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花開半夏

“銀色妖姬嗎？”一個聲音從暗處傳來。

那諾尋聲望去，一個高大的輪廓逐漸清晰，那熟悉的金發金眼，讓那諾想起了他的名字。

“弗洛。”那諾淡淡地說道。

弗洛走到她面前，嘴角微微上揚，“已經十年了，你終于回來了，那諾。”

“只是路過而已，剎那哪去了？”

“十年裏，你變了好多，終于成了優秀的魔法師呢！”弗洛沒有理會那諾的話，他看着地上早已化成一堆灰燼的人偶，自顧自地說着，“你是想殺了那諾來結束詛咒的麽？”

那諾聽着，微微一笑，“殺了剎那？那樣的事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想結束這場詛咒，我注定是要死在他手上的，也只有這樣的死我才能接受。只是現在還不可以，現在我還不能死。”

弗洛看着那諾臉上認真的表情，讓他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樣子，她的覺悟和對剎那的珍視在這十年之後，仍未改變。

“來我的宮殿吧！遠道而來的美人當然要好好招待了，順便帶你見見我美麗的皇妃。”

弗洛的表情突然從認真變成了一臉賊笑。

那諾滿臉黑線，無奈地打擊道：“是哪個不會審美的姑娘嫁給了你？大叔！”

弗洛看着她的表情，有一種抓狂的感覺，“這個小鬼欠揍的樣子還是沒變啊！”他想着，向前走去。臨走前，他又望了一眼那堆灰燼，心裏喃喃着：“再見了，母親，回到你該回去的地方吧！”

弗洛離開的幹脆，對于艾尼絲的事沒有質問，但是他臉上一閃即逝的悲傷被那諾盡收眼底“現在，無論是因為詛咒，還是現實的理由，他都可以殺了我，命中注定我要死在他手上。”那諾沒有逃避弗洛心中所想，直接說了出來。

“這場死鬥，注定要死一個，無論誰死，剎那都會失去一個最珍視的人，與其你死，我更想是現在這樣的結果，因為，她早已死了，這樣活着會令剎那和我更加痛苦。”弗洛說着，雖然嘴角略帶笑意，但那雙金色的眸底滿是悲傷。

那諾聽着，沉默不語，她知道，也許，這是最好的結果。

很快，他們到了弗洛的宮殿。這座宮殿美輪美奂，一進到到大堂，是一排漂亮的女仆，弗洛一見到她們就變得眉開眼笑。

“你這個大叔……在哪找到這麽女仆的？”那諾滿臉鄙夷地看向弗洛。

“這些可都是貴族家的小姐們，都是傾慕我而來得哦！”弗洛眯起眼，一臉戲谑地說道。

那諾的臉抽搐不已，“這個大叔已經自戀到無法溝通了。”

弗洛看着那諾像看白癡一樣看自己，莫名地郁悶道：“我的魅力你怎麽會知道，只是個孩子而已。”

“我已經不是孩子了！”那諾立刻反擊道。

他們倆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相互打擊地吃完晚飯，弗洛給她安排好房間後無力再戰，鳴金收兵去找他美美的皇妃了，在走之前，他答應了那諾，第二天帶她去兒時住過的城堡。

累了一天的那諾，無力地躺在床上，風帶着這個國度特有的氣息吹了進來，那諾感受着風輕拂過面的清涼，她聞着淡淡的香氣，昏昏欲睡，意識模糊間，她仿佛想起了離開剎那的那個夜裏。

那年夏天，庭院裏的百合花如約綻放，每朵花開得嬌豔欲滴。這片花圃是剎那和那諾兩人共同栽種的，它記載了兩個人很多快樂的回憶。

從剎那因為詛咒第一次傷害那諾時起已經過去五年了，在這五年裏，詛咒反複了四次，每一次那諾都是躲在弗洛安排好的房間裏，這個房間有特殊的結界，剎那無法進入，他只能在精神失去理智的情況下，像野獸一樣在門外嘶吼撞擊。而那諾只能躲在屋子裏無助地哭泣。當詛咒褪去，剎那便會昏倒在地，完全不記得發生了什麽。

每當那諾看着渾身是傷，指尖流着血時，她心裏一陣絞痛，她什麽都做不到，她連遠遠看着他都做不到，她想到剎那對着門孤獨地喊叫她的心快痛得不能呼吸了。

那一天，晚飯後，剎那帶着那諾到庭院裏給花澆水，此時，太陽西落得只剩下一絲縫隙，就像上帝眯起的眼睛一樣，靜靜地看着這個将要被黑暗吞噬的世界。

剎那給花澆着水，那諾在一旁給他講在外面玩時遇到的有趣的事，兩個人說着笑着，就像世界只有他們倆，簡單的快樂和幸福不被任何人打擾。

突然，剎那手中的水壺猝然滑落，晶瑩的水珠濺了一地，那諾立刻在地上畫起了魔法陣，就在剎那向她沖過去的瞬間，她周圍張開了直徑為一米的結界，将剎那擋在了外面。

這個結界師那諾學了一年才完成的，她學這個魔法只是想看着剎那，不讓他獨自一人面對這個詛咒。

剎那伸出長長的指甲向結界劈去，一次又一次重複着，每一下都充滿着殺氣，那諾看着一步之遙的剎那變得陌生，淚瞬間湧出眼眶。

“……剎那……不要，不要這樣……我是那諾呀……”她一邊哭着一邊無力地喃喃着。

剎那好像聽到了一樣，捂住自己的頭，退了幾步，接着，轉頭向花圃中沖去，他瘋了一樣地把花拔起撕碎，殘破的花瓣被夕陽鍍上了一層紅暈，落寞地在空中飛舞。

那諾看着被毀的花，痛苦地大喊着：“不要，不要，不要，剎那，不要這樣……”

就在剎那失控的這時，庭院中片美麗的花圃變得殘破不堪，那夢幻般的純白色被撕碎，零星地散落在地上，淡淡的花香混着泥腥味，充斥了整個院子。

那諾掙紮着要去拉住剎那，可當她剛邁出結界一步，剎那如獵豹一樣敏銳地向她沖去，她驚慌之下躲了回去。

在她驟然收縮的眼瞳中映出了剎那狂躁的兇狠模樣，此時的他不再是她的剎那，而是一個只有殺戮的死神。

他陌生的樣子令那諾內心建築起的堅強堡壘漸漸崩塌，曾經他溫柔的笑容，寵溺的話語在此刻都化為了泡影，那些美好的回憶在現實的沖刷下變得殘破不堪。強烈的孤獨感一瞬間侵襲了她的心髒，她害怕着，精神上的錯覺讓她誤以為一直都是自己，她只有自己。

結界外的剎那嘶吼着，就像一只渴望鮮血的野獸，沒有理智，沒有記憶，沒有那諾。

“不要，剎那……不要讓我一個人……”那諾頹然地跪坐在地上，痛苦地喊着。

剎那并沒有停下來，依舊瘋狂地攻擊着結界，月光下，他蓬松的黑色發絲在風中亂舞着，猩紅的雙眼裏充滿了殺意，詛咒的力量無人能反抗，她終于明白了。

她放棄了掙紮，雙眼無神地望着剎那，任由淚水流下，爬滿臉頰。

月光下，剎那掙紮的面孔上，閃出輕微的光芒，那諾看着那折射了月光的晶瑩液體，胸口一陣劇痛，她知道，那是他的淚水。

原來，他是有意識的，他也在掙紮，他痛恨着想殺了那諾的自己。

他的淚水，沖垮了那諾的所有防線，她不要躲起來，她想陪在他身邊，站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而不是用結界将兩人隔開，現在這樣并不是她想要的，她要做的就是永遠陪在他身邊，永遠。

她失去了所有理智，緩緩站起身，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她的剎那，擡起腳，毫不猶豫地邁了出去。

結界一瞬間消失了，她不顧一切，撲到了他的身上，緊緊地抱住了他。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樣，夜空下，那諾的淚水劃出了一道美麗的弧線，風帶起殘破的花瓣仿佛在空中起舞般，緩緩地，慢慢地飄着。

她緊緊地抱着他，仿佛怕他會消失一樣。他是她的全部，她不能讓詛咒毀掉這一切。

剎那的動作瞬間僵住了，“離……開……我……”他從唇齒間艱難地擠出三個字，現在的理智就像是暴風雨後的片刻寧靜。

“不要！我不會離開你，讓你一個人面對詛咒的，剎那……”她哭喊着，撕心裂肺中帶着堅定。

剎那聽着，将長長的指甲收了回來，他努力地用理智來壓制着詛咒的力量，漸漸地，眼瞳中嗜血的紅色褪去，又露出了那憂傷的黃金瞳。他顫抖地将手臂緩緩地放到那諾身上，一點一點地環住了她的身體，像對待寶貝一樣，小心翼翼地抱着她。

那諾看着剎那冷靜了下來，漸漸地止住了哭泣。

“沒事了，沒關系的剎那，我沒有受傷，所以沒事的。”

她用極輕的聲音說着，仿佛怕吵到他一樣。

“不……要……”他的聲音變得沙啞而艱澀。

“——。”

還未等那諾反應過來，剎那瞬間伸長的指甲，剛好穿透了她的身體。

溫熱的液體伴着劇烈的疼痛逐漸外溢着，一滴接着一滴帶着沉重的顏色碎在地上，漫成一片殘忍的血泊。

剎那拔出指甲，血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那諾失去了全身的力氣，向後倒去，她伸出手想抓住他，可是，穿過指縫間，她看到了他蒼白的臉在血漬斑斑下變得冷漠無情。

她慘淡一笑，放棄了掙紮，任由身體倒下，躺在血泊中，落地的瞬間，她閉上了雙眼，淚水溢出，撫過她冰冷而蒼白的臉頰。

詛咒的力量是絕對的。

她昏了過去，而剎那被及時趕到的弗洛封住了行動，如果，弗洛沒來，那諾可能已經死了。

那諾醒來時，是被噩夢吓醒的。她猛地睜開雙眼，映入眼瞳的是再熟悉不過的天花板。

“我，還活着麽？”她沒有發出聲音地喃喃着。

她緩緩地擡起手，擦了擦額頭滲出的汗，繼續喃喃着：“原來是夢啊……”她呼吸着，內髒傳來了些許疼痛。

這是，她的仆人西露進來了，一看到她醒了立刻興奮滴沖了出去，準備告訴弗洛。

那諾慢慢睇支起身，她感覺到了身上纏着許多繃帶，行動有些不方便，但是也硬撐着走下床，站了起來。

“你要幹什麽？”門口突然傳來了弗洛嚴厲的責問聲。

“……嗯……”她表情呆滞地應了一聲，說道：“去找剎那……”她邊說邊踉踉跄跄地向門口走去。

弗洛站在門口，沒有讓開的打算，他淡淡地問道：“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嗎？”

“诶？”那諾愣住了，“不是昨天才發生的嗎？我的傷還沒好……”

“十天。”弗洛打斷她，盯着她一字一句說道。

“……”那諾意識不知說什麽，此刻，她的腦中什麽都沒有，一片空白。

弗洛無奈地搖了搖頭，抱起光着腳的她，放到床上，給她蓋好被子，輕聲說道：“你的內髒都壞了，即使有吸血鬼的血也無法立刻恢複，因為，這傷是被吸血鬼所傷……你差點死了……”

那諾聽着，眼瞳驟然收縮，她又想起了剎那那張血漬斑斑的面孔，和那種令她陌生，令她窒息的感覺。

“剎那呢……”她的聲音輕不可聞，仿佛在自言自語般。

弗洛望着窗外無垠的晴空，略微憂傷地說道：“已經不在這座城堡裏了。”

那諾的心抽搐了一下，她低着頭拼命地睜着雙眼，不讓眼淚流下。

“我想……”

‘去找他’這三個字還未說出口，弗洛幹脆地打斷了她。

“你找不到他的。”

他的聲音傳入她神經的瞬間，淚水不争氣地流了下來，打濕了她攥緊的拳頭。

“為什麽……為什麽……”她喃喃着，嘶啞的聲線中充滿了不甘。

“他差點殺了你，他不可以留在你身邊。”弗洛眉頭微皺，他想起了剎那離開時的樣子，那張孤獨痛苦的表情是他第二次見到。

“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怪我自作聰明……我的錯……”

那諾喃喃着，一遍又一遍，此時悔恨已充斥了她弱小的心靈。她不知所措，這突然地消息讓她來不及思考，無論多麽強烈的思念都無法改變這現狀了，她唯有哭泣。

“那諾，他是在守護你，他不能讓你死在他手上，那樣的話，對他對你都太殘忍了。”弗洛說着，長嘆一口氣，仿佛做好了準備般，淡淡說道：“所以，離開這裏吧！”

“诶？”她愣住了，她從未想過離開，因為她只有剎那，她想永遠陪在他身邊。

可是，如今，剎那不在了，她什麽都沒有了。

“……”她沉默了，就連哭泣也止住了。

她多想不顧一切去找他，多想回到美好的回憶裏，可是她又知道，剎那所受到的傷害，是無法彌補的，因為自己愚蠢的行為，兩個人不得不面對這樣的抉擇。

許久，那諾才張開口說話：“給我一點時間，可以嗎？”

弗洛看着虛弱的那諾，眉頭緊鎖，低沉地應道：“好吧！在這期間把傷養好吧！”說完便走了出去，把門關上了。

那諾望着窗外，一瞬間淚湧了上來，她的世界就此變成了汪洋一片。

站在門外的弗洛聽着那諾撕心裂肺的哭聲，憂傷地閉上了雙眼，喃喃着：“又多了一個傷口，所謂的牽絆，還真令人羨慕啊！”

他轉身離開，高大的背影隐沒于走廊的深處。

一個月後。

那諾在西露的照顧下，漸漸痊愈了。她第一次度過了一段沒有剎那的生活。

一切都如此平靜，就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剎那從未存在過一樣，她孤獨地過着只有自己的時間。

夜晚的夢中，她總會夢到一個金發藍眼的男人，那個人的笑容那麽熟悉，那麽溫柔，他總是站在遠方，輕聲地告訴她活下去。

這個不斷重複的夢境，讓她想起了另一個古老的夢。

雪中的自己在快要死去時，遇到了他，他像神一樣，帶着溫暖的光芒闖入了自己被死亡籠罩的世界。

是的，她想起來了，在遇到剎那之前，是那個人給了自己活下去的勇氣。

“你相信嗎？只要活下去就會有快樂的事情發生哦！”

他溫暖的聲音清晰可聞，仿佛就在身邊。

“該做決定了。”那諾望着庭院中依舊殘破的花圃輕聲喃喃着。

她選擇了活下去，她更要為自己做的決定付出代價。

夜幕下，早已枯萎發黃的花瓣靜靜地躺在泥土中，那破碎的樣子仿佛再提醒自己那天發生的事。

那諾拿起花鋤，走到花圃中，一下一下地把土翻新，将敗落的花瓣埋在土裏，她像在埋葬記憶一樣，小心翼翼地，一片花瓣都不剩地将它們埋好。

月光下，曾經那一片美到發白的花園，此刻變成了一片光禿禿的土地，連生長過的痕跡都不見了。

那諾看着翻新的花圃，憂傷地笑了，自言自語道：“重新開始吧！”

所有的一切都如此簡單地結束了，卻又預示着另一個的開始。

那諾将那本摯愛的故事書放回到圖書館裏，在偌大的圖書館中，那本小小的書淹沒在這幾萬本書裏，成為了過去。

“剎那，我一定會回來的，但是現在，再見了，我摯愛的你。”

她望着遠處的城堡，喃喃着，淚水不争氣地漫了上來，模糊了那美麗的景象。

那年的花只開了半個夏季，那年的記憶定格在離別的瞬間。

我以為的永遠。

原來只是一個美麗的傳說。

當我選擇離開。

便失去了獲得救贖的機會。

倘若我不再回來。

多年後的你。

還會記得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