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齊家三少爺,終究是被明珠給“迷住”了。

自除夕那夜,齊家三少爺不顧齊老太太顏面、當衆拒絕娶妾收丫頭之事,甚至還公然挑戰家府規矩,大除夕的帶着妻子到城外到處兜風閑逛……從這夜開始,齊三少爺疼寵老婆的“美名”便風一樣傳遍府裏上下。

齊三少爺公務繁忙,然而,每日回府之後,再忙也要抽出暇時到妻子那裏說話談心、教她彈琴認字;夏日栀子花開了,他會讓人将一盆盆品種珍貴的白栀子種滿妻子窗下院前,為的只是博妻一笑;三少奶奶眼盲,他讓下人将屋裏所有不必要的陳設擺件統統撤走,以讓妻子行走舒适,少點磕磕絆絆。齊府中,每至妻子必經的門檻或臺階,他都會讓下人在旁重新鋪上一條平坦小道,并且,上面還用盲文特別标注這個地方是哪兒、那個地方又是哪兒……他帶她散心,他給她講笑話故事,他跑遍京城将所有珍貴東西送給她,只要她喜歡……而這些疼愛呵護,看在衆人眼裏,幾乎說已經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甚至,還有人還傳出,就連妻子洗澡穿衣等事兒,都是由他這個大老爺們“親力親為”。

“明珠,就這麽睡了?窗子也不關,水也這麽涼了,你這麽個洗法,是要讓自己腦仁疼麽?”

月光透灑在屋檐,到了晚間,窗外的栀子花越發香味四溢,一朵朵如玉綻放的白栀子被微風搖漾在滿院子的清波月輝裏,那香味,仿佛是世間最上等、最醇厚的美酒,明珠聞着它,把頭靠在灑滿各色花瓣香藥的浴桶裏,不知不覺,頭腦熏熏然,竟小孩似地睡着了。

齊瑜走進時,看見的就是妻子這副嬌憨樣态,搖搖頭,回身關好窗戶,又喚了聲“來人”,須臾,幾個丫鬟手捧衣物袍子進來,齊瑜接了東西放在榻邊,然後,動作自然溫柔地将浴桶裏的女人“撈”了起來。明珠一怔,未及反應,他的唇在她額上點了點,然後微微一笑:“明珠,‘頭對風,請郎中……’這些養生常識你該懂的。”說着,又把她抱至膝蓋穿了袍子,細心溫柔給她擦頭發上的水。

“相公,還是我自己來吧。這樣別人看着不太像話。”

每次這樣一親昵,明珠都覺得,就像八寸的腳穿了七寸的鞋,怎麽穿,怎麽別扭。

齊瑜動作一頓,漸漸地,唇畔微揚:“娘子,知道麽?為夫還是喜歡你小時候的樣子。”

明珠一愣:“小時候?”

齊瑜不答,仍舊給她擦頭發上的水,動作很細心,目光很柔和,廂內極靜,桌上燭火幽曳,擦着擦着,忽然,齊瑜才将頭低埋在她耳畔,輕聲地說:“就是天臺山那次。”

男人的聲音充滿濃濃蠱惑,尤其是,這種素日沉穩淡靜慣了的,偶爾蠱惑一次,簡直會給人一種驚心動魄之感。

明珠輕輕擡起頭來,漸漸地,表情變得飄怔、迷蒙而複雜。

他說的,應該是她小時候偷偷藏他衣服那次。

小時候,兩個孩子常常玩耍,有一次,雙方母親帶着他們泡溫泉。齊瑜比她長兩歲,那時,由于兩小孩都脫光了,一/絲不挂地,她便第一次看見男孩赤/裸裸的身體。小男孩的身體和小女孩一樣光滑、細膩,甚至比小女孩還要白皙溫潤。他們泡在溫泉裏,陽光像灑下的碎金浮動水面,而水波,則不停在兩人臉上晃來晃去。終于,快要泡完了,小女孩先上岸,明珠心裏不老實,一直胸跳如雷地回想着男孩比她多長的那條“小肉肉”。于是,也不知出于何種心理,待她穿好了衣服鞋襪,便左右顧着大人不在,偷偷摸摸裹了男孩的衣袍就跑。——當時,她就是那樣又羞又壞又臉紅地說不出的複雜心裏,嘴上雖罵着我就是要整死你、整死你、看你沒衣服穿怎麽辦,然而一躲到樹下,便将捂在臉上的十根手指一點一點、慢慢叉開——哎呀,你快轉過身來,我剛才沒看清楚……

其實,她就是好奇地、還想看看那條他有、而自己沒有的“小肉肉”。

這時,齊瑜差不多已經給她擦完了,穿好了袍子,又輕輕給她抱回榻間。明珠知道,現在的這個男人幾乎對她好得聚集了天下女人關于完美丈夫的所有想象。同時,她也知道,他剛才說的那個“天臺上”——是有目的,是有寓意的。

的确,回憶小時候,有太多蒙昧甜蜜心跳的事兒,然而,他卻不知道,現在的自己,就像前幾日讀到的衛靈公與彌子瑕,多年之後,當彌子瑕老了,衛靈公再去回憶當初彌子瑕給他吃自己吃剩的那顆桃子時,衛靈公的心情,卻已徹徹底底變了……

齊瑜仍舊無微不至照顧着這個“瞎眼”盲妻,從衣食住行,從每一個小細節,每一個小動作,甚至,從洗澡穿衣等事,也是不加他手……

當然,這樣的事兒,傳至齊老太太耳裏,則免不了一聲嘆息:“哎,三郎這孩子,真是太不像話了,太不像話了。”傳至大夫人喬氏那兒,則是語氣難辨:“這兩孩子……但願他們能早早地為齊家開枝散葉,這才是正經的大事。”最後,傳至明珠的兩個妯娌衛氏和柳氏跟前,則又是一番形容了:“啧啧,你們聽聽!聽聽!居然讓她相公給她洗澡!你說這女人……啧,算了算了,世風日下,難怪人家會說,這豁牙子拜師傅,夠無恥的!”——當然,兩個女人這樣癟嘴酸言挖苦着,然而一回到房裏,她們便恨不得立刻把正在躺床上悶頭打呼嚕的相公一腳給踹下來:“齊老大/齊老二,看看你三弟弟!”

不過,府裏的女人是這樣看待他們夫妻的“恩愛異常”,然而,對于明珠身邊的大丫鬟拾香來說,卻是醬油瓶裏倒醋,不知是何滋味。

“小姐,還要喝嗎?”

仲夏之夜,星子閃爍。紫衣羅裙的大丫鬟拾香心事重重走過來。她手裏端着個紅木托盤,盤裏放着兩個纏枝花紋青色瓷碗。這兩個碗,一個盛的清水,另一個則是苦得要命的黃連湯。

清水是用來給明珠漱口的,因那男人每吻她一次,這‘吻後漱口’的習慣便是一刻改不了。黃連湯,則是提醒自己,日子過得再好、再甜,也要回想曾經遭遇的種種。就如當年勾踐的卧薪嘗膽一樣,再回到了故國之時,那些曾經遭受的恥辱、痛苦與創傷,卻是一刻一刻也不能忘。

明珠端起那碗苦得不能再苦的黃連湯,揚起頭,咕嚕咕嚕一口喝下。當苦澀的藥水從舌尖劃過喉嚨,再由喉嚨劃過胸口,明珠止不住連嗆幾聲,因為,這黃連真的是太苦太苦,苦得她眸中眼淚交流,就差沒吐出來。

就這樣每天逼自己喝着,終于,一旁的拾香再也看下去了,再也忍不住跪下哭勸:“小姐!就算拾香求您了!求求您了!您不要再這樣折磨自己了好不好?你看,你和姑爺現在這樣不也挺好的麽?……小姐,我不懂,你為什麽就不能趁此和姑爺好好過一輩子?夫妻夫妻,百年才修得一場的夫妻啊,小姐,你這是何苦呢?何苦呢!”

拾香哭着,淚水紛紛滾落一臉。她是明珠最信賴、最放心的貼身丫頭,兩人一塊長大,齊瑜和明珠的事,她雖不能看個全部,但大多時候都默默看在眼裏。房裏三個丫頭眼見姑爺和小姐如此琴瑟和鳴,當真以為明珠想通了,可是,這一切,唯有拾香才知道,小姐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明珠放下湯碗,袖子擦擦嘴角,連笑意也帶着苦澀:“拾香,你不懂,非如此做,”一縷月光照進她的眼睛,月輝明亮,然而,她的眼神,卻是死的。“我,活不下去。”

“小姐。”

拾香還要再勸,明珠嘆了口氣,又道;“記得我剛嫁過來那會兒,他們府上的八小姐欺負我是個瞎子,便常常有意地捉弄我,好幾次,凡是趁着你們不在,就故意挖個坑在我腳下不遠……”

“小姐。”拾香的聲音有點哽。

明珠又道:“還有一次,我那個‘大嫂’柳素素巴巴地讓一個丫鬟過來說,有樣東西送給我,我當時沒在意,便問是什麽,結果你猜怎麽着?呵,是啊,我是個瞎子,也活該上那個當,那丫鬟把蓋在托盤上的巾帕揭了,神秘兮兮的讓我自己摸摸看,我果真順她的意思去摸,可是拾香,你猜我摸到了什麽?摸到了什麽?”

“是一只又肥又大的死老鼠啊!拾香,我這輩子最怕的就是老鼠和蛇,所以,我是個瞎子,我就活該上那個當,是不是?是不是?!”

“小姐,小姐,你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拾香一把将明珠抱住,哭得胸腔都快空了。

明珠深籲了口氣,“我的眼睛如果沒瞎,我可能真的會原諒那個男人。真的會接受他對我的這些盛寵情意。可是拾香,你知道麽?自從那次老鼠事件後,我夜裏常常吓得哭醒,常常做噩夢,還有那天我回來,你們見我捧着肚子連苦膽都快吐出來了,你們問我是怎麽了?我告訴你們說不要緊的,只是着了涼,肚子不舒服,可是,我卻沒有告訴你們,從那天起,我每天都會把自己的手洗了又洗,洗了又洗!我洗,洗得皮都快泡爛了,然而,那髒東西觸摸在我手裏的感覺,卻怎麽也洗不掉——”

“小姐!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太大意了,小姐,對不起,為什麽不把這些事情說出來呢?小姐……”拾香泣不成聲,聲音都在發抖了。

明珠搖搖頭,手指揩揩眼角,續道:“是啊,我的眼睛沒瞎,我真的會原諒那個男人,原諒他們對我所做的一切。可是拾香,你剛才也問我,我這麽做究竟快樂嗎?不,我老實告訴你,我依舊不快樂。只要我的眼睛一天看不見光,我一天也不會快樂。拾香,你說我這輩子既然注定都不無法再有快樂,那麽,我為何要讓那個把我害成這樣的始作俑者活得那麽安寧?活得那麽幸福?活得舒坦?甚至,我現在還讓他自以為我接受了他屈尊降貴的愛,我就可以幸幸福福一輩子了?——拾香,天下沒有這麽便宜的事兒,沒有!沒有!”

一陣風吹來,明珠的眼睛像落了沙子,她伸手揉了揉,然後,身子一個趔趄,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此時此刻,正是更深夜闌之際,那些盛開在窗外滿院子白栀子花香飄滿院,據說那院中的每一株,都是他不分晝夜親手種下的,不僅是他親手種的,據說還種得滿頭大汗。他不過種了一院子花,累得滿頭大汗,那些丫頭婆子們都開始心疼起他來。呵,多簡單的心疼——可是她呢?那些花兒在微風中搖曳、蕩漾,開得多麽美麗,多麽聖潔,可是,她看不見。她什麽都看不見……她是個瞎子!是個瞎子!

廂房安靜無聲,燭火在幽幽飄搖,窗外的風在嗚咽,兩人眼淚交流,各自沉默地陷在各自的情緒裏。

拾香不停吸氣,直吸了好半晌,才擦擦眼角,站起身來,聲音冷冷道:“那麽小姐,您打算怎麽做呢?……小姐,不怕說句大膽犯上的話,只要我拾香幫得上您的,就是刀山火海,拾香也在所不辭!”

明珠依舊擡頭對着窗外,揚起唇畔,沒有說話。

“小姐,您……是在笑我大言不慚,不能幫您?還是說的都是假的嗎?”拾香上前,目光忐忑。

明珠緩轉過身,目光盲然去摸索拾香的臉頰,這丫頭,和她一起長大,現在,身邊所能真正擁有的,也只有她了。“不是。”她一邊摸,一邊柔聲道:“我是忽然想起那天讀得那句‘何必骨肉親’的話,”澀然一笑:“真沒想到,你我主仆,倒勝似世間那濃厚的血緣親情。”

“小姐……”

兩個人擁抱在一起。

就這樣相互依偎半晌,明珠這才松了她,表情鎮定地坐下來,開始認真分析道:“其實,我和你姑爺現在的關系,說好點,是唇亡齒寒。說難聽點,這輩子我要在這齊府中立足,還非得仰仗他不可。”

拾香一怔。

明珠笑笑,端起茶,淺淺啜了一口,才道:“而且拾香,你當真以為我會幹謀殺親夫這樣的蠢事麽?”絹子擦擦嘴角,又笑了笑:“放心吧,我沒有那麽傻,像投□□這類激進之事兒,我明珠還不至于蠢到——算了,我就是想着,他今日好像對我的這些都是真的,那天的那句話——如果以一個女人的感觸去揣摩,也應該都是真的。如果真的是“真的”,那麽,太好了!”

她皮笑肉不笑地,将嘴角一抽:“想當年我是怎麽對他的,他又是怎麽對我的,我為他吃了那麽多苦,受了那麽的痛,那麽,我也一定要讓他親自來嘗、一、嘗!”

明珠的聲音漸漸發冷,發硬,聲如冰霜脆鐵。拾香上前輕輕叫了聲“小姐”,明珠面無表情在她手背拍了拍,她想,這一刻,她是陰毒可憎的,然而,再陰毒,再可憎,她已不在乎……統統不在乎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實際是過渡章,內容稀少。下章是正餐,絕對不是你們想的那樣。下章會有很多爆點,後面會□□疊起,也會逐漸抖開迷局。可憐的男主。。。先摸摸,不是作者狠,是劇情由不得我控制啊!

扯句閑話:作者一直向往暖心光明的故事,因此,本文開頭再虐,到了後面,都是滿滿的正能量。溫馨有愛的情節後面把把抓。作者也好希望快點把虐的寫完,也好想日更雙更,但是啊,最近家裏的雜事堆積如山,還有個吃奶的娃,沒有辦法,每天都要等娃睡着了抽一點時間寫寫,如果覺得我更新不給力的天使們遷就遷就吧,作者只能這樣了!

年後我會日更或者雙更。這個文很長很長。第一卷才開了個頭,後面有大量宅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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