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不盡木6

這麽大只的老鼠,就是風玄這種“大”黑蛇也只能吃下個位數,但這兒來了上百只,那就只好宰掉了。

不過,姜讓說:“別殺它們,留着有用。”

“嗯?”老鼠有什麽用?但不殺就不殺吧。“你打算怎麽抓它們?”這麽多,有點難抓吧。

“現在不抓,先把它們趕走。”

姜讓撐開了他手上的黑傘,這傘是把白色傘骨黑色傘面的大傘,撐開後,黑霧從傘下溢出并彌漫開來,很快,他和風玄站的那塊地方便被罩進了密不透風的黑暗中。

樹林中本來很昏暗,但他們能在黑暗中視物,所以也沒太大影響。可此刻,風玄卻感覺眼前變得徹底漆黑,黑到自己仿佛也成了黑暗的一部分。混沌未開之時,生命尚未被分化成獨立的個體,大家或許就是這般感覺。

風小毛球看到的倒不是完全的漆黑,它看到了飄浮的黑霧,它們像游蛇一樣,絲絲縷縷的在空中盤旋飄蕩。

“這是什麽?”風小毛球伸出一只小翅膀去碰一縷黑霧,那黑霧卻一個旋身主動避開了它。

“是幽冥的力量。”姜讓道。

那些大老鼠沖到幽冥的黑暗領域跟前後,不安地停下了腳步,它們互相看看,吱吱地叫喚了幾聲,然後迅速四散開來,消失了,就像它們來時一樣迅速。

姜讓收起了傘,黑霧被吸回傘中。

風玄低頭看了看自己,看到自己依然完整,這才松了口氣:“剛才那是什麽東西,太恐怖了,我不想再感受第二次。”

姜讓道:“不是什麽東西,就是幽冥。”

“是嗎?那肯定是加強版的,之前去幽冥就沒現在這種感覺。”

姜讓沒說什麽,看看四周,選了個方向往前走。

風玄踩着緋紅的楓葉跟上他,道:“你剛才怎麽不用這招把衛家父子二人抓住?”

姜讓道:“我想看看這座山。”

風玄看看四周,這山怎麽了?不就一座種滿楓樹的山?

“父子?衛宏是那個衛老頭的兒子?”風望北問。

姜讓向風玄重複一遍這句話。

“是吧,我聽到他叫衛老頭父親。”風玄想了想,道,“是不對,衛老頭有這麽年輕的兒子?衛宏應該是孫子輩的才對,那應該叫爺爺,怎麽叫起父親來了?”

風望北沒接他爸的話,而是道:“前面有東西……”

姜讓便對風玄道:“前面又有東西。”

風玄笑道:“又來了一批老鼠?”

小毛球縮了縮身體,道:“不是,是鬼,他們飄在空中。”都長得特別寒碜,比他的人形還慘。

前方有個山谷,山谷中有一塊圓形的空地,空地中間有一棵巨大的楓樹,有個人被捆在楓樹上,鬼魂們以這棵楓樹為中心分散在周圍,有的停在地面上,有的飄在空中。

鬼魂們的注意力全在楓樹上的人身上,姜讓幾人在他們眼中仿佛不存在。

姜讓道:“這應該就是衛家的煉魂術。”

風玄皺眉:“樹上綁着的那人是衛正明,要煉的難道是他的魂?他是衛老頭的大兒子,誰敢這麽對他?”

風望北道:“他看起來也是模糊不清的,怎麽衛家人都這樣?”

這時,那棵大楓樹開始發光,紅光,像是着火了。

樹上綁着的人開始掙紮,周圍的鬼魂開始騷動,有什麽事要發生了。

風望北道:“我們要不要救那個人?”

姜讓道:“可以救他的魂魄。”

風望北:“……”只救魂魄?你這到底是殺人還是救人?

姜讓揚手抓向樹上那人,一條魂魄被拉出了那人的身體,魂魄飛到近前,風小毛球瞪大眼睛,這魂魄不是衛正明,而是衛宏。

楓樹上綁着的人是衛正明,但他體的靈魂卻是衛宏的。怎麽回事?

風望北能看到人體,也能看到靈魂,他之所以覺得衛家這幾人看起來不對勁,模模糊糊,是因為他看到的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的身體和魂魄,而是不同人的身體和魂魄疊加在一起後的效果。

衛宏的魂魄被拉過來後,大楓樹上的紅光消失了,那些圍繞在大楓樹周圍的鬼魂一齊看向了姜讓他們這邊。

風玄道:“冥主,你把那些鬼引過來了,現在怎麽辦?”

姜讓把他那把黑傘丢到空中。

黑傘在空中自動撐開,黑霧彌漫,自成一個領域,那些鬼魂被黑霧吸引了,紛紛走入黑霧中,然後像水滴入大海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姜讓沖衛宏的靈魂彈了下手指,這個昏迷的魂體睜開眼睛,看向周圍:“我這是在哪裏?你們是誰?”

姜讓道:“我剛把你從那具身體中拉出來。”他把被綁在樹上的衛正明指給衛宏看,然後問他,“還記得你自己的身體在哪裏嗎?”

衛宏愣了一會兒,然後喃喃地道:“奪舍,我被奪舍了,難道是我大伯……”

衛正明便是他大伯。

衛正明的本命靈器被毀後,受了重傷,最糟糕的是他體內靈脈廢了,也就是說他以後将成為一個不能使用靈力的廢人。

他爸也就衛家老爺子衛自得知道此事後,便讓他征用了衛宏的身體。

“怎麽回事,陣法怎麽突然停了?”這是“衛宏”的聲音。

随着聲音的出現,“衛宏”和衛自得出現在山谷中。

“這次不能再放跑他們了!”風玄化出原形,像陣風一樣蹿入山谷中。

“衛宏”和衛自得還沒站穩,被看到迎面撲過來一條巨蛇!兩人連忙躲閃,同時想快速退回陣外,但風玄根本不給他們這個時間,張口便咬住了“衛宏”,同時用尾巴抽向衛自得,衛自得大概是老了,身子骨脆,一抽便暈了。

風小毛球唏噓道:“這大蛇真兇。”它像是忘了這大蛇是他爸了。

姜讓走進山谷中,看了眼衛自得,道:“他的魂體跑了。”

啊?大黑蛇惱火地用尾巴抽了下地面,把地面砸出了一個坑,它吐出嘴裏的“衛宏”,然後變回人形,皺眉道:“他怎麽跑的?”

“應該是鑽進地裏了。”所以姜讓也沒能第一時間發現并攔下他。

“啧,這老頭可真狡猾。”

衛宏沖過來,撲到他自己的身體旁,搖晃他的身體:“你是誰?你快出來,這是我的身體!”

“衛宏”看到衛宏後眯了下眼,然後又看向風玄和姜讓,道:“你們是怎麽從火獸口中逃脫的?”

“你是說那些大老鼠?”風玄笑道,“它們都被我吃了。”

“不可能!它們會吐火,你如果吃了它們,會被燒得穿腸爛肚。”

“看來你們衛家有人吃過?”風玄一邊想幸好自己沒吃,一邊道,“有什麽不可能,你們吃不了,又不等于我吃不了。”

姜讓把“衛宏”從身體中拉出來,一看,原來他才是衛正明。

衛宏反射性地叫了聲大伯,然後反應過來了,恨恨地瞪他:“你為什麽要搶我的身體?”

“當然是因為他自己的身體破破爛爛不好用了。”風玄道。

姜讓道:“衛老爺子是誰?或者說,他體內的靈魂是誰?”

衛正明怔住了:“你什麽意思?”

風玄道:“意思就是衛自得的身體是你爹的,但靈魂不是,和你一樣啊,搶自己侄子的身體用。”

“……你是說他不是我父親?”衛正明一臉難以置信。

風小毛球在姜讓耳邊嘀咕:“他們家可真亂啊。”

“是很亂。”姜讓又道,“你們家的煉魂術是怎麽回事?是誰教你們的?”

衛宏一臉茫然,像是根本不知道煉魂術是什麽。

衛正明不說話。

姜讓直接拎起衛正明,把他甩進了大楓樹上綁着的他自己的身體中。

“你不想說,那就讓我親眼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姜讓擡手召回他那把懸在空中的黑傘,抖了抖傘,鬼魂們綿延不斷地從傘下飄出來,飄向衛正明。

衛正明大叫:“我說我說,你讓他們停下!”

姜讓便收起了他的傘,鬼魂們被黑霧拉回傘中。

衛正明又震驚又惶恐地看着姜讓的傘:“你,你把禁地裏的鬼都收進你的傘裏了?那是什麽傘?你究竟是什麽人?”他這才意識到他們衛家招惹了不得了的人物。

姜讓道:“你會知道我是什麽人的。現在說說你們的煉魂術是怎麽回事。”

衛正明吞吞吐吐地道:“這是,是我家祖傳的秘術,用生魂祭鬼,這樣,可以得到強大的偶魂,把偶魂放入人偶中,便可以得到……一個強大的本命靈器。”

風玄道:“用你們自家人的生魂祭鬼?”

“我們也不想這樣,但本命靈器最好用和自己的血脈相聯的東西煉制。”

風玄罵道:“胡說八道,你們真是走火入魔了。”

“祖傳的秘術?你們家的祖先是誰?”姜讓問。

“我知道,衛家祖先是衛成,唐朝的一個道士。”風玄道。

風望北補充說明:“唐朝據今有一千多年了。”

“嗯。”

衛宏蹲在他自己身體旁,他想回去,但回不去,魂體附不進身體裏面,每次都會直接穿過去。

他試了幾次後,看向他大伯:“我要怎麽才能回到自己的身體裏?”

“我不知道,我也是在你爺爺的幫助下才換到你的身體裏的。”

“你們怎麽可以這樣……你們一直對我那麽好,就是為了我的身體嗎?!”

衛正明沒說話。

風望北想到件事:“衛正倫是怎麽死的?也是因為你們想要他的身體?”

“讓他自己問。”姜讓把手伸進他的黑傘中,然後從裏拉出了一個鬼——正是衛正倫。

“他怎麽在你的傘裏?”風望北很驚訝。

“這次出來時,我把他帶上了。”

“哦。”

衛正倫看到衛宏和衛正明茫然了一下,這是怎麽回事?

衛宏踉跄後退:“叔,不是我殺的你,不是我……”

風玄看熱鬧不嫌事大:“看你這樣就知道是你幹的了。”

“真的不是我,是他!”衛宏指向被綁在大楓樹上衛正明。

衛正明苦笑:“要不是你告訴我正倫已經不是人,而是厲鬼了,我怎麽會想殺他?”

姜讓道:“你為了殺衛正倫,動了天留客酒店下面的陣法?”

“沒有,我只是想暴露他的身份,然後再派人把他抓回來。”

風玄道:“抓回來用來搞你們這個煉魂的邪術?”

“……這不是邪術,為了家族利益,必需有一部分人做出犧牲。”

姜讓又問:“你知道天留客酒店那個陣法是怎麽回事嗎?”

“是個鎮鬼大陣。”

但實際上并不是。不知道衛老頭是不是知道更多。

另一邊,衛正倫逼近了衛宏:“我死于心髒病,是你幹的?”他臉色漆黑,像個極恐怖的厲鬼。

衛宏驚恐後退,跌倒在地,拼命用屁股用腳後跟蹭着地後退,用哭腔說:“叔,對不起對不起,是我鬼迷心竅,叔,你放過我吧……”

“放過你?那誰來放過我?”衛正倫撲到衛宏身上,掐住他的脖子,然後活活把他的腦袋從身上拔了下來,因為衛宏現在是生魂,倒沒有弄出鮮血淋漓的慘狀來。

姜讓道:“新鬼莊那邊應該有人和你說過幽冥的規矩,除非是受制于執念,否則殺人或者殺生魂是要受刑的。”

鬼的存在是因為執念,所以,因為執念做出某事,一般來說,情有可原。當然,也得視具體情況而定。

衛正倫的執念是活着,并不是複仇,所以他殺人複仇是違反幽冥條律的——主要是當着姜讓的面殺人肯定是不行的。但如果沒人看到,也沒被發現,那差不多也就相當于沒有發生了。

衛正倫道:“我甘願受刑。”他說完後,腦袋變得巨大,嘴也變得巨大,然後他兩三口便把衛宏的生魂吃掉了。

風小毛球:“……”它默默地閉上眼睛把自己團在姜讓的頸窩裏。

姜讓擡手,摸了摸小毛球。

衛正倫吃掉衛宏後,轉向衛正明:“大哥,我一直很敬重你。”

兩人是堂兄弟,衛正倫沒有靈脈,是個普通人,而衛正明是天之驕子般的存在,兩人地位懸殊,衛正倫萬萬沒想到他這個大哥會動手殺他。

衛正明臉色慘白,冷汗如雨,不知道是不是被衛正倫現在那個惡鬼般的形象給吓倒了,他大喊:“你,你不要過來!”

衛正倫一步一步走向大楓樹。

被綁在大楓樹上動彈不得的衛正明大喊救命。

風玄嘆道:“這是你們衛家的私事,還是你們自己處理吧。”

姜讓摸着團成一團的小毛球,難得地多說了一句:“衛正倫,你要想清楚,你再不停手,回幽冥後,你得上爐山,你可能會在上面被燒到魂飛魄散。”

衛正倫腳步沒停,他走到大楓樹邊,張開他那張巨嘴,把衛正明連人帶魂一起吃掉了,鮮血灑了一地。

風玄撇嘴:“這吃相太難看了。”

衛正倫吃完衛正明後,變回了原樣,甚至可以說,他變成了“活人”,他身上的死氣變得很淡,而且還在減淡中。

姜讓把風小毛球從兜帽裏拿出來,戳了戳它的肚皮,讓它看衛正倫。

風小毛球不太高興地擡起頭,然後看到衛正倫正在流淚,鬼會哭嗎?應該說,鬼會流眼淚嗎?鬼的眼淚是什麽?

衛正倫的眼淚源源不斷地滴落,同時他的身體變得越來越透明。

風小毛球看得心驚,它喊道:“你快別哭了!”

衛正倫看向小毛球和姜讓,笑了一下,彎腰行了個禮,然後消失了。

沒留下一絲痕跡,就像從沒有存在過一樣。

姜讓道:“他消散了。”

“他把自己給哭死了?”風玄問。

同時,風望北問:“他是……傷心死的?”

姜讓道:“我之前搞錯了,他的執念不是活着,而是和衛家有關什麽東西。”

風玄搖頭嘆道:“大概是什麽家族榮譽感之類的吧。”

鬼受制于執念的情有可原之處就在這裏,執念一消,鬼便會消散,也就無所謂罰不罰不了。

“好了,現在我們該出去了。”風玄看向姜讓,“我們怎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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