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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想着該再怎麽辯解,幾聲宏亮的喊聲卻插入了我們的對話:
「參見翊王。」
階下來了三個男人,居中那位身穿醬紫飾鳳池官袍,年約四旬,長臉厲眼,下颌蓄須,一副精明世故的樣子。另外兩個皆穿褚紅色孔雀紋官袍,左首那年輕的身材瘦削,儒質彬彬;右首的年屆花甲,兩鬓花白,笑起來倒也不失和藹。
「你們來得正好!」辜祉軒望見他們,側過頭來為我介紹:「左邊這位乃是尚書令潘簡潘大人,右邊這位是光祿大夫崔弘崔大人,至于這位──」他伸手示意着中間紫袍的男人,「他就是我們龍元國裏最位高權重的相國大人宇文塱,同時也是我母後的親兄長,我的皇舅舅。」
「三位大人好。」我微微點頭,對于官場之事,我可一點興趣也沒有。
辜祉軒笑了笑,對我冷淡的态度不以為意。「三位,這位洛言夕,師承鐘離老人,皇上剛欽點的他為祭司,職掌七天之後的雩祭。」
「祭司?」潘簡和崔弘的臉上難掩驚異之色。
我的嘴角噙起冷笑。又是一堆懷疑我能力的家夥,不過事實勝于雄辯,七天之後,他們的疑惑自會得到答案。
「洛祭司果然是仙風飄飄,」宇文塱撫着須,盯着我的雙目如錐。「今次旭都的旱災能否轉危為安,就全系在你一個人的身上了。」
好一個權勢兼并的男人,他在龍元國裏,當有呼風喚雨之能,富貴榮華之祿。「洛某定當傾盡全力,不負相國大人的殷切期望。」
「好,好。」他接連笑了幾聲。
這是一只老狐貍,我的心裏浮起了這樣的直覺。
☆、誤闖龍潭
之後的日子,我被安置在一個叫容華宮的地方,它不在東西十二宮的主建築群以內,遺世獨立,自成一角,離群索居的幽靜環境卻正合我的心意。而且,茸尾也似乎挺中意這兒的,經常竄到屋後那一叢竹林裏嬉戲,莫非牠是在想念着那排師父植在茅屋前的青竹麽?
想到青竹,我又想起了那個和竹子一樣潇灑逸朗的男子,如果那日進谷來的不是他,我會否那麽輕易就被影響,答允入宮幫忙?
我是想到哪裏去……我用力地甩了甩頭,同時把腦裏不切實際的古怪念頭甩開。為了懲罰自己因為日子過得太閑而胡思亂想,我決定到承熙宮外的工地走走,順便察看一下築壇的進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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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先生,太陽快要下山了,你還要出去嗎?」一身綠色宮裝的妙齡女子正在擦抹桌椅,見我站了起身,連忙開口問道。
「有什麽事情留待明天才做吧!」另一個紅衣女子也從內室轉了出來。
她們兩個,綠衫的叫茗煙,紅裳的喚沐岚,都是奉旨來服侍我的宮女。多湊巧,茗煙剛好是那天在青龍閣外替我看顧着茸尾的那個宮女,而今竟然被派來容華宮照顧我,想來也是緣份。
「沒關系,我只是想到祭壇看看,入黑前自會回來,兩位姐姐別要麻煩了,在屋裏候着就好,用不着擔心我。」
這三天以來,我每朝都會到祭壇那邊一次,确保它由裏到外都合乎我的心意,畢竟幾天後的祈天祭禮不容有絲毫差錯。那條往來的路我已經走得很熟了,不用別人帶着走也沒問題。
「洛先生,你這是那兒的說話,奴婢一點兒都不覺得麻煩。」茗煙道。
「洛祭司長得俊秀溫雅,待人又寬厚有禮,我們有幸被挑中來侍奉你,姐妹們不知有多羨慕哪!」沐岚說完羞紅了臉,茗煙看見了抿嘴而笑。雙姝正值如花年華,茗煙柔秀沈靜,沐岚明麗嬌憨,兩人皆是天真爛漫,心無城府,跟她們相處倒也輕松。
看着她們兩人一臉小兒女的嬌羞神态,我苦笑了一下,幾乎都忘了此刻自己是個男的,可別做些什麽舉動讓她們誤會了。
最後,我還是把她們留下來,獨自出門去了。茸尾自發自的跳上我的臂彎,随我離開了容華宮。
似乎皇宮裏的人還未習慣我的存在,每當我經過的時候,他們都會忍不住多看我幾眼,白袍雪狐倒成了宮中最近一抹突兀的風景。
紅日西斜,彤彩把無垠穹蒼渲染成漸變的顏色,整座莊嚴肅穆的皇宮在金黃的餘晖映照下,少了幾分高處不勝寒的冷意。
時值煙花三月,春意本該正濃,可惜旭城逢旱,連禦苑裏頭的花木也顯得零落,否則那花海如浪的盛景應該挺賞心悅目的。想來山谷溫暖濕潤,終年桃花常開,然不知人間季節交替,福禍無常,我長居深山,确是把許多事情給忽略了。
春旱天地昏,日色赤如血。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此際原是農民播田插秧的時節,忽遇天旱,冬糧已盡,新谷無期,難免人心惶惶。學道如我,亦只能開壇作法向老天爺借雨,卻無力扭轉乾坤,保證人間從此風調雨順,無災無難。
沿途蒼松迎客,翠柯疎影,轉眼祭壇已在眼前。
經過工匠們的連日趕工,縱廣四十步、高九尺的方臺已具雛形。其時天色已暮,衆人們都歸去了,四周岑寂,涼風呼嘯擦頰而過,殘陽之下,面前的景象竟有點兒蕭索冷清。
驀地,丈餘外那紫紅相間的杜鵑花叢後有條黑影閃現,我正想趨前去看個清楚,黑影就不見了。正自驚疑,懷裏的茸尾突然動了起來,我一個不備,被牠掙開,綿白如雪的身軀快如閃電般朝着花間疾跑而去,像一團甩手的絨球,一下子沒入叢中。
「茸尾快回來!」我低呼,忙不疊追了過去。皇宮這麽大,我又不熟路,要是把牠弄丢了,我該去哪兒把牠找回來?
我繞了一大圈到杜鵑叢後,小家夥早就不知跑到哪裏去了,只得繼續往前直走,一雙眼睛專注地上,卻始終不見那抹白皚皚的頑皮身影。
「茸──尾──」我把尾音拖得好長。你再不回來我可要生氣了,我心裏跟小狐鬧別扭,沒為意自己正穿過一扇緋紅大門,踏上了寬闊的甬道。
「大膽!何人竟敢擅闖承熙宮?」
我吃一驚,仰起頭來,發現自個兒正置身在一處雕欄玉砌的華麗宮院。糟了!我這般亂走一通,可不知竟進了不該進來的地方。
一個微胖的侍臣從屋子裏走了出來,滿臉兇惡之色,是李壽。
「咦?洛祭司,怎麽是你了?」他一見是我,臉色稍緩。「你來皇上的寝宮做什麽?」
承熙宮?皇上的寝宮?意外發現這件事情,讓我的心裏生起了不小的震撼。原來……我終于明白那日我向皇上提出要在承熙宮外興築祭壇時,他俊面上那奇詭的神情是什麽意思了。
皇上的居處哪,當然選址在整座皇宮裏頭最地靈人傑的地方了……無知如我,好挑不挑,竟敢該死的打擾皇帝安憩之地,這不正是「在太歲頭上動土」麽?
「李壽,讓他進來。」屋子裏傳出辜祉祈低沈陰魅的聲音。
「奴才遵命。」
李壽看了我一眼,目光帶着憐憫。擅闖皇上寝宮,可是一條不輕的罪名,我只能自求多福了。
自嘲地扯了一下唇,我避無可避地随着他走進屋去。
一只三足鎏金狻猊鼎爐擱放廳心,輕煙婀娜,漫漾一室。我的眼光越過猊鼎,毫無預警的對上了一雙黑如子夜的瞳仁。
辜祉祈正倚坐在黃梨花木羅漢床上,手裏握着奏本,薄唇緊抿的看着我,神色有絲被打攪的不悅。
即使回到寝宮裏,他都在為天下之事憂心,眼前此人即便不是一代仁明聖賢之君,至少也是一個勤政不怠的皇帝。
「出去。」
這句說話的對象當然不會是我,身旁的李壽躬了躬身,退了出去。
屋裏我們相顧無言,等待判刑的時間加倍難熬,我的手心冒着細汗,不自覺在衣袖裏攏成拳頭,松開,又攏拳。
足足過了半天,他下了榻,緩緩向着我走來。
冷澈的目光,深寒凍人。我挺着背,強忍住拔腿就跑的沖動,不輸氣勢地盯着越步越近的他。終于,他在我身前不到半尺的地方停了下來。
因此身高的差距,我的頭仰得好辛苦,眼睛也瞪他瞪得快要脫眶掉下來。
突然,一聲輕笑打破了這靜得教人窒息的氣氛,我愣然将眸光下移到他弧形剛毅卻優美的嘴巴,不敢置信笑聲是從這張嘴裏溢出的。
然後,他的笑聲更張狂了,我幾乎感覺到連屋頂的琉璃瓦都在隐隐震動。
「小人不知道承熙宮乃皇上的寝宮,若是早知道就不會亂走進來了。」我緊張地咽了下口水,手腳都不知往哪擺了,語無倫次的說話比繞口令更繞舌。
「所以,這是朕的錯?」他臉上的笑猶在,可笑意到達不了眼底。這人不懂得笑!我驚恐又悲哀地發現這點。
我無辜地眨了眨眼,「小人只是以為,皇上寝宮的防衛應該會更森嚴一些。」這話是在暗示:你的門敞得老大,可不能怪有人誤進。
他由上而下的睥睨着我,神态高高在上,他根本就是天生的王。「二皇弟告訴過朕,你很怕朕,我卻覺得,你是問玉皇大帝借了膽,才會這般天不怕、地不怕。」
我張嘴,思索該如何回答,腦袋卻打起結來。
這多嘴的辜祉軒,竟比女人更長舌。我的心裏想着,沒注意到他忽爾俯下身,待得我們的距離近得他呼出的氣息都噴在我的頰上,我才知道要躲避。身子後仰得太急,我一個站不穩,差點跌得四腳朝天,卻被他及時攔腰扶住。
桀傲面容進逼,他伸手勾起我的下颚,冷冷地審視着我,銳利的目光似能看透世間一切。
我知道,我此刻一定抖得很像獵人握在手中的兔子。
「這張臉,不該長在男子身上。」他半認真半玩笑地道。
☆、意亂情動
有如被一壺滾燙的沸水迎頭澆下,我立時彈開得老遠。
「皇上,小人以男兒之身為傲。」僞裝差點被拆穿,我捂着狂跳不已的心口,義正詞嚴,妄圖挽回一點劣勢。他……他竟然在調戲我?調戲……僞裝為昂藏男兒的我?這豈不是奇恥大辱麽!
他收回了空下來的長指,袖子一甩,雙手負于身後,興味地凝視着我。「在這宮裏,有誰不知道承熙宮是朕的宮室?難道朕還要閉門示意不成?承熙宮日夜皆有重衛輪流駐守,早在你還在百步之遙的時候,朕的人就盯上你了。」
若真這樣,那些侍衛看見有人靠近禁地也不知會一聲,實在太不夠意思了。
「告訴朕,你到承熙宮來有何事?」
「找……找東西。」
「找東西?」他的眉頭擰了起來,顯然這敷衍的答案滿足不了他。「朕的地方有你的東西?」
倘若,我和盤托出有頭迷糊的小白狐也許、可能、或者跑到他的寝宮來,他會否一下子龍顏大怒,下令把茸尾抓起來做成一張上等白狐裘?可我要是不說,到他今晚掀開被子發現床上躺了頭狐貍,牠的下場也不會比較好。我嗫嚅着,在說與不說之間舉足不前。
「嗯?」久不聞我的應話,他鼻子輕哼。
「是狐貍,一只雪白的狐貍。」半晌,我決定豁出去。「求皇上網開一面,饒茸尾不死。」我忍住氣,卑躬屈膝。
他的表情,靜如深海,害我的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朕還以為,你向來心高氣傲,倔得不會求人。」
有句「得了便宜還賣乖」,說的就是這種人。我的心裏清楚,這句話出自他口裏,絕對不會是恭維。
「要朕答應你,倒要看你的誠意。」他微微勾起唇,那模樣邪惡極了。
「誠意?」我望着他魔魅一般冷俊惑人的好看臉龐,讷讷重複。
「譬如說,用什麽東西能跟朕作交易?」
「交易?」此刻的我只能如一只學舌的九官鳥。
「只可惜你不是女子。」他的弦外之音再明顯不過。
啪啪啪啪──
我的臉登時熱辣辣地燒了起來,我聽得分明,他竟卑劣地再次拿我當消遣。氣血上沖,我差些兒拂袖而去,終卻死命地按捺住脾氣。
轉念一想,我笑了,故意地綻出絕美勾人的笑靥,彷佛如微暈紅潮一線,拂向桃腮紅,兩頰笑渦霞光蕩漾。
他目不轉睛,墨眸亮得燙人。
「難道皇上那後宮未能滿足皇上欲望,竟對男人生起興趣麽?」我卯起來說,既然他喜歡玩,我就奉陪到底。置之死地而後生,我孤注一擲,唬住他以求全身而退。
然後我發現,我的賭注輸了,他不單沒有被我吓退,黑眸底的興趣卻明顯更濃了。
「對啊,真是一言驚醒夢中人,只是是朕想要的,是男是女又有何幹?」低沈誘惑的聲線,狂放地宣告着:「洛言夕,今生今世你只都能在朕的股掌之中,逃不掉了。」
他不惜一切的掠奪眼神,令我滿心不安,胸口沈得快要窒息。這人身為一國之君,禮教道德對他都沒所謂嗎?我洛言夕是何德何能,被他看上眼了……
這時候,門外傳來了李壽拔高的話聲:「禀皇上,晚膳已經預備好了,請問皇上打算在何處用膳?」
「都搬進來吧!」辜祉祈收起戲谑,冷酷地揚起劍眉,睨了門外适時出現的人一眼。
八個宮女分成兩列魚貫步入屋子,手上各端着一個繪着金龍的朱漆食盒,在八仙桌上擺好。
「既然皇上進膳,小人就先行退下了。」在他反應過來以前,我早已落荒而逃,經過李壽身邊時,不忘感激地瞟了他一下。
出得承熙宮來,我才敢大口大口喘氣。
洛言夕,今生今世你只都能在朕的股掌之中,逃不掉了……深沈的話聲,萦回我耳畔不散,像逃不掉的符咒。那說話的主人,卻更危險了。
緊繃的神經未及放松,一只碩大無朋的黑鷹從天而降,落在我的身前。我的眼睛睜得老大,定神一看,才辨識出跟前的是個穿着黑色披風的男人。
「你是誰?」今天所受的驚吓已經夠多了,無所謂再添一樁。
「踏雪。」對方言簡意赅,我馬上猜到了他是十二個大內侍衛的其中一個。「洛祭司的白狐跑到了西面的芙蓉苑,卑職看見就捉了起來,暫時保管着。」
他把披風裹住的茸尾遞了過來,我才伸手接過,他「呼」的一聲消失在巍巍高牆之後。
神出鬼沒、飛檐走壁也不過如此,不愧了「四蹄踏雪」之號。我暗嘆之餘,扼腕自己來不及抓住他的衣角──因為我忘了回容華宮的方向。方才只管找茸尾,并沒有認住來路。這皇宮大得像是個迷宮,千門萬戶不見盡頭,望着眼前四通八達的鵝卵石甬路,我昏了頭,唯今之計,只得憑直覺随便走了。
茸尾似乎感覺到我突來的消頹,低低地嗚了一叫。我柔柔地梳着牠的毛,心想,下次你再敢亂跑我就不要你了!可真的要這樣做,我是決計舍不得的。
夜久連觀靜,斜月何晶熒。寥天如碧玉,歷歷綴華星。
走着走着,左側出現了粼粼波光,一座人工小湖出現眼前。太好了,我走對了,繞過這泓涵碧湖,容華宮就在不遠之處。
玉蟾初上,清寒雪麗的月色盈盈地照射在如鏡平湖之上,對岸一道拱橋如輕煙如虹,湖畔萬盞宮燈高懸,點點銀光相映,宛若誰家巧匠于湖邊鑲珠嵌玉,此情此境,美得讓人屏息。我忍不住駐足,看慣了此湖日間綠波漣漣,清悠潋滟的模樣,這一池春水溶溶月卻更教人心醉了。若非誤打誤撞走上這條路,我豈不錯過了如此近在咫尺的美景?
「你就是這陣子宮裏人人議論紛紛的禱雩祭司,洛言夕麽?」
我回過身來,看見身後正站着兩個男人。前面那個一襲窄袖銀絲黑衫,頭戴束發寶石冠,修眉星眼,鼻梁秀挺,臉如冠玉,唇紅似血。他看來雖只有十五、六歲的年紀,眉宇間卻流露着一股貴雅之氣。他身後那高壯的男人低調沉默,一直垂手侍立,顯然是他的貼身護衛。
這大剌剌的問話着實無禮,我淡淡地觑着他,并未開口。
「放肆!本王在問你的話,你竟敢聽而不答?」
這位自稱本王的,定是龍元國的昱王辜祉南。龍元先帝生有三個兒子,辜祉祈和辜祈軒皆為宇文太後嫡出,辜祉南的生母卻是當時最得寵的萱夫人,可惜天妒紅顏,貌美溫柔的萱夫人很早就香消玉殒。龍元先帝對這名麽子寵愛非常,有時連他的兩位哥哥也要讓他三分。
這些事情,都是我從茗煙口中聽來的。她說我初踏宮門,無所依仗,必須了解一下宮廷之事,這樣才比較不容易行差踏錯。此刻我不得不認同,她的确是心細如塵、未雨綢缪。
我望着眼前之人,這張出色不凡的臉容跟他的兩個兄長有幾分相似。只是辜祉祈奇邪凜靜,帶着帝王的睿智淩厲;辜祉軒英華內斂,清湛絕塵;至于眼前這個辜祉南,雖帶着七分爽朗、三分驕恣,卻顯得平易近人多了。
「小人就是洛言夕,請問昱王爺有何要事?」今夜的煩惱事太多,我無意跟他糾纏着,只想快快離去。
他看着我,眼神透亮如琥珀,載有幾絲「你也知道我是誰」的得色。「本王聞說近來宮中來了一位白衣如雪的祭司,如今一見,果真是雪肌花貌,彷佛如仙女下凡。」
這句話如褒實貶,我不怒反笑,心裏暗忖,尊貴王爺原來是來找碴的。「小人今日得見昱王爺,卻覺王爺跟傳聞中的不太一樣。」
「什麽意思?」見我要說未說,他氣急敗壞地喝問。
「小人覺得昱王爺氣宇軒昂,乃一少年英雄,并非如外間所言,是一個未長大的小鬼。」我斜眼瞧去,他果然氣瘋了。
「你敢喊我小鬼?」
他走近我,臉色不善。
「昱王爺待如何?」這個跟我平頭的大男孩威吓不了我。
「本王想教訓一下你這個頂着禱雩祭司名號招搖撞騙的狂妄家夥。」他是忘了自己也比我大不了幾歲吧。
「狂妄家夥這裏應該不只一個吧?」不知何故,在他跟前,我好像變得特別惡劣。難道在這宮中壓抑久了,人的劣根性都被激發了?
辜祉南瞇起眼眸,看模樣是恨不得将我煎皮拆骨了。「叱石。」他陰沈地叫了聲,背後的護衛聽令朝我走來,那魁梧身影充滿了壓迫感,我只能往後退卻。
我是錯得離譜了,忘了他身邊有個動根指頭就能把我揉扁的大塊頭。
忠心護主的茸尾見我有難,撲了上去,卻被叱石一拳揮開。
這時月黑風高,四野無人,就算他是想殺我滅口,幽宮之中也不過是再平添一縷冤魂而已。我心裏一慌,沒記起正身處湖邊,腳下一個踩空,就這樣掉進了水中。
☆、記憶如潮
水花四濺,冰冷的湖水迅速把我全身包圍着,再鑽入我的眼耳口鼻。
岸上的辜祉南在哈哈大笑,我很想上去将他也拉下來,讓他親切的體驗一下這冰寒徹骨的滋味兒,只可惜……
我不谙泅水!發現這個事實的同時,我又喝進了幾口水,心裏更加慌亂了。手腳徒勞地在水裏亂揮亂爬,人卻沈得更快,湖水不斷從我的鼻子和嘴巴灌進來,嗆得我萬分難受。這人工湖比我想象中的挖得更深,我的腳根本踮不到底,只能任由無情的湖水一寸一寸地侵蝕我的身體,涼意直入骨髓。
這種無助的感覺,我似曾經歷……
頸上的紫玉墜子、狹促的笑、深不到底的水、岸上驚呼的人聲……迷蒙的片斷剎那間如潮水湧進我的腦袋裏,勾起我心底最深處的恐懼和驚悸,我的四肢開始不受控制地僵硬起來,連神志都變得模糊了。如一縷細絲斷去,牽不住風筝,我放棄了掙紮,緩緩地沈入湖裏。
「喂!」湖邊傳來辜祉南驚惶的呼叫,然後一把如遠雲般怡人的好聽嗓音插了進來:「三皇弟,你在幹什麽?」
「二皇兄,我……我……有人落水了……」
「這不是茸尾嗎?怎麽……」他的語氣,又驚又怒。接着,我只聽得「撲通」一聲,似是有人向我游過來,但我只能無力地合上眼睛,陷入無邊無際的漆黑之中。
人,載浮載沈,如無根的萍,離岸的木。
模糊間,我只覺有人扣住我的臉,壓我的肚子,不住呼喊我的名字。我「哇」一聲吐了出來,胃裏被擠壓的感覺頓時緩和了許多,重新呼吸的感覺竟是這麽美好。
「洛言夕,你還好嗎?」
那聲音,宛如空山新雨,清朗空曠,洗滌去我渾身的疲痛。翩若蝶翼般的濃密雙睫輕翻,我張開眼,瞥見一袂衣角,天青色的上好布料,清遠如天邊行雲。再往上望,正好對上辜祉軒那焦急的臉容,他滿頭滿身滴着水,仍難掩其秀逸優雅。
我虛弱地扯動嘴唇,想說話,卻嗆咳不斷。
「謝天謝地,我以為涵碧湖會從此多了一抹冤魂。」站一旁的辜祉南拍了拍心口。
「南弟,你差點闖禍了。」辜祉軒回頭,責備地瞪了他一眼。
我軟癱在他寬闊結實的懷裏,那感覺很溫暖。他的手臂如剛鐵般緊緊抱住我的上身,下巴頂着我的發頂,我深覺不妥,想推開,偏又渾身無力。受驚的茸尾如飛似箭般飛撲上我的身上,不停用牠潮濕的尖鼻親我的臉頰,我吃力地掏出手,摸牠的背安撫牠。
「是他徑自傻傻的往湖裏跳,我又沒有對他怎樣。」見皇兄臉色不霁,辜祉南只能一徑陪笑。「叱石,你說是也不是?」
「二爺、三爺,卑職先去拿些幹衣幹布過來。」他不着痕跡地消失了。
「兩位王爺,我沒事。」身上氣力逐漸回籠,我不着痕跡地推開辜祉軒的大手,支着地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小人想先行回去,請兩位王爺見諒。」
「我送你回容華宮。」辜祉軒伸手想拉我,我一縮,他抓了個空。
「二爺還是趕快回宮更衣吧,若然因而受涼了,豈不折煞小人?」我淡然說道,「方才之事,多謝二爺相救,小人沒齒難忘,日後定當報答。」
「洛言夕,你不會這麽小心眼生本王的氣吧?」我聽見辜祉南的問話,卻懶得回答,慢慢轉身離開。堕水純屬意外,我豈會不能釋懷呢?只是剛才在水中絕望的一瞬,有些片斷躍出我的腦海,彷佛有一個封塵已久的盒子被打開了。那是怎麽的一回事?我需要一個人靜靜地想一下。
水,蜿蜒從我的衣袍和發間流下,滴在地上。
茸尾乖乖跟在我身後,一人一狐在月下拖着清淺的影子離去,背後似乎有道深濃的目光凝滞不散。春寒料峭,風寒露重,我只覺既濕又冷,不禁環起了雙臂,踏進容華容的時候,早已是渾身顫抖,雙唇泛紫。
「洛先生,你回來就好了,我們剛要出去尋你呢!」沐岚興高采烈地迎了過來。
「怎麽去了老半天……」茗煙發覺了我的異樣,吃了一驚。「老天,誰把你弄得渾身濕透了?」她緊張兮兮地将我拉到屋子,按下木凳,再滿滿的斟了一杯熱茶催我喝下。
「一個瘋子。」我沒有多解釋,免得她們擔心。這時,沐岚從衣櫥裏取來了一套衣服,想要替我更換,她的手才觸及我,我回過神,連忙躲開。「我自己來就好。」
對于服侍主子更衣沐浴、洗漱梳裝此等事情,她們早就習以為常,倒是我不習慣被人服侍,又兼怕被她們發現我非男兒身份,常別別扭扭惹她們取笑。
「好好好,我們不碰你了可以吧?」沐岚咭咭嬌笑。「我們去燒熱水、煮姜湯,你快點把濕衣服脫下來。」她執起茗煙的手,兩人一同步出屋子。
我的手摸着領子,發起呆來,忽然想着了什麽,手緊緊地揪住了衣領。
方才辜祉軒從水底裏救起我的時候,該沒有察覺到……我的眸子倏睜,心跳得厲害。不會的,我立即安慰自己,他的臉色都沒有什麽異樣,應該沒有留意到什麽吧!想得寬懷,可我的耳根子卻不由自主地熱了起來。
☆、雩祭之上
蒙蒙竹樹深,簾牖多清陰。避日坐林影,餘花委芳襟。
琮琮琴聲,自竹叢之中流洩而出,如山坳間的流泉傾瀉而下,化為一泓幽澄清冷的水潭。仔細聽來,又如朝露暗潤花瓣,曉風低拂柳梢,天地人相互交融間,令人心靜如水,自然而然的進入了一方清淨空靈的天地。
蔥白素手在七弦古琴上撥弄、勾纏、輕揚,琴音時而雅暢清逸,時而深沈肅穆,最終戛然遠去,餘音悠遠,如絲如縷。
我只覺整個人沈浸在光明祥瑞的安寧之中,心中雜念盡去,變得平靜柔和。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感嘆聲來自沐岚,我睜開眸,忍不住輕笑出聲。「妳這丫頭,難道聽過天上仙樂不成?」
「洛先生的琴聲妙絕清和,音韻達暢,彷佛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聽之靜慮滌心。」茗煙分花拂柳,款款走進竹林,娴雅恬靜如處子,手中挽着一只籃子。
「此乃《普庵咒》,可普安十方、驅除蟲蟻、蚊蚋不生、消災解厄、鎮煞安胎、驅邪除穢、逢兇化吉。」自從那天誤闖承熙宮又兼落水,我的心緒一直煩亂難平,因此便請沐岚替我張羅一張琴,希望可以藉撫琴收懾浮躁散渙的心神,為明天的祈雨大祭作好準備。皇宮也确是寶物雲集之地,随便一撈便是一張名琴,這把「焦尾」如蒼松透潤,音色不凡,實在是讓人愛不釋手。
「洛先生慈悲濟世,憂民所憂,便似有菩薩心腸。」茗煙微微一笑。
我贊許地瞥了她一眼,此女聰穎不比平凡,當個宮女實在是種埋沒。「妳手中的是什麽東西?」她走近來,一陣濃甜醇厚的果子芳香馬上飄至我的鼻端。「咦,是橘子?」
「猜對了,這是南方進貢的黃岩蜜橘,今天一早才快馬送進宮來哩!」茗煙笑吟吟地把滿籃柑橘放到我面前,每顆橘子皆金黃豔烈,飽滿光澤,看起來确是上品。
「黃岩蜜橘?」沐岚那眼饞的模樣惹笑了我。「早聞那裏出産的蜜橘柔軟多汁,皮薄鮮美,酸酸甜甜的滋味極了,向來都是禦品,只供太後、皇上和貴族們享用。」
我可不記得,我和宮裏何人有此等交情,竟捎來如此名貴的東西。「知道是誰送來的嗎?」
「是澄懷宮的宮女月下。」
「澄懷宮?」
「乃昱王所處的宮室。」茗煙見我皺眉,悠悠解釋着。
昱王?辜祉南?他這算是什麽意思,是為着那天害我跌進湖裏的事情愧疚不安,向我賠罪來着嗎?我漫不經心地想着,随手拿起一只香橘把玩着,卻瞄見籃子底部露出了一角紙條。
我把雪白的盞紙輕輕抽出,打開一看,上面一行龍飛鳳舞的字跡:
祭典之日,慎防加害,青壇東隅,危機暗藏。
簡單四句說話,卻使我徹底呆住了。辜祉南以果盤捎信這麽秘密的方法,提示我要小心明日的祈雨大典,我該相信他嗎?倘要是這是真的,我在宮中只寥寥數天,何時竟樹敵而不自知,甚至欲不利于我?不,不對,要害我随時可以動手,根本不需待雨祭之上衆目睽睽之前下殺手,除非……那個人是想令雨祭無法順利舉行?
思潮起伏,沐岚和茗煙見我臉色凝重,不禁相顧而視。
「字條之事,切不可對任何人說起,知道嗎?」我吩咐着她們,同時把字條捏在掌心揉绉。
「我們定必守口如瓶。」茗煙拉了拉沐岚的袖子,兩人一同點頭。
「這就好了。」對于她們,我是放心的。「聞着這橘子可香了,妳們想不想嘗一下這禦貢珍果?」我笑着眨了眨眼睛。
「當然想!」沐岚興奮地叫了出來,我擺擺手,着兩人把籃子提回屋子裏分切果子去。
輕輕挑着琴弦,方才彈琴靜心的努力成果又被一張小紙條給擾亂了。怎麽宮中的煩惱事總是一波接一波,非要把人弄得心煩意亂不可?
算了,既來之,則安之。多想無益,我還是專心做好自己的職責吧。
曉色雲開,晨風拂檻。
轉眼已是雨祭當日,我一早便起來,淋浴焚香、靜坐冥思,以祈心境平和,心無罣礙。茗煙和沐岚兩個丫頭替我套上了一襲熏了檀香的祭司長袍,平滑的袍面無繡紋無贅飾,潔白如天上雲朵,不染纖塵。我展開曳地闊袖,一任她們以白色腰帶系在寬松白袍間。一切準備妥當,朱蓋辂車亦已在宮外守候,我登上車,往祭壇移動過去。
天高,雲淡。壇上青色幡旗迎風而舞,壇下黑壓壓的一片站滿參祭的文武百官,卻是靜得鴉雀無聲。
一切準備就緒,我朝首排正中的皇上稍一點頭,示意祭典開始,眼角餘光瞥見辜祉南朝我擠眉弄眼的滑稽表情,撇開眸,卻又沾上了辜祉軒明澈如星子的目光。我懾定心神,身輕步緩地踱到鋪墊着青松毛的祭臺之前,拈起清香高舉過頂,奉天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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