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觸底線

在他這樣的眼神裏,沈珺悅睫毛翕動,眼波流轉,忽然別過臉去,壓着嗓子悶悶道:“臣妾回了宮中便哪裏也去不得,京城八月十五的燈會再如何熱鬧繁華,臣妾也無緣得見。”

盛臨煊勾了勾唇,噙着一抹恣意的笑,另一手貼上她的臉頰輕輕地帶着她轉回臉來。

“回了宮中便哪裏也去不得了?嗯?”他眼中有了然,也有戲谑。

沈珺悅知道自己的小伎倆被看穿了,索性抱了他一臂不依道:“皇上明知道臣妾所想,您分明就是故意的!”

盛臨煊放聲而笑,他戴着面具的臉本就添了一分神秘,原本只露出冷冽的輪廓,這一笑卻使他整張臉都生動了起來,張揚暢快,狂傲不羁,令沈珺悅目眩神迷。

他極少有這樣情緒外露的時刻,沈珺悅看着這樣的他,小臉慢慢透上一層粉色,不自覺地露出笑容,跟着也笑出聲來。

兩人在燈樹下相視而笑,周遭的喧嚣、熱鬧,仿佛都離他們遠去,別的聲音也都被屏蔽了。

他們眼裏心裏,都只有眼前的這個人。

遇到捏面人的手藝人,沈珺悅眼前一亮請他捏了兩個小人兒;

被說話逗趣的小商販叫住,盛臨煊笑着為沈珺悅挑了一把桃木梳;

逛得餓了,随意挑了一家路邊攤,兩人頭湊着頭,一起分享了一碗雲吞面......

這個七夕,兩人如同這鎮上最尋常的年輕夫妻,盡情盡興地玩耍了一場。

夜漸深,逛燈會的人們也三三兩兩地歸家了,路上行人漸漸稀少。

盛臨煊與沈珺悅站在榆陽鎮香火最旺的一座月老廟前,這裏方才人潮湧動,他們不想與人沖撞,便等到了此時。

沈珺悅手持姻緣結,站在月老廟前的姻緣樹下,閉上眼睛默念了幾句,便将姻緣結交給了盛臨煊。

盛臨煊接過來,手指揩了揩上面的字,微微一笑,擡頭在已密密麻麻挂滿了姻緣結的樹冠上梭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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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處有一段枝桠許是太高且位置又太刁鑽,還未被人占據。盛臨煊将姻緣結夾在兩指間,将它勁射而上,那姻緣結便如離弦之箭般穩穩地挂住了盛臨煊看中的那一處。

沈珺悅幾乎要為他展露的這一手拍掌叫好了。她閃着星星眼崇拜地看着他道:“皇上智勇雙全,文韬武略,真乃全才也!”

這拍馬逢迎的話說得太過直白,盛臨煊失笑地彈了彈她的額,笑罵道:“谄媚!”

如果沒有那一枚惱人的黑镖,這一個屬于有情人的夜晚,真的堪稱完美。

“小心——”

盛臨煊瞳孔急縮,一句警示沖口而出,沈珺悅已被他裹挾在懷中躍出幾步之外。

“铿!”地一聲鐵器撞擊之聲,那枚黑镖已被天劍揮刀打回,不遠處傳回“噗呲”一聲暗器沒入血肉的聲音。

四周幾道黑影朝聲音來處奔襲而去,也有幾道黑影則朝成徽帝這邊飛躍而來。

月老廟前倒是還有些燭火燃着,但是火光飄搖,明明滅滅。而四周街道其他地方的燈籠火把則已随着人流散盡,都被店家們熄滅收起了。

前方一片黑暗,根本分辨不清奔來的是敵是友,沈珺悅的手有些發抖,緊張地都要揪不住盛臨煊的衣袍了。

直到聽見天劍開口,安排這些人先行護駕回避暑山莊的話,沈珺悅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同時手腳也有些軟綿,若不是靠着盛臨煊,她幾乎要站不住了。

方才那暗器分明是沖着沈珺悅而來的,若不是盛臨煊動作迅速......其實也傷不到她,因為天劍果斷出手了,她便是站定不動,那黑镖也飛不到她面前。

只是話雖如此,可她剛才站在那裏毫無防備,卻親眼見着有兇器朝自己偷襲而來,生命攸關的大事,再怎麽樣也還是會受驚害怕。

盛臨煊雷霆震怒,他臉色十分難看,眼中似有風暴在凝聚。

他盯着天劍的眼睛道:“你親自前去,務必活捉刺客!”

天劍聞言并無二話,朝盛臨煊一拱手,轉身幾個起落間便沒了蹤影。

馬車被牽來了,盛臨煊摟抱着沈珺悅上車,又将她緊緊抱在懷中。

沈珺悅初時只顧着自己害怕,并未察覺什麽不對。直到她想動一動身子,卻發覺盛臨煊的雙臂如鐵箍一樣緊緊鎖住她,而她根本動都動不了。

這時也才發現,從事發之後,他已沉默了一路。

沈珺悅的頭貼着盛臨煊的胸口,她艱難地動一動脖子,想仰頭看他,“皇上......您怎麽了?”

“別動,”盛臨煊将她的頭按回,“不要動,就待在朕的懷裏,不要動。”

他口中喃喃說着,又将她團團地圈在懷裏。

盛臨煊不願讓她看見自己此時的表情。

他烏眸沉沉,眼神中翻湧着狂暴的戾氣,且帶着嗜血的狠厲。此時他心中有只狂獸,正憤怒地四處沖撞,想要沖破牢籠,将任何妄圖傷害沈珺悅的人都毀滅撕碎。

回到觀月樓時,沈珺悅明明沒受傷,卻是被他抱進房中的。盛臨煊揮退宮人,抱着沈珺悅徑自将她放到了床榻之上。

沈珺悅才剛挨上床,正要擡頭說話,他卻已脫了外袍一扔,二話不說便朝她覆了過來。

盛臨煊将她壓在床上,密密地親吻,狂亂而迫切,似乎要确認懷中人的存在。

沈珺悅被他吻得險些喘不過氣來,手腳無力地推拒着他,卻被他席卷着很快陷入了這一場帶着憤怒、恐懼、愧疚、自厭種種情緒發洩的抵死纏綿中。

盛臨煊聽着沈珺悅動情時甜膩的莺鳴,将頭埋在她頸側,汲取她身上醉人的芬芳。

半夜,沈珺悅早已累得昏睡過去,盛臨煊卻仍抱着她,一直看着她,時不時地親一親她的眼睛、鼻子、嘴角。

誰若敢傷她......盛臨煊眼中的風暴又重新凝聚起。

他要讓那人後悔活着。

窗外一聲極其輕微的聲響,盛臨煊側耳聽了聽,回頭又親了親沈珺悅的額角,将她的頭輕輕地放在枕上,拉好她身上的被子。

眼睛掠過被棄在地上的外袍,盛臨煊眼神閃了閃,想起她上次說過的話,還是撿起随意地披在了身上,才出了房間。

天劍立在院中等待複命。

盛臨煊走到他身前,面無表情地問道:“如何?”

“已将刺客捉回。”天劍平平地回答。

盛臨煊嗤笑一聲:“走吧,朕倒要看看——呵。”

他們朝着觀月樓後院的假山走去,假山底下的洞口此時正守着兩個暗衛,見到成徽帝便低頭拱手。

天劍掏出火折子點亮,走在前面照明。這個山洞并不深,不過七八步便走到了盡頭。天劍伸手在一塊山石上摸了摸,洞中側面的山壁便往內凹陷,顯出了一道石門。

天劍又換了山石的另一面,手指扣住一處機關,側面的那道石門便“嗡嗡”地旁移,露出門後的石階。

那石階一側有火把點亮,天劍收起火折子,引着盛臨煊往下走。

往下走了一層,眼前豁然是一間不小的密室,又有四個暗衛候在此處。見到成徽帝與天劍,他們行過禮,便由其中一人打開這密室後面的又一道門,帶着成徽帝他們進去。

裏面便是地牢了。

除牢房外,也有審訊室,裏頭堆疊着各種駭人聽聞的刑具,刑罰手段之殘忍,可見一斑。

審訊室的鐵架上,有一個被抽打得體無完膚的人被鎖鏈綁縛着。他垂着頭,淩亂的頭發蓋住了臉,聽見了腳步聲也毫無動靜,似乎已沒有一絲生氣。

盛臨煊離他尚有幾步遠。

天劍一個眼色,旁邊的的暗衛便拎起一只裝滿水的木桶,朝那人潑過去。

“啊——”那人喉嚨嘶啞,發出聲聲的痛叫。

普通人若聽見這樣的哀嚎,必定頭皮發麻。

只因那水都是摻了鹽巴的,這樣的鹽水潑在皮開肉綻的身上,傷口立刻被刺激得掀起一陣陣劇痛。

盛臨煊如看死人的眼神看着那人受虐,等他聲音漸漸弱了,才開口道:“什麽人?”

“是死士,”另一名負責審訊的暗衛回答,“承恩公府派出的。”

盛臨煊聞言沉默了一瞬,接着一腳踹飛剛剛裝水的那個木桶,那桶重重地砸在牆上,“啪”地一聲,四分五裂地掉落在地。

密室中的人全部噤若寒蟬,個個都能感覺到成徽帝此刻的憤怒,站在他身後的天劍甚至覺得有些冷。

盛臨煊平複了下情緒,吩咐審訊的人:“朕要知道,他為何對朕的貴人下手。”

“還有,”盛臨煊轉頭看着天劍道:“朕不希望哪一日又再遇到承恩公府的漏網之魚,此事交由你去辦。”

當初前往搗毀承恩公府蓄養死士的秘密之所,本就是由天劍帶領三十六天罡的半數人馬出動,原以為那次的行動絕無纰漏,可誰知......方才聽見此人竟是承恩公府的死士,天劍便在心中自擔了失職的罪責。

盛臨煊怕沈珺悅半夜醒來見不到他擔心,留下話後便轉身出了審訊室。在這裏面待久了,身上也似乎沾染上了血腥氣。

他緊緊地抿着唇,眼睛染上了一絲血色。出了密室,沿着石階一步步拾級而上,每一步都走得又重又沉,仿佛在壓制心中暴躁的情緒。

承恩公府......

他唇角勾起一抹暴戾的笑——周濟懷,千萬不要是你周家人指使的,否則,便不要怪朕連最後的一點骨肉之情都不顧了......

有些人,有些事,是底線。而底線,是不能被碰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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