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們分手吧（一）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高校裏流傳起了一句話，“沒有畢不了業的碩士，沒有考不上的博士”，究竟是哪路教主創造了這個語錄，沒人知道，也許造句人的初衷只是對一個時期的一種不正常現象做了個調侃，壓根沒想要收多少信徒。可是語言的江湖魅力往往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一句不經心的話在不經意間會擊中某些人的命門，于是被繼續以幾何級數傳播開來。然而“大熱必死”，每逢畢業季，并非所有信徒都能給這流行語錄提供鮮活生動的佐證。

沒有畢不了業的碩士，可姚偉就是沒能畢業。

可以說，沈淩雲在姚偉的畢業論文指導上費勁最大。敲敲打打，姚偉也配合着前前後後改了二十多次，統一交稿的期限終于被他拖到了，沈淩雲也被拖疲了。

答辯當天，姚偉的論文以六票反對，全場紅燈，被答辯委員會斃掉了。

沈淩雲到底還是失敗了。

下午晚些時候，姚偉提了東西去了沈淩雲的家。答辯沒通過，沒什麽大不了，你姚偉自個不特麽的一直沒把它當回事麽？倒是對不住人沈老師啊，她向來要強，這倒好，全班就自己光杆一人被挂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得用心量。人沈老師對待自己，稱職？那是一百二十個對得起！

一進門，姚偉放下東西，就是一個九十度鞠躬，說老師我實在是對不住，給您丢臉了。沈淩雲拉他坐下，說我沒什麽，只是你只能延期畢業了。姚偉說我不畢業了，我結業。聽他這麽一說，沈淩雲又生了憐憫，說別洩氣，老師繼續給你好好指導。姚偉說沈老師問題不在您這，是我自己沒有這份心思和精力在研究上了。研二的時候以本科生身份好不容易考上了公務員，挺珍惜這份工作的，現在滿腦子都是工作。

各人有個人的造化，李千千的事情之後，沈淩雲常常起這種感覺，或許因為自己沒有兒女，對他們用情太深了，也就沒有再堅持什麽，只是說了些諸如“踏踏實實工作”、“好好經營人生”之類的鼓勵性的話。

從沈淩雲家裏出來，姚偉給劉芸芸打電話，約她一會兒一起吃個晚飯，就在學校附近的味道。

劉芸芸一下午都在等姚偉的電話。這個時候，她不能主動去關懷。她太了解姚偉了。別看平時好像一副什麽都不在乎的模樣，其實內心特別敏感，從農村出來的孩子自尊心格外強。怎麽能讓他好過點啊？答辯被斃了，而且光杆一個，連個作伴的都沒有……劉芸芸靠着牆坐在床鋪上，滿腦子都在想這個問題。接了姚偉的電話，劉芸芸馬上跳下床鋪，奔過去了。前臺問您幾位，劉芸芸說朋友已經在裏邊訂好了，說着徑直去了大廳。之前他倆只要想犒勞自己了，就來這家餐廳，經濟實惠又帶點小資，而且位子一般就在臨窗的位置。雖然快一年沒來過了，習慣不會變的。

劉芸芸在臨窗的位置搜尋了個遍，也沒看着姚偉的影兒。又掃視其他位子，還是也沒有。剛要打電話，姚偉打過來了：“芸芸，忘了告訴你，我訂了包間，二樓203，臨窗那排。”

嘿，怎麽想起來定包間啊，看來這是男兒有淚要彈了呀，劉芸芸邊上樓邊想象姚偉各種可能的崩潰。

輕輕推開門，只見姚偉背身站在窗前，手插在褲兜裏。劉芸芸走過去，從背後輕輕抱住了他，兩人很少有時間這麽安靜地在一起了。從姚偉去北京工作之後，每次都是學校有事情姚偉才回來，而且當天還要趕回北京去。劉芸芸也去過兩次北京找他，但是姚偉忙得幾乎沒有什麽時間陪她。

“偉，沒關系，推遲畢業就推遲畢業吧。你很棒的，我對你有信心。都是因為你的工作太忙了，精力不夠鬧的。”劉芸芸覺着這麽說不是特意給姚偉找個臺階下，在她心裏這就是明晃晃的事實！

姚偉回過身，沒有深深的擁抱，只是淺淺地笑了一下，帶着那麽點無所謂。他讓劉芸芸坐下，自己也坐下，兩人就這麽對坐着，窗外一縷餘晖散在桌子上。

“姚偉，你怎麽了？幹嘛一直看着我呀，又不是沒見過，都看了快五年了。”劉芸芸覺着哪裏有點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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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看。”姚偉還是淺淺地一笑。

“神兮兮的，你到底怎麽了？是不是因為答辯的事兒啊，我剛都說了，同學們公認一個事實：就是你工作太忙，精力顧不上。”劉芸芸怕自己一個人的公信力不夠，于是把大衆拉了進來作證。

“我有那麽脆弱麽，旁人都能想到的，當事人自己能不明白？那事我根本就沒放在心上，我要真在意的話，會有這個結果麽？所以啊，別瞎擔心了，咱吃飯。我點了你愛吃的蛋焗南瓜、松鼠桂魚，還有最愛主打——酸辣土豆絲。看還想吃什麽，咱再點。”姚偉的語言中樞神經終于活絡了。

“你吓死人啊你。你知道我多擔心你嗎？哪想到你這麽灑脫！”說着，劉芸芸的眼圈紅了。

姚偉拉過劉芸芸的手，緊緊貼在自己臉上。

劉芸芸抽出手來，半嗔地在姚偉的胳膊上敲了兩下，“再點回鍋肉，和最愛主打——魚香肉絲，加上一大份蛋炒飯！”

服務員進來拿了勾畫好的點菜單出去了。四目對視，兩人噗嗤都笑了。

菜很快上齊了。姚偉大口吃着回鍋肉，嘴裏卻不停地贊着魚香肉絲真是好吃，有史以來做得最好吃的一次。

“姚偉，你工作也快一年了。哎，在北京生活，壓力會不會很大啊？”

“上次去，你在上班不是沒能接我嗎，我就自己做了兩趟公交。我就發現公交車上吧，那坐着的吧，在打盹，有的好像還真是睡着了；站着的吧，也閉着眼。一個個都跟三天三夜沒合過眼似的。想想就恐怖，北京真恐怖，駕馭不了。不是你在那兒，我才不會想着去呢。”劉芸芸自言自語式的感慨着。

“分手吧。”不知從房間的哪個角落裏飄出這麽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