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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時已解下腰間碧玉笛,橫置于嘴邊吹奏了起來。
四目交投間,眸光竟是膠凝難分。
這桃花舞,我是第一次在人前顯露,二爺是我第一位的觀衆,可亦是最後的一位了。
從此,香南雪北,水闊魚沈,你我再也不複相見。
我一凝氣,揚手展腰,接連翻旋了五圈,翩然似要乘風而去。
幽幽水榭,煥彩流波,映耀着未塗脂抹粉的淨顏,驚妍的容姿流光四溢,芳華絕世;瑤臺月下,風臨四面,拂動白衣腰帶袅袅逸飄,更似在水中淩波作舞。
揚輕袿之猗靡兮,翳修袖以延伫。休迅飛凫,飄忽若神,淩波微步,羅襪生塵。動無常則,若危若安。進止難期,若往若還。
二爺,我不能眼看着你和皇上的矛盾越演越烈,更不能讓皇上的魔爪伸向你,兄弟相殘,只能,對不起了。
月兒圓了又缺,雲聚雲散,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人生本就是充滿了痛苦和無奈。你的深情,夕兒無以為報,今世是我負了你。
☆、無路可退
朔風凜凜,秋意瑟瑟。
浩浩蕩蕩的人馬,隊容整潔,精神抖擻,打着龍元旗號,自宮門出發,蜿蜒往南而去。
為首之人,身披青袍,銀铠閃閃,腰間縷金碧玉帶,穩跨玄黑高頭駿馬,硬弓長箭,青穗寶劍迸着寒光。那臨風綽姿,神威凜凜的,正是二爺。
翊王隊伍彙合了駐紮城郊的五千親兵後,将朝着月來叛亂未靖的南邊而去,為殲滅大張旗鼓來勢洶洶的紫檀部衆。
聽聞敵軍中有一位聲望甚高之人,竟引使龍元軍中有為數不少的前紫檀将士紛紛變節倒戈。目前消息傳來,龍元已連敗三仗,舉國震怒,是次翊王親率大軍赴前線殺敵,使得士氣大振,所有人都将平亂蕩寇的寄望,放在當年曾以骁勇攻破錦陽城聞名的翊王身上。
可是,自古以來沙場就是殘酷無情之地,二爺以王爺之尊帶兵迎戰,更是如衆矢之的,必成敵軍虎視眈眈的攻擊目标。何況,戰局形勢随時變幻莫測,亟依賴朝廷的後援和糧草物資的補給,如若有人存心,要讓二爺陷困于兵荒馬亂的危局之中,實如彈指般輕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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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軍打仗我是門外漢,唯一可以做的,是讓二爺無後顧之憂,至少不要成為他的累贅。走到哪裏,我暫時沒有決定,也許且行且想吧,為免連累師父,暫時是不能回桃花林去了……
站在門樓之上,飛揚的袍發未曾有半刻休靜下來,我眺視着遠方,眼神飄渺而凄怆。
銀甲身影終絕塵而去,不複再見。
二爺,珍重,待得你凱旋回京的一天,原諒我永遠無法兌現我的承諾了。
大風起兮,刮得門前大片塵土翻卷起漩渦,更顯訣別的凄哀黯色。
檻菊愁煙蘭泣露,羅幕輕寒,燕子□□去。明月不谙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
思無極,宮門上徘徊良久,我方舍得離去。
既然決定了的事情,就要幹脆而行。我逃走的日子,就在今天。回到容華宮,表面上一切如常,沐岚和茗煙自沒看出任何破綻,想到跟毫無城府的她們相處日久,忽要不辭而別,我的心中不免有些歉疚。
夜,夠深了。
我抱着茸尾,悄悄自容華宮的後門溜了出來。小東西乖巧地蜷伏在我的懷中,半露睡意的漆黑眼珠子滾了又滾,似乎曉得牠的主人正在做着些不欲人知的勾當。
壓低黑色鬥篷的帽子遮蓋着泰半容貌,我不曾遲疑的向着西宮門徒步奔去。
三更天,正值西門守衛兵交接之時,太後已為我預備好城樓之上的一叢小火,秋夜風高物燥,火乘風勢,守兵急于撲火自會亂成一團,到時她一早收買的內應便會乘機放我出宮。只要我到達西門前這一段路順利無阻,我的消失自然神不知鬼不覺。
小心避過了兩行深宵巡邏的禁衛,隐入芙蓉苑的花木中,眼見宮門已經在望,上天卻不讓我走得如此幹脆,自遠處走近了三道身影。
中間一人的金錦繡服太過顯眼,竟是辜祉祈,左右随身卻是獻果和運糧。
我萬萬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地碰上了皇上,頭一低,矮身藏入了荊棘叢間,心跳急如擂鼓,心幾乎要從口中跳出來。慶幸我的位置正在月光投照不到的陰暗處,跟三人又有一點距離,即慎密如他們一時也未能察覺。
幽幽芙苑,荒煙蔓草,在夤夜中透露出神秘的氣息。三人緩步走過,似乎在讨論些什麽重大事情,隐約聽見斯夷國……南方戰事……還有翊王等的字眼,我趕忙豎起耳朵,凝神細聽。
「斯夷國野心勃勃,長久來卻一直受制于我龍元威勢之下,正好把握今次機會翻身。若然真的讓紫檀的人成功聯合起斯夷國來,到時候雙方同氣連節,只怕我們将面臨前所未有的危機。」運糧的語氣中有着說不出的沉重。「難怪探子消息傳來後,皇上始終思慮難安,夜不能寐。」
「翊王爺智計無雙,率領五千精兵南下前線作戰,當可解現時南方之危,請皇上寬心。」獻果道,「湊巧此時斯夷八王子為皇上大婚作客而來,我們正好乘機刺探拓跋一族的心之所向,好好招撫一番。」
月影西移,樹影婆娑,明暗線條把那俊美蒼白的臉容勾勒得更加冷峻深刻。
「絕非湊巧。」幽冷空洞的話聲,乘着寒夜蕭風鑽進我的耳朵中:「斯夷乃虎狼之邦,今次拓跋顃挑這節骨眼前來,必是觑準了現今三國間的形勢,有所圖謀。」
太過專注于他們的對話,我甚至沒有發現背後的異樣。
「你蹲在這兒幹麽?」
近得不能再近的聲音輕輕在我背後響起,我結結實實地吓了一大跳,尖叫懸在喉頭,所幸被一只閃電般的手掌給牢牢封住。
我叫不出聲,卻因轉頭的動作太急肩上衣服不慎勾着荊枝,「嘶」的一聲短促微響,驚動起叢外的三人,獻果首先上前察看。
辜祉南、三爺、小鬼頭!我給你害慘了!我用殺人的兇光瞪他,倉促間不作多想,手一松将茸尾放了出來,只祈将他們胡亂騙過。
茸尾,跑吧,跑起來……
小東西似悉主人心意,直直鑽出了荊叢堆,奔向無窮無盡無邊無際的黯色。可小狐再快,又怎及得上大內高手的絕妙輕功?兔起鹘落一追一趕,雪般白的絨球已被獻果擒在手中。
「皇上,好像是洛國師的小白狐。」他單手挾着茸尾的後頸回到了辜祉祈身邊。
「洛國師的白狐怎會在此間出現?」運糧俯身平視着獻果手中的茸尾,揉了揉它的白毛,茸尾掙紮尖叫。
鎮靜的辜祉祈卻連眉頭也沒挑一下,「這畜牲最喜歡周圍亂竄,溜到這兒來也不足為奇。」顯然他還記着那天茸尾在承熙宮出現将他咬傷的恨事。
「回宮吧。」
「是,皇上。」
比烏夜更沈,星子更亮的利眸若有所思地掃過了我躲身的地方,錦袖一揮,負手轉身而去。
我捏了捏大腿,眼睜睜看着茸尾被帶走,卻什麽也不能做。
「可以告訴我了吧,三更半夜你鬼鬼祟祟的幹什麽來着?」辜祉南抓住我的肩頭,打量我的眼神裏意味深長,越是看越覺可疑。
「我……我喜歡半夜遛狐成不成?」腦筋急轉,仍掰不出可信的理由。
「信你就有鬼,容華宮離這裏大老遠,遛狐豈會遛到這邊來?西宮門倒是比較近……何況你還穿成這樣……」他一手拉下我罩頭的鬥篷帽子,冷月霜光射在柔潤的臉上像是瑩透的白瓷,臉上的緊張卻再也遮掩不住。
「你不肯說我就告訴皇兄去。」
他作勢欲站起來,這次換我扯住了他的銀袍一角。「不要!三爺,求你,不要。」
蹙彎着眉,哀戚哀戚的,黑瑪瑙的眼睛水蒙閃爍,扣動人心。
他掀起眉頭,望着我不說話,靜靜等待下文。
「對,我是打算要走,離開了這皇宮,從此不再回來。」我的眸光漸漸轉暗,對着長草上的白露愣神起來。
「是為了二皇兄……抑或是為了皇上?他們不會容許你這樣做的,丢了個國師,整座皇宮都會翻轉起來,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他們也會逮你回來。」收起了吊兒郎當,他難得嚴肅地繃起了臉,卻更令人心悸。「莫非……宮裏有人逼你這樣做?告訴我那人是誰,難不成……難不成是母後?」
辜氏三兄弟,每個都有着可怕到極點的洞察力。我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不是的。」我正顏否認。「沒有人脅逼我,是我自己要走的。三爺,你會幫我嗎?」眸子亮晶晶的瞅住了他的臉,也揪住了他的心。
「收起你的心思,我是不會幫你的。」他冷硬的拒絕,并且長腳一邁擋住通向西門路徑。「我一定阻止你,別想幹傻事。」
任憑我如何卑躬屈膝的哀求,他就是不肯移開半步。到最後,我只好忿忿的拂袖而回。
☆、公主長生
皇上并沒有把茸尾還到容華宮來,我只好去求李壽公公,他卻裝傻稱什麽也不知道,半點口風也不肯吐露。後來被我得逼急了,才說是奉旨而行,讓我別再為難他。莫非皇上是察覺到了什麽,所以,想用茸尾牽絆住我的雙腳了?
隔天,太後又遣人來召我過去,今次不再客氣,四個孔武有力的帶刀侍衛半請半用強地将我帶到了秉仁宮。其實,她恁地看輕我,是怕我會逃跑嗎?
紗燈翠屏,鴛鴦紅燭影搖曳。秋寒涼意自四面八方侵襲而來,單薄的淡白素衣抵擋不了從腳尖而起的冰涼,徹肉入骨直抵心間。
「太後萬福金安。」我盈盈一拜,臉上平靜若水。
「洛國師是否預備好來領死了?」笑靥如牡丹雍容嬌美,更是得天獨厚不受歲月摧殘,無奈這株花卻是帶刺帶毒的。
「微臣,不想死。」我又是一躬身,表情未變。
難道只有我死了,才能把事情解決嗎?又,難道只要我死了,就能把事情完滿地解決掉嗎?不,我不信,死絕非唯一的辦法,我不想死。
「洛國師如此有恃無恐,想來是知悉了……」太後面上猶挂着笑意,卻是狠狠地盯了我一眼,看起來更令人膽寒。「皇上來找過哀家,為了妳。」
我渾身一震,雙目定定望着她。
「洛言夕啊洛言夕,妳到底有何魔力,難道會妖法不成?竟令皇上親自駕臨秉仁宮,對哀家說,妳若人間蒸發了,必把帳算在哀家頭上,要是有人動了妳半根汗毛,哀家的湘兒也妄想當上皇後之位……他那冷厲的目光、警告的語氣,已經不把他的母後放在眼內。皇帝居然威脅哀家,他居然用立後大典威脅哀家,妳敢說這不是妳在背後出的主意麽?!」
怎麽會……心頭震驚至極,我臉上血色盡去。「微臣不知道……」
「要不是妳說出來,皇上豈會知道有人逼令妳離宮?要不是妳說出來,皇上豈會猜想得到那人正是哀家?!妳以為告訴了皇上,哀家就動不了妳、殺不了妳麽?妳以為有皇上為妳撐腰,哀家就再也拿妳沒辦法了,是這樣麽?」
她一拍鳳椅手柄,頭頂金銀簪飾鈴铛亂響,急怒攻心,氣得按着心口不住喘息。侍女們吓得要傳禦醫,卻給她一手止住了。
「求太後息怒,微臣從未有這樣想過。」我實在不知該如何證明我的清白,在這個連自己也是胡裏胡塗的時候。
她「哼」了一聲,思忖半晌,竟又笑了出來,變臉之快讓我心裏暗暗發毛。
「妳入宮來,都不過是為了榮華富貴,對吧?若哀家能保妳一輩子富貴無憂,在皇宮裏受盡尊崇,妳能不能就不要再糾纏哀家的皇兒,還朝廷、還後宮一片清寧?」
浮生若夢,愛憎由人,盡管從來問心無愧,對旁人的冷言看得很輕很淡,我還是忍不住被她的話傷了。原來在某些人的心目中,我是個處心積慮、貪慕虛榮,又搬弄是非的人……唇角不禁諷刺的往上一牽,她卻以為我是在觊觎她口中所謂的誘惑條件,犀利的豔顏流露出許些喜色。
「哀家已決定,收妳為義女,賜予皇家姓氏,從此妳就是我龍元國的公主,皇上的禦妹。」
太後的主意委實太過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從領死帶罪之身瞬間變成高高在上、集顯貴和榮耀于一身的公主,我不能接受,欲待開口,她卻一語阻截了我未出口之話:
「妳還不滿足麽?哀家肯開恩,是妳三生三世也修不到的福氣。這樣既能斷絕了皇上和翊王對妳的争奪之念,又可饒妳不死,讓妳繼續留在這宮裏面,豈不甚美?妳想一下,皇室子孫哪一個不是妻妾成群的,皇上更是後宮三千,所謂色衰而愛弛,愛弛而恩絕,唉……紅顏未老恩先斷……」
她的神情漸露凄怆,似是有所感懷,一時竟然無法抽離其中。「妳是聰明人,與其等花殘粉褪,冷落深閨,倒不如做一個不衰不朽的尊貴公主,哀家答應妳,定必助妳找個匹配的夫婿……」
接下來太後還說了什麽,我已經沒再留意,只模糊地聽得她說她會在迎接斯夷國八王子的宴會上,順便宣布我的新身份,命令我務必盛裝出席。
湛天敗葉吹,鳥飛雲外破秋水。
軒窗并開,妝臺攬鏡,我靜靜坐着,一任旁人的擺弄,為我描眉、畫眼、傅粉、施朱。
點绛唇,眉葉颦愁,挽青絲,巧手成妝。
進宮之後,我便鮮以女裝示人,端詳着銅鏡中之人楚楚玉顏,婉約流麗,我還真不習慣。
太後派來了貼身宮女娟兒為我打扮,以赴今晚專替外族王子接風洗塵的盛宴,如此隆重其事,我受寵若驚,更加不安了。
色澤嬌豔的蘭色廣袖宮裙,外罩了一襲五彩繡金線,巧奪天工的織錦雲紗,長長的直垂到地上。滿頭烏絲梳成華麗的飛仙髻,綴以絲縧、花钿珠翠等物,耳下一雙珊瑚紅瑪瑙垂珠耳墜,頸挂珍珠串,手腕間是點銀鑲翠的玉鈪子,珠光寶氣直讓人不敢逼視。
「公主真美。」這是寡言的娟兒自進門以來第一次主動開口。
「奴婢總算明白小姐裝成先生的原因了,小姐換回女裝的模樣,不說男人,連身為女子的奴婢也是看得癡了,要做什麽都全忘了。」沐岚兩顆眼珠睜得又圓又大,直愣愣盯着我的面,恍如初識一般。
「過份的美麗是一種罪過。」
只有茗煙明白我,我長嘆一聲。攬鏡自照,這副樣子,太過招搖,實是不妥。脫下玉鈪,解下發髻,只盤半頭,将滿頭繁麗的金石釵簪盡去,獨留鬓邊星星般銀光閃爍的流蘇細鏈,簡單清雅,走動間流蘇互相碰撞,叮咚輕響不絕。
娟兒出手阻止,但已太遲。「公主這樣是在拂違太後的懿旨。」
「我已事事順她而行,還不夠嗎?」推開滿臺首飾珠翠,我的口氣難掩煩躁。
娟兒還想說什麽,終卻忍了下來。
金垂煙重,玉爐暖香爛漫,華堂歌舞,樂景沈晖,徹底屏隔開了外間的蕭疏天氣。今夜的朱雀廳內王侯将相雲集,熱鬧非凡,依稀如多月前祈雨後那慶功宴的排場。
隔着重簾,我淡然靜觀着大廳上的華服衆生,有種置身事外的虛妄感。客席上有張陌生的面孔,臉色黝黑,輪廓極深,一雙燦亮的綠色眸子詭異至極,想就是今次皇上設宴盛情招待的主角,遠道而來的斯夷國八王子──拓跋顃。他健碩雄偉的身軀上披着滾狐毛朱紅錦袍,及肩黑發未束,只以一根棕色綴寶石的皮革發帶橫束額前,整個人帶着一份強悍又不拘一格的霸氣。
「素聞中原地方錦繡繁華,人物俊美,果真百聞不如一見,今次本王子前來貴邦參加皇上的立後大婚,也算是長了見識。」聲音粗犷低沈,拓跋顃手持酒爵,意氣風發地看着席前的羽衣霓裳,燕舞莺歌。
「王子不遠而來,朕高興非常。」宴臺龍座之上,辜祉祈身穿正式的帝王袍服,龍紋斑斓奪目,頭頂黃金寶玉冠,英風逸秀,氣度宏美。
「王子喜歡觀賞歌舞,接下來的表演必定合你心意了。」太後淺淺一笑,「哀家擔保,這将是王子平生看過最精采的獨舞演出,哀家還請得了湘兒撫琴,安妃吹笙,寧妃和清妃擊鼓敲鐘,王子可要細心欣賞。」
「哦?」拓跋顃興致勃勃的挑起了濃眉,「到底是哪位舞者,不單獲太後盛贊,竟還邀得各位娘娘作伴樂,更有未來皇後金手弄弦?」
「是我龍元的公主,哀家剛收下了一名義女,得知她擅舞,就想讓她來為王子助興。」
「原來是龍元國的公主,本王子孤陋寡聞,不知龍元除了兩位有為能幹的王爺,竟還有一位金枝玉葉。今夜能一睹公主舞姿,實屬三生有幸。」
「母後收了何人為義女,朕怎麽未聽過母後提及此事?」辜祉祈沈眸半斂,語調平平淡淡不辨情緒。
「本王是何時多了一個妹妹的?」三爺邪氣勾唇諷笑。
「皇帝日理萬機,如此小事未敢煩擾。」太後嫣然薄笑,等到雲湘伶等人到琴鼓樂器前準備就緒,陡然拉高了聲線:「出來吧!」
弦管鼎沸,宮商纏綿,美人瑤琴,相得益彰。霧绡簾幕後,一截雲紗遽然竄了出來,于朱紅主柱上飛快繞了幾下,緊接着,一條流光溢彩的身影乘着樂韻飄過了衆人眼前,輕袅出塵彷佛掠水而來,輕輕飛落在廳心目光聚焦處。
肩若削成,延頸秀項,婉如清揚,玉骨珊珊。如此冰雪姿,甫出場便已豔驚四座,臉上雖蒙上蟬翼般的薄紗未見容貌,卻平添一份朦胧之美,更令人想不顧沖動地伸手一窺面紗之下是何等花月貌,轉念又怕唐突了天上仙女。
琴音如花間水,石上泉,我随之起躍、曼舞、踏歌、回旋……裙裾翻轉,烏發飛揚,玉環輕響,盈舞若鴻燕,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金繡珠履輕點,恰如水一波一波的自足尖向外漾開,手中彤雲般的紗帶一甩一收,像是有生命的靈蛇,随住我逸動的身子不絕翻動,彷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驚起了遍地花朵朵盛開,一室飛紅瓣瓣,暗香襲來。席間人人目瞪口呆,眼球被緊緊吸引着,如癡如醉,酒宴氣氛瞬間推至了巅峰。
專注間,由始至終察覺有雙太過銳利的黝黑眼眸定定鎖着我,順直覺望去,對上了辜祉祈穿透一切的目光,熾熱得似是能将我覆面的紗巾燒出一個窟窿來。
他看出來了,看出我是誰來了?
腳下驀地一絆,我連忙懾定心神,不敢再看,所幸我的舞蹈本就無步法可跟,自若地接連拂了幾下長袖,又随着舞曲靈動地跳了起來,倒也無人發現。
終于,樂聲如驟雨初歇,花開荼靡,幾個拔高,風高浪急後,漸緩漸歇。一時之間,場中竟鴉雀無聲,輕移腳步至主位前,我盈盈跪下,「參見皇上、太後,參見八王子殿下。」
拓跋顃眸中綠光閃閃,有着狩獵之興奮。「除下面紗來。」
我垂着睫,調整着呼吸,劇烈的喘氣慢慢緩和下來,心卻始終高懸不下。心裏知悉,這輕紗一旦解下,隐藏多時的秘密就會被揭開,亦勢必引起一番軒然大波。但事已至此,還有轉圜的餘地嗎?
手,伸向耳後縛結,面紗輕飄飄地墜到地面上。
轉眄流精,光潤玉顏。含辭未吐,氣若幽蘭。
一剎間,皇室貴族、朝臣高官,驚呼連連,朱雀廳中多少對的眼睛因為各種原因而睜圓,死死在膠在我的面上。
「她,就是哀家的幹女兒,龍元國的永宸公主。」
太後露出得逞的笑容,一字一字地宣布。
☆、軟禁承熙
永宸公主。
宸,帝王所居;永宸,永遠都只能是這皇宮裏頭的公主。
太後是想提醒我,既然我已是龍元公主,就要忘情斷念,切莫再癡心妄想,這一輩子,我也只能是公主,不可能攀附她的兩個皇兒飛登鳳凰。
這樣的暗示太清楚了,螓首垂得更低,我卻莫名地扯起了幹澀的唇。
「這女子……長得好像國師大人!」
「不……不只是像……你看,真的是洛國師耶!洛國師她……她是名女子?」
「胸口實在悶得快要窒息,口實在悶得快要窒息,人?這……這怎麽可能?」
無數竊竊私語充斥在我的耳邊,我卻只是冷冷地站起,望着地上,一如未聞。
「朕的洛國師,是什麽時候當起了公主來的?」辜祉祈的黑瞳深幽如兩口古老的冷泉,不興紋絲波瀾。
太後的眼裏寶光潋滟,「皇上忘了嗎?哀家第一次見言夕的時候,她就用她的機智聰慧救了哀家,自此哀家的頭痛之疾減輕不少。哀家向來中意言夕,覺得跟她特別投緣,就想着将她封為公主,做哀家的女兒為我解憂纾困。」
辜祉祈哼了一聲,不置可否,多年供養共處,他的母後怎生心思,他如何不能勘破。
「公主國色天香,瑰姿豔姿,舞技更是傲世超群,如此天人轉世,龍元果是天蔭福地。」拓跋顃的目光從開始就一直沒從我身上移開,看得讓我滿身不舒服。
「王子威武不凡,雄韬武略,跟永宸正好匹配。王子若是有意,不如就讓哀家做媒,将永宸許配予你吧?」太後的雲薄丹鳳眼微揚,從溫煦軟綿的朱唇吐出來的話,對我來說卻是如晴天霹靂。
身子一軟,難以置信地,我踉跄退後了一步,發端銀色流蘇随之晃蕩,如同我跌宕的心。
「此言當真?」
拓跋顃的表情不可不為之驚喜,如獸的綠眸瞬時被燃亮了起來。
辜祉祈冷眼掃過太後,神情如那盤古初開以來萬年不變的寒冰。
三爺一直沒說話,只用無法諒解的眼神盯住了我。在場其他的人,看到皇上玄鐵般的面色,更是噤若寒蟬,只是在靜觀其變。
太後再次啓唇,打破了長寂的沉默:「斯夷乃西北諸國之首,八王子又是衆位王子當中最得斯夷國王器重之人,永宸若能以王子為夫婿,哀家便放心,也是無求了。況且,龍元和斯夷一旦結為秦晉之好,關系親密,以後互相照應,但凡一國有事,另一國必出手相助,自不怕強虜作亂。王子既長途跋涉來到旭城參加皇上的大婚,可想雙喜臨門,将如此喜訊帶回給斯夷王?」
宇文太後,原來這就是妳的最終目的。
謎霧終于被撥了開來,多日不解的疑團亦得到答案。我就知道,認我為公主的事并不簡單,她一定還另有後着,只是千回百想,卻怎麽也料不到面前會是一盤和親的棋局。太後這招一石而二鳥,不但摒除去身邊的心頭患,又能獲得斯夷在軍事上無條件的支持,解決龍元當今的內部危機。心計之周密,手段之狠辣,我無法不嘆為觀止。
從來美人如蛇蠍,在禁宮這美人堆中的勝出者,果然是蛇蠍之王。
閉了閉眼,此刻我的神思極亂。
「本王子得娶公主為嬌妻,與龍元永結姻親,此生于願足矣。」拓跋顃馬上站了起身,朝太後、皇上深深一躬。
「且慢!」
低沈陰騺的聲音震動着我的耳膜,我擡頭,看着高位上的辜祉祈,流動他四周的空氣早已凝結成冰點。「朕還沒有答應這門親事。」
「此乃哀家的賜婚,皇帝毋庸置言。」太後滿意的笑容有點兒挂不住了。
「洛國師為朕的臣子,朕為何不能理?」
「聯姻并非朝堂政事,皇帝無須插手。況哀家主意已定,金口既開,恕難更改。」
「朕是一國之君,關乎兩國間之事,朕就有權過問。母後自作主張,是不把朕放在眼內嗎?」
「皇上日夜操勞國事,哀家只是想替皇上分憂。」
「母後倘若不多管閑事,朝廷內外自必海晏河清,朕更高興。」
「什麽……」
兩人語氣漸重,皇上和太後當着外賓面前爆發激烈的口舌之争,所有人皆不知如何是好,後宮妃嫔、皇室大臣,數之不盡的埋怨目光幾乎要将我燒得體無完膚。
手臂垂于身側,五指抓绉了裙裾,心裏不斷地想:難道我就只能被動的接受別人為我定下的命運麽?
洛言夕,妳是從什麽時候變得如此窩囊的,從前那個蕩漾山水随心所欲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頭,那些鋒利的棱角和堅硬的倒刺呢,都被這座皇宮給磨蝕殆盡了嗎?沒有了賴以生存的驕傲和尊嚴,這徒具空殼沒有靈魂的身軀,還會是我嗎?
當一身素衣不再雪白,我注定了要被沾染上其他顏色,套在身上精巧無比的刺繡絲裙,驟眼看如同光環冠冕,實際卻是沒法掙脫的枷鎖桎梏,眼下這個無計可施的我,真是悲哀得可笑。
「啓禀皇上,啓禀太後,既然八王子将會留到立後大典結束後方才離開旭都,兩國聯婚之事不如先暫且擱下,留待酒宴之後再從長計議?」
宇文塱排衆而出,拱手說道。身為太後長兄、龍元相國的他,總算是勉強壓下兩方的争議。
之後的宴會上,人人如坐針氈,最後草草收場。
侍女把拓跋顃帶下去休息,辜祉祈和太後亦怏怏拂袖離席回宮,我待不下去了,甫走出朱雀廳,卻被不知從那裏鑽出來的運糧擋在跟前。
「牛兄,你這是要攔住我麽?」我的情緒瀕臨臨界點,沒辦法再和顏悅色,笑臉迎人。
「永宸公主,運糧乃奉皇上之命,請公主移玉。」
承熙宮內,到處都已張燈結彩,大紅燈籠高高挂起,庭院中粗壯的樹幹用紅綢錦緞圍繞着,再綁上金帶,連滿圃的赭菊也似是收到了喜訊,恣情地舒展胭脂色的明麗細瓣,吐蕊釋香。一張又一張豔紅得刺眼的雙「囍」,貼滿了門邊窗上,地上鋪着一幅長長直抵新房的彤紅地毯,四周洋溢住一片喜慶洋洋之色,可見下人們已為不久後的皇上大婚做好了準備。
我被帶到了一座院子裏的房間,布置精致華麗的居閣入面有床有幾有椅,這兒,應是千門萬戶的承熙宮內其中一所皇帝寝室。為防有人心生不軌企圖行刺,皇帝向來睡無定處早成禁宮中不成文的規條。我坐立難安,在空偌的房裏不住徘徊,不知自己會等來了什麽。
猛地,房門被撞開,兩扇門扉發出了「嘭」的一聲巨響,我吓了好大的一跳,回頭間,明黃的身影如旋風暴雨飙了進來,挾着毀滅天地萬物的氣勢,霎眼來到我的身前。
纖薄的雙肩驀然遭人牢牢抓住,力量之強大幾乎要将我的肩骨給掐碎。我痛得哼了出聲,驚恐地望入了那雙冷得不帶火氣的極黑瞳眸,彷佛冰凍三尺的湖水,要将我吸附進去,而我,只能順着卷入那道急勁漩渦中,再也萬劫不複。
朔寒秋風伴着幾片殘葉,自大開的門戶灌進了室內,刮得我們衣帶飛揚,半空中糾纏在一起。
「皇上……」因劇痛而顫抖着,我忍不住呼叫出聲。
「好個洛言夕!好個永宸公主!」他在我耳邊大聲怒吼,震得我的耳朵嗡嗡作響。「為了要逃離朕的身邊,妳就這麽的不惜一切麽?」
我咬着唇瓣,默默地承受着他勃發的無名怒氣,一個字也講不出聲。從第一天入宮看到他的剎那起,我就覺得自己是在懸崖上踩着鋼絲,随時都會有粉身碎骨的可能。
「莫非妳以為,只要妳這樣做,朕就不會生起動翊王的念頭麽?」他的眼神絞着我,眼底,有兩簇詭谲的火焰躍動不已,似是真的在算計着些什麽。
聽到他這話,我的臉色變得蒼白,一股寒意自腳底爬升上來。
「皇上,所有事情都是我自願的,與翊王毫無關系,請皇上不要胡亂猜想……」心頭真的很怕他會遷怒至二爺身上,我急急撇清,什麽也顧不得了。「我……我的而且确是心甘情願下嫁八王子,求皇上成全。」
「洛言夕!」他向着我的臉嘶聲咆哮,暴戾中竟有着難掩的痛心疾首。「為了一個翊王,值得妳犧牲到如此地步?」深不可測的魔魅瞳仁緊盯着我,似是要從我的雙眼望進魂魄深處去,挖出我的真心。
我受不了他的目光,無力地撇開眼睛。「我不是為了……」張口欲言,他卻忽爾俯下身來,粗暴地堵我的嘴,封住我的話尾,不讓我再溜出一字。
我的眸子,瞬時瞠大得不能再大。
他一手緊按我的後腦勺,悍然地撬開緊閉的貝齒,熱氣伴随舌尖靈活的探進深入,恣意擄掠着那甜膩如蜜的滋味,直要吻得我喘不過氣來。酥軟麻癢自唇上朝四面八方占據全身,我緩緩閉上了眼,雙腿漸漸發軟不穩,胸口實在悶得快要窒息,窮了全身的勁力推卻,奈何他的胸膛堅固如泰山,竟無法撼動半點。
唇舌的侵犯比曾經的更狷狂,暴露着強烈的惡意,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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