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湯裏沒雞！（三）

“嗵”，一包夾心餅幹仍在了桌子上，段海月從背後輕輕抱住了她，“千千姐，小可憐，吃點餅幹，心情好點啊，我們走了。”

段海月、林小燕還有張金平幾個人走了，趙碩下午沒見人影，辦公室裏只剩下了馬馳在加班。李千千一點也不想看見文字性的東西，她把躺在桌上的稿子撥了在一邊，趴在桌子上。另一個更為緊迫的問題浮上心頭，幾天以後，她睡在哪裏？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千千從桌上爬起來，屋裏滿是燈光，她感覺有點刺眼。旁邊放着一個雞腿漢堡，一包薯條，一瓶礦泉水。她朝右邊一望，見馬馳正在“噠噠噠”地敲着鍵盤。

“馬哥，你還沒走啊。”李千千知道這漢堡應該是馬馳放下的，就趕緊打了聲招呼，表示自己看到心意了。

“嗯，公司這不是産品下線了嗎，ISO評審也正式提上日程了，我和趙碩都是內審員，各種材料都得整理，今天加加班。”馬馳說着，朝李千千這邊望望，“我叫了肯德基，也給你要了一份，好像你一天都沒吃東西呢吧，快湊合吃點吧。”

“哦，謝謝馬哥。多少錢，我給你。”李千千說着，拿出錢包。

“給什麽給，我請你了，這個你馬哥我還是請得起的，呵呵。快吃吧。”

在這麽個時刻，一個漢堡不再是漢堡，裏面夾着的都是感動。李千千咬着漢堡，眼淚又在眼眶裏打圈圈，不能哭啊不能哭。她努力地吃着漢堡，借着食物的能量把鼻涕眼淚噎了回去。

漢堡沒吃完，電話響了，是鄭磊。

現在鄭磊打電話也沒有之前的高頻率了，這頻率什麽時候降下來的，李千千沒有注意到，無暇注意，現在更是無心在意。

“喂，嗯，我在吃飯呢。”李千千應着，盡力保持聲音的平靜，“吃漢堡，我們辦公室同事買的。”

“又在加班啊？”鄭磊問道。

“嗯。還好。”李千千簡短地答着。

“你怎麽了？”“沒怎麽。”兩人一問一答，卻又什麽都沒說。

“感覺有點不大對勁啊，是不是工作有什麽不順心？”鄭磊語氣溫柔。

李千千想把郁悶一傾而盡，卻感覺沒有那個力氣，也不知道從哪裏說起，從今天的事情說起？這郁悶又不是一天兩天了，太複雜，說了鄭磊也理解不了。還有房子，房子啊，和他說，除了讓他幹着急之外，還有其他作用嗎？算了，算了，說了接下來就是解釋，還不夠麻煩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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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不說話啊？”鄭磊有點急。

“沒事。”李千千真的感覺筋疲力盡。

“千千，工作中不順心是常态，只要一個地方還能讓你感覺——”

“讓我感覺還有一點點能提升自己，就要堅持，知道了。”沒等鄭磊把話說完，李千千就截住了，幫他做了完形填空。

鄭磊一時語塞了，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沉默。

“沒什麽就挂了吧。”李千千疲憊地挂了電話。

這時，馬馳也出去了。辦公室一陣寂靜，電燈光冷白冷白的。

手機響了一聲，鄭磊來了短信。“生命是一種過程而不是一個目的。苦和甜來自外界，體味幸福則來自內心。學會感恩，學會滿足，讓快樂溢滿生命的花籃。只要心是晴朗的就沒有雨天！” 李千千覺着這種心靈雞湯的味道就是幼稚加無聊，她不想理會，靠在椅背上發愁。怎麽辦啊，接下來該怎麽辦啊。

又一個短信提示聲，“換個方法思考，可以使問題變簡單；換個立場看人，可以更寬容處世；換種心态看人生，可以得到更多美好。有時僅需換換角度，就可以改變自己的一生。”李千千心說編信息的人都站着說話呢吧，真是不腰疼，我這可是一直貓着腰鑽黑洞呢。她索然無味地把手機仍在桌子上。

李千千拿起一邊的講話稿，在電腦上改起來。剛剛改了幾處，手機又是一個短信提示音，“凡事順其自然，遇事處于泰然，得意之時淡然，失意之時坦然，做一個堅強的女孩，不再害怕未知，也不必盲目迷茫。告訴自己，我可以。”李千千心說怎麽還沒完了，坦然？泰然？誰眼看着要睡大街了，讓他泰然一個給我看看！

李千千本來就愁着呢，現在更加上煩躁，任性也就來了，于是回了一句：“行了，湯裏沒雞！”

一句話讓人笑，一句話也能讓人跳，這時的李千千不想也實在是照顧不到鄭磊的感受，只知道自己很煩，需要把這煩倒出來。她“哇”地一聲大哭起來，虛僞，都是虛僞，她為什麽要做這無聊的工作？接下來住哪兒？車到山前必有路，可路在哪呢？嗚嗚，嗚嗚。她正哭着，馬馳回來了。

“喲，這是怎麽了？小李，小李。”馬馳手足無措地站在旁邊。

“馬哥，我不做了，不做了。”李千千擡起頭來，滿臉都是鼻涕眼淚。

馬馳趕緊在林小燕桌子上扯了幾張紙巾，遞過來，用食指抵着嘴，做了“噓”的示意：“大晚上的，小聲點，別的部門也有人。有什麽事跟我說說，啊，別憋着。”

“愛誰誰？”李千千雖然嘴上這麽說，但是聲音低了下來，“馬哥，我真不知道做這個副總助理，不，秘書，有什麽意義？我真不想做了。但是，我還不能走，因為我還沒有下一份工作，再過幾天我恐怕都要睡大街了。”

馬馳聽着有點亂，說：“小李，我明白你前面什麽意思，可是後面不大懂。”

“我不住宿舍嗎，宿舍這周日到期了，我們得搬出來，本來找了個房子，可是人家又不租給我了。還有這麽兩天，每天還得上班，我上哪兒找去啊。”說着，眼淚又流了下來。

“哦，房子，是吧。你別急，別哭。”馬馳看着一個女孩這麽流淚，有點慌神，“OA看了嗎？咱們集團經常有人在上面發帖子出租、求租的。要我說，女孩也別在外邊租房，就在惠能院裏，安全，還便宜。”

“這兩天沒有新的，原來的，人家都租出去了。”

“我想想啊，欸，關鋒那套宿舍好像想租，不知道他租了沒？”馬馳看了看表，“還不太晚，我給你打電話問問啊。”

馬馳說着走到一邊，給關鋒打電話：“老關，問你個事。”

關鋒說：“什麽事兒啊，說呗。”

“就上周咱們打臺球的時候，你不是說想把你那宿舍租出去嗎，說着玩還是真格的？租了嗎？”

“怎麽，你租啊。”關鋒在電話那頭笑。

“我錢沒處花啦。是我一個小同事。”馬馳笑笑。

“還沒有，最近忙，還沒來得及顧這檔子事兒呢。”

“那正好，你也別發帖子了，就租我這小同事吧。自個人，也放心。”

“不過，裏面什麽都沒有，就是一個空房子啊。”

“空房子？這我得問問。”馬馳說着，用手捂住話筒，問李千千，“小李，空房子。”

李千千心說空房子就空房子，總比睡大街好，于是趕緊搖頭，說：“沒關系，沒關系。”

“你給置辦點基本的東西啊。”馬馳語氣裏滿是熟人的不客氣。

“到底誰要租啊？還這麽多要求。哎，你同事，不也是我同事嗎？你也不說名字，好像咱倆不是一個公司似的。”關鋒問。

“她剛來不到一個月呢，怕你們不熟。就是陳博士的助理。”馬馳說。

“呵呵，李千千啊。”關鋒笑了。

“你們很熟啊？”對關鋒的笑，馬馳有點好奇。

“談不上熟，也談不上不熟。行了，沒問題，你問她還需要什麽，我盡量置辦。”關鋒這時說話很痛快。

“行啦，還是下來你們自己溝通吧，我這還加着班呢啊，挂了。”說着，馬馳挂了電話。

李千千一直看着馬馳打電話，支棱着耳朵聽他說的每一句話，到最後，她判定自己都不用入丐幫了。馬馳見李千千臉上有點忐忑的表情，笑笑說：“好了，你明天找個時間和關鋒談談吧，就是當年給結了婚的員工的福利房，兩室的房子，沒廳，但是衛生間、廚房都有。基本的生活需要的東西，就和關鋒說就行了。”

李千千趕緊說：“廳不廳沒關系，我租我租。”

馬馳說：“另外，小李，馬哥再賣賣老啊，如果沒徹底下決心離開，就別随便說不幹了啊辭職啊之類的話，今天我聽了就算了，以後不要說了啊。再退一步講，即便哪天你真要離開，那我也希望你是風風光光，讓領導同事都特別舍不得，明白嗎。”

李千千對馬馳這番肺腑之言心生感激，便添了一份信任，忍不住想說說自己的困惑和迷茫。“馬哥，我想做好，但是我真的不知道這份工作該怎麽做，現在很多都是事務性的工作，重複，無聊，每天跟着開生産例會，但是不知道人家在說什麽，就跟眼前堵了三層山似的，看不見路。”

“秘書的工作很大一部分就是行政工作，當初陳博士怎麽和你談的，我不太清楚。至于技術什麽的，你不可能也不需要懂得特別深，但是你可以了解咱們的生産過程啊，申請一身潔淨服，沒事就去車間，看看産線，看看設備，是吧，看看咱們買的這些原材料怎麽用上去的，有倆月就明白了。”

“我也可以申請潔淨服嗎？”李千千似乎看到了工作突圍的一絲光明。

“可以啊。再說，好像你就是從生産那邊招上來的吧，反正關系應該沒在采購這邊。”

“嗯，我知道了。我再努努力。謝馬哥。”李千千滿臉都是感激，但仍舊不知道該怎麽更充分地表達謝意。

“嗨，沒什麽好客氣的，誰都有過剛畢業的時候。”馬馳語氣裏都是別當回事的寬慰。李千千覺着這些大哥們，更确切地說，是歷練給人的成熟與強大，讓人這麽溫暖這麽輕松。自己被壓了許久的問題，在他們這裏完全不是個事兒，她渴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如此成熟強大，給後來人同樣的溫暖。

也許是一整天的疲累，也許是突然間卸下了沉重，這一夜，李千千睡得很沉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