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浴火重生

落入湖中的瞬間，冰冷的感覺侵襲了全身，刺骨般的疼痛感侵蝕了她每一寸肌膚。她奮力向湖底游去，直至月光照不進去的水深處時，她看見了一個散發着淡淡光芒的水晶球，偌大的水晶球周圍還有一圈防止任何人接近的封印線條。她停在線條外側，向水晶球裏的人望去，隔着透明的水晶壁，她清楚地看到了沉睡在裏面的人，淺藍色的頭發絲絲分明地垂在耳際，美麗的側臉呈現出安詳的神态，白皙的鎖骨在沒有系扣的白襯衫下若隐若現，漆黑的燕尾服工整而幹淨，即使他沉睡着，也不失高貴之氣。

黃泉看着他，心忽然痛了起來。不知為何，淚水溢了出來。也許是因為前世的自己将他封印在這冰冷的湖水中而深深的感到自責，但也許，是前世的靈魂在哭泣。

“為什麽前世的自己要這麽做？要拆散這對雙胞胎？”她想着，用手去觸碰那線條，在她指尖輕觸的瞬間激起了一串電波，這電波擊得她整個手臂麻得失去了知覺，可她并沒有收手，而是忍着灼熱和刺痛緊緊地攥住了線條。

“森羅萬象，讓我見識一下你的厲害吧！”她想着，啓動了魔法。

此時，她脊背上刻印的紋路依次發出紅色的光芒，水的流向變成了以黃泉為中心的漩渦，流速越來越快，同時，她的腳下張開了一個很大的三十二芒星刻印，它發出的紫色光芒瞬間穿透了湖水，直達天際。

“解開吧封印！”

她沒有一絲猶豫狠狠地将線條撕裂成無數塊，繼而線條都化為烏有了。若沒有強大的魔力，恐怕都無法接近這封印的線條，更何況是徒手将其撕碎。

第一次開啓森羅萬象還是有些勉強，畢竟是以吞噬自己魔力為代價的，即使黃泉身處冰冷的湖底，也感覺得到身體在冒汗。

現在封印解除了，可是水晶球還沒碎裂。她游過去，用手觸摸着水晶壁，那比湖水還冰冷的感覺沿着她的手心直達心際。

“對不起，流，讓你等了那麽久。”嗫喏的耳語般，她願意承擔前世自己所做的決定，錯也好，對也好，只要，全部都承擔下來，然後，昂首挺胸地繼續前進就好。

正當她要再次使用魔法摧毀這水晶結界時，傳來了流的聲音：“不要打破這結界，公主大人。”他輕柔的聲線中摻雜了些許憂傷。

“為什麽？”她看着身體處于沉睡狀态的流輕聲問道。

“這個結界我自己可以解開，但是，現在外面的世界，菲比不在。他是我唯一的哥哥，唯一可以依靠的家人，如果沒有他，我寧願永遠沉睡下去。”

透明的液體中，流悲傷的聲音飄渺迷離地徘徊着。

黃泉聽着，放下了手，紫色的光芒漸漸褪去，脊背上的刻印又恢複了原狀。

“真是個愛撒嬌的弟弟啊！”她無奈地搖搖頭，堅定地告訴他：“我知道了，我一定會把他帶回來的。”

“真的嗎？”流傳來的聲音裏充滿了期待。

“嗯，真的。”黃泉點了點頭。

“謝謝你，公主。”這溫柔不摻假的感謝纏住了她的傷口。

“我該說對不起的，因為前世的自己，你才睡在這冰冷的湖底五十年，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流……菲比……”

從她的話語中，流知道，此刻悲傷和愧疚爬滿了她的心扉。可是，事情不是那樣的，沒有那麽絕望的。

“公主在說什麽呀！因為你我們才得救的呀！菲比也一定知道的，公主是個溫柔的人，這一點，至今都沒有改變。所以，我相信公主，無論輪回多少次，人的靈魂是不會變的。”他說的話不是安慰，而是真心的。他真誠的語言讓黃泉的心安定了許多，沒有什麽事是絕對的，真相還未知，怎麽可以絕望呢！

“那我們約定好了，我一定帶回菲比，到時候你不準不醒來哦！”

“嗯，一定會的。”流堅信着她，和五十年前一樣，從未懷疑過。

伫立在櫻花樹下的千櫻，看着平靜的湖面上映出的圓月，若有所思。忽然，水面上月亮的影子被漣漪打破，黃泉伸出了上身，并向岸邊走來。

“他醒了麽？”千櫻随口問道。

黃泉站在靠近岸邊的淺水中，驀地回首，望着月影中泛起的漣漪，淡淡地應了一聲：“沒有。”

此時，沒膝的水浮起了黃泉的裙裾，仿佛輕紗般飄在水面上，薄薄的單衣因被水浸濕而緊貼着她的身體，将她的輪廓清晰地呈現出來。波動的水面把清冽的月光反射到她白皙的皮膚上，而鎖骨處的水珠也若有若無地閃着光，發絲上的水珠沿着她的眼角，美麗的側臉一直滑到尖尖的下巴，仿佛在輕撫她一樣，然後滴入湖中發出清晰的脆響。月光鋪灑下的銀白色長發，閃着淡淡的光芒，宛如瀑布般絢麗。

千櫻望着眼前的一幕，微微一愣，恍惚地喃喃道：“果然……姬是這世界最美的人。”

“你在看什麽？”黃泉轉過頭，注意到了千櫻的眼神，無奈地問道。

千櫻看了看她眼中那抹無奈的神情，仿佛聞到了危險的味道。

“看你啊！”他用充滿戲谑的口吻老實地答道。

黃泉正撩起長發的手在聽到他的話時停在了半空中，她嘴角抽搐了一下，立刻轉移話題說道：“流要等菲比回來才會醒來。”

“是麽？！”千櫻無所謂地應着，并轉身離去，“契約已經簽完了，我該回去了。”話音剛落，他便消失在櫻花雨中了。

她望着千櫻離開的地方，愣了一下，又自言自語道：“我也該去做我該做的事了。”一瞬間，她也消失了。水面的微波越蕩越輕，直至消失，月亮又完整地映在了水面上，就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而湖底沉睡之人依舊在等待着。

未來的路還不知通向何方，最珍視的人卻在不知不覺中出現，倘若世間無背叛可言，絕望又會在哪裏滋生呢？

曾經的相遇，哪怕只有一瞬，亦是美好的碎片。

此時，純白聖殿後花園內。

靜寂的夜，純白的宮殿，美麗的薔薇，妖豔的荼蘼，亂舞的蝴蝶，這裏的美是靜止的，夢幻的，永恒的。

黃泉的突然出現驚擾了蝶，微風帶起的幾片花瓣，在漸幹的裙裾映襯下顯得格外美麗。她環顧四周，又回想起流着淚的拉娜，眼睑驀地垂下。她伸出手，折斷了一枝高高的荼蘼花，這時那只發着淡藍色光芒的蝶揮着翅膀停落在紅色的花瓣上。

“我會陪着你的，拉娜。”她喃喃着，再次開啓了森羅萬象。

紅色的光芒再次穿透了她的薄薄單衣，将那詭異氣息再次呈現出來。

她的話音剛落，腳下便張開了一個粉色的刻印，僅一瞬，刻印覆蓋了整個花園，接着，許多花瓣飄了起來，凝聚在她手中的花上。

最後，這紅色和白色的花瓣在她血的沐浴下，化成了人形。

“這回，是我用靈魂的碎片來守護大家了。”她看着眼前的人，自言自語道。

魔法關閉，一切又恢複了寂靜。

眼前的人，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音容，只是她的眼瞳是紫羅蘭的顏色，而長發，是漆黑如瀑。她就是未簽訂契約前的自己。

黃泉用纖長的手指輕撫着她的臉，憂傷地笑了，輕聲說道：“從此刻起，你叫枂黃泉，是雪櫻國的騎士王，而我，還是那諾?法蘭，是剎那?法蘭的詛咒者，他的……全部。”

“這樣……好麽？”現在的黃泉也擡起手，摸着那諾的臉柔聲問道。

那諾依舊微笑着，可當她想起剎那時，眼底的悲傷又增添了一抹，她回答道：“這樣，就足夠了，我可以放心的開始我的旅程了。”

她們彼此對視，相同的容貌，相同的哀傷，相同的靈魂。

“我明白了，剩下的交給我吧！那諾，我會好好守護他們的。”黃泉釋然地笑道。

“拜托了。”那諾眼睑低垂，輕聲喃喃道。

“你……會回去的，是麽？”黃泉驀地問道。

那諾微微一愣，恍惚地說道：“你知道的，他還在等我，我也在等詛咒應驗的時候。”

黃泉聽着，心中也産生了相同的哀傷和那久遠的思念。她不禁抱住了那諾，輕撫着銀白色的長發，在那諾耳邊嗫喏着，仿佛自言自語般，“他的存在，無人可替。”

她們的情感是相連的，因為是同一個靈魂，同一個記憶。

那諾下巴抵在黃泉肩上，意識越來越模糊，一夜中兩次開啓森羅萬象，她的身體已經極度疲勞，并且被吸收掉的魔力再也無法恢複了，她已經沒有力氣維持自己的意識了。

“睡吧！當夢醒時，旅途将再次啓程。”黃泉喃喃着，聲音輕得像催眠曲。

開不敗的荼蘼花，随風搖曳着，它帶着令人窒息的美麗，帶着致毒的香氣，綻放于靈魂消散的死亡彼岸。

黃泉凝望着鮮紅的花，思緒萬千。

出生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會永遠孤身一人，只要有勇氣去追尋，就一定會找到等待自己的人。相遇不是偶然，每一場邂逅都是生命的洗禮，無論這将是怎樣的存在，只要努力守護它，就一定會看到希望之光。

黃泉剛剛接見完其他國家的使者們，她疲憊地倚在窗外，眺望遠方。

那諾啓程那天早晨只有黃泉送她離開，雪櫻國的騎士王最終如此孤獨地離開了，她走得那麽平靜，那麽坦然，那麽堅定。

在這個國度，只有千櫻和黃泉知道那天夜裏發生的一切，這個秘密将一直被封存。

紅茶的熱氣帶着清淡的香氣缭繞在黃泉面前，她微微一笑，喃喃道：“已經兩個月了，應該到希萊特國了，剎那生活的那個國度。那諾，你不是孤身一人，你還有我，你的心情我随時都能感覺得到。”

忽然，茶杯滑落于手，碎在地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黃泉看着一瞬間變透明的手指，輕嘆一聲，轉身離開了，地上的紅茶還在蔓延着，映出了她離開時的背影。

那諾披着帶帽子的鬥篷，開始了旅程，她藏起了銀色的長發，騎士王的稱號，還有她在雪櫻國的一切，她不再是黃泉，她還是那個只有剎那的那諾，她不後悔也不回首地走過了山嶺，穿過了無數小鎮，她堅信着，她一定可以找到菲比。

黃泉的魔力已經不夠了，因為這兩個月裏，她每次執行任務時都不得不用魔法。她估算着，她的生命，只有一個月的時間了。

“我的任務終于要結束了，等我一消失，他們就會捕捉不到真正黃泉的氣息，也不會有人找到她，一切都……結束了。”

黃泉伫立在湖面上，俯瞰着平靜的水面倒映出的自己，微微一笑。那笑容莫名的哀傷，她的存在，僅僅是那諾的替身，是那諾留下的黃泉的一切。

櫻花紛揚，落在湖面上，泛起了淡淡的漣漪。

忽然，一雙手臂從她背後摟住了她的腰。她聞着這淡淡的玫瑰香氣，輕聲喃喃道：“怎麽了，琉璃。”

琉璃用頭低着她的脊背，沒有回答她。

風吹過，吹起她藍紫色卷發，水中映出了她哀傷的眼瞳。

“為什麽？為什麽……離開了……”她的聲音中夾雜着一絲哀傷，一絲責備，“明明約定過了，你會一直陪在我身邊的……為什麽？為什麽騙我……”

黃泉眼睑垂下，輕聲問道：“你是什麽時候察覺的？”

“你出現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琉璃聲音沙啞，她努力不讓眼淚流出來，“我沒有說出來，是因為我不想再次變成自己一個人，我告訴自己，黃泉還在，她沒有走，沒有留下我一人……”在她說出最後一句話時，眼淚不争氣地留下了，她不像失去她，永遠不想。

“他迷茫了，所以，我必須帶回他……”黃泉恍惚地喃喃着，紫羅蘭般美麗的雙瞳中寫滿了堅定，“在這漫長的旅途中，任何人都會有迷茫的時候，如果沒有人願意去帶回他，也許他就再也回不來了，就算能回來，一定會很孤獨吧！我們一直都在一起的，那些回憶就是生命的牽絆，我相信這條線不會斷，我也不會讓它斷掉的，所以……無論有多遙遠……我都會找到他。”

琉璃聽着，心微微一痛，手攥緊了她的衣服，喃喃着：“為什麽總是一個人承擔着這些痛苦呢？”

世界靜得只剩下淚水滴落的聲音，櫻花紛揚，仿佛在嘤嘤啜泣。

“一切，都只為我最珍視的你們。”她的回答簡單而幹脆，卻讓琉璃的淚更加洶湧了。

“你，還會回來嗎？”琉璃小心翼翼地問，她害怕她的回答會令自己絕望。

“只要琉璃召喚，我就會立刻出現，作為你的騎士，保護你。”她的聲音柔得像一根線，絲絲萦繞在琉璃心中。

黃泉說完便消失了，她用言靈之術訂下了與琉璃的約定。

琉璃頹然滑坐在湖面上，淚水嗒嗒地落下，“這算什麽回答，你這個笨蛋。”

眼前的人，叫黃泉也好，叫那諾也好，靈魂是同一個，她們，只是一個人。

她正哭着，一直手伸到了她的面前，她隔着模糊的視線在湖面上看到了那個人冷漠的面容。

“拉米……洛菲……”她擡起淚眼，驚訝地喃喃着。

“女孩子真是麻煩，總喜歡哭。”他淡淡地說道。

“呃？”不知為何，琉璃的淚竟然止住了。

“你打算坐到天亮嗎？”拉米洛菲不耐煩地問道。

琉璃聽着他的口氣立刻慌慌張張地站起來，可剛站起來的瞬間，腳因為麻了，而失去支撐力，就在要倒下去的瞬間，拉米洛菲及時拉住了她，無奈地問道：“腳麻了嗎？”

“……嗯。”琉璃低下頭小聲地應道。

拉米洛菲輕嘆一聲，很紳士地背起她，往城堡走去。

琉璃一時不知所措，緊張地道歉道：“對，對不起……”

“不需要道歉，同伴就應該相互扶持不是嗎？”他平靜地說道。

琉璃聽着，微微一愣，她一直以為他是個冷漠的人，從不會插手別人的事，不會踏入別人的世界，而能一直在他身邊的人只有黃泉，她對他甚至有些懼怕。她看着湖面上倒映出他的樣子，銀白色及耳的短發，紅色的雙眼，尖挺的鼻尖，而那清晰的輪廓，每一處都顯出了他的冷漠，可在他的眼底，是淡淡的溫柔。

“黃泉也不希望看見你落淚，所以不要再一個人哭泣了，我會替她保護你的。”拉米洛菲驀地低下頭，看着湖面上的倒影淡淡地說道。

兩人的視線在湖面交彙，着平淡的話勾起了琉璃最遙遠的回憶。

小時候的琉璃在院子裏玩時摔倒了，腿被玫瑰花的刺劃破了，血不斷地流出來，小琉璃坐在地上不停地哭泣，這是小艾倫爾跑過來，揉着她的頭，微笑着說：“不要哭哦！哥哥會保護你的！”然後便背起小琉璃往屋裏走。

那個笑容，溫柔了小琉璃的無助，那個約定，讓小琉璃一直堅信着。

琉璃聽着拉米洛菲溫柔的聲音，微微一笑，“謝謝你，拉米洛菲。”她的話語不摻雜任何謊言，淚，不知不覺又模糊了視線。

另一邊。

那諾已經到了希萊特國的邊境，一進邊境她便聽到法蘭一族第十七皇子失蹤多年的事。據傳聞說十七皇子已經被吸血鬼獵人艾尼絲?佩裏給殺了。

那諾聽到傳聞的瞬間，心仿佛被抽空了一樣，她的剎那，不可以死，她不允許。所以，她決定要查清這個傳聞。

遠方，純白聖殿內。

由伊召喚出了千櫻。

“為什麽要跟她簽下契約？你已經用她的血複活了，現在還要将她的魔力啃食殆盡嗎？”

由伊的話不夾雜一絲情感，可是卻冰冷至極。

千櫻走到他面前，淡淡地答道：“這只不過是讓神夜姬複活的第一步而已。”話音剛落他便消失了。

由伊驚訝地站在原地，自言自語道：“你到底想要幹什麽？聖精靈千櫻。”月光冷冷地照進窗戶，将由伊的身影投影在鋼琴上。而地上，幾片千櫻帶來的櫻花瓣，孤獨地分散着。

淚。

望穿。

秋風瑟，夜雨凜。

幽夢碎，曲終，人散。

心。

獨嘆。

櫻花飄，彼岸落。

哀願殇，浴火，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