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走廊黑洞洞的看不到頭。

付西然身體貼牆，手扶牆壁摸索着慢慢地往前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漸漸的，她眼睛适應了黑暗。借着窗外隐約透進來的光描繪出視野中障礙物的輪廓，小心避讓開。

到了樓梯拐角，她繞開栽着綠植的花盆，摸到樓梯扶手，很艱難地一只腳跳上臺階。手緊抓着木質欄杆，怕自己站不穩摔下去。

上個二樓簡直要了她半條命，偌大的房子回蕩着時不時弄出來的磕碰聲。

到江現房門外，付西然輕輕喘着氣，手擡起來剛要敲門，在半空懸住了。

開門後該怎麽說？告訴江現她手電筒壞掉了，問他還有沒有多餘的，能不能再給她一個？

然後拿到手電筒回房間去嗎？

付西然想起卧室窗簾上那個樹影，還是覺得非常可怕。離開卧室後這樣的恐懼又被數倍放大，她簡直不知道自己剛才是怎麽有勇氣在那樣的房間待下去的。一樓整層只有她一個人啊。

付西然打了個冷顫，手不經思考地落下去，敲了下門。

敲門聲不大，在靜得沒有一點聲音的黑夜裏卻很清晰，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緊了緊裹在身上的被子，沒敲第二下了，等着江現給自己開門。

半分鐘、一分鐘、兩分鐘……門遲遲沒開，裏面沒有一點動靜。

難道已經睡着了嗎？

據付西然所知，江現的日常只有工作與應酬，最近才加上了監督她學習這項。除此之外，他的生活裏好像再也沒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了。不存在一點點娛樂項目，總是在做事情做事情，沒有閑着的時候。

停電了沒有辦法工作，他又不像她似的怕黑，沒事可做的時候當然是在睡覺。他也難得有機會這樣好好地睡上一覺。

付西然捏着被角，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了。總不能在江現已經睡着的情況下硬闖進門。可是假如不去找他，讓她自己原路返回去她又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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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雪花簌簌地落，看不見星星和月亮，風嗚嗚叫着刮過。

付西然光腳踩着拖鞋，也沒有穿襪子。身上雖然裹了被子，但小腿以下都沒照顧到。站在外面站久了，腳踝凍得發麻發僵。

她看了眼江現隔壁房間。

那是她之前住的卧室，好多東西都收拾走了，但床應該還在。

不然她将就着到隔壁睡一夜吧？

不知道隔壁房間最近有沒有打掃？

付西然猶猶豫豫地看了眼面前江現房門。門板安安靜靜地矗着，沒有要動的跡象，門裏面也仍舊沒有傳出聲音。

江現一定是睡着了。

他每天都那麽忙，難得早早休息一次，她還是不要去打擾他了。

她垂下眸子，扶着牆壁慢慢向隔壁的卧室挪。幾步的距離被她走得像有幾十米遠。

到隔壁房門口，她攥住門把手，吱呀一聲把門推開。提步正要進去，呼啦一聲，風把窗戶吹開，玻璃砰地打在了牆壁上。米白色窗簾一下子高高地揚起來，讓她想起電視劇裏靈堂。

她呆了一呆，緩緩緩緩拉門，緩緩緩緩後退。一只腳絆到另一只腳，踉跄了下差點摔跤。扶住東西站穩，被子滑下去了，冷空氣瞬間将她裹挾。

付西然哆哆嗦嗦地到江現門外撿被子，剛彎下腰，門突然開了，門板磕到她額頭，她猝不及防被彈下去，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

江現的臉隐沒在黑暗裏，表情看不清楚。他頓了一下，視線緩慢下移。看到坐在地板上的付西然，沉默了一秒。

語氣很平靜：“起來。”

沒有幫她一把的意思。

她的頭被門撞了，有點疼，但也沒去揉。撿起被子磨磨蹭蹭地站起來。

江現就這麽安靜地看着，等她站穩了，開口道：“回去睡覺。”

他語氣不帶一點感情，與今晚抱她回家那個江現判若兩人。她莫名有點怕他這樣，抱着被子呆呆地點頭：“哦。”

轉身走出兩步，她又停住了。咬咬唇.瓣，轉身回頭看了眼江現。

江現還站在原地看着她。發現她回頭，作勢關門回卧室。

她趕緊過去，拽住他不讓走。可憐兮兮地說：“手電筒壞了，哥哥我怕。”

兩人距離很近，她能嗅到他身上清清爽爽的沐浴液味，很難得的，他頭發半濕，有點亂。看來是剛洗過澡。

安靜了片刻。

江現道：“進來。”

付西然脊背一松，抱着被子，在他後面像條小尾巴似的跟進去。

進去後才發現房間是有微弱的光的，江現桌子上放置着筆記本電腦。屏幕上是開始界面，剛打開。

他的床一絲不亂，被子還沒掀開。此刻似乎也不打算睡，徑直向桌邊走。

付西然還要跟，被他輕飄飄瞥一眼，不敢過去了。默默松開手在床邊坐下，抱着被子看他。

他走到桌邊，低頭拉開抽屜。似乎是要找什麽東西。

付西然有點困了，打個哈欠，低頭揉揉眼睛。

江現找完了東西，到她面前：“拿着。”

他把他的手機給她照明。

付西然動了動唇，欲言又止看他一眼，伸手接過來。

江現說：“回去睡。”

付西然慢吞吞站起來，低頭看了眼手機，又瞅瞅他，不動。

江現也沒趕人，回到桌子邊坐下，目光落在電腦屏幕上，沒再管她。

付西然手拿着江現的手機，幹巴巴站在床邊。

她沒有理由不走，但實在是很不想走。可不走又怎麽辦，總不能留在這裏跟江現一個房間睡吧？怎麽可能？

不跟江現一個房間睡，讓她回自己卧室她又不敢。跑來時完全沒動腦子，沒有想過找江現是為了什麽。反正不會是為了向他讨個會發光的東西照明。

付西然糾結來糾結去，心一橫，問江現：“江現哥哥，我可不可以在這裏玩一會。”

江現看了她一眼，沒點頭也沒搖頭。被她理解為默認了，握着手機坐回床上。

摁亮手機看了眼時間，快要十一點了。

精神緊繃太久，突然放松下來，付西然漸漸覺得困了。打個哈欠，強撐着不讓自己睡着，用力揉了揉眼，擡眸去看江現。

江現穿着純黑色的睡衣，眼睛看着電腦屏幕，神情專注。無論什麽時候，他做事情時表情總是很嚴肅。連檢查她錯題的時候也是。

這樣的人怪不得從小就是風雲人物，實在無法相信他身上那個差點打死人的傳言。付西然看到的江現雖然脾氣不怎麽好，但永遠冷靜永遠理智，被她怼了一句也只是繃着臉不理她，被她突襲抱住也只是僵硬地叫她坐好。

她又打個哈欠，視線罩上一層水霧，有點模糊。漸漸地意識也模糊了，靠着牆壁的身體慢慢滑下去，躺在江現的被子上合眼。

睡着前還不忘努力提醒自己：不能在這裏睡覺不能在這裏睡覺。

江現似有所感，擡眸望過去。盯了她幾秒鐘，他垂下眼睛，沒管。合上筆記本出了房間。

付西然被一陣手機鈴聲吵醒。

她迷迷糊糊的，以為響起來的是自己的鬧鐘。半睜着眼睛把手機拿起來看，手指一戳，摁下了接聽鍵。

話筒響起女聲，斷斷續續的，是林枝枝的聲音。

“江現……其、其實我幾年前就想說了，我還挺喜歡你的。你還記得嗎？那時候我……我有點結巴。班裏所有人都嘲笑我，只有你沒笑過我。不管你記不記得，我一直記着……”

付西然霎時清醒了。她直了直身體，看眼時間，距離她睡着不到半個小時。江現已經不在房間裏了。

林枝枝聲音裏帶着點醉意：“前幾天我一聽我表哥說給你妹妹補課，我一下子想起你了。你說奇不奇怪，我都多少年沒見過你了，聽到你名字馬上想起你長什麽樣子……”

“我去給你那個妹妹當什麽家教，我去你公司應聘，我今天去找我表哥……通通都是為了你。江現你……你沒有女朋友，我也沒有男朋友。我們家裏長輩都認識，我奶奶跟你奶奶還是朋友……我、我想說……”

林枝枝緩了一緩：“我們都不小了，不如就……就試試吧？”

黑夜裏，手機躺在床上，亮起的光照到天花板上。付西然神色茫然地跪坐在床中央，看着屏幕上閃爍着的陌生號碼，不知該不該把手機摁掉。

那邊林枝枝靜靜等了片刻：“江現，你為什麽不跟我說話？”

“……”

林枝枝：“江現？你什麽意思？就算是拒絕我也可以，你為什麽總是不說話呢？你這就算是拒絕嗎？我不接受這樣的拒絕。”

遲遲得不到回應，喝醉了的林枝枝有點惱了。

付西然遲疑了片刻，手伸過去，猶豫着去碰手機。快到碰到的時候身後的門突然被推開了，江現進來，蹙眉問：“怎麽了？”

付西然愣了愣，拿起手機給他，聲音低低的：“江現哥哥，你的電話。”

她這一句話說完，那頭聽到了，頓時挂了電話。

江現接過去翻翻通話記錄，對付西然道：“以後不許接陌生電話。”

付西然沒回話。

江現也沒在意，把手機扔回給她，轉身欲走。付西然突兀開口：“不是陌生電話。”

他一頓，回頭。

付西然：“是林老師打來的。”

江現不在意地略點了下頭：“嗯，怎麽了？”

付西然一只手揪着被角：“林老師說……說她喜歡你，問你要不要試一試和她在一起。”

她說完，擡眼直直地看着他。但房間裏沒光，她根本看不出他是什麽表情。

一陣安靜。

江現幾步回到她身前，垂眸睨着她：“付西然，你有話可以直說。”

黑夜靜悄悄的。

付西然比他矮了一截，手心裏全是汗。想問又不敢問。

良久，她鼓起勇氣，攥住了他一根手指。

“江現哥哥，你會和林老師在一起嗎？”

江現看了眼她的手，沒有把手指抽出去。不帶猶豫地回答：“不會。”

他已經是第二次跟她做這種保證。上次她一聽就開心了，這次卻不好哄。聽到回答還不滿意，要再确認一遍：“真的不會？”

“嗯。”江現也沒對她不耐煩，逐句回答：“不會。”

可付西然還是沒能安心。她想起林枝枝那句：“我們都不小了。”

江現大她七歲，再過幾年就三十歲了。他早晚會有女朋友，早晚會娶妻生子。即使他自己沒那個打算，江爺爺江奶奶也不會同意吧。

不是林枝枝，也還會有別的人吧？

“江現哥哥，你……”付西然頓了頓，明知道話題該就此打住，再問下去有暴露自己心意的風險。可因為今晚被林枝枝一番告白刺激到了，忍不住大着膽子繼續試探：“你為什麽不跟林老師在一起？你……你有喜歡的人了麽。”

話音落下，江現半晌沒出聲。目光落在她身上，靜靜地看着她。

她意識到自己問錯了話，可是不後悔。她急切想要聽到他的回答。

許久，江現出聲：“沒有。”

付西然長長出了口氣。

問完才後知後覺知道緊張，松開江現手指，不敢擡頭看他的眼睛。開心也不敢表現出來，壓抑着激動輕輕點了點頭，裝作不太在乎的樣子：“哦。”

江現道：“現在你可以睡了？”

付西然迅速調整姿勢，攤開被子蓋到自己身上，乖乖巧巧點頭：“哥哥晚安。”

江現淡淡應了聲，準備離開卧室，去書房将就一晚。

還沒等走，手指又被攥住了一根，小姑娘的手軟乎乎的，抓着他執拗地不肯放開：“江現哥哥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