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一節:日出一天、人之一生

“這麽嚴重?”夏晚不禁微微一愣,接着說道:“那我呆在酒店不出門好了。”

“真的不回來?”喻敏略顯緊張的問道。

“恩,我家裏人若有電話,告訴他們我去總部了。”夏晚沉聲應着。

想起剛才在機場咖啡廳裏時,鄭迅所說的‘很亂’,他以為也就是各地戒嚴、民衆情才緊張一些而已,沒想到離恐襲這麽近。

挂了電話後,夏晚打開窗子看向窗外:烈日之下的街市,人們依然平靜的來來往往,似乎這樣的消息早已習慣,已經無法影響他們的正常的生活----算是視死如歸?又或是在這樣的環境裏早已參誤:既然不可避免死,那就好好的活着!

慕稀的第一站原本要去土耳其,卻因為一場突出其來的空襲而臨時将地點改在了S國,衆多旅客諸多抱怨,慕稀倒是無所謂,S國與土耳其一樣,是橫跨兩洲的國家,風土人情與自然風光,都值得一看。

“大家在酒店入住後,我們會下發這次變更後的行程,大家不要着急。”

“請大家也不要抱怨,我們臨時更改行程也是為了大家的安全,我們會努力讓大家在這裏有一個完美的旅程。”

旅行團跟過來的導游耐心的勸着大家,直到将鑰匙分發完畢,每個人都拎着行李去找房間後,導游才長長的籲了一口氣,混身癱瘓似的跌坐在沙發裏。

“秦導,集合的時間和地點給我一下,這幾天我自己走,不跟團了。”慕稀去衛生間換下厚重的衣服後,拖着行李箱走過來。

“慕小姐,千萬別,這裏也不太平。”導游受到驚吓似的,一下子從沙發上跳了起來:“您要是出個什麽事,我們旅行社可就完了。”

“沒這麽嚴重,我去人少的地方看看風景,恐怖份子不都是找人多的地方去嗎。”慕稀笑了笑說道:“就算我出事也有保險公司賠呢,關你們旅行社什麽事。”

“慕小姐,你就饒了我吧,知道你走這條線,慕總和我們叮囑又叮囑,必須好好兒照顧您。”導游小秦一臉可憐的樣子說道。

“我二哥?”慕稀不由得一愣,眼角不由得微微發熱----平時再怎麽吵、再怎麽争,畢竟還是疼愛自己的二哥。

“慕總可是親自去我們旅行社、找我們社長談的。四小姐,你就別害我了吧,我還指着這工作賺錢找女朋友呢。”小秦可憐兮兮的說道。

“行了行了,哪兒有這麽嚴重,你是指着我一出去就出事呢?”慕稀低頭暗自吸了口氣,情緒稍稍平穩後才看着小秦笑着說道:“我比你更愛惜自己的命,我也還沒老公呢,不會輕易就挂掉的。我先回房間了,我的電話你有,記得把集合地點和時間發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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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四小姐----”小秦将手伸在半空,見慕稀頭也不回的走了,神情不由得更蔫了----他怎麽就這麽倒黴,碰上這樣的路線。

祈禱所有人都不要出事,這個團能順順利利的回去;祈禱恐怖集團突然良心發現,不再搞襲擊了;然後----然後世界和平,陽光燦爛!

小秦是個好同志,閉着眼睛在大堂的沙發上虔誠祈禱了一番後,才拖着行李回自己的房間。

雖然小秦一再阻攔,慕稀仍然一個人上路了----在早上三點就起床,給小秦留言說是去看日出。

提前租了一輛車,在天沒亮的時候就出發,開到月泉湖邊的時候,天邊才露出淺淺的白色。慕稀将車子停在邊境的休息區,然後請了個當地的導游,騎着駱駝向湖的更深處、那片神秘的沙漠地進發。

“小姐是從內陸城市來的吧?”

“是啊,您怎麽看出來的?”

“因為小姐很漂亮、很優雅,看起來是很有教養的小姐。”

“這裏的女孩子也漂亮,而且……我好喜歡她們,特別熱情、特別大方。”

“唉,漂亮個啥呀,讀書少,眼睛裏沒內容,可不像小姐這樣,高貴又大方。”

“大叔您真會說話。”

“我說的可是真的。唉,小姐快看,太陽要出來了。”

坐在駱駝上的慕稀随着大叔的手指看去,一片霞光自沙漠與天際的交接處慢慢浸潤而來----從一條線、到一片弧、再到整片的天空、再到整個的大地!

天啦,還沒看到陽光的影子,首先被這無限的霞光、被霞光浸潤下的金色沙漠而震憾。

難怪三毛會蜇居于沙漠、忍受沒有水、沒有電的日子----若有這樣的可能,她想,她也願意!

這樣的美,在城市又怎麽可能見到?

而當初升的太陽,自那片柔軟的霞光裏露一點一點的掙紮着露出一彎月牙似的紅潤時,慕稀只覺得一股熱流自眼裏情不自禁的流下----被這樣的美而震憾、被這樣的靈動而打動、被這光、這影、這力量、這被照耀成金色卻依然溫柔的沙漠而流淚……

我有一度變成了一個不相信愛情的女人

于是我走了

走到沙漠裏頭去

也不是去找愛情

我想大概是去尋找一種前世的鄉愁吧

前世的鄉愁鋪展在眼前

藹—一疋黃沙萬丈的布

當我當我被這天地玄黃牢牢捆住

漂流的心在這裏慢慢慢慢一同落塵

呼嘯長空的風卷去了不回的路

大地就這麽交出了它的秘密

那時沙漠便不再只是沙漠

沙漠化為一口水井

井裏面一雙水的眼睛

蕩出一抹微笑

……

“小姐……”

紅彤彤的太陽自地平線上掙紮着一躍而出,以剛才數倍的速度往天的更高處快速的奔去----似乎,似乎超越了重生的掙紮苦楚,找到終究要去的方向,一路奔跑,義無反顧。

看着淚流滿面的慕稀,導游大叔也不敢大聲說話、甚至不敢大口呼吸;

看着奔跑着的太陽,由柔軟的紅色,轉為刺眼的白色,用一身的光芒将期初的溫柔掩蓋,做出堅強的樣子,似乎誰都不能傷害。

是的,誰都不能傷害。

慕稀哭得更歷害了----想起了爸爸媽媽、想起了慕城、想起了曾經那個公主般嚣張而柔軟的自己;

想起了那個夜晚、想起了那晚的火光、想起了那醜陋而扭曲的面孔、想起了掉了一肩的頭發、想起那個狼狽而無助的自己;

想起了夏晚、想起了那個溫暖釋懷的生日夜、想起那張笑着期待自己同意相親的臉龐、想起可以刀槍不入的現在….

“小姐,我、我們該走了。”導游大叔小心的走到慕稀的身邊。

“大叔,這裏沒危險吧?我想再呆會兒。”慕稀輕聲說道。

“沒有,那我去那邊等你,你想走了,就喊我一聲。”大叔從口袋裏掏出一塊絲帕遞給她後,牽着駱駝往旁邊走去。

慕稀緊緊捏着這條湖水綠的絲帕,翻身下了駱駝,仰頭看着一路奔襲的太陽,哭得不能自己----直到天空中的太陽奔跑的速度漸緩下來,她将頭埋進駱駝的駝峰裏,讓這溫暖包圍自己。

告訴自己,該過去的讓它過去;該放手的,學會放手;該抓住的,她的未來需要重新開始。

一陣駝鈴自遠處搖曳而來,清脆、明亮。

慕稀只是将頭伏在駝峰中,讓眼淚肆意流淌----人一生又有幾回青春情動、義無反顧?人一輩子能有幾次這樣的機會、看到這樣的日出?

她到底是幸運的,在青春年少的年華,曾經那樣肆意的愛過一個人;在成熟斂然的歲月,還敢全力去愛,而不怕受傷。

生命如這日出,羞澀而猶豫的走過最美的年華、帶着一身的光亮奔跑着前,然後停下腳步,讓心裏的炙熱慢慢燃燒、慢慢平息、直至落下。

慕稀慢慢的擡起頭,朦胧的淚眼看着已開始灼眼的陽光----那樣的平靜而熱烈、那樣的溫暖而穿透。

“慕小姐,該走了,一會兒氣溫升起來會很難受的。”導游大叔牽着駱駝走過來。

“難受?”慕稀從陽光裏收回目光,若有所思的看着導游大叔,自語的說道:“是啊,經過剛才那麽震憾的美,再被它重新炙烤,想來是會難受的。”

“對,溫度太高,沒有遮攔,會很難受。”大叔指着遠處的駝群說道:“那些是本地人,他們天沒亮就出發,穿過這片沙漠去鎮上采購;然後趕在太陽完全升起來以前回去。否則只能等到太陽下山再走了。”

“有人在正午時候穿越這片沙漠嗎?”慕稀用手慢慢整理着被自己眼淚打濕的駝毛,邊輕聲問道。

“有啊,多是外地的游客,被這景色吸引住了不想離開、也有的是想等海市蜃樓,反正膽大的人多着呢。但最後大部分人後悔了,因為海市蜃樓不是總有的,等不到的話,還被這太陽曬脫兩層皮;運氣不好的遇上風沙,被吹着在沙漠裏轉幾個圈,到得晚上有星星了才找到回來的路。”導游大叔笑着說道。

“要是等以海市蜃樓了,就不後悔了吧。”慕稀擡頭看向遠方,看向一隊隊遠去漸小的駝隊,輕聲問道。

“那可不好說,有的人願意為了這樣的風景而吹風沙、曬脫皮,那自是沒話說;有的人還是覺得不值。”導游大叔有些警惕的看着慕稀:“姑娘,你這嬌滴滴的模樣,就別去冒這個險了。”

慕稀默默的看着前方----起伏的沙丘、漸遠的駝隊,動靜的交替裏,突然幻覺不知道是沙丘在動、還是駝隊在動;又似乎兩者都在動,齊齊的遠去,神秘而美麗。

“不去,我這年齡已經不适合去等待一場未知的未來。”慕稀低低的說道,回過頭來看着導游大叔,微微笑了:“就算等到,也會一身是傷,何苦呢。”

“對對、對,小姐真是聰明。”導游大叔連忙幫着慕稀牽過駱駝調轉頭,笑着說道:“小姐是騎着回去呢?還是牽着駱駝走一走?”

“走走吧。”慕稀從導游大叔手裏接過繩索,伸手輕撫了下駱駝的頭,微笑着說道。

“好,我們走吧,小姐想知道什麽,盡管問我,我是這裏土生土長的,還沒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

“是嗎,大叔喜歡這裏嗎?”

“當然喜歡,我們這裏又能看到沙漠風光,也有城市風景,小姐是從首都機場來吧?我們首都也是國際化大都市了。臨鎮的好多居民,在幾年後也會搬遷過去呢!”

“是嗎,那大叔會搬嗎?”

“不會,我喜歡這裏,自由自在。聽說大城市裏,連說話都要壓着聲兒,我可不習慣。”

“是啊,這裏多自由自在。”

“不過我們國家雖然不是頂富有,對人民是沒話說的,聽說政府現在要在首都邊郊蓋樓房,半賣半送的給人民住吶。”

“是嗎?真的不錯呢。”

“雖然現在仍然有些不安定因素,但這一界政府是真心為人民呀。官網上都報道了,為了這次的民居,都請了好幾家國外的建築設計師過來讨論呢。我聽說以前聯合國大廈也是各國專家一起讨論設計的,你看我們的民居也趕上聯合國大廈的待遇了。”

“大叔你懂得真多。”

“不多不多,沒事兒的時候喜歡看看書……”

“我們國家也有沙漠地帶,那裏……”

兩人聊天的聲音,被風漸吹漸遠,就似那些曾經難忘的傷痛、曾經在意的情緒,扔進風裏之後,留下的不過是一點風動的軌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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