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至親之死

母親的面容,在腦海裏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關于顧蕙英的事,雖然只回想起來一點點,但楊晔還記得那種感覺——那種期盼着母親能夠擡起頭來多看他一眼的感覺。

既然他會産生這樣的心情,說明之前他與母親之間或許并不算親近。

不過倒也正常,他本身就是不愛與人親近、也不喜歡把心裏話說出來的性格,想來小時候也是個不太會撒嬌的小孩子。或許就是因為這樣,和顧蕙英之間才不親吧。

楊晔閉上眼,輕輕捏了捏眉心,而後才繼續翻看茶幾上的論文。拿起最後一本的時候,他發現裝訂好的論文邊緣并不平整,其中有一張紙微微凸出來了一點,捏住邊緣往外一抽就輕易地抽了出來。

原來這不是論文的一部分,而是一份獎學金申請表。

楊晔低頭去看,眸光微微一斂。

申請表上的姓名欄,寫着一個這些天他在新聞裏看到過無數次的名字——董翰。

根據從媒體報道和談楓嶼口中獲得的信息,這個董翰是顧蕙英一直以來都在資助的貧困生,和他之間也是認識的。

網上都猜測,董翰是因為沒有拿到獎學金才遷怒于身為評審會一員的顧蕙英,故意造謠想要報複她。可楊晔覺得,既然母親和董翰之間還有一層資助的關系在,他們之間的矛盾就不可能只是獎學金糾紛這麽簡單,或許還有些別的什麽……

獎學金,說不定只是最後的導火索。

但具體的原因,現在只有董翰才知道了,顧蕙英的手機已經被警察收走,他想查也無從下手,只能等着警方那邊的消息。

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讓楊晔覺得不太好受。

他把申請表放回原位,将手伸向主卧的門把,想試試看母親的房間能不能喚醒更多的記憶。

有些年頭的木門在被推開的瞬間發出輕輕的“吱呀”一聲,細小的灰塵在空氣中飛舞,輕輕落在楊晔的肩膀。

他緊握着門把,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眼神定定地落在擺在正對面書桌上的那幅黑白照片上。

照片上面帶微笑的年輕男人,眉眼與他有五六分相似。看到這張臉的瞬間楊晔就知道了,這個男人是他的父親。

——這是他父親的遺照。

這些天來,無論是那些将他團團圍住的記者還是談楓嶼,都只跟他提過他的母親顧蕙英,但是沒有人提過他的父親。

楊晔猜到自己的父親大概也已經過世,而且多半過世已久,但是直到看到這幅遺照的時候,才終于有了實感。

父母都不在了,家裏真的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鋪天蓋地的孤獨感忽然将他包圍。

楊晔執起相框,發現相框的背面夾着一張信紙,取出來一看,才發現原來是父親年輕時寫給母親的情書,落款的時間是三十年前。紙張已經泛黃了,但上面清秀工整的字跡依然清晰。

這封情書文風非常樸實,楊晔的父親在信中寫到,自己即将調任到隔壁市的一家科研所工作,那邊科研任務繁重,恐怕很難再像之前那樣時常與顧蕙英見面了。字字句句,道盡相思之苦。信的最後一句是:“蕙英,我會常給你寫信,日日想你。”

看起來,父親應該是個很溫柔的人。

楊晔不禁莞爾。他将信紙按原樣折好,正準備收回相框裏的時候,衣兜裏的手機忽然瘋狂地震動起來。

新手機裏只存了幾個聯系人,白醫生、前兩天才見過面的李一誠,還有就是談楓嶼了。

楊晔在離開醫院之前已經跟白醫生說過,并且還拜托了她保密,因而會在這個時間點給他打來電話的,除了談楓嶼以外不做他想。

“嗚嗚……”按下接聽鍵以後,電話那頭就立刻傳來了談楓嶼撒嬌似的軟綿綿的聲音,“楊晔——我好想你啊——”

說完還打了個嗝。

楊晔一聽就知道談楓嶼多半是喝高了。

“怎麽醉成這樣。”楊晔無奈地嘆了一聲,“不是去朋友家裏吃飯了嗎?”

“羅、羅奇讓我陪他喝點嘛,我就喝了一點點……嘿嘿……”談楓嶼聽起來醉得不輕,說話都有點大舌頭了。

楊晔一聽到羅奇的名字,立刻就警惕起來。

果然,談楓嶼就是跑到羅奇家裏去了。

他不禁有些懊惱,談楓嶼說要走的時候,他就該把他留下來的,可是他為了過來老房子這邊看看,竟然沒有出言阻止。

他知道談楓嶼對羅奇沒那個意思,可羅奇對談楓嶼的企圖确實明明白白寫在臉上的。現在羅奇居然把人弄到了家裏去,還要談楓嶼陪着喝酒!該不會……是想趁談楓嶼喝醉之後做點什麽吧?

楊晔捏緊了手機,眼神越發陰沉了起來。

“羅奇……沒對你做什麽吧?”他問。

談楓嶼喝醉了,心越發大起來,還在那頭得意洋洋地說:“沒有啊!羅奇這小子根本不行!居然還想灌醉我!結果先被我喝趴下了,哼哼!”

楊晔這才稍微松了口氣,又問:“他人呢?”

“就在我旁邊呢!”

楊晔聽到對面傳來幾聲悶響,似乎是談楓嶼在用腳踹羅奇。

“唉,已經睡死過去了,像頭死豬一樣,真沒用!”

“那就好。”

“哼哼——”談楓嶼忽然發出一聲揶揄的笑來,“楊晔你小子,是不是在吃羅奇的醋啊?”

楊晔的嘴角微微一僵,沒有做聲。

談楓嶼笑嘻嘻地自顧自繼續說道:“你放心啦!我跟羅奇不會有什麽的!他爸媽現在就在外面客廳呢!他要敢對我動手動腳的肯定得挨揍——”

說完又打了一個酒嗝。

談楓嶼有點不好意思地傻笑起來。

“……你都醉成這樣了,讓我怎麽放心。”楊晔擡起手來揉了揉眉心,“發個定位給我。”

“嗯?”談楓嶼腦子木了,根本反應不過來,“發定位給你幹啥?”

“我現在過去接你。”楊晔看了眼床頭上的鬧鐘,時間已經快要九點了,他反問道,“難不成你想睡在羅奇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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