那倆還呆在原地的母子判了“最重刑”。

“當然知道!幸會了,幸會,紀總,我自我介紹一下,我是……”

他話音一頓,看着自己伸到對方面前,卻毫無回應的右手,尴尬地往回收了收,“我是這邊附屬幼兒園的園長,免貴姓劉,劉正德。”

然則,紀司予壓根就沒有理睬面前這倆馬屁精的意思。

面色沉凝。

他幾乎能很清楚地看見,馬路對面,卓青緊繃的唇角,不住漂移躲閃的眼神。

她在害怕。

這是他唯一止步不前的理由。

為什麽害怕,怕自己知道那個孩子的存在嗎?

害怕自己……侵害到屬于她的,新的家庭?

原來所謂的【家裏有事】,指的大概率就是眼前這檔子事,而不是他預想中的……

如今,所有的猜測,包括阿青的反應,都指向他最不願意見到,也是早有預料的那一項。

沉默間。

黃培順着自家老板的視線看去,同樣望向對面馬路,靜靜抱着孩子站在幼兒園門口的女人。

有些臉熟,但是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見過……在哪呢?

默默地,他只得又和同樣有些不尴不尬的劉正德對了個眼神,交換信息:那女人什麽來頭?

劉正德也是雲裏霧裏,搖搖頭,

當下,反倒對這紀先生的立場略感模糊起來。

可他們誰也不敢先開口,唯恐打攪了莫名喜怒不定的紀總心中所想。

直至紀司予收回眼神,氣氛方才看似有所緩和。

他問園長:“那孩子,傷得怎麽樣?”

“您說謝懷瑾嗎?嗨,那、那也不算什麽重的,就是輕輕腦門那刮了一道血印子,磕到個小尖角嘛,小孩子家家打打鬧鬧是難免的,”劉正德當着黃培的面,自然是幫着方耀講話,“倒是方耀小朋友,以前倆人就有不愉快,方耀被謝懷瑾又撓又咬的,留了不少傷呢。”

紀司予聞聲,垂眼看向方耀:“……”

這肥的流油、臉上倒是幹幹淨淨的小胖子,瞧着哪裏有什麽被欺負了的影子。

估摸着,就這小孩一個胳膊,就得有那邊謝懷瑾大腿厚實。

方耀被他看得一抖擻,小山似的肥肉晃了晃,往黃培背後躲。

至此,黃培也終于回過味來,看了一眼那邊卓青的臉色,又看看自家老板。

完了,這語氣,這打量,八成就是舊相識啊!

能跟紀家人,尤其是眼前這如日中天的紀家掌權人做舊相識,哪裏會是什麽尋常人家?自己這是攤上事了!

越想越深,越是沉默,他腦門上密密麻麻出了一層汗。

也沒和園長對個口供,他當即“大方”讓步:“那,那個,紀總,其實我是在想,這小孩子嘛,最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們也不要對面道歉了,就直接求個和解就好了,是吧?老呆在這,還耽誤您時間,真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讓您看笑話了。”

話音剛落,輪到劉正德傻眼了。

這不是說好了要上門找麻煩,讨公道,怎麽這會兒也沒個預兆,就又突然變卦了?

還沒等他細想。

紀司予瞥他一眼,“劉園長,你的意思呢?”

這位紀總瞧着如月似玉,清冷溫文,不說重話。

然則看似詢問,那雙鳳眼淡淡掃過,生來天成的凜冽威嚴,卻已足以壓得人不敢半句二話。

劉正德雖然尚未反應過來緣由,也知道自己這是大事不妙,定了定神,急忙對着眼前人不疊點頭。

“當然當然,我當然同意黃先生的看法,既然他都願意讓步,我們怎麽會添油加醋呢,您放心、您一定放心!”

可到底讓紀司予放心什麽,謝懷瑾又憑什麽讓這紀總放心,他到底是沒能想出來個說服自己的道理來。

無論如何,這場所謂劍拔弩張的雙方拉鋸,似乎就在紀司予冷冷清清三言兩語裏,暫時宣告落幕。

摻雜其中的人,大都還沒有預料到即将到來的——

“……”

紀司予最後擡眼,無聲間,看向街對面,僵得不曾挪動分寸的卓青,不過一眼。

他對那個孩子的人生一無所知,甚至羨慕那小家夥,曾在這六七年間,獨獨享有了阿青唯一毫無保留的愛。如果不是因為阿青這層原因,他根本不會出手幫忙。

他不是一個仁慈到愛屋及烏的人,他所有的慈悲溫柔,都僅僅出于“因為阿青會開心”。

就連如今無法邁出的這一步。

或許,也只是出于他對她的尊重,對她所有的理解。

如果說七年前,他是因為過分的幹預,橫沖直撞的愛護而傷到了她的心。

那麽他現在退後再退後的分寸,是不是,也能算一種保護?

這種感覺陌生又心酸。

可他也同樣無比清楚的明白,只有自己停步在這,才是阿青眼下最想要的。

那個孩子是她而今無法碰觸的底線。

雖然,那個位置,原本是該留給他的。

“你們過去吧,我還有別的事要處理。”

他轉過視線,輕輕對黃培揚了揚下巴,“這件事,好好處理。如果那孩子受了傷,全額賠付他的醫藥費,懂嗎?”

說是賠償,實則黃培同陳正德,甚至不約而同地大松一口氣,有種逃離牢籠束縛的解脫感。

兩人一前一後、撥浪鼓似的點了頭。

見紀司予沒有別的指示,又連忙拖着方耀,和那四五個特意請來壯聲勢的保镖一起,準備先過馬路。

無奈碰上紅燈,一行人又停了片刻。

也就是這片刻。

在家裏無時無刻不是被捧成個祖宗、從沒被這樣吓過的方耀,看看還在旁邊站着的紀司予,又看看窩囊的舅舅,再也忍不住委屈。

“那叔叔真的好可怕啊,都不笑的,”這胖墩抹着眼淚,小聲跟自家舅舅咕咕哝哝,“而且,而且……他跟謝懷瑾長得好像啊,他剛才盯着我,我以為他都要揍我了!真的好可怕,他到底是什麽人啊,舅舅,他是不是幫着謝懷瑾的,他,我、我還以為他是謝懷瑾的爸……!”

他慫的慌,一頓話下來,語速極快。

黃培被他話中所指吓得寒毛聳立,可等回過神來,想去緊捂他的嘴時,卻終歸,已經是徹底晚了一步。

黃培下意識扭頭看向自家老板。

汗意,悔恨,懊惱,憤懑一齊湧上心頭,他慌得手裏直打顫,最初的氣勢洶洶半點不見蹤影。

而紀司予雙瞳微張。

看了下對面,看了看方耀,他的表情有一瞬間,是近乎呆滞的。

人生頭一次,他不知道應該慶幸又或是愧疚,自己将該聽到、也是阿青或許最不希望他聽到的話,盡數收入耳中。

——唯有霍然擡眼,定定望向對面。

望向阿青。

卓青沒有說話。

隔着并不算遠的距離,紀司予轉身時,她那口欲松未松的氣,甚至尚未來得及舒出,可到他重新扭頭、看向自己的瞬間。

她已經明白。

無論這中間的契機何在。

或許,這就是老天爺留給小謝的選擇。

也是留給紀司予,理應知情的權利。

尚且對此一無所知的小謝,從她頸窩處撲騰着擡起頭,大呼了口氣。

“我快悶死了,阿青,”察覺出不對,小謝嘗試着安撫她不安情緒,笑嘻嘻地,撒了個嬌,摟住她脖子,“怎麽了,阿青,你為什麽在發抖呀?”

紅燈久留,是留給紀司予傾聽的天意。

而此刻,綠燈長亮。

甚至搶在黃培和陳正德之前,他幾乎是三步并作兩步,大步走到這頭。

而後,停在卓青面前。

他們誰也沒有說話,小謝聽到身後動靜,有些疑惑地扭過臉來。

看看面前慘白着臉的男人,也看看不知何時,同樣臉色好白好白的阿青。

小謝摸了摸阿青的臉。

他又看向紀司予,皺了皺鼻子。

童言無忌,到最後,也不過一句悄悄附在卓青耳邊的:“這個叔叔好怪啊,”他說,“感覺他要吃了我一樣,阿青,你認識他嗎?”

卓青沒說話。

她說不出來話,只能努力抱住小謝,用從未那樣拼命的力氣,仿佛唯獨這樣,能寄托她此刻全部的倉皇與不安。

紀司予盯着他口罩沒遮蓋到的地方,那一路狹長,被藥水塗得格外慘烈,依舊尚未結痂的紅痕。

他問:“臉上,”他指了指自己臉上同樣的位置,原模原樣的軌跡,指尖一路劃下,“弄傷了的地方,疼嗎?”

小謝歪歪頭,不解地看向這奇怪男人。

這人真笨,跌倒了,弄破皮了,流血了,怎麽會不疼?

“當然疼啦,不過已經慢慢好了,阿青有給我塗藥,”他小大人似的回答,“怎麽啦,你也摔過嗎?”

話音剛落。

吓得魂歸天外的黃培同陳正德,已經後腳跟到這頭。

“我,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我、我,太太,我那個,我幾年前還參加過老太太的壽宴,有幸見過您的風采,我真是,我家孩子真的不懂事,給您道歉,一定給您道歉!”

方耀懵了。

舅舅這是怎麽了,不是說好幫自己教訓這個娘娘腔嗎,為什麽突然就道歉了?

“懷瑾媽媽!懷瑾媽媽!您聽我給您解釋,我們幼兒園這邊,肯定是要給一個交代的,等會兒我就去讓警衛處調監控,我……”

英英老師也懵了。

園長昨天還說懷瑾的家長不可理喻,怎麽這個時候突然一臉謙卑了?

紀司予伸手。

頓了頓,摸着頸側暖暖體溫,這才重新伸出,手指指腹,揩了揩小謝額角傷口漫出的星點血漬。

“沒什麽,阿青照顧你辛苦了,以後長大了,也要這麽保護阿青,知不知道?”

話畢。

他從衛衣口袋,掏出手機。

當着所有人的面。

“喂?陸堯,通知人事部,之前下發到各大子公司的人員調配名單,我要重新調整——還有,馬上按我發給你的地址,去查一查,這個所謂的附屬幼兒園,要捐多少錢,就可以随便把人家裏費盡心思養好的孩子,推的滿臉是血,還要反過來道歉。”

他笑:“人家要是說一百萬,就給我捐一千萬,問問他,捐的錢多了,園長是不是也給推。”

——“再讓他頭破血流,來給推他的人道歉。”

立萬人之上,掌滔天權術,生死予奪。

紀司予,便是這紀家如今,只手遮天的權力本身。

和黃培的不知所措不同。

年逾古稀的陳正德,已難于維持冷靜,話音剛落,便已是腳下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在地。

這或許是他此生,同紀家那盤根錯節的權力體系,最近的一次。

也是最不堪回首的唯一一次。

小謝摟着阿青的脖子,有些難以理解園長這時的表情。

他又看向面前的男人。

想了想,問:“你是,來幫我……?”

男人點了點頭。

可他不看小謝,看的是抱着小謝的阿青。

“但是,那你幫我講道理就好了,為什麽要把園長也逼哭啊?”小謝更茫然了,“我不想像方耀那樣欺負人啊,是不是你也很有錢,所以他們都怕你?”

他說:“我們本來就沒做錯,你這樣,我感覺我才像是做錯的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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