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森羅萬象

願望的最初。

汝，在乞求。

溫度褪去。

意識消失。

心跳停止。

名為死亡的定義。

啃噬着脆弱的心。

人。

只有在絕望之後，才能摒棄絕望。

願望的最後。

吾，在此。

等候汝的召喚。

後花園中，就在黃泉戴呆望時，一個冷漠而熟悉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今生的你，為什麽還要來到這個國家？”

黃泉知道是詩，沒有轉身，平靜地回答道：“為了一個夢，為了見夢中的那個人。”

詩聽着，眼睑微微垂下，“那你見到了嗎？”

黃泉紫色的眼眸上輕波微動，她轉過身，直視着詩，輕聲道：“見到了。”

“那就是說，你的願望已經實現了，對麽？”詩的話越來越冷，甚至有點冰。

“願望麽……那就是我的願望麽……”黃泉自言自語着，而視線游離在飛舞的紫色蝴蝶上。

“不努力的人，是不會得到幸福的，如果你繼續迷茫下去，也許有一天，我也會因為你而消失。”

黃泉聽着，沒有作聲。

“由伊若死了，我也會跟着消失的。”她很自然地說着。

“為什麽？”黃泉注視着她，思緒再次混亂。

詩向她走去，那步法太過自然而讓黃泉恐懼。

“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吧！”她站在黃泉面前，用手指輕輕觸碰飛舞的蝴蝶，“我和拉娜一樣，因為有由伊，所以我們才存在的。”

黃泉微微一愣，恍惚地問道：“……那是什麽意思？”

“拉娜是由伊用魔法制作的，而我，是他的使魔。”詩平靜地說着，并把衣領拉開。

黃泉在她鎖骨的下方清楚地看到了一個黑色的三十二芒星的刻印，那個刻印有拳頭般大小，它清晰的紋路仿佛詛咒的藤條，緊緊地植在她身上。

“黑色……契約……”黃泉驚訝地喃喃着。

“對！”詩把衣領拉上，并優雅地撩起暗紫色的長發，“我是黑使魔！”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在黃泉眼中略顯艱澀。

使魔是生活在名為靈境的空間裏的生物。靈境是光世界和影世界之間的夾縫，那裏沒有陽光，沒有食物，當然這些使魔不需要這些維持生命，可以說，他們早已被死定義了。他們只是停留在靈境等待魔法師的召喚并與其簽下契約，主人的契約是絕對的，沒有哪個使魔能反抗自己的主人。但是凡事都有例外，宮奈詩的上一個主人就是被她殺死了，像這樣的使魔被稱為黑使魔。黑使魔永遠不會被人召喚，沒有人願意被自己的使魔殺死，所以，黑使魔只能永遠地生活在靈境。

“本應永遠待在靈境的我，竟然被召喚了。”詩仿佛想起了什麽，眼光深邃地望着天空。

“你就是傳聞中的黑翼魔嗎？”黃泉眼瞳皺縮，驚訝地喃喃道。

詩依舊面無表情，她漆黑的眼瞳幽暗迷人，她的高傲在微微飄動的長發下被襯托的淋漓盡致，“對，我就是唯一一個不受任何人控制的使魔，只有我有能力反抗主人的命令。”她的聲音中央夾雜着一絲不屑，“我，會守護由伊的，如果你傷害了他，我會殺了你。”

話音剛落，詩的背後便張開了巨大的黑色翅膀。陽光下，她冰冷的側臉，鋒利的目光，暗紫色的長發，漆黑的羽翼，都被鋪上了暖暖的光，她的冷漠只是她為了守護一個人的僞裝。

“那是因為他是你的主人嗎？”黃泉不帶一絲情感地問。

詩仰起頭，看着湛藍的天空，半回答半自言自語道：“我可是一直注視着他的。”

黃泉聽着她的話，仿佛可以聞到寂寞的味道，而此刻的自己，突然孤獨了。

“在由伊小的時候與我簽下了契約，即使我是黑使魔他也接受了我。”詩說着，眼中露出罕見的溫柔。

黃泉看着不知年歲卻一直保持蘿莉外表的詩，微微一笑，“因為詩是個溫柔的人，所以，由伊才會與你簽下契約的吧！”

“呃？”詩微微一愣。

“詩不是冷酷無情的人，詩很溫柔，有自己愛的人，想永遠守護他，這種心情，我可以體會得到，所以，詩不要總是一副冷漠的表情，你的笑容，由伊一定也想看到吧！”黃泉淺淺地笑着，她不知道，此刻她蒼白的臉上滑過一絲若隐若現的哀傷，她伸出手，輕撫詩的臉頰，恍惚地喃喃道：“微笑吧。”

指尖傳來了冰冷的觸感，令詩內心一緊，此刻的黃泉憔悴不堪，菲比的背叛，流的封印，前世的秘密，拉娜的消失，這些事已經讓她心力交瘁，而自己又在做什麽？這樣做，由伊會傷心的吧！

風吹起的花瓣交錯在飛舞的蝴蝶間，仿佛在嬉戲般。黃泉纖長的手和腳在白色連衣裙中若隐若現，她如此羸弱，和平凡的少女一樣，可是，背負着痛苦。

“每個人的秘密都逐漸明晰了，而你的呢？你所不知道的事只有你自己的秘密了。”詩冷漠地說着，話音剛落，她便消失了，離開了這裏。她不忍心再看下去了，這樣的黃泉，無論誰看了都會産生憐惜的。

黑色的羽毛在空中緩緩飄落，黃泉伸出蒼白的手接住了一根，她哀傷地笑着，“他身邊有你，足夠了。”

風再度撩起黃泉漆黑的發絲，朦胧的光照下，那美麗的輪廓逐漸變得模糊。

此時，在宮殿裏的由伊看到了花園裏發生的一切，他疲憊地合上雙眼，自言自語道：“黑翼，你還是說出來了。”

這裏的每個人都有相同寂寞的臉，他們守住了自己的悲傷，踽踽獨行着，他們以為只要把自己隐藏起來就不會有人踏入自己的世界，可是，在某一處的命運是不會擦肩而過的，就好像被一條鎖鏈緊緊束縛在一起一樣，都可以感覺到彼此的痛苦、悲傷和溫暖，還有這深切的羁絆。

一周後。

黃泉的傷漸漸痊愈了，在這一周裏，她都正常出席各個貴族的宴會，接見外國使者，她一直微笑着，就好像從來都沒受過傷一樣，淺淺地微笑着。

琉璃看着這樣的她，感覺好心疼，可是，現在即使面對面，黃泉也不會對自己像以前一樣微笑，她只會客氣地和自己打招呼，然後擦肩而過。每次擦肩而過的瞬間，眼底的那份孤獨都會在心底淺淺彌散。

“為什麽？我們越來越遠了？明明是最珍視的摯友啊！”琉璃倚在窗邊，俯瞰着外面紛飛的櫻花，思緒萬千。

“給她些時間，她也在掙紮呢！”突然出現的拉米洛菲平靜地說道。

琉璃微微一愣，眼睑下垂地喃喃道：“還是拉米洛菲知道怎麽守護她，你從來都不會埋怨她嗎？”

“她有她的想法，我們只要守着她就行了。”拉米洛菲的聲音波瀾不驚。

琉璃看着拉米洛菲，他鎮靜的樣子不像是在安慰她，而是，他真的對她很放心。

仲夏的晴夜悄然而至，月亮下的薄霧飄渺碧藍，璀璨的星光一閃一閃，點亮了整個夜，而寂靜的夜空下，那一片片櫻花林仿佛在絮絮細語。

黃泉坐在菲比經常坐的那棵櫻樹上俯瞰着平靜的湖面。波瀾不驚的水面映出了夜空的靓麗色彩，即使悲傷會蔓延，亦會被這閃爍的星光吞噬。一切還未結束，一切都有希望。

她的目光不經意間轉移到菲比最後出現的地方，一瞬間她腦中又浮現出菲比離開時的神情，美麗的額發下，那雙空洞的眼瞳中溢出了殘破不堪的悲傷，那悲傷是等待的脆弱和希望的幻滅。

“那是什麽眼神啊？痛苦的話就說出來，不想走的話就留下了啊！”她喃喃着，望向對面的櫻花林，“穿過絕望的叢林，在那盡頭，會有希望之光麽？”

“千櫻，讓我見識一下你的力量吧！”她的嘴角微微上揚，那是絕望之後希望的萌芽。話音剛落，半空中張開了一個半徑一米的三十二芒星刻印，上面彎曲回環的曲線散發着粉色的光芒，瞬間照亮了整個湖面。她縱身一躍，跳到刻印上，站在中央開始誦念咒語：“以吾之名，乞求力量，紛飛的櫻花啊，将吾的召喚傳達吧！”

她堅定的音韻擴散在天地間，風盤旋而上，帶起了湖面的微浪，晴朗的夜空下漸漸下起了櫻花雨，半空中，千櫻突然出現了。他依舊穿着那身暗紅色的和服，拿着正在冒煙的煙槍，帶着一身的慵懶貴氣，邁着懶散的步伐向黃泉走來。

“你終于召喚我了。”他沙啞的聲音摻雜着不耐煩的情緒。

黃泉看着他，認真地說道：“我想變強。”

“你可以得到力量，可是，必須和我結下契約。”千櫻伫立在她面前，淡淡地說道。

“什麽契約？”

“森羅萬象。”他凝視着她，一字一句道。

煙霧缭繞下，他紫色的眼瞳愈發詭谲，她直視他，沒有任何逃避。

“森羅萬象是最強大的魔法，它超越了所有魔法的極限，但是，只有擁有鬼神之血的人才能使用森羅萬象，而普通魔法師只能靠契約來得到。雖然森羅萬象很強大，可是，幾乎沒有人會結下這個契約。”千櫻平靜地講着。

“魔法使保護自己有兩種方式，一個是與使魔簽下契約，令使魔保護自己，另一個是與聖精靈簽下契約，從聖精靈那裏得到力量，自己保護自己。我是唯一一個擁有鬼神之血的聖精靈，所以我既可以給別人力量，也擁有森羅萬象。”他轉過頭半夢半醒地看着黃泉，低沉地說道：“若得到森羅萬象，你使用一次你的魔力會降低一次，直至你沒有能力開啓這個魔法時，你就會變成普通人，再也不能使用魔法了。”

黃泉聽着，很平靜地說道：“可以啊！”

“即使這樣，你也要得到森羅萬象麽？”

黃泉看着他略有懷疑的眼神，微微一笑說：“你若不夠強大，怎麽能帶回菲比？”

千櫻微微一愣，随即又恢複了懶散的神情，黃泉的笑讓他又回想起了五十年前的那個少女。她現在的答案，他應該預料到的。

“我知道了。我千櫻願意與你簽下契約。但是，公主，契約儀式……有些痛啊……”千櫻的語氣略微戲谑。

黃泉好像在他眼底看到了一抹狡黠，還沒等反應過來，千櫻手一揮，一只纖長的水晶制成的長劍穿透了黃泉的身體。血沿刃而下，一滴一滴，鮮紅而刺眼，剎那間，黃泉雙眼空洞，失去了意識，她的身體回去支撐力倒了下去，躺在了半空中。櫻花瓣一片一片落下，落在黃泉身上，将她埋在了裏面，半空中堆砌出了一座櫻花塚。

忽然櫻花塚慢慢崩塌，裏面的人坐起身，月光微薄，輕輕地勾勒出她胴體的輪廓，光滑的皮膚更是白的冰冷，仿佛雪一樣。長長的頭發，帶着銀白色的光芒沿着纖長的背脊垂瀉而下。櫻花瓣依舊紛飛着，它沿着她美麗的長發滑下，滑過了她完好無損胴體，落在了冰冷的手心上。此刻，她只是一個沒溫度生命的木偶。風微動，帶起了她銀白色的長發，在發絲的半遮半掩下露出了脊背上那鮮紅的線條，完美的曲線優雅地勾畫出蝴蝶的圖案，偌大的的森羅萬象刻印占據了她白皙的脊背，就好像純白的雪地上綻放了一朵奈落之花，妖豔而詭異。

在她身後的千櫻拎着一件紅色打底印有花瓣圖案的單衣向她走去，然後把衣服蓋在了她的頭上，他疲憊地閉上了雙眼，輕聲道：“醒來吧！公主！”

聲音傳入了她的耳朵，她的神經，她的心髒。

“噗通——。”心髒開始跳動。

“——。”呼吸開始啓動。

“——。”眼毛開始翊動。

冷月光沿着她銀白色的額發，纖長的睫毛，堅挺的鼻尖，輕柔的雙唇輕輕下滑，将這美麗的輪廓輕輕勾勒。美麗的人，此刻正待蘇醒。

“——。”她睜開雙眼，眼瞳已經不再是紫羅蘭般美麗，而是如地獄之花的顏色一樣，是那抹詭異妖豔的紅。

現在，紅色代替了紫色，銀白代替了漆黑，契約代替了軟弱。

此刻，她已等價代換，她已摒棄軟弱，她已，鳳凰涅槃。

“千櫻大人，您的儀式……不忍直視啊……”黃泉突然開口無奈地說道。

“呃？”千櫻臉抽搐了一下，他也想優雅地簽下契約，可是這是規矩，誰也不能打破，“總之，儀式結束了，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了。”

“力量啊……到底有多厲害，讓我見識見識吧！”黃泉說着，打破了身下的結界，跳如了湖中。

“公主，這……只是個開始……”千櫻若有所思地喃喃着，嘴角卻泛起了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