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一場別離

“無風帶？”笑笑接過公函，垂眸略微掃了一眼。

“這是暫時的。”赤犬冷着臉，表情嚴肅，“多跑些地方，特別是像無風帶這種地段，對你的履歷有幫助。”

所謂履歷，就是軍功和資歷。履歷好看的人，升職會比別人更快些。笑笑一直知道赤犬想讓她永遠留在海軍，而不是短短兩三年。而她有自己的安排，也明确表示過自己志不在此，但赤犬明顯聽不進去。她和赤犬本質上都是非常固執的人，誰也說服不了誰，只不過她沒有那麽強勢，更不打算硬碰硬。這種要她累積經驗和資歷的差事已經不止一次。笑笑抿抿唇，沒說什麽。

“除了巡視海域，你的任務就是去一趟海賊女帝波雅·漢庫克的國家。”

他們并不是在辦公室談論公事，而是在…食堂。鬼蜘蛛他們幾個還沒來，笑笑是習慣性提前一些時候到，赤犬是熟知笑笑習慣，掐好了時間來的。

“你的軍銜不高，而且是女性，波雅·漢庫克不會針對你，你只需要去一趟她的宮殿，再圍島巡視一圈常規巡視就可以了。”

“九蛇島亞馬遜百合…我明白了。”

笑笑淡淡勾起嘴角。

女兒國嘛，她期待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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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弗朗明哥帶着大部分家族成員出海去了，笑笑就跟着羅西南迪和羅，看他們求醫，被趕走，被圍捕，然後繼續求醫，再被趕走，被圍捕。如此循環反複，羅也越來越抗拒看醫生，他越來越無法忍受別人厭惡恐懼的眼光。

可是羅西南迪不放棄，他一定要羅堅持。

笑笑雖然還只是個胖團，但她是個聰明的胖團，所以慢慢的她突然明白羅西南迪是一個很好欺負的大人，他不會打她，也不會罵她，更不會威脅她恐吓她，只會一臉憂愁地跟她講道理，配上誇張的油彩妝容，那張臉真是…一言難盡。

笑笑覺得有點滑稽也有點可愛，然而羅每次都會露出極其嫌惡的眼神。

很快羅西南迪就發現他不僅要拯救一個仇恨社會的病嬌少年，還要時時上天入地去抓一只四處蹦跶的團子，這使他時常體力透支睡眠不足并且因此導致精神疲憊。

事實上他第一次帶小孩，多弗朗明哥身邊的小孩子都已經算不上真正意義上c普通小孩，皮糙肉厚得很，他踢兩下打兩下根本不痛不癢，別說趕走了，喊疼都是不可能的事。所以面對根正苗紅的軍二代，真·小孩子笑笑，他不知道怎麽帶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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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想想，他小時候住在瑪麗喬亞，別人家養女兒…大概是買買買哄哄哄誇誇誇？

不過那是世界貴族的養法，海軍養女兒是…買買買哄哄哄誇誇誇親親抱抱舉高高…他記得有一個絡腮胡子的同僚家裏三個兒子一個女兒，他家三個小子一到六歲就被扔到演武場訓得像條狗，只有小女兒可以天天騎在同僚脖子上，只要奶聲奶氣地叫兩聲爸爸，同僚能笑得整張臉就剩一口白牙，還給買小裙子…

羅西南迪順腳拐進成衣店比着胖團的身量買了兩條小白裙。

還給買糖果…

羅西南迪從路邊糖果店抓了一把亮晶晶的水果糖，丢給老板幾個銅板，順便撈起跑得有點喘氣的羅。

哦對，還給舉高高。

羅西南迪把原本夾在腋下的胖團一把甩到肩膀上。

另一邊腋下的羅，“……”媽的智障。

腋下夾着病嬌肩上扛着胖團甩開這個公國的追捕者後，羅西南迪迅速将小船駛到了看不到海岸的地方。

病嬌和胖團都不會游泳，小船空間也非常有限，羅西南迪靜靜地任小船漂在大海之上，手裏抓着小裙子和糖果感覺內心一片安寧。直到胖團掏出了一只錢袋。

羅西南迪：“……emmmm………!!!∑(°Д°ノ)ノ”

笑笑：“我從醫院裏拿出來噠！”

羅西南迪面色煞白。

完了，海軍的未來，新時代的花朵，馬林梵多下一代的頂梁柱，被他養成了小偷。完了。完蛋了。

“越有名的大醫院，挂號費就越貴呢。”胖團把錢袋裏的錢一份一份整理出來。她記性很好，每個醫院的挂號費都一分不少的“拿”回來了。

羅西南迪：“……”完了，還是慣犯。他居然沒發現這孩子很早就開始“下手”了。

羅冷眼旁觀，甚至在羅西南迪試圖教導胖團“不可以偷東西”的時候冷笑一聲，傲嬌地聲援胖團。

羅西南迪：“……”

笑笑：“買東西才要給錢，你給了錢，他們就應該認真看病。可是他們不但什麽都沒看出來，還害我們被追，那怎麽還能收錢呀！”

羅西南迪：“……”

晚上羅西南迪趁兩只都睡了，哆哆嗦嗦給戰國打了個電話，彙報完工作他旁敲側擊地問了一下萬一他把胖團教壞了怎麽辦，戰國哈哈大笑：“你這種性格怎麽可能教的壞她…嘛，要是有人能教壞她，會被薩卡斯基殺掉吧。”

戰國說得很輕松，羅西南迪聽得瑟瑟發抖。

第二天中午，羅西南迪的小船靠岸，他帶兩個孩子去港口的小餐館吃午餐時，多弗朗明哥給他的電話蟲響了。

羅西南迪正在給笑笑擦臉上的醬汁，手上的餐巾頓了一下，繼續給她擦幹淨了，動作很輕柔。

午餐時間，飯館裏人多，羅西南迪示意兩個孩子繼續吃，默默動用能力開了靜音罩。他的惡魔果實能力非常低調不起眼，沒有人發現靠牆的這一桌客人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多弗朗明哥的聲音從話筒那端傳來，問他們在哪裏，安不安全，語氣表情都很正常。羅西南迪時不時在電話蟲的殼上敲兩下作答。多弗朗明哥若無其事地說了某個果實的消息，“柯拉松，這個果實給你來吃。”

羅西南迪臉色不變，眼睛裏劃過若有所思的神色。

“小崽子呢。”

羅西南迪拉大靜音罩，把笑笑擴進去。

笑笑呲溜一聲把湯盤底下剩下的一點湯水喝幹淨，抹一把嘴巴把電話蟲接過來。

“唐吉？”

多弗朗明哥的嘴角多了一抹自然的弧度，“玩夠了沒有，夠了就讓柯拉松帶你回來。”

笑笑瞥了一眼冷着臉繼續吃飯的羅和抿着嘴角保持沉默的羅西南迪，小眉頭很快地皺了一下。

那頭多弗朗明哥聽不到小崽子回答，嘴角的弧度緩緩降下來，“怎麽？不願意？”

笑笑扣扣鼻子，“好呀。”語氣很幹脆，多弗朗明哥臉色好了些。

挂掉電話，笑笑難得垂着臉沉默了一會兒，擡頭對羅西南迪說，“你還是不要回去了，帶羅回…”

突然發不出聲音，笑笑有點懵，但很快她就接收到了來自羅西南迪的小眼神，秒懂他沒告訴羅自己是海軍。

羅西南迪不笨，笑笑都能感覺到的不對勁，他當然也不可能沒有察覺。沒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這個哥哥，雖然他依舊對他抱有期望，但堂吉诃德·多弗朗明哥是怎樣一個人，他心裏是清楚的。只是…

羅西南迪看向身邊冷着臉吃飯的少年，五官慢慢放松，一臉油彩的妝容下又恢複了平時的溫和，以及被完美掩蓋的堅決。

隔壁島嶼還有一個有名的醫院，羅西南迪要再帶羅去一趟，不論這次能不能有收獲，笑笑留下來都不會是好事，因此他打算先讓笑笑去多弗朗明哥身邊，他是卧底，不到最後一刻，絕對不可以暴露身份，更不可能主動接近海軍駐地。

“笑笑，我會通知鶴前輩去接你，在那之前，你自己要小心。”

“多弗是個惡棍，但他是我的哥哥。羅是個小混蛋，但他還是小孩子。而我得繼續執行我的任務，因為我是海軍。”

笑笑還沒有來得及開口，但是羅西南迪卻把她抗拒的情緒堵住出口。

笑笑雖然是個小孩子，但她天生就迷迷蒙蒙懂得很多事，并且跟在一群海軍身邊長大，她知道很多事情不能單純用安危利益衡量，通常用來做判斷的那個東西，叫做原則。

“笑笑是個好孩子，長大以後不能做海賊哦。”

走之前，羅西南迪剝了一顆糖喂她，笑笑乖乖就着他的手吃了，他就露出一個夢幻的笑容，把羅看得渾身發毛。

笑笑含着糖果眼巴巴瞅着羅西南迪。

她好想繼續跟着他。

這是一個多麽好欺負的大人呀。

給買糖，給買小裙子，還給她盡情撒野。

羅西南迪被胖團烏溜溜的大眼睛看得心都要化了，他迅速掏出了自己剩下的所有錢，“來，這個給你買糖果吃。”

羅：“……”

笑笑依依不舍地接過來，掏出被她“拿”回來的挂號費，“你不要再被騙了哦。”

羅看着胖團比羅西南迪的袋子還大幾倍的錢袋，陷入了難言的沉默。

笑笑一步三回頭地走了，羅西南迪突然追上去，對她說：“等羅的病好了，我就申請調任回本部，好不好？”

笑笑聞言笑得眼睛彎彎，“好的呀！”

羅西南迪也笑，他笑起來和多弗朗明哥的模樣很像，嘴角的弧度分毫不差，可多弗朗明哥的笑總讓笑笑感覺危險，而羅西南迪的笑就讓她覺得傻傻的，還有點天真。

回到多弗朗明哥身邊，笑笑不好的預感更明顯了，可她已經沒有辦法通知羅西南迪。

她能感受到最近多弗朗明哥的心情非常不好，幹部們談論起羅西南迪的語氣和氛圍都很奇怪，空氣裏彌漫着一種陰陽怪氣，幸災樂禍，又十分厭惡的情緒。

笑笑警惕地把自己藏藏好，盡量降低存在感，也不再有事沒事靠近多弗朗明哥身邊，只希望自己不會在這種時候被注意到。

多弗朗明哥偏偏不如她的願，隔三差五就抓着她說些有的沒的，乍一聽來毫無頭緒，其實句句機鋒，笑笑很多時候其實不懂他在說什麽，只能憑機警的本能應對。

然後就對上了那個她最害怕的問題。

“吶崽子，柯拉松好像背叛了我啊。”

笑笑不吭氣。

“你說，我要怎麽處置他好呢？”

笑笑垂下眼睛，翻了一頁書。

“叛徒，應該怎樣處置呢。”多弗朗明哥突然笑了幾聲，把笑笑拎起來，“喂，小崽子，我在問你話呢。”

笑笑的睫毛顫了顫，回道：“我怎麽說你就怎麽做嗎？”

多弗朗明哥還是笑，“當然不。”

笑笑心裏湧上來一股子氣，嘟囔了一句：“那問我幹嘛？”

多弗朗明哥頭一次被怼，也不覺得惱怒，“你就沒有什麽想說的嗎？”

笑笑思襯一瞬，擡頭問他：“他不是你的弟弟嗎？”

多弗朗明哥微微眯起眼：“那又怎麽樣。”他八歲就親手殺了父親，血緣這種東西，他八歲就不放在眼裏了。

“那你為什麽從來不叫他的名字呢？”

多弗朗明哥的嘴角慢慢掉下來。

也許因為打心底，他還是有屬于天龍人的驕傲，他和羅西南迪的名諱不是誰都能叫的。也或許是…這個名字會帶出來很多情感和記憶，他并不喜歡那種感覺。

多弗朗明哥放開笑笑，走開了。

笑笑瞅着男人高大寬闊的背影，覺得羅西南迪會抱有期待不是沒有道理的。

之後的幾天裏，多弗朗明哥甚至沒有出現在她面前過，雖然明明就在同一艘船上。

很久以後想起這一段被躲避的日子，笑笑會覺得不可思議，因為在她認識多弗朗明哥的所有日子的總和裏看，她能明确地知道他是多自私，多嚣張，多自大又多狡猾的一個人，是非道德，法紀律令，全世界在他眼裏都只能是他所認為的模樣。

他要做王。他從不避讓。

之後發生的事情快得讓笑笑做不出反應來。

她完全想不到海軍裏會有多弗朗明哥的卧底，也無法想象羅西南迪和羅居然能在最艱難的時候中獎遇上這個卧底。

堂吉诃德家族最後的兩兄弟舉槍相對，羅西南迪虛弱地靠坐在箱子上，沒有分給她一個眼神，笑笑卻能感受到來自他的抱歉，他的安撫，以及他的焦慮。

她猜想鶴奶奶大約很快就要到了，可是在多弗朗明哥的能力“鳥籠”狀态裏，在他麾下這麽多幹将的眼皮子底下，她壓根兒逃不掉。

并且，羅呢？

笑笑愣愣地看着羅西南迪慘不忍睹傷痕累累的面孔，油彩亂七八糟的顏色也遮蓋不住淋漓鮮血，可他的嘴角依然勾起溫柔的弧度。

和多弗朗明哥一模一樣的弧度，面對面的兩兄弟，一邊柔軟，一邊冷硬。

羅西南迪絕不會開槍。

可多弗朗明哥…

冰天雪地裏，笑笑穿的是很昂貴的小皮襖，卻捂出一身冷汗。

她被喬拉按在手裏，眼睜睜看着多弗朗明哥手裏的槍冒出一縷青煙，臉龐瞬間雪白。

笑笑掙脫身後的桎梏，盡她平生最大的努力跑向倒在血泊之中的男人。

差一點點，就差一點點。

海軍的艦隊已經靠岸了。

只要再堅持一小會兒…

咫尺之遙的距離，她的身體騰空而起，被不知名的一股力量硬生生拽出去，調轉方向，落在多弗朗明哥的手裏。

笑笑拼命掙紮，臉都漲得通紅，還是沒能脫離男人的手臂一絲一毫，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抓住她的那只手上條條暴起的青筋。抓在她身上，可疼，疼得她都抽搐了。

可這次她一滴眼淚都沒有掉出來。眼前全是最後一刻那張塗了油彩的滑稽大嘴勉強勾起，一張一合的影像。

笑笑突然停止掙紮，她任由多弗朗明哥抓着，呆呆地被帶回船上。

多弗朗明哥只問了她一句：“處理掉想置我于絕路的叛徒，你覺得我做的不對嗎。”

笑笑沒有回答。

她的艙室夾在幹部們之中，和baby5住一起。

可這裏是海上，baby5晚上睡得很熟，而且，她沒吃過惡魔果實。

笑笑怕疼，怕冷，怕熱，還不會游泳，可嬌氣，但當她想做到一件事情的時候，一切難題都可以輕易被她簡化。因為這時候，在她心裏目的最重要，其他一切往後靠。

海水很冷，偷偷藏起來的木板很小，只能勉強支撐着她不沉下去。她發現自己即使不動也能控制漂流方向，只是這樣很容易覺得困。

她最後的意識停留在視野裏正前方朝她駛來的軍艦上。

鶴把一只已經凍僵的胖團撈起來時，大冷的天，這小孩身上就套了兩件夏島才穿的小白裙，腰上別着男性才會用的錢袋，袋子裏一把被水泡糊的糖果。

小孩醒來之後表現得很正常，乖乖叫了“奶奶好”，和其他照料她的海軍說謝謝，一五一十把半夜抱着木板跳窗逃出來的事情說了，然後乖乖地問羅西南迪呢？眼睛裏帶着一點小心翼翼的希冀。

鶴沉默了一下，小孩就什麽都懂了。那雙烏黑清亮的眸子一點點結上霜，掩去光彩。

等到落進久違的熟悉的懷抱，笑笑擡眸看見薩卡斯基嚴肅的下抿着的嘴角，突然好像聽得到那個笨蛋一張一合的嘴巴裏發出來的聲音了——

“對不起啊…

不要哭喲…

真是…兩個混蛋……”

她什麽都不敢聽，不敢看，不敢想，直到此刻，她在一個一直以來都最安全，最熟悉的懷抱裏，戒備和恐懼崩塌，內心打開的小口子被巨大的情感洪流沖破。

笑笑悶在赤犬懷裏，放聲大哭。

她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經歷了離別。

她再也沒有遇到第二個羅西南迪，遇到擁有那樣柔軟的內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