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電影，絕對是電影（一）

五月的下旬，這個北方的小城，天氣已經明顯燥熱。一個高高瘦瘦的女孩在318路公交車終點站下了車，鵝黃色的長袖T恤，淺黑色的牛仔褲，腳蹬一雙咖色淺口皮鞋。各位客官別激動，收起憧憬，不是美女，只能說是勉強對得起人民大衆：皮膚略白，典型的黃種人的那種白，留着土得掉渣的娃娃頭，臉上的每個零件都很好地闡釋着中華民族的中庸哲學——不大也不小，如果用一句抽象點的話概括就是——“驚豔指數為零，驚吓指數也為零”。沒錯，介紹這麽多，就是想要告訴各位，愛吃不愛吃，這鍋粥的主料就是她，李千千，一個尋常人家的尋常女子。至于味道嘛，我想個人吃到嘴裏總是會咂麽出自己的哪一種來。

三點鐘，太陽正大。李千千腦門、鼻子上已經泛了油光。她用手護住眼睛，四下裏張望。凡是有公路的地方她都望望，在她的概念中，公司、工廠怎麽也是比較惹眼的吧。按照人事部的那個梁曉芳的說法，面試公司就在318公交的終點站附近，“很近！很好找！”語氣中帶着輕車熟路的寬慰。可這附近哪裏有什麽公司的鬼影啊。

接下來該怎麽走喲，向西的路牌标着“盈城”，那是個縣城啊，不會是那個方向。向東，一望無際的公路，別說公司了，連個窩棚也沒有。

燥熱。

“嘩”，車過去了，“呼”，車過來了，攪動起來的灰塵和放出來的熱浪直往李千千臉上身上撲，她整個人被糊住了，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趕緊攔輛出租車。

站在這個丁字路口，邊上呼嘯着各種車輛，大卡車、大貨車、長途公交車……卻很少有出租車，偶爾過來一輛，已經載了人了。

想必應聘的地方肯定也不是什麽香饽饽，別說香饽饽了，也許連剩饅頭也如。這麽不順，注定了這次是空跑一趟，白白地辛苦一遭！李千千最近變得有點宿命。可辛苦又有什麽辦法呢？這年頭，趕上金融危機，求職是容易的事兒嗎，不是211、985重點院校的，也沒有什麽關系網支持，辛苦是再正常不過的，是不是？還有一個多月就清校了，再找不到工作，就準備像平時開玩笑時說的“入丐幫去吧”。玩笑歸玩笑，是一種自嘲式的調節，真有那個勇氣？就算有那個勇氣，爸媽也受不起啊。

話又說回來，周圍人哪個不辛苦呢，還不都是忙着投簡歷，東南西北跑着去面試，就拿宿舍老二說吧，上星期跑去北京參加筆試，結果還是落了空，空跑一趟。空跑，就意味着還要繼續跑。雖說老三是享福的命，家裏給拼了命地安排。可她不辛苦，她爹就得辛苦，搭力氣、搭心思、搭人情、搭票子。不過，費了爹娘這麽些辛苦得來的工作，兒女也未必就心甘情願接受，能不能抵過感情的分量，還得兩說着。

“嗨，丫頭，去哪兒？” 救命稻草終于掉在了李千千的身上。

一輛出租車剛剛在丁字路口放下客人，掉過頭，“嚓”的一聲停在了她邊上。李千千一怔，回過神來，放下一直伸着的胳膊，抓住稻草。

這可是根土生土長的稻草啊，沒準還真能救了自己的命，沒聽見嗎，他喊自己“丫頭”啊，“丫頭”意味着什麽，意味着司機是LOCAL！既是LOCAL，那麽對路況就會熟悉很多，也許就知道那該死的惠能風電在哪裏。

“惠能風電，您知道嗎？”李千千一臉無辜地可憐相。

“哦，知道，惠能産業園那兒吧，前邊呢，每天都跑哪兒幾趟。”

車朝北開，北邊哪裏有公路啊，土道！

李千千自認為不迷信，但另一面她又為某一種超自然的神秘力量指引着，感覺冥冥中有個神在她身邊。對了，神就讓事情就順利，指示她這是對的，可以放心争取；不對，神就會設置種種障礙，讓她明白這對她而言是個錯誤，放棄。她一直被神這樣指點着，調控着，保護着。因此，她信緣分，宇宙中萬事萬物都講究緣分。

今天也是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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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面試就是個錯誤。可公交坐了，曬也挨了，出租車也打了，從一點走到現在，都快三個小時了，香饽饽還是剩饅頭，總要揭開鍋看看。錯誤與好奇心不沖突。

“椰風擋不住”，李千千想起了那句經典的廣告詞，多清爽啊。可是自己現在只有沮喪，說不出的沮喪。

出租車順着土路轉了一個彎，上了水泥大道，遠遠地望見了左邊一個廠區，辦公樓上方赫然雕刻着“惠能風電有限公司”幾個大字。醒目。還有點大廠的範兒。不過，梁曉芳說了，公司地址是惠能風電斜對過。

師傅按照客人說的把出租車嚴格停在了惠能風電門口，李千千也沒再要求什麽。不是不想讓師傅多踩一腳油門，不是自己不累，斜對過是怎樣一片風景？她早就瞄見了，大門還在建，邊上有腳手架，院裏邊也滿是腳手架、和好的石灰、手推車……

盡管是萍水相逢，也許今後再不會見面，那也丢不起這人！

出租車走遠，李千千看看表，四點，比面試時間晚了整整兩個小時。她掏出手機，給梁曉芳打電話，開口直想吼：“你們這什麽鳥不拉屎的地兒啊！”

李千千忍住了。來都來了，既來之則安之，吼有什麽用呢？除了顯得自己沒素質，一點建設性意義都沒有。不過，不吼不意味着無原則的客氣，總得要讓對方明白自己來這一趟費了多少周折，耽擱了多少時間，不是我不守時，是您這地兒藏得太深。

梁曉芳在電話那頭照例溫溫和和，說是啊是啊，我們這兒現在是不好找，辛苦了，不過我現在實在走不開，不能接你，你進門右拐、到頭左拐，到頭看到一個白色廠房，你直接上二樓201室。聽聽，水一樣的溫柔，讓你有火沒處燒。

暈暈乎乎進到白色廠房二樓，明亮、幹淨、整潔，從樓道散發的有些刺鼻的氣味判斷，這裏建成剛剛幾個月。不時有老外進進出出。

出乎意料啊。

梁曉芳是一個幹巴瘦的女人，不對，李千千意識到說女人不确切，應該是女孩，顯然是工作時間不久的小女生啊。會議桌的對面坐着另外一個小夥子，看着也是剛剛畢業的學生。梁曉芳說你們兩個先在這裏填表，等着叫你們。之後，她匆匆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