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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洛花煙雨
作者:夏霓
《亂世洛花傳》易名為《洛花煙雨》
本書穿越、重生、成長勵志等時下炙手可熱的閃亮題材一律欠奉,女主不争寵,狗血一大桶。我只寫我想寫的故事,不為什麽而寫,沒錯,作者就是任性,歡迎任性讀者收藏此書。
洛言夕說:從兼差祭司混到全職國師,再進化到公主妃子皇帝孩兒的娘,步步驚心不易行啊!
辜祉祈說:天災人禍外憂內患亂臣賊子一大堆,龍椅不好坐,這年頭皇帝要混口飯吃好困難!
辜祉軒說:為皇兄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為夕兒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那敢問王爺,皇兄和夕兒互毆你站哪邊??)#%@$+!!!
有誰來告訴我,這是怎麽的一個亂世,那是怎麽的一株洛花,到底是花亂了世,還是世道毀了花?
雲卧衣裳冷。看蕭然、風前月下,水邊幽影。羅襪塵生淩波去,湯沐煙江萬頃。愛一點、嬌黃成暈。不記相逢曾解佩,甚多情、為我香成陣。待和淚,收殘粉。
靈均千古懷沙恨。恨當時、匆匆忘把,此仙題品。煙雨凄迷僝僽損,翠袂搖搖誰整。謾寫入、瑤琴幽憤。弦斷招魂無人賦,但金杯的皪銀臺潤。愁殢酒,又獨醒。
──辛棄疾《賀新郎。賦水仙》
她,是修道者,是國師,是兩國的公主,是他永遠一人獨寵的夕妃。
她,是他的夕兒,他的皇嫂,亦是他一生之摯愛。
緣定三生,厮守一世。
傾國紫玉墜,蓮花白玉簪,血腥深宮無情朱牆隐藏住的,是多少的深愛、多少的權謀、多少的淚痕,又是多少無可奈何的嘆息?
洛水之岸,孕育出這三生三世的輪回,他們三人始終牽絆生死,纏繞不休,如那綿蔓如恒的菟絲女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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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段,是情緣,是情孽,也是情債。
愛她的,她愛不起;她愛的,不是不愛她,只是在這份愛之前,他有更愛的事物──他的皇位、他的天下。
這樣的苦戀,太累人,走到最後,死的死,傷的傷,她負了滿身罪咎,除此,還剩什麽?花籬下,漫天緋瓣,雪白背影是無邊無際的清冷孤獨,她笑着,仰起頭問無語的天,泣血卻已無痕。
一切,皆回不去了。
但見那洛花猶自開落,逐水渺去,洛河嗚咽,千古如亘……
內容标簽:宮廷侯爵 前世今生 虐戀情深 宮鬥
搜索關鍵字:主角:洛言夕(爾雅/永宸公主),辜祉祈,辜祉軒 ┃ 配角:雍以珏,茗煙(嫣明),辜祉南,雲湘伶 ┃ 其它:三角戀,亡國,公主,宿世,洛神
☆、是耶非耶?
血,鮮血。
原地旋了一圈,觸目所及,四周遍野皆是鮮血。
鮮血,漸漸彙成小溪,小溪彙成河川,河川彙成汪洋。
腥風吹過一片血海,鑽進我的鼻腔間,胃在翻騰着,我要竭盡全力才能忍住那張口欲吐的沖動。
雙手撩起華麗有餘卻不宜行動的鑲珠百花褶裙,粉色精繡錦鞋向前踏動未曾停滞,可無論我跑得多快,那股濃重的血腥味依然如影随形,像怪獸一般地窮追不舍。
除了那擺脫不掉的血魔,身後還有一樣東西,讓我盡管筋疲力竭,卻始終不能、也不敢緩下亡命逃跑的腳步來。
跶跶──跶──跶跶──
是腳步聲。
無數如雷的腳步聲。
誰?
是誰?
是誰人在追趕着我?
「她在那邊,快追!別讓她跑掉!」
怎麽辦?他們追來了……我的死期就到了嗎……
絲履早被泥濘和血污沾滿,鞋頭的五彩蝶翼翩然欲舞,此刻卻被磨得破損。彩蝶折翼難飛,那我呢?是否也難逃力竭墜地的宿命?
心下越是驚惶無措,就越是力不從心,無止境的奔跑逃亡早已經超出了體力的負荷,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貪婪地把所有空氣納進可憐的肺葉中,罔顧發痛的胸口和發麻的雙腿,徒勞地尋覓那線不确定會否出現的生機。
這時候,一片煙籠霧鎖的危崖出現在眼前,我霍然剎住了腳步。崖上急勁的亂風刮得我搖搖欲墜,彷佛要乘風而去。
一只孤雁掠過血色穹蒼,嘶嘶悲鳴。
連上天也要對我趕盡殺絕嗎?
我悲哀地笑了出來,短暫的一剎那,已在兩種死法間作出了的抉擇。
風刀獵獵,裙裾飄飄。
撼山震岳的吆喝聲中,我咬牙,不顧一切躍下了懸崖。
飛翔。
堕落。
一片漆黑。
我倏地瞠大緊閉的雙目,額間涔涔淌下的冷汗模糊了視線。
花了好一會兒,昏昏沉沉的我才能喚回散渙破落的神志,意識到自己正處于一個溫暖而舒逸的房間內。
是夢,又是這個夢。
這個可怕的噩夢,好久都沒有來纏繞着我了,卻在我意識薄弱的今夜襲來,殺得我措手不及。
夢裏的我遇上了什麽事情?那些追兵是怎麽的一回事?那真的是夢嗎?可怎能這麽的真切?
記得師父說過,人的夢境是現實當中的一面鏡子,饒富深意。要不,夢裏是我們過去想忘卻忘不了的深切記憶;要不,它将會預知着我們未知的茫茫未來。夢中的我,是那麽的倉皇,那麽的恐懼,心幾乎要躍出胸口來,如親歷其境一般。我寧相信,它乃是前生的我所經歷過的事情,因為黃泉下孟婆湯喝剩了一小口,今生轉世投胎,記憶始終殘留在我的腦海裏,每每在我最不設防的時候來襲。
上輩子的我,這輩子的我……亂了,一切都亂了。
頭顱有些疼痛,思緒打成死結,我剪不斷,也不想費力去理清了。
也或者,那不是夢,此刻的我才是人在夢中?莊生曉夢迷蝴蝶,誰在夢裏,誰在夢外,又有何人能說清?
為着這個奇怪的念頭,我淺淺地扯起了唇角,不經意瞟向窗外。
星分夜彩寒侵帳,蘭惹春香綠映袍。今夜的月華黯淡,清漪柔朦的微光穿透窗棂,如水銀靜靜地傾瀉在地板上,更添上幾分寒意。
輕身下了床,床邊有團毛絨絨的事物猛地彈了起來,繞着我的足踝快速的轉了兩圈。
「茸尾莫驚,乖乖睡吧!」
我蹲下身,伸出手撫弄着那蓬松輕軟的狐毛。小白狐是我幾年前豢養的寵物,它陪我渡過了許多個的日與夜。有時候,我覺得它通人性,每當我落寞發愁的時候,它感覺得到,總會特別的黏我,似乎是想告訴它的主人并不孤單。
小白狐黑如點漆的眼珠骨碌碌地盯着我好一瞬,見我再沒有舉動,也就安然窩回床底的軟枕上,慵懶地用長尾巴卷起了身體,繼續好眠。
我站起,披上外衣,掀開木門扉踏出了房間。迎面吹來一陣夾帶着山花馥香的清爽夜風,拂去了一身郁抑莫名的悶意。
「師父?」
屋外竹樹旁一個老人正在憑欄仰望,我移動着腳步,向着那道清癯身影走去。
「睡不着覺啊?」似乎一早就料到我會出來,他沒有回頭,仍舊專注地凝視着頭頂那片高深莫測的神秘星空。
「嗯。」我應聲。
其實,師父本人又何嘗不是高深莫測呢?雖跟在他身邊多年,我還是常常猜度不到他的心思。
我是一個孤兒,父母是山中的獵戶,不幸被野獸咬死了,恰巧師父路過,發現了那時在襁褓中餓得哇哇大哭的我,就把我撿回來收養。我跟随着他老人家,栖身在這片桃源仙境般與世隔絕的山水之間,日子一直過得逍遙自在。
師父是個通天曉地的世外高人,我閑時除了讀書彈琴,莳花弄草,也跟他學觀天象、占吉兇、習五行,本來只是圖個好玩,十幾個寒暑下來,功夫倒也有小成。師父生性清冷淡泊,卻也心慈,不然也不會把我救下來。可能是因為他說過我跟他的性子很像吧,他很疼我,我知道,有時對一個人好是不需要用什麽甜言蜜語表現的。
他曾問過我,我這麽年青,想到外面的世界看看嗎?我輕淺地搖頭,說了句:願伴師父左右。師父笑了,他說我倆相遇是緣,結成師徒是緣,時候一到,要離開也是緣。各人有各人的命數,而我的命數,不在這裏,終有一天,我會離他而去。那時我沒說話,只是心裏想着,管它的呢,當下我連廣陵散的曲子也未彈好,還想什麽以後。
以後,似乎是那麽的遙不可及。
我走到他的身邊,學他一般的擡起頭來。「師父又在夜觀星象了,是不是有什麽事情将要發生來着?」
「妳看,」疏密有致的竹影下投射在他那始終不見歲月痕跡的清奇面目上,光與暗交織成耐人尋味的痕跡。「今夜的紫微宮裏有顆星一直閃爍不定。」
「紫宮者,太一之居也。」
我垂眸沈吟。太一即為天帝,紫宮既是天帝的居所,當朝皇帝被喻為天之子,因此紫宮也指人間皇宮。「徒兒記得師父說過,中宮天極星,其一明者,太一常居也,旁三星三公,或曰子屬。後句四星,末大星正妃,餘三星後宮之屬也。環之匡衛十二星,藩臣。皆曰紫宮。這是不是表示着,皇宮裏有些什麽異樣的舉動,譬如……有什麽人正在遠行了?」
寵溺的青睐若有若無地飄上了他那穿透人心的瞳仁。「該星位于天極星旁,許是帝皇身邊特別親近的人,很大可能是皇族中人。光芒明亮賽雪不遜帝星,那人,定不是尋常的角色。」
我挑眉,只為師父口中極其難得的褒揚之辭。
「要來的總是要來。」他忽爾喃喃自語。「言夕呀,」他喚我道:「明天一早将有貴客前來,妳替為師出谷迎接他們吧!」
我的心裏有着淡淡的疑惑,張開口,卻并沒有多說些什麽,只是乖順地應了聲:
「是。」
☆、夭夭桃谷
我一直在暗處觀察着,他們三人站在原地好久了。
「二爺,你說這見鬼的山谷是怎麽回事?四周都是白茫茫的霧氣,花呀樹呀全部都生成一個樣,我們繞了老半天,還是回到了原點。再這樣下去,咱們連來時的路也找不着了。」說話的是個相貌威武、雙眼精光閃爍的黑衣魯漢。
「剛才那樵夫不是說,只要溯游而走,一直向東行,到了桃花林的深處,就會看到鐘離老人隐居的茅廬嗎?」這人也是一身的黑衣,鼠目短須,看來比他的同伴冷靜一些。
「可我們此刻人被困在桃花林裏面,花瓣落得滿頭滿身都是,卻連一根茅草也沒瞧見。」魯漢子懊惱地抖去袖子上那讨人厭的豔紅桃瓣,快受不了這般娘氣的氛圍。可落瓣漫天漫地飛揚而下,徒惹一身擺脫不了的芬芳。
「你的意思是,那樵夫是在順口開河,故意尋我們開心?」一雙皮靴無情地□□着腳底的花魂,宣洩疑似被騙的窩囊氣。
我的內心暗笑,這片桃林以諸葛武侯生前創制的八陣圖布置而成,以八卦為基礎稍加演變,合休、生、傷、杜、警、死、驚、開八門構成。其中的生、景、開是吉門,休、傷、杜、死、驚是死門,當中陣中有陣,共八八六十四種變化,豈是常人能輕易攻破。他們此刻正踩在死門的邊緣,若是再踏前幾步,只怕會是泥足深陷,到時要救他們可要費點力氣。
相較兩名侍從一人一句的聒噪,居中被喚作「二爺」的的男子青衣淡秀,昂身挺立,顯得一派怡然自若。
「山君、無牙,你們先別焦急。」
他的聲音,好聽極了。本來像聲音這樣抽象的東西,很難描述它有多動聽,可只是簡單的一句悅耳,着實無法表達出此人那讓人一聽難忘的嗓音。若硬要形容的話……我只想到空山新雨,又或者是一縷悠然随風勾起的潔白雲絲,清越空曠,聽得教人心曠神怡。
然而,那嗓音比起當事人出色的儀表容貌,便淪為次要了。
他有着如青竹一般俊逸潇灑,翩然出麈的身姿;面如冠玉,唇若塗丹,一雙秀長眼眸明亮而深邃,恰似碧水寒潭,嘴邊那抹似有還無的微笑便卻如冬日暖陽。他是多麽的英氣逼人,卻又風雅湛然,身畔的桃樹在對比之下都顯得黯然失色下來。
此人一身天青色的錦緞長袍,交領和袖口處以深青滾繡着祥雲如意紋,腰纏五彩鑲琥珀的寬腰帶,帶上僅系懸着一枚稀珍的羊脂白玉挂墜,除此以外并無多餘贅飾,或者他本來就盈身的雍容華貴是根本不需要用任何裝飾襯托出來的。
「也許鐘離老前輩早已料到我們的到來哩。」
好聽的聲音又再響起,話中有話卻叫我的心動了一下。「外人未經批準,亂闖入谷本屬不妥,我們就這樣站着再等一會兒吧,但願有好心人帶路指引我們該走的方向。」
我暗暗心驚,我匿身的地方如此隐閉,眼前這男子卻察覺到有人正窺視着他們的一舉一動。這人料事如神,談笑間諱莫如深,絕不是一個徒具外表的酒囊飯袋。他的精明,能洞悉秋毫、葉落知秋,不容小觑。
「閣下既然知道貿然闖谷之舉有失禮數,那就趁早打道回府吧!」
我開口,語氣清淺,回蕩在桃花林中,幽渺如訴。
「放肆!你可知跟前此人乃是……」
青衣男人一揚手,打斷了手下的說話。「在下辜祉軒,冒昧前來,深知打擾深谷寧靜,心下惶恐。」他自報姓名,遣辭用字謙和恭遜,表明進谷來并無惡意。「可是次來訪實在是有要事求見鐘離老前輩,還望高人能不吝代為引見,祉軒定當感激不盡。」
四周陡地靜了下來,我在沈吟着他話中有幾分真、幾分僞,又有幾分的誠意。
「踏前十五步,繞過左側第三株桃樹,向右前方斜角行十三步。」
考慮良久,我決定遵從師父的吩咐,領他們入林。
平靜無波的話聲再次響起,對方心頭一喜,沒有半刻遲疑,夥同兩名侍從跟随指示走。
「右轉,前行十七步。」
「向左後方斜退十步,再前行廿步……」
主仆三人依言而行,東盤西曲了一會,離開了濃霧,四周景物頓時間豁然開朗。
☆、濟弱扶傾
桃林深處是大片的空地,一棟遺世獨立的竹籬茅舍矗立在面前不遠處。
旭日晨光中,花瓣仍舊紛飛半空,翩舞若蝶,撩亂了視線。
「二爺,是這兒了。」無牙歡欣大喊。
「這條路也不知道是誰想出來的,繞得我頭也暈了。」山君誠實的說話,牽出了辜祉軒的一記清朗笑聲。
青松翠竹,碧潭映桃,幾只白鶴悠然其間,此地堪比人間仙境。一頭不怕生的小鹿溫馴地走來,澄澈的鹿眸打量着他們,然後輕輕噙起辜祉軒的衣袂,引領他們走向茅屋。
他信步跟随,正要伸手扣門,門就從裏面打開。
一位長須白面的矍铄老者走了出來,只見他身披鶴氅,手執羽扇,素履皂縧,飄飄然有神仙之概。
他知悉,眼前這個長須老人就是他要找之人。
「深谷地偏路遙,草廬簡陋,何事竟得翊王爺大駕光臨?」
鐘離──也是我的師父──雖已年暮,雙眸卻神光湛然,一眼就看出面前男子的身份地位。
中原大地長久以來分裂動蕩不休,南北政權更替,随着八年前強大卻腐敗的南方霸主紫檀國被滅,當今已是源自北方彪悍民族龍元的天下。龍元老皇帝駕崩後,當時的大皇子兼太子辜祉祈即位,二皇子辜祉軒和三皇子辜祉南則分別被封為翊王和昱王。
當今皇帝在朝不可能抽身遠行,昱王猶在束發之年,想來眼前這英姿飒爽、沈穆內斂的男子,應是傳言中那位貌美而賢能的翊王辜祉軒。
「鐘離老前輩好眼光,照面之間就已猜出祉軒身份,不愧是洞悉世事,觀人于微的隐士高人。」他長身而躬,心裏甚是佩服。
師父手捋長須,一笑置之。「翊王乃快人快語的大人物,毋庸轉彎抹角,因何事而來直說無妨。」
「既然前輩如此說到,那晚輩就開門見山了。是次前來,實是為了天下蒼生。龍元國都旭城方圓五百裏,自去年入冬以來連月不雨,五谷焦枯,顆粒無收,泾、渭、灞、浐皆竭,百姓饑乏,無所仰食。今皇神明,惟民是憂,特遣祉軒到來,希望邀得前輩出谷相助,作壇求來甘澤,拯救黎民于水深火熱之中。」
「晴雨旱雪,盡皆天意,老夫一介山野粗人,豈有召風喚雲,與天抗衡之能?翊王爺這次只怕是白行一趟,請回吧!」
師父說罷,後退了一步,雙手預備掩起門扉。
「前輩且慢!」辜祉軒眼捷手快地伸手擋住門板,「久聞前輩當年在邙山下以仙藥治療三百瘟病村民,與及河口鎮化濁水為清水之義舉。晚輩恨自己生不逢時,無緣一睹前輩濟世救人的風采,只是前輩的慷慨事跡仍為人所津津樂道。鐘離前輩乃當世高人,仙風道骨,博物洽聞,雖出世而居,卻心懷天下,若能賜予援手,必可解今次病旱之危。」
「人間多災,乾坤難測,生老病死,天命本不可違,老夫昔時年少氣盛,未能參透此般道理。數十年來隐居山林,潛心修道,早不過問塵世間繁瑣俗事。王爺之托,請恕無能為力。」
「鐘離先生,二爺從京師不遠千裏迢迢而來,找了好久才終于找到你。你不是一句天命難違就想打發我們吧?」
「枉你空負凡仙之名,卻不顧苦受天旱的悠悠蒼生,你的修道也是白修了!」
他的兩名手下見師父堅決推托,忍不住為主子開口。
「山君、無牙,不得無禮。」他沈聲喝斥,「前輩是何許人物,豈容你們在他面前放肆?」他轉過頭來,定定地望着師父。「既然前輩未能成全晚輩之求,晚輩亦無法回宮跟皇上複命,只好長伫門外守候,直到前輩回心轉意為止。」
軟語不成,硬擄不容,他只好出此下策。表面上,他是在以實際行動表示誠意,但這無疑這種威逼,明白地告訴對方:你一日不點頭,我就一直跟你耗下去!
「王爺好生厲害。」師父一笑,不為所動。
「祉軒才短德薄,只憐天下饑羸之民,空守麥田,以日為歲。桃源芳草鮮美,久居忘憂,然衆生遭劫,人間苦難猶深。」
他維持恭謹姿态,最後兩句卻暗藏責難,分明是在說給他聽的。
終于按捺不住的我,匆匆回屋換過一身寬大的男裝白袍。「師父,」我從老桃樹後轉了出來,直直往他們走去。「雩祭設壇之事,不如就讓徒兒代勞吧!」
衆人只聽得一道溫潤沈靜的聲音自天外飛來,直接穿透心間,打破了僵局。接着,一道潔白如雪的身影,踩着滿谷嫣紅落瓣平鋪成的絢爛地毯,冉冉出現。
長袖飄飄,彷佛若不食人間煙火的谪仙,光可鑒人的烏黑長發,以一根桃木簪子高高绾起,露出俊秀絕美的無瑕面龐。眉若遠山,盈眸如水,腮比凝脂,兩片微啓的櫻色粉唇輕勾似笑。那豐姿,俊雅絕俗若玉樹芝蘭,骨子裏隐約沁出一股嬌柔纖弱的神韻,雌雄莫辨,疑真疑幻。
我淡淡地望住他們眼底生起的驚豔和惜然,知道他們都把我當成了男子。難得有陌生人到訪,這身裝扮能為我省卻掉許多的麻煩,我抿着嘴,故意讓他們誤會。
「傾城。」
那一刻,辜祉軒只是淡淡吐了兩個字。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我想起了這詩,臉上微窘,腳步仍緩緩走近。
「言夕,妳可知道祈雨之事非為兒戲。」師父看着我。
「徒兒知道。」我颔首,堅定地。「這些年以來,承蒙師父諄諄教導,徒兒雖不才,亦定當竭力而為。」
「為師并非擔心妳不能勝任,只是紅塵萬丈,宮門似海,這淌混水一旦沾上,此後一身白衣再難拭洗如新。」
師父的話,饒富玄機,彷佛是在警告我三思而行。難道此行有何難以預測的兇險?可生死由天,小小一場雩祭、區區一座皇宮又有何足懼?
桃源芳草鮮美,久居忘憂,然衆生遭劫,人間苦難猶深。
我昂頭瞥向身畔氣質尊貴的男人,這人的确很懂得說話。他方才出口之言喚起了我蟄伏心底的恻隐,興許是這樣,讓我立下決心幫忙。
那一瞥,黑瞳熠熠泛光,既似深海明鏡,又如霭霭皓雪,顧盼流動間脈脈含情。單是憑這一雙眼睛,足可以叫人着魔,上刀山下火海,無悔無怨。我們的視線相交的一瞬,我感到他渾身一震。
「白衣乃身外之物,任紅塵滾滾,我心始終冰清。」我若無其事收回視線,語氣從容而自信。「徒兒無所畏懼,懇求師父成全。」
師父說過,有朝一天我決定要走的話,他是不會羁留的。到時候,我們倆的師徒緣份亦到盡頭,以後是福是禍,皆是我的命、我的造化。我唯一想不到的是,這一天那麽快就降臨,而我的心,竟是那麽的蠢蠢欲動,彷佛在響應着谷外,某種殷切的呼喚。
也許,這就是師父說過的緣,和命。
師父看出了我的堅決,沉默半晌,只能作一聲輕嘆。高遠莫測者為天,無可奈何者為命,他的徒弟,總是要飛向屬于自己的命運之所,法力高深如他,亦無力與天抗衡。
「只不曉得翊王爺是否願意讓劣徒一試?」他回頭問。
辜祉軒笑若春風,連忙首肯。「晚輩求之不得,若能得到……」
「洛言夕。」我自報姓名。
他點頭接道:「若能得到洛兄的幫忙,我朝上下定必感激萬分。」
師父不再說話,緣來緣去,緣盡緣散,此時此刻多話也是徒然。茸尾似乎知道我要走了,飛也似的從屋裏竄了出來,跳進我的懷抱裏。
「翊王爺,我可否帶白狐同去?」來的時候孑然一身,走的時候也只有這一人一狐了。
他點頭表示同意,我雙臂圈着茸尾,在落英紛飛中慎重地拜別了養我育我的師父,随着他們主仆三人遁入了桃花林。
當時的義無反顧,現在想起來總覺得是股傻勁,若有機會重新選擇,我會眷戀着幽谷清寧,還是再一次學飛蛾撲火,雖死無怨?
☆、宮深似海
金扉朱牆,寶瓦琉璃,殿宇巍峨,宮闕重疊,白玉雕欄,飛檐卷翹。
好一個金碧輝煌的皇室氣派!我的心裏暗道,眸光順着腳步移轉,奢華壯麗的宮廷景致在面前迤逦展開,閃爍耀光幾令我這個長居深谷的野丫頭睜不開眼睛。
龍元為現今天下第一大國,确是有炫耀的本錢。看那一排一排娉婷走過的宮裝侍女,姿容娟秀,翠裙曳地,雲髻高聳,翩然如畫。連那一列一列出巡的禁宮衛兵也是銀盔鮮亮,刀戟如雪,隊容整齊,虎虎生威。每個人經過辜祉軒身邊時皆會停下來,恭謹萬分地作躬行禮。
山君和無牙默默地消失了。辜祉軒領着我,筆直往禦書房青龍閣的方向走去,他昂首闊步,顧盼風生,看來威風極了。
聽他說,山君和無牙是武功最頂尖的十一個大內高手中的兩個,今次奉皇上之命随他出宮,沿途保護他的安全。多有趣,以詩韻中對十二生肖的雅號為名,「無牙」是鼠,「山君」是虎,其餘的人,不問可知是「運糧」、「搗藥」、「食鹿」、「踏雪」、「叱石」、「獻果」、「司晨」、「迎客」、「黑面」,想來號為「四靈之首」的龍因沖犯了皇帝忌諱,懸位不置,所以他們一共只有十一人。
轉眼間,恢宏殿閣已矗立在金階盡處,一個圓臉瞇眼、略顯福态的內侍臣迎了過來。
「翊王爺吉祥,奴才日夜念經祈福,總算把您盼回來了。」
「李壽,皇上呢?」
「皇上在閣內理政,各地旱情越來越嚴重了,地方官員的奏折如雪片飛來,皇上正為此而發愁呢!連日以來,聖上的心情不佳,我們這些侍奉的奴才也是戰戰兢兢的,唯恐龍顏色變,遷怒下來。現在二爺回宮,當可為聖上分憂,我們終于有好日子過了!」目光一轉,他注意到辜祉軒身後的我。「這位定是二爺在宮外找回來的高人了?好俊的人物。」
他搖着腰圓膀壯的身軀入內通報,不一會,又搖搖擺擺的出來。「皇上宣兩位進去。」
我把手裏抱着的茸尾交給一位侍立在外的宮女,「請姐姐代為照顧。」定睛看來,只見這宮女腮凝新荔,鼻膩鵝脂,溫柔沉默,觀之可親。我對她微微一笑,她好半晌沒有反應,只是怔怔地盯着我發呆。我僵在原地,表情有絲尴尬,直到李壽假咳了聲,那宮女方回過神來,伸手接過白狐。
「在貴客面前失态,妳是想到白虎堂去罰跪嗎?」我聽到李壽在背後罵道,卻見辜祉軒已經跨步進去,只能快步跟上他。入眼是高高的蟠龍金漆楹柱,朱梁上畫彩仙靈,美輪美奂,玉閣正中一張金絲楠木長桌、一把雕龍大椅,後頭擱着一扇鑲金嵌玉的屏風。一個身穿明黃袍服的男人,穩穩地安坐在寶座之上,大手上握着公文,正在仔細批閱。
「臣弟參見皇兄。」辜祉軒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君臣之禮。
「朕的好皇弟啊,你就別跟朕來這一套了。」男人擡起頭,竟然有着俊美無俦的絕色容貌。鳳眸冷傲,劍眉入鬓,鼻梁挺直,唇薄形美,他的一張面龐棱角分明,臉色略為蒼白,卻格外有種難以形容的幽魅魔力。在他身上,沈穆雍容的皇者霸氣與陰骛淩厲的羁傲矛盾卻奇妙地揉合一起,形成一股專屬于他的獨特氣質,緊緊攫奪住了我的目光。
他是辜祉祈,當今龍元國至高無上的天子。
那一雙電眼眼尾微勾,犀利的冷光射到了我的身上,我吃一驚,連忙垂下眸。我是怎麽了,甫見聖顏就失态了?
「皇兄,這位是鐘離老人的愛徒洛言夕,臣弟請他來,相信他定能解今次春旱之危。」辜祉軒說道。
他「哦」了一聲,從寶座上緩緩踱了下來,走到我的跟前。不知怎地,在他跟前,我的心裏生起了一種莫名的懼怕,莫非那就是九五至尊渾然天成的威儀?我盯着那雙停在我面前黑色暗繡鞋履,頭頂傳來了他那冰晰冷峻的聲音:「洛言夕?」
我擡起頭,才發現他長得很高,寬肩窄腰,卓然挺立,我只及他肩膀的高度。夾在這對身長颀偉、氣勢懾人的皇族兄弟之間,我益發顯得渺小。
「你懂得禱雨之法?」他問,盡管我一直低頭斂目,卻能感覺到他的眼神厲光如電穿梭在我的臉上身上,帶着狩獵者端詳手中獵物的興味。我壓抑着渾身哆嗦的沖動,硬着頭皮點點頭。
這皇帝看來怎麽這般的危險駭人?跟他溫和秀雅如若春風的弟弟一點兒都不相像。
「看先生瘦弱單薄的樣子,倒不知有何能耐可以召喚風雨?」他笑起來的模樣帶着三分輕狂、三分邪氣。「告訴朕,你要怎麽做?」
因着他的說話,我的臉頰微微漲紅。太過份了!這句話無疑是個羞辱,他在質疑我的能力和資格,為着天下苦迫的蒼生,我卻咽下了這口氣。
「草民需要一塊露地,除去瓦礫雜草及諸穢物,築一高壇,以香泥塗拭,再張設青幕、懸青幡。七天之後的辰時,将是求雨之吉時,在這段期間,請皇上率文武百官誠心齋戒沐浴,到時候,草民自有開壇祝雨之法。」我凝目沈聲,臉露凜然不可侵的神色。
他墨眉微挑,「就這樣?」
「設壇的地方必須朝向東南,地點定在青龍閣東側,求皇上賜準。」進入宮門以後,我一直物色着适合設置祭壇的地方,禦書房之東,鬧中取靜,靈氣充盈,是個求雨頌天的好地方。
「你指的可是承熙宮外的那片空地?」他的眉頭挑得更高了。「果然是個好地方。」
我望着他那奇詭的笑容,心下惴惴不安起來。
「如你所願。」終于,他大手一揮。「朕封你為禱雩祭司,全力負責七天後雨祭之事。」
「謝皇上。」我深深一躬,非關感恩,只為萬民。
自青龍閣出來以後,辜祉軒一直用奇怪的眼神望着我,把我瞧得渾身都不自在。
「我的臉上髒了麽?還有頭上長角了?不然二爺為何如此看我?」我的心下微愠,卻無從躲避他的目光。
他溫潤一笑,「還是那麽的白玉無瑕,明淨若雪。」
聽到他毫不掩飾的贊美,我的兩腮不由自主熱了起來。「那你猛盯着我瞧作甚?」
這回他連眉梢眼角都染上了笑意。「你……好像很懼怕我皇兄?」
難道我的畏怯真的一眼就能看穿?「我才沒有很怕!」否認得太快,倒像是欲蓋彌彰,我頓了半晌,才續道;「只是初見龍顏威嚴,聖儀難測,我才會有些手足無措罷了。」
「是嗎?」他斜眼睨來,彷佛在判斷我話裏的真假。「其實我的皇兄并不是那麽的可怕,你不用擔心他會一口把你吞下去。」
我瞪了他可惡的笑臉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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