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熟悉的陌生人

除了對未知的憧憬，李千千選擇惠能光伏，不如說是選擇惠能光伏所在的這個城市，選擇這個城市又不是因為這城市有多麽好或者離家近。離這城市不遠的另外一個小城，那個小城裏有着一個讓她認為值得留下來的秘密。

這個秘密是鄭磊。

倆人是一年前通過網絡偶然認識的。當時鄭磊加一位新同事的□□，陰差陽錯，中間有兩個數字順序敲倒了，李千千就接到了好友添加的請求。李千千的□□好友裏全部是同學和朋友，沒有一個陌生人，她不習慣網絡結交朋友，□□裏有陌生人會讓她感覺不安全。按照她的原則，這個請求是照例會被忽略的，可是那天鬼使神差，她看了看對方的資料：國企工作者，山東人。李千千對山東人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好感。她點了接受。之後的一年裏，兩人誰也沒有和誰說過一句話，但是誰也沒有删除誰，就那麽靜靜地互相挂在對方的好友裏。

直到一個多月前，在李千千最郁悶的日子裏，鄭磊在網絡的另一頭打招呼了：“嗨，你最近好嗎，在做什麽呢？”口氣俨然是認識多年的老朋友。

有時候，人是需要陌生人的，熟悉的陌生人。

這個熟悉的陌生人的招呼打得正是時候，李千千投簡歷投麻煩了，人麻煩郁悶的時候願意和有譜的陌生人倒倒垃圾，圖個輕松，反正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是今生不會見面，在他們面前無須顧忌太多。“找工作呢，過兩天準備收拾行李入丐幫了。”千千自嘲地發洩了一句。

“嗯？你還沒畢業？”鄭磊這句又顯見着是陌生人了。

發洩歸發洩，李千千卻沒有心情也沒有時間和一個陌生人閑聊太多，姑娘我哪有工夫搭理你！千千準備下線關機去食堂吃午飯了。

“你學什麽專業的？”鄭磊又問了一句，“想找什麽樣的工作？”

話題和飯碗有關了。什麽是大事？現階段和飯碗有關的事情都是大事！落下的一頓飯也許會換來好幾年的飯呢。“學中文。學中文的什麽都能做，只要他接收。”李千千不再是發洩情緒，想抓住點什麽。

“呵呵，好，我在涿州，離保定不遠，我幫你看看這邊有沒有合适的招聘信息。”一句沒譜的應承。不過話說回來，萍水相逢，人家能做到這份上也不錯了，沒有理所應當。

“謝謝。”李千千麻木地回了一句。

“現在工作不好找，不要把眼光放太高。先就業再擇業，騎驢找馬，先解決生存再談論人生。剛畢業的人能力比興趣重要。我的工作就是網上投簡歷應聘來的，屬于央企下屬的研究院。有中意的，投了簡歷還可以打打電話，要主動點。”鄭磊接連敲過來幾條畢業生們早已聽濫了的求職心得。

接着李千千的□□對話欄裏出現幾個招聘信息。她看了看，不合适，不過仍然感激，忍不住“突突突”地發幾句牢騷：“不是不主動，我們超級主動，招聘會去了，電話打了，有面試通知就去，不帶落的。但是稍微好點的工作單位頭一條就是要求985、211學校畢業，還有的要求是必須黨員或者黨員優先，甚至有的要求是男性。小的民營公司吧，有的不敢要研究生，說是怕養不住，本科生或者專科生就行了。再有剩下來的，覺着不靠譜，吭哧吭哧學到這份上，也真不甘心去。郁悶着呢。”

“別太着急，工作會有的。先去吃飯吧，回頭聊。”鄭磊有點無措。

之後的日子，只要李千千在線，鄭磊也一定在線，看到對方發亮的頭像不知道什麽時候成了一種心理期盼。沈淩雲剛住院的前兩天，李千千白天在醫院，晚上忙活論文定稿，沒有上線。等再上線的時候，看到了鄭磊的留言：千千同學，如果不介意，留個電話吧。這樣你不在線的時候，有了招聘信息，我也可以及時聯系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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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豫了一下，李千千把自己的手機號碼敲了上去。

那天，李千千從惠能光伏回到學校，已經是下午六點了。剛要搶着去食堂吃飯，手機響了。一個陌生的號碼。

“喂，您好，哪位？”

“你好，鄭磊。”一個細膩的男人聲音。鄭磊的聲音。陌生的聲音。

“啊？哈哈。”李千千笑了起來。

笑得電波那頭的鄭磊無所适從：“美女，笑什麽呢？”

“哦，沒什麽，”李千千覺得自己有些失禮了，“就是覺着有點對不上號，和自己的想象有點對不上。”

“哦？呵呵。那你想象中，我的聲音是什麽樣的？”

“我也說不上來，洪亮、粗犷又帶點儒雅吧，哈哈哈……”說着，李千千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鄭磊也笑：“真是學文學的啊，想象力夠豐富的。那咱把想象徹底消除掉吧，偶然撞于網絡，但不希望在網絡裏想象，你說呢？能不能先傳我幾張你的照片，當然我的也給你。然後找時間我去看你。好不好？”

“我去面試了，剛回來。”李千千沒有接話茬。

“什麽單位？什麽職位啊？待遇怎麽樣？面試怎麽樣？”

“嗯，我剛近校門，還沒回宿舍，馬上回宿舍給你傳照片啊。正好也和你詳細說說我的糾結，你幫我判斷判斷情況，拿拿主意。”鄭磊一連串的問號很溫馨，李千千答應之間有點語無倫次。

顧不上吃飯，買了塊兒西瓜，李千千就匆匆回了宿舍。

半個小時以後，鄭磊第一次看到了照片中的李千千。李千千剛把第一口西瓜咬進嘴裏，對話欄裏蹦出兩個字加一個感嘆號：漂亮！

說實話，李千千更希望鄭磊用“美麗”這兩個字來形容自己，美麗是骨子裏的，是随着年齡增長而增值的，本身帶着越老越醇香的一種氣質。漂亮就不一樣了，那是表皮上的，是随着時間的推移而不斷垃圾化的，透着一股輕浮。換了別人這麽評價自己，李千千會覺着是恭維，不那麽真誠。可是這評價出自鄭磊的口，她信。

西瓜被咬了兩口之後扔在了桌子上，淌下來一小片紅色的汁水。李千千點開鄭磊發過來的照片，照片中的鄭磊一副陽光大男孩的模樣，又帶着那麽點儒雅。李千千什麽也沒回複，心裏卻生出了那麽點說不出的意思。

李千千把昨天沈淩雲讓她去雲南參加筆試的事情和今天面試前前後後，帶着虛僞的糾結，一口氣敲給了鄭磊，希望他說：簽惠能吧。

“惠能集團我聽說過，是個國企，我們單位好像還和他們合作過。給一位優秀的人士做助理，還是能學到不少東西的，機會難得。至于這個副總經理助理職位和大學輔導員職位選哪個，我目前還沒有替你做決定的資格。”鄭磊到底沒有直接說。

“不過雲南，還是太遠了。”臨結束，鄭磊留下這麽一句話，意味深長。

沒有正式男朋友的那種堅決的阻攔，卻又抛下一個暧昧的期望。

球抛給了李千千，朝哪個球門踢，自己取舍吧。

對于愛情和事業這兩個人生命題，李千千從來從未認真想過取舍的問題。她從來不是一個有計劃的人，她有的只是一堆憧憬和感覺。在男朋友或者未來丈夫的選擇上，李千千從小憧憬着一個山東大漢或者東北大漢。在她理想的概念中，只有這兩個地方的男人才夠爺們，而自己将來的男人一定要是個“爺們”。

鄭磊到底是不是她理想中的爺們，她還不能确定，但她能确定現在她非常憧憬一份可能的美好的愛情，一個新鮮的也許會很精彩的世界。為此，她情願放棄一份略帶乏味的穩定。

端午節的上午，鄭磊來李千千的學校看她。看見鄭磊的第一眼，她就确定這個人是“對了”，盡管他的外形不是自己愛情童話中那些彪悍的“爺們”。黑色小平頭下一張略微黝黑的臉，圓中帶方，眼睛不大卻很耐看，嘴唇紅潤豐滿，身材中等不胖也不瘦，一切都剛剛好，渾身散發着陽光大男孩的活力，活力中又透着淡淡的儒雅。沒錯，就是他！

李千千喜歡喝粥，鄭磊就帶她來了粥公館喝粥。當時點了三份粥，李千千點了兩份。飯菜上齊，鄭磊沒動勺子，李千千先是霸道地将勺子伸向了鄭磊的那份，之後又品嘗了自己點的兩碗。沒有初次見面的矜持。品嘗一個遍，李千千很無奈得出一個結論：會點菜的終究是男人。

鄭磊拼命掩飾着，一絲笑還是在嘴角偷偷綻了開來。他什麽也沒說，把李千千點的其中一碗紅棗蓮子百合粥端了過去，吃了起來。李千千先是愣了一下，心頭就泛起一絲淡淡的甜，臉頰不知不覺浸透了薄薄的一層粉紅。

那天，兩個人聊東聊西，吃着糖葫蘆游完古蓮花池，又參觀了總督府，就像多年未見的老同學，一切是那麽自然，誰也不去觸碰那個話題。不觸碰不等于不存在，好比書法裏的運筆，意在筆先，雖然還沒有外在的呈現，卻早有了內在的手法運勢，只等着下一個時刻，筆毫鋪開，力透紙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