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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楸樹梢落下的日華, 映得月白連雲紋的袍服溫煦,也襯得寧子韞的隽臉多了幾抹罕見的柔和。

時辰的流走都變得緩慢了,微風盤旋輕拂游走。

寧子韞的目光中霜涼盡褪, 他像是沒聽到寧妍旎說什麽,還問了句, “累了嗎?”

聽着他有意輕緩的聲音, 寧妍旎沉默了。她最後只搖了搖頭, 沒有和他再說些什麽。

寧妍旎回了承禧宮內。

寧子韞還不走。

寧子韞跟進了殿。看着寧妍旎放下了杏子, 他抱起對他滿臉敵意的杏子,賴着薅着杏子的毛,直到承禧宮傳了晚膳。

他就在殿內明晃晃地坐着, 負責一應事務的盧嬷嬷見到了, 自然是讓膳房多傳了膳食,也多上了一份銀碗筷箸。

寧子韞挨着寧妍旎身旁的位置坐在了膳桌前。

承禧宮的膳桌沒有禦和殿的膳桌那般大, 但是桌上傳的膳食還是擺了八珍玉食。

宮人都被揮退了下去。

膳桌上,栗棗糕和糖蜜糕放在旁側, 寧妍旎跟前擺的是漉梨漿和柏葉金蘇湯,她慣是喜歡甜食和湯水。

有了寧子韞的到來,今日膳房多傳了五味杏酥鵝和羊大骨那幾道葷食,統統往寧子韞跟前擺。

寧子韞的眼神本來想望向寧妍旎, 但一想,怕她吃不下, 還是看向了她面前的膳食, “這酥鵝,味道尚行, 你試試。”

說話間, 不等她拒絕, 便夾了一筷箸的五味杏酥鵝到了她的銀碟之中。

見寧妍旎望着,寧子韞抿唇多解釋了一句,“這筷箸,幹淨的,我沒用過。”

他應該也是沒為人布過菜,布完菜後,他竟就眼巴巴地等着她動筷。

杏酥的味道蓋過了鵝肉,五味佐料聞着清鮮。

被他灼灼的目光看着,寧妍旎舀完最後一口柏葉湯,終于用筷箸夾了起來。

寧子韞倒是有些顯得心滿意足,他也重新拿起了手旁的筷箸,一邊與她說着話,“今日你去慈寧宮了。”

這事他當然會知道。

在宮城中發生的事,事無巨細,都很難躲開他的耳目。況且是她的事,寧子韞就更加看得緊了些。

在聽到寧妍旎去了慈寧宮時,寧子韞心裏其實掙紮了許久。他很想直接過去帶走寧妍旎,不讓她聽那人的只字片語。

但到了慈寧宮前,他的腳步卻又定在了那道宮門前。

寧妍旎不知寧子韞當時的郁結。

她只知,反正寧子韞也沒聽到她們在說什麽。寧妍旎鼻尖輕應了一聲,權當回答了現在寧子韞的問話。

寧子韞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她有沒有為難你?”

寧子韞話裏的“她”,只能是指太後了。

寧妍旎覺得口裏的杏酥鵝只是聞着香,但是真正嚼起來,卻還不如湯水有味道。

她緩慢地咽下了那塊酥鵝,才避重就輕地回答他,“誰的為難,能跟你對我的為難比。”

對寧子韞這樣類似關心的話,寧妍旎還不是很能适應。

寧妍旎這後來很難拿準寧子韞的話語。

她發現,但凡她只要提起之前的事,寧子韞就不會接着說回剛才的話頭。

果然,寧子韞聽了她的話之後,手上的筷箸明顯一滞。

兩人之間靜寂了一會,寧子韞才重新又夾了塊糖蜜糕給寧妍旎。他重新開了口,“對不起。”

“其實我并沒有讓人布菜的習慣。之前在禦和殿,那般為難了你,是我混賬。”

寧子韞說完,倒像是有些不自在。

他剛夾了塊糖蜜糕給寧妍旎,現在說完之後,又夾了一塊栗棗糕疊到了她的銀碟之中。

兩塊糖糕就這樣占據了寧妍旎面前的銀碟,讓她一時下不去筷箸。

如果寧子韞還是像之前那樣對她惡言惡語,寧妍旎說什麽都不為過。

但偏偏就是現在的他道起了歉,讓寧妍旎覺得反唇相譏之後,自己竟也沒有絲毫的快感。

尤其是今日,太後跟她講的那些往事,讓寧妍旎想起了上次。她齒冷地說着生母嫌憎的小孩如何自處時,那會寧子韞臉上的情緒,極其複雜難辨。

寧妍旎想,她确實是不能等到盛夏時再走了。

用完晚膳,寧子韞沒再多說什麽,就離開了承禧宮。

接下來的數日,寧妍旎沒等到阿棠先回來,阿栀在旁一直安慰着寧妍旎,“阿棠要是在這,肯定也不希望小姐為了她而把事情耽擱了。”

杏子在她懷裏也跟着一直在輕吠。

春夏即将交替,谷雨時分到了。

雨水終日綿綿不斷,氣溫卻是愈發暖了起來。

承禧宮院中的楸樹被雨水洗得更綠,院內的地上落滿了被雨打風吹的楸葉子。

在這個雨生百谷的時令裏,太後的懿旨悄然下來了。

太後的懿旨不涉前朝,只管後宮。寧妍旎是要喚太後一聲母後的,她的親事,太後的懿旨自然是理所應當的。

太後的懿旨直接傳了承禧宮,太常餘府,中書令府,還傳了數位诰命夫人,讓她們到時陪幫着長公主。

這一下,就算懿旨沒在朝上宣讀,也幾乎是半個朝堂的臣官都知道了太後賜婚長公主和戶部尚書一事。

誰也不知道,這個平日悶聲不響的太後,竟然還有親自出面賜婚的時候。

連太常太蔔需要占的吉日,太後也事先讓他們蔔占好,直接懿旨上便落定了那日子。

戶部尚書餘還景府上,在接到這道懿旨之時,便在府門前換上了簇新的大紅紗籠。

朝堂上不知內情的大臣,聽了此等喜事,已是準備備上大禮,屆時登門慶賀。

寧妍旎在接到這道懿旨時,心緒也十分地波動。

但她還是注意到了前來傳旨的這宮人,身旁跟着的并非是宮城的禁衛軍。

傳懿旨的宮人也朝着寧妍旎行了禮,“長公主,餘大人說,懿旨會一齊送抵各臣府邸,長公主不需要挂心。”

“長公主這段時日,在承禧宮怕是會緊張,不若可以前往慈寧宮小住段日子。”

“太後那邊,已為長公主收拾好了側殿。在長公主出嫁前,太後也好與長公主最後母女之間再訴衷腸。”

太後與寧妍旎之間,有什麽母女情好述的。

一想便知,這是為了讓她最後避開寧子韞,才找出的說辭。寧妍旎當即點了頭,便讓阿栀去收拾下東西。

接到懿旨不過兩刻。

傳懿旨的宮人剛離開,阿栀才着手準備東西,寧妍旎此時最不想見的人就來到了承禧宮。

外頭的雨此時還未停歇。

寧子韞到了承禧宮內時,身上蒼色的袍服已經被雨水暈濡成了炭灰色。

他走來到她面前,帶來一股濕冷涼意的風。

寧子韞在知道這道懿旨的內容時,送懿旨的人都已經出了宮門之外。

先前寧子韞曾無數次想過,餘還景和寧妍旎在綏春臺時,兩人單獨說了些什麽。後來餘還景和寧妍旎去踏青時,他們兩人又單獨說了些什麽。

寧子韞心裏其實一度是妒意橫生,他很羨慕餘還景能這麽心平氣和地和寧妍旎在一起說話。

但他卻未想過,寧妍旎和餘還景他們兩人的情意。已經到了聯合起來糊弄他,搬動太後請下懿旨賜婚的地步。

寧子韞不太相信。

他看着面前的寧妍旎,因着他突然的到來,臉上的神色就變得有些不好,她的腳步還往後退了一步。

阿栀剛要上前,卻被寧妍旎用眼神制止了。

不過一息,殿內的人就都退了出去。杭實面色也很不好,他制住了擔心的阿栀。這事情,他們誰也插不上手的,杭實伸手把殿門阖上。

天色其實尚早,但是因為下雨,天也顯得霧蒙蒙的。殿門阖上之後,殿內的光線就愈發暗了下來。

“這麽多日過去了,你應該也已經膩了罷。”寧妍旎受不了這麽久的死氣沉沉,她先開了口。

這是他們最先開始說好的,等他膩了,解了心裏的惡念,他們就一別兩寬。

那時也說好了,最遲也是半年。

寧子韞聽了她的話,心底的澀意和怒意更是橫生。

他不信她不知道的。他不想理會寧妍旎的這句話,寧子韞此時只想知道,“你是為了避開我,才答應了太後的賜婚,是不是?”

現在寧子韞怎麽會猜不到,太後上次召寧妍旎去慈寧宮,肯定就是為了賜婚這件事。

若是寧妍旎當時沒點頭,這道懿旨應該也就不會下來了。

寧子韞現在已然不去想更多的事,他一手抓起了寧妍旎的腕子,不讓她再往後退去半分。

寧子韞接着問着,“你對餘還景并無意,對不對?”

他的咄咄逼人很是強勢,灼鸷的熱息愈來愈近。但寧妍旎最不想回答的,也恰是這個問題。

“那你呢,寧子韞。”寧妍旎說着,“先前說好的半年之期也快到了,你真得會如約放我走麽。”

寧妍旎幾乎很是肯定。

寧子韞高大的身影罩在她身前,聽了她這句話之後,便是明顯地一滞。

“所以我到底是做錯了什麽,要一直受這樣的磋磨。”寧妍旎試圖平靜地勸服寧子韞,“放過我,讓這些事都過去。”

“寧子韞,你知道的,莫說是只餘下兩個月的時間,就算是十個月,二十個月,我們之間,難道還會有什麽不一樣。”

能這樣結束,寧妍旎覺得,這樣就算是她和寧子韞之間最好的完結了。

有時她也覺得她很無力,既殺不了寧子韞,又不想用什麽感情去折騙他,賠上她。她更不想像太後現在這樣,每天在佛前求告,懷着一腔的憤恨過完後半生。

寧妍旎的話一字一句說着,寧子韞攥着她腕子的手随着她的話,發抖得愈是厲害,攥得也愈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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