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小馬總是要過河的（一）

沈淩雲患了腰椎間盤突出，這幾天都在住院。說是住院，其實只是白天在醫院接受治療，到傍晚治療結束就回家。對這個，醫院的醫生、護士意見很大，有好幾次前臺都強行攔住，說你這不遵守醫院規定，出了事情，誰擔着？沈淩雲說我按時接受所有治療，晚上沒有任何治療項目，醫院到家就這麽兩步路，我睡哪兒，有關系嗎？出了問題我自己擔着。對這個“各色”的大學教授，醫院方面拗不過，很不情願地放松了對她的看護，說那您回家了也還是要卧床休息，別老坐着，如果實在是需要坐着，要在椅子背墊上軟枕，防止背部懸空，還有就是要像在醫院似的，睡硬板床。沈淩雲說好好好，買了單人的硬板床了，其他也都沒問題，你們教我那活動操，每天回去的路上我都練習着呢。

說歸說，做歸做，沈淩雲常常注意不了那麽多，她現在要工作。快要論文答辯了，要最後批改這幾個弟子的畢業論文，自己帶的第一批研究生啊，一定不能有被卡掉的！她的人生中不容許有這種失敗！更重要的，還有和朝鮮方面、和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合作的課題要做，哪有時間老在床上躺着呀。

讓醫院不滿的不止這個，這位大學教授違反醫院規章制度的地方多了去了。就比如，住院這幾天以來，病床旁邊天天圍着一圈人，能沒有叽叽喳喳的時候？沈淩雲現在帶了兩個年級一共八個研究生，知道老師病了，只要沒其他要緊的事，就都在病房裏邊待着，陪老師解悶聊天，或者探讨學術問題。沈淩雲一動，需要什麽，馬上呼啦全上，生怕自己落了後。說實話，照顧一個的病人的起居，有一個人足夠了。可是，怎麽表示對一個人的關心？人沈老師生病了，老公又不在身邊，正是需要人關心的時候，這個時候不雪中送炭，什麽時候送？沈淩雲整天被一圈“炭火”烘烤着，心裏暖啊。心裏熱着，心底就泛起了一層油花，味道香濃，以至于讓她忽略了周圍。

一天，護士長為這個專門找來，說你們總這麽一幫子人圍在這兒，多不合适啊，這是醫院，會影響其他病人！後兩句話，尤其加重了口氣，心說一個堂堂大學教師這點道理都不懂？沈淩雲這才覺着這樣确實不合适，于是大發走了護士長，先向對床道個歉，說是對不住啊，給您造成不方便了，多擔待。大姐說沒事，咱們這也不是什麽特別要靜養的病，你這學生們挺懂事的，不吵不吵。沈淩雲讓學生們都回去，今後就別來了，說現在好多了，除了行動慢點，自己一個人能行，你們回去忙自己的，三年級的再有半個多月也該答辯了。李千千和來的幾個同門一合計，做了個看護表，除了兩個男生，剩下六個女生，每天來一個人，輪番看護，有事情，再調班。當天學生們就都回去了，只留下李千千當班陪護。

一折騰，中午吃飯的點都過了，沈淩雲說：“千千啊，姥姥打電話來說做好飯了，裝到飯盒裏都半天了也沒見人去取，這一折騰咱們都忘了。你回家去把咱倆的飯拿過來吃吧。”李千千連連應着，去了大學的第三家屬區。

對床的大姐一個勁兒地羨慕，說還是當老師好啊，病了有這麽多人來瞧來照顧，親生孩子又能怎樣，也不過這樣吧。沈淩雲才意識到，這些天來，來伺候對床大姐的也只有她丈夫。心底那層油花被對床大姐這羨慕一加溫，吱吱啦啦直響。沈淩雲笑着，說是啊是啊，我之前嘗試過六個職業，什麽政府秘書、公關策劃啊、記者、銷售啊，最後，轉了一圈，我發現還是做大學老師最好，和孩子們在一塊啊，心永遠年輕。

大姐說你們文化人就是瞅着年輕，又問這學生們怎麽大部分都是小閨女啊。沈淩雲說現在的研究生女生多，尤其是我們這專業。大姐說喲，研究生啊，那高學問，又問那你們成天都研究啥啊。沈淩雲說女性文學。大姐笑着說不懂不懂，就是瞧着你這學生們一個賽一個好看，尤其是大眼睛挺瘦又挺白那個，那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真是俊俏！這誰要是娶了去，那可是修來的。沈淩雲也跟着笑，說人家早結婚了呢。大姐一臉的不信，說怎麽可能，沒看出來，再說還是學生呢，怎麽能讓結婚呢？沈淩雲說，這您就少見多怪了，政策早變了，現在別說研究生了，本科生都可以結婚的。

說着話，大姐的丈夫進來了，有點驚訝，說怎麽人都不見影了。沈淩雲說，人多了鬧得慌，都把她們打發回去了。大姐和丈夫說：“是吧是吧，一個個都怪好看的，這輩子不能有閨女了，盼着将來有個這樣的兒媳婦吧，呵呵。剛吃完飯，扶我出去溜溜食。”說着，倆人出去了。

沈淩雲獨自笑笑，好看，好看要是再能做出好學問才行啊。雖然平時沒表現出什麽親疏來，不過在沈淩雲心裏頭，還是不由自主地把幾個弟子排了位次，只不過，排位的标準不是看誰更漂亮，而是誰更有悟性更有研究能力更勤奮踏實。千千是她最得意的門生，這個孩子在她看來就是“響鼓不用重錘敲”，天生做研究的料。芸芸呢，也是好孩子，勤奮，悟性卻一般，在做專業研究這條路上走不了太遠。這個張安靜啊，的确是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接人待物是無可挑剔，也很讓人喜歡，但對于做學問，無論悟性還是踏實度都不夠，人都有不足的一面吧。最讓她頭疼的是這個姚偉，壓根和做學問八竿子打不着，不知道當初怎麽想起來考研究生。那論文，想起來就頭疼！批了，讓他改吧，改了多少次了，每次都只改個皮毛！是，考上國家公務員了，剛上班沒精力，你再沒精力，也得想着怎麽能畢業不是？說起來就生氣。你氣，他不氣，每次來，拎一堆東西，說他，就笑嘻嘻在一邊聽着。這小子，一點轍都沒有！

沈淩雲閉着眼，腦子正忽忽悠悠轉着，李千千拎着飯盒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