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思念殘存

早汐躺在地上，用空洞的雙眼仰望着布滿繁星的夜空，“為什麽……哭不出來呢……明明很悲傷的……”

溫熱的液體不斷地外溢，正如她流逝的生命。這場複活對于她到底意味着什麽，直到此刻她都不明白，也許，她只是在徘徊。

就在她準備閉上疲憊的雙眼時，一個溫暖的手臂将她擁在懷中。

“對不起，無論是那次，還是這次，我都沒能保護好你。對不起，汐。”

溫柔而悲傷的聲音徘徊在她的耳畔，她驚訝地看着眼前飄飛的銀白發絲，顫抖地喃喃着：“為什麽……”

“對不起，汐，我……想和你永遠在一起……我是深愛着你的，汐……”拉米洛菲的聲音如風一樣，輕柔卻又痛苦。

“為什麽……這樣說……”

早汐的淚悄然而下，整個世界蒙上了悲傷的色彩。此刻，她面對死亡的平靜心态開始滋生想活下去的欲望，哪怕只有一天，她也想陪在他的身邊。

“對不起，汐……”拉米洛菲痛苦地抱着早汐不斷地喃喃着。

“……明明是你殺了我……為什麽會這樣……”早汐緊緊地攥着他的衣襟，痛苦地問道。

“那是因為……我的存在是不确定的……”他的音韻中失去了以往的冷漠，取而代之的是無限的溫柔。

忽然，早汐的身體裏飛出一小團藍色的光芒。

“已經……到時間了……也許有點晚，但是，我……很開心……謝謝你……我深愛的……拉米洛菲……”早汐的淚晶瑩剔透，她微笑着，那笑容如将凋謝的薔薇花，蒼白而美麗。

從她身體裏不斷外溢的光團越來越多，像一只只螢火蟲，輕盈地飛向遙遠的夜空。

“我愛你……你是我一生中最珍視的人……謝謝你愛過我……”

早汐最後的意識随風而逝。她終于明白，也許，她的複活只為他這一句話。

風輕輕吹過，拂起她棕色的長發。

“汐……”

拉米洛菲緊緊地抱着她，仿佛想将她融入自己的體內一樣，所有的悔恨都糾結于此。

美麗的櫻花輕輕飄下，仿佛在嘤嘤哭泣。

“你，是誰？”

黃泉冰冷的聲音打破了這岑靜而悲傷的氣氛。

月光下，拉米洛菲的影子微微一動。

“你不是拉米洛菲，你到底是誰？”黃泉低沉的聲音在夜風中穿梭，她美麗的額發擋住了深邃的眼眸。

沉默。

仿佛整個世界都靜止了一樣，連呼吸的聲音都聽得見。

黃泉狠狠地掙開了鋼線，血沿着四線流下，滴到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可惡！”黃泉從空中沖下來，狠狠地打了拉米洛菲一拳。

“為什麽現在才說？”她拽着他的領子低着頭吼道。

拉米洛菲垂着頭，像失去了所有力氣一樣，頹然地站立着。

許久的沉默後他終于回答了她。

“我叫白?夏音。是拉米洛菲的另一種人格，僅僅是一種意識而形成的東西，不能算存在，更不能用生來定義，所以……沒有資格……”

黃泉聽着，手攥的更緊了，而手腕上的血越流越多，全都滴在了他潔白的衣襟上。

“那算什麽理由，最後，不還是說出來了嗎？”她的聲音顫抖着，內心的難過早已分不清是為誰。

“你的心，痛嗎？”

“嗯，痛。”他的聲音沙啞不堪。

“有她的記憶存在嗎？”

“怎麽可能忘記呢？”他說着，帶着一種無奈的絕望。

黃泉聽着，淚水悄然而下，“現在的你不是活着麽，能夠感覺到痛，擁有自己的回憶不就是存在的證明麽……否定你的不是別人，是你自己，為什麽就不明白呢？”

白的眼瞳驟然縮小，他第一次感覺到被別人承認的感覺，也是第一次以自己的意識傳達感情。他看着黃泉，忽然想起了拉米洛菲的話，而那句話卻又在自己的身上印證了。此刻，他終于明白，拉米洛菲的感受。她的眼淚就像他黑暗世界中的一縷光芒，而那光芒似乎可以吞噬一切。

“但是，我卻什麽都沒做到。”他的心痛到快要停止了一樣。

“所以……要是不想再失去什麽就好好的守護住……這些都是你曾經教給我的……”

黃泉緩緩松開手，平靜而悲傷地說道。

天空中忽然下起雨。冰冷的雨水落在臉上順頰而下。

她從他身邊走過，在擦肩而過的剎那，她告訴他：“最後的最後，她笑了。”

他聽着心中的感覺無法言喻。

突然而至的雨，悲傷地淋濕了整個世界，而這個比黑暗更沉郁的夜被孤獨蠱惑。

白早已忘記了自己為什麽會在拉米洛菲的體內，但是，他卻記得自己是不屬于這個世界的。他只能透過拉米洛菲來看外面的世界，就好像在看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一個與自己沒有任何關系的故事。悲哀，孤獨浸滿了他的世界，直到遇到早汐，他的內心才生出另一種情感，可是，這又是徒勞的，因為自己的存在不被任何人認同，所以，連幻想都做不到的他選擇沉睡，帶着對早汐的愛意永永遠遠地沉睡。

早汐的死去，到再次相見，使他的心再次複蘇，這種感覺他說不清，直到她要再次從他的世界裏消失時他才發覺，他想要說的，想要做的僅僅是想将這份珍貴的心意傳達給她，可是……太遲了。

他的世界在那一剎那，再次墜入永無止境的黑暗中。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會永遠獨自一人，所以，相信在遙遠的彼方會有人替自己哭泣，只要不停地找尋就一定會找到。

黃泉的淚再次讓他相信，他的選擇沒有錯。

從那一刻開始，他願意相信自己的存在，因為她的眼淚便是他活着的證據。

淅瀝瀝的雨打在地面上，那聲音就好像上帝哭泣的聲音。

遠處的城堡中，由伊和詩靜靜地看着那裏發生的一切。

“她好像知道了什麽！”詩凝視着窗外，喃喃着。

由伊聽着，眉眼間露出了淡淡的憂傷。

“流，也要醒了嗎……”他想着。

“她想要阻止這場戰鬥，可是卻什麽都沒做到……”詩喃喃着，冷漠地閉上雙眼。

“不是的，詩，黃泉很厲害的。”由伊側着頭微笑道。

“呃？”詩微微一愣。

“她拯救了一個靈魂。”他認真的說着，滿眼溫柔。

詩看着他溫柔的笑容心中的某一處開始隐隐作痛，“兒時開始你就對每個人溫柔，可是對黃泉卻是特別的。”她想着轉身離去。

燈光下，她的背影如此孤獨。

傷口剛剛愈合的黃泉偷偷地逃離了所有人的視線來到了城外的田野上。

微風帶着春的香韻吹過，暖暖的陽光懶洋洋地灑在草地上。在一片清新的綠色中一朵朵黃色的小花輕輕搖擺，這裏靜谧而美麗，像聖地一樣，沒有任何污穢。

黃泉躺在地上，看着随風盤旋飛上空中的黃色花瓣忽然想起了早汐。

“什麽才算是真正的死亡呢……僅僅是失去靈魂嗎……”她若有所思的喃喃着。

“當被所有人遺忘時才是真正的死亡。”

回答她的人，是拉米洛菲。他的聲音依舊那麽冷漠。

“哎……又被找到了…..”

黃泉嘆了口氣，閉上雙眼無奈地喃喃着。

“琉璃在找你呢！”拉米洛菲坐在旁邊随口說道。

黃泉一聽到她的名字頓時火冒三丈，拳頭攥得都發出響聲，“那個混蛋魔女。”

“今天你穿的這麽漂亮啊！”

拉米洛菲忽然注意到她的衣服。

“呃？好看嗎？”黃泉愣住了，因為她第一次聽到拉米洛菲誇人，而且還是誇自己。

“可惜了這件衣服……”他的回答如晴天霹靂，一下子把黃泉擊倒了。

“那個混蛋魔女，我真要和她好好談談了……”黃泉看着天空，恨恨地喃喃着。

風帶着暖意吹來，世界靜得連呼吸的聲音都聽得見。

黃泉眯着眼睛看着陽光，耳邊仿佛又傳來了童年時的笑聲，清脆，遙遠，朦胧。

“小時候，夏音哥哥經常帶我來這裏呢！”她望着湛藍無垠的天空，慢慢回憶着，“那段時光，就好像通話一樣，我一直認為夏音哥哥是最厲害的，教給我的劍術也是無敵的。你從不會畏懼，從不關心與你無關的事，那個時候，我認定自己一定要成為像夏音哥哥一樣強大的人。”

“現在呢？失望了嗎？”拉米洛菲仰起頭，看着飄過的浮雲，輕輕問道。

黃泉緩緩閉上眼睛，微笑着搖了搖頭，“現在的夏音哥哥更厲害了，所以，我不會放棄的，一定會像你一樣堅強。”

“笨蛋！”拉米洛菲揉了揉她的頭，站起身向遠處走去，陽光下，他的笑容如櫻花一樣溫柔。

黃泉側着頭，望着他離去的背影輕聲喃喃道：“謝謝你，夏音哥哥。”

“不會忘記的，早汐的事。”拉米洛菲體內的白看着躺在地上的黃泉輕聲說道。

“你是一個什麽樣的存在，我不知道，也許是分裂出的人格，也許只是一種意識，但是，在這個世界上，有個人是承認你的存在。”

拉米洛菲漫步在草地上，對着體內的白說道。

“足夠了，我很高興。”

“是麽，那太好了。”他長舒一口氣，輕輕地笑了。

“謝謝你，拉米洛菲，那個時候讓我出來。”

白想起了早汐死時的情境，心中隐隐作痛，“我把自己的心意傳達給她了，所以，即使有一天她的聲音和笑容都淡忘了，愛過她的這件事也無法忘記。”

“這樣不是很好麽！”拉米洛菲想着，心中的一點失落漸漸隐去，他忽然想起了黃泉的那句話：“讨厭的感覺，喜歡的感覺，哭泣的感覺，歡笑的感覺……你體會得到麽？”

“現在我體會得到，因為，我不是獨自一人，白和黃泉一直都在的。”

“吶！我累了，可能會睡很久，下次出來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白忽然說道。

“嗯。”拉米洛菲應了一聲，并向遠方走去。

直到此刻，他依然分不清對早汐的情感是出自誰的，但是，對于早汐的事情，是無法忘記的。

湛藍的天空，金黃的花瓣，蔥綠的葉子，淺淺淡淡的顏色如深深沉沉的思念，靜靜悄悄地彌散。

如果一個人是為了另一個人而存在，那麽早汐就是為了拉米洛菲而存在的，即使他就是死亡本身，她也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他。對他的那份思念，就像時間轉軸一樣，永遠無法停止。痛的感覺是什麽樣，還是因為痛的太久而忘記了痛，就像在等待中忘記等待一樣。

她寧願接受詛咒，也不願放棄對他的愛戀。

無法逃離的命運如漩渦一樣将她吸入，何為拯救？何為掙紮？那早已是沒有意義的存在。

而她生的意義，只因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