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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懲罰,似是□□,似是撩撥,似是羞辱,刻意要讓我難堪。我只覺全身泛起了驚人的滾燙,他的手卻帶着更灼熱的溫度,探進我的衣襟內。
太過份了……
一股燥熱自腦門處炸開,我驚喘,倏然從迷茫失措中意識過來,張牙狠狠咬破了他的下唇,再用力将他推開。
捂着紅腫的唇瓣,我見着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唇上的血腥,然後,狹眸一瞇,森冷駭人的眼神也更冷冽了。
他下颚緊繃,不發一言的死盯着我,那個全天下間唯一敢将他的皇帝尊嚴視之為敝屣的我。良久後,霍然轉身。
又是「嘭」的巨響,門扉緊緊地合了起來,撼動了我的心。接着落鎖的聲音傳進我的耳中,我知道,我已被囚禁在承熙宮中。
☆、落入狼爪
柳林羃羃暮煙斜。秋水淺平沙。樓外碧天無際,紫山斷處橫霞。
一天兩天過去了,辜祉祈始終沒把我放出來,卻也沒有再踏足房間一步。難道他是打算關我一輩子嗎?
每天,只有宮女依時送來三餐飲食,其餘時間大門一直死鎖,門外亦有人嚴密把守着,防止我逃跑。外間的消息傳不進來,我也無法把消息捎出去,不知道二爺在前線情況如何,也不知太後那邊的人找不着我,皇宮是如何的天翻地覆了?
心情,由起初的焦灼難安,慢慢地平靜起來,什麽也做不了的我,倒也學會随遇而安起來,每天除了沈思靜修之外,也只有沈思靜修了。
這天忽聽得外邊樂聲大作,一陣又一陣莊嚴喜慶的宮廷禮樂奏過不停,喧鬧的鞭炮聲更是震耳欲聾,充斥着整座皇宮。我才想起,九月初五,正是皇上大婚,立雲湘伶為後的大日子。
心頭沒好由來一沈,我下意識擡手掩住雙耳,樂聲仍是無處不在地從耳孔滲進我的腦中。恍恍惚惚地過了半日,窗外天色漸暗,門外微響,宮女送晚膳來了。
托盤上擺滿大碟小碟的葷素菜肴,較平日豐富上了許多。八寶蓮子,連生貴子;蜜餞百合,百年好合……每一道皆是費煞心意,取其吉祥好兆頭之意,不想可知這些都是此夜婚宴上的菜式。我木木地瞧着一桌豐盛,出神起來。
「公主何不動箸?胃口不佳嗎?」宮女關心地問。
我心裏一動,淡淡揚眸瞟了她一眼,卻不是我看過的任何一張面孔。本來,為防我暗暗收買宮女藉送餐的機會跟外邊有聯系,辜祉祈總會着承熙宮裏的幾名宮女輪流送餐進來,可是眼前之人我并不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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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到底是誰?」我厲聲的質問她。
「奴婢不懂公主的話是何意思。」她惶恐地低下了頭。
「承熙宮裏的宮女,從不稱呼我作公主,只會喚我國師。」
她突然擡頭,眼裏有精光疾閃,鬼魅般來到我的身側。我戒備不及,她的手刀已精準地打落在我的頸後,我只覺眼前一黑,就再沒有了知覺。
不知昏迷了多少時間,是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一天……還是兩天?
蘇醒過來的時候,人已在另一個房間中。這裏雖不比先前的金雕玉琢,倒也是寬敞整潔。不過,我已不在皇宮……敏感地察覺到,周圍的擺設裝飾雖是巧致貴氣,卻以輕便搬運為主,這兒像是一個臨時的居處。
那宮女将我運到這地方來,究竟有何目的?心念轉動,我的眼睛也跟着在房裏轉了一圈。彩色的織錦地毯、牆壁上高高懸起的虎皮、獸骨獸牙串成的挂飾、西域風情的濃郁異香……
不會吧……太後竟然派人潛入承熙宮将我打昏,打包給斯夷王子上路,她竟然真的這樣做了……
「公主醒來了?」兩個束着雙辮,裹頭小袖的侍婢推門進來,看我在床上坐了起來,驚喜喊道。
「我昏了多久?這是哪裏了?」我眉心輕攢,雙手抓住身上的輕暖毯被,像要抓住唯一能讓我安心的感覺。
「公主睡了整整一天,我們的車馬從今天清晨動身出發回斯夷國,此處已是旭城向西約莫百餘裏處。」
已經走了這麽遠?我眸光一合,發起愁來。離開了一個牢籠,卻又掉進了另一個牢籠裏,這是喜是悲?
「奴婢先禀告王子去,王子若曉得公主已醒,必定非常高興。」
兩名侍女躬身退出了房間,我的手撫上了猶自隐隐作痛的後頸,腦中飛快動念。
要是我此刻不走,被帶到塞外去就更難脫身了。可要是我逃走了,皇上那邊又該如何對拓跋顃交代?龍元和斯夷兩國,很可能因為我的緣故,自此結上仇隙,那我就是千古的罪人了。
我非是個認命之人,偏偏在禁宮三千丈的紅塵中轉了一圈回來,有了挂慮,再潇灑不起來。
開門的聲音割破了我的沈思,一雙烏皮靴大剌剌的踩着毛毯步近,充滿壓迫感的黑影已是籠罩我的全身。微仰起頭瞧着榻邊的男人,窄額寬顴,眼窩深凹,剽悍勇俊,一雙少見的綠色眼眸閃耀着怪異的美麗,正是八王子拓跋顃。
「永宸公主身子可有不适?」他在床沿坐了下來,擡手親昵地摸上了我的臉。
我一驚,不着痕跡地偏頭躲過他的觸碰,卻避不開他太過炙熱的視線。「王子有心了。」我擠出了客套的笑。
因為我突然的閃避,他的指腹偏差的撫上了我的發。
纖細柔亮的發絲如同輕軟的黑羽,觸感極好,讓他愛不釋手,在明耀一室燭火下,更是閃着絲綢般的光澤。還有那羞澀低垂,濃黑長翹的睫毛、淡淡泛紅的玉顏、嬌嫩馥芳的紅瓣……
他心頭一動,忍不住低下了頭。
我馬上朝床榻裏面挪移。「男女授受不親,你我兩人夜晚共處一室夜晚似乎于禮不合。為免傳出了什麽流言蜚語,影響王子殿下清譽,王子還是快點回去吧!」我清楚感覺到,在那衣冠楚楚、文明華美裝束下的他,血液深處一直潛伏着如豺狼虎豹般的掠奪本性。從朱雀廳的第一眼開始,我就瞄見了綠眸底下的火花,及至那錯誤的一舞,他眼裏的占有欲更是有增無減了。
他的來臨和逗留,讓我生起了危機感,急切地催促他離開,他卻像是聽不明白我話中的含意,原封不動坐在床邊。
「本王子只是擔心公主,特意進來探望。況且,公主和本王子乃是太後賜婚,即将結為夫妻,又何須懼怕什麽閑言閑語。」
他的手又伸了過來拉我,我扭腕一甩,不料他硬是不松手。兩方角力下,裂帛的聲音響起,一幅袖子竟然被他撕了下來,半截雪藕般的臂膀露于人前。
舉着另一只衣袖聊作遮掩,我的眉心因惱怒蹙得更緊。「王子膽敢輕薄本公主,就不怕我告訴皇上太後去麽?」心裏知道就算把這「公主」的頭銜搬出來,也未必能夠阻斷他的逾矩,可是除此之外我的身上再沒其他的籌碼了。
他環目勾唇,喉頭發出似笑非笑的聲音。「妳以為,我會讓妳有機會向他們告狀麽?管妳是秦樓歌妓還是皇室嬌女,這輩子只能是我的人。」說完,彎身探進大床裏來。
他自進房開始就不懷好意,根本是打算霸王硬上弓。
我大駭,一面越往裏面移,一面用腳蹬他阻止他的靠近。他被我的舉動激怒,幽冷綠眸瞇了起來,用力抓住了我的腳踝,将我往外拉出去。
他的力量太蠻橫,我根本連掙脫的機會也沒有,就被他健壯的身軀壓到了身下。
「堂堂王子,對女人就只會用強麽?」我柳眉倒豎斥責他,藉怒氣掩飾心底裏的慌亂。
「要怪,就只好怪你長得太美,讓本王子無法不動心。」濃重熱氣盡噴在我的耳鬓邊,直叫我渾身汗毛直豎,我死命扭開頭,他卻一手掐住我的下颚扳回了我的臉。
「放開我!」我無法克制不尖叫出聲。「救命──」
「外面都是我的人,妳還是省點氣力吧!」他獰笑,粗糙大手覆上了我的領襟,揉上那片溫香綿軟。「不過,待會兒喊得再大聲也是無妨。」
臉上瞬間爆開了紅霞,複又更慘白了。襟前衣服陡地一緊,已是被他粗蠻地扯開。涼意拂上了暴露在外的光裸,香肩盡露的豔靡模樣讓他眼眶發紅,綠眸洩出了如月圓之夜野外嗥狼的兇殘。
我難以置信地瞪大眼,更激烈地反抗着,笨拙的打他捶他抓他,無所不用其極,他咒罵一聲,擒住我的兩腕反剪到身後。
衣裳散敞,秀麗春光萦漫滿室。
「不要……」我悲哀嗚咽,一顆絕望的眼淚從我眼角沁了出來,滴在衾枕上,宛如一朵盛開的蓮。
眼前的狀況,我是要任這蠻橫王子擺布了麽,這一次,還會有人來救我麽?
他微微起身,急不及待的扯脫着自己身上的衣褲,我的心裏卻驀地升起了一盞小小的希望。觑他不備,不作多想,彙聚起全身之力,我的膝蓋狠狠向他的□□撞去,一記虎嘯雷鳴般的咆哮,他猛然跳了下床,雙手護着下身,痛得彎下腰去。
☆、煙花易冷
我二話不說跑向門口,手推着門把,門板卻是紋風不動,已是被人從外反鎖了起來。
心直沈到了谷底,回身一瞥,拓跋顃正步姿不雅地朝向我走來,臉上笑容扭曲猙獰,顯然是被徹底惹怒了。
我驚悸地對上那冒煙的綠眸,抖震不休的手,緊攏着那殘缺破爛得已不足以禦寒的衣衫。
「逃呀,妳逃呀──我就看妳能怎麽逃!」
他陰聲道,肌肉贲起的粗臂一伸,輕而易舉地箝着我的肩胛,把我提了起來。「敬酒不喝喝罰酒,是妳逼我的!」巨大的手勁,讓我痛得淚眼生花,他卻忽然一甩手,将我狠狠摔到了地上。
疼痛地縮在地上,我的心裏已萌死志,我洛言夕即使死也絕不受他□□!
乘他移近,我的腳一踹,他怕我故技重施往旁一避,萬萬料不到我竟沖向窗下的檀木幾,義無反顧的一頭朝幾角撞去。
頭發卻被人從後猛力抓住,緩下了沖力,濃稠的血腥和劇痛卻已自我的額頭上迸開。「妳想死?妳居然想尋死?!」拓跋顃龇牙咧嘴的扯着我的發将我拉了回去,一反手,啪啪就是兩巴掌,我滿眼金星幾欲暈去。
再也無力反抗,我任由他如發狂的野獸撲上來,彷佛要吞噬垂涎已久的獵物。
就當自己死了,我這樣告訴自己。
意識朦胧之際,外間隐約傳來異常的吵聲,似乎有人破門而入,接着身上的重量忽然消失了。
不知是誰将我自地毯上抱了起來,一襲溫暖的袍罩仔細把我虛寒的身體包圍住,再攬進了懷裏。基于莫名的恐懼,我瘋了一般的奮力掙紮,顧不得這樣做會弄傷自己。
「噓──」對方的動作是那麽的小心翼翼,像是安撫着受驚的小動物似的輕拍着我的背脊。「是朕,別怕,是朕。」
那聲線是多麽的熟悉,但嗓音裏的溫柔卻令人覺得陌生。我深怕這只是一場夢,緩慢地打開了緊閉的眼眸,額上流下來的鮮血模糊了眼睛,我花了一會兒,才辨認出那近在咫尺的,乃是辜祉祈俊美冷逸的面容。
淚,瞬間爬了滿臉。
曾經我是多麽迫切的想從他身邊逃離,而今卻因栖息在他的臂彎裏而覺得寬心。一剎那間,我才窺探到了內心最深處的想法,匡正了困惑腦海多時的謎團……
其實我心底真正所愛之人,是他──辜祉祈!
那個戲弄我、傷害我、利用我、将我囚禁于承熙宮、城府深沈、頤指氣使,心中還被一個死去之人占據住的辜祉祈!
是他,竟是他……天意弄人,竟待我如此……
感受到懷中之人的戰栗,彷佛連每根發梢也在抖,他的臂膀摟得更近,想将身上的暖熱傳遞過去。「無事了……無事了……」下巴頂在我的發心,他喃喃自語:「有朕在,不會再容許有人傷害妳了。」
「禀陛下,八王子已昏死過去,請陛下指示屬下當如何處置。」
一個禁衛軍走了過來,門外還守着一整隊的禁軍。
他沒有擡頭看上一眼。
「先鎖起來,朕要親自處決他。」冰冽的命令從我的頭頂飄渺傳來,話語之下是按捺不住的兇殘。
「是,那請問現在……」
「回宮。」
颠簸的路上,我一直窩在他的懷裏,無法歇止全身的劇烈哆嗦,一張臉深埋在他的胸膛,呼吸着那讓人安心的氣息。他也沒開口,只是靜靜地擁緊着我,無聲的給予我所有的支持和力量。
蹄聲疾疾,馬車如箭似的不曾停歇地向着皇宮飛去,追風逐電也不過如此。
我總算明白,為何他能在發現我被擄走後,如此迅捷地找了過來,并在最後關頭救回了我。心裏想起昨夜是他與雲湘伶的大婚之日,不知怎樣了,卻是怎麽也問不出口。
回到皇宮,我的雙足未曾沾地,他直直将我抱回了承熙宮,輕柔地放到了床上。
他竟然親自替我上藥。
本來吹彈可破的幼嫩雙頰,早就脹痛得麻木了,十指清晰的掌痕卻由紅腫變得烏青。觸目驚心的是額上那道長長的傷口,血已凝止,卻在清洗上藥時又流了起來,鮮紅覆蓋了暗紅,更鮮豔的紅又再覆住了鮮紅,一層疊一層的,可見傷口之深。
「啪」的一聲,那用來上藥的棉花小棒禁不住他過份用力的掌握而折斷,不巧彈到了額傷。
我不禁倒抽了一口氣,他忙問:「很痛嗎?我輕一點。」臉色也随我的抽氣聲而變白。
身一直在抖,淚一直在流,非關痛楚,只為那直教人溺斃的溫柔。
他擰來了一塊幹淨的絹布,緩緩褪下我身上他的外袍,脖子上那紅紅黑黑、清晰如烙的吻痕漸漸露了出來,還有那肩頭背上無處不在,被抓捏碰撞而成的傷,在嬌薄如紙的皮膚上更加駭人,惹紅了他的眸。冷峻的臉上,有一層青氣流竄着,我知道他在生氣,氣那傷我的人,更氣那無法更早一步找到我的自己。
這樣的我,好醜,拉起袍子直籠到了下巴,一方面是因為□□的涼意讓我有種刻進骨肉裏的懼怕,一方面是不想讓這個醜陋不堪的我,弄髒了他美好明媚的鳳眼。
「別怕,不要怕朕……」他細心哄着,拉下我的手,滿身的傷又再顯現。潮濕溫暖的絹布拭過了那傷痕累累的身體,像一道舒服的熏風,他抓着絹布的手背泛着青筋,一舉一動卻是那麽的輕柔,幾乎讓我錯覺,我是他窮一輩子珍而重之、捧在心尖的至愛。
緊繃的神經在他的安撫下漸地放松下來,阖上眼皮,眼前卻浮起了剛才那幕像夢魇一樣揮之不散的可怖景象,還有那近在咫尺的嘔心嘴臉。我吓得倏地睜大了眼,睡意全無,渾身的抖震再也無法歇止。
出盡全力推開他,像個胡鬧的小鬼拼命捶打腳踢,他卻始終緊緊摟抱住我,任我低頭張口咬住他的手臂發洩,也死不放手。
直至力氣耗盡,我停止了打鬧,趴伏在他的肩上低泣着。他的大手一下一下的撫着我的頭,薄潤冰冷的唇抵在我的發心,又慢慢移落向下,輕得像羽毛,卻又深沈有力,帶着溫柔的反複的啜齧,在那一枚枚紫紅刺目的痕跡上面,覆蓋以專屬的印記。
眼中濕意有增無減,只覺他的唇越來越燙,欲望是如此深濃明顯,我的體溫也似乎升高了不少。吻遍全身的薄唇,最終回到我的唇上,深深一吻,綿長而紮實,彷佛要吻到了靈魂深處。羞澀地揪住他的衣襟,身子軟軟的沒半分力氣,心裏隐約猜到,他正在用這樣子的方法轉移我的注意力,同時要将那植在我心中磨滅不去的疙瘩和恐怖記憶給徹底銷抹掉。
腦海中,閃過了太後、二爺、和親、南方、戰事、殺戮成災……亂得難以自持,我已無力思考,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撲向那份以他為中心的熾熱,和他一同燃燒化灰。
只有更深的刻骨銘心,能将刻進骨肉裏的龌龊洗去……
累極沉沉睡去,醒來的時候東方已泛着魚肚白。驚濤駭浪的心情已歸平靜,仍帶着幾分難以置信,我望着身側之人,腦袋一片空蕩蕩。
輕輕抽身,我随手披上衣物,從禦榻下來。
亂了,所有的事情都亂了套,一切都變質了。我再也無法像個無事之人地面對醒來後的他,更無法面對遠在前線為龍元臣民而戰的二爺。是我變了心,再也配不上他清淨無垢的愛。
回身瞧着榻上猶自沈睡的他,那眉那眼,還有寬廣強健的胸膛和沒入被褥內的身體,一勾一勒,完美得宛如雕像。昨晚發生的事情,我不怪他,是我自己受不住誘惑。可若非有昨天的經歷,我永遠不知道我對他感情之深,早已超出了我的想象太多太多。
那他對我的感情呢……那萬分珍惜的神情和動作,豈是虛情假意?只可惜君王的愛,濃烈卻如太陽下的冰雹,來匆匆去也匆匆,我不認為我是他此生唯一專寵的愛,甚或我只是他心中那人的一個替身。自古,身為皇帝女人的從不應抱以過多寄望。
煙花易冷,他對我的愛,莫不如那稍縱即逝的璀璨煙花麽?
想得透了,離開他的懷抱後,沒了那徹夜依偎的體溫,我忽然覺得冷。一聲開門的聲音,一抹豔麗身影徑自走了進來,我仰起頭,沒料到看見的卻是雲湘伶。
☆、亡命之徒
不,應該說是當今的皇後娘娘。鳳釵寶髻,一身金光閃閃的五彩飛鳳瑞雲袍,二十片蓮瓣彩錦珠雲肩,下套牡丹百褶裙,裙長曳地,剪裁精細。從前就覺得她溫婉高貴,氣質天成,如今登上後位,更是儀态端莊,媚光四射。
不想進來的人竟會是她,我顯得有點手足無措,她卻是神色怡然,處變不驚,彷佛對我的衣衫淩亂視若無睹,更是看不見流蘇金鈎輕挽的黃绫鲛紗帷帳後那安适而眠的男人是誰。
「妳不是想逃走嗎?還不走?」我在她的質問下瞪大了眼,望着她俏麗絕美的臉。「我在這房釋了迷香,皇上一時三刻不會醒來,妳最好抓緊時間逃跑。」
迷香?她放了迷香?那我為何一點事情也沒有?
她看穿了我心中的疑問。「妳塗在額上傷口的藥膏裏面混着解藥。」
我驚疑更甚,算到了這一步,她到底是個怎麽樣的人?我着實太小觑了她。
「為什麽要幫我?」眸中浮起了戒心,我不由得小心起來。
「我不是在幫妳,我是在幫我自己。」她凄婉一笑,但轉瞬媚眸又生起了果斷的狠勁。「洛言夕,有妳在一天,我永遠也得不到皇上的愛。所以,妳最好給我有多遠走多遠,以後都不要再回來。」
我明白了,原來是妒嫉心作祟。這宮裏的女人都是一個樣,太後、雲湘伶,為求目的不擇手段,能夠犧牲任何人,我在這紅牆裏待久了,會否變得跟她們一樣可怕?
她以為只要我不在了,她就能得到皇上完整的愛麽?怕是她太看得起我,也太看得起她自己了。
不再眷戀,不再回頭,我昂然踏出了承熙宮,迎面閃身擋阻我的人,卻是李壽。
「李公公,連你也要攔我麽?」我皺眉,看着身形微臃、略顯笨拙的他,心裏盤算着不知要扳倒他的勝算有多大。
「洛姑娘真的決定了要走麽?」
「非走不可。」洛姑娘……他不喊我公主、國師,偏偏喊我洛姑娘,莫非心中已是定了我離宮當回平民身份?「你肯讓我走?」
「不然姑娘以為能夠打敗身為踏雪他們師傅的奴才,安然離開嗎?」他笑瞇了眼,看上去福泰圓臉更是和藹可親。
他腳底的那階白玉磚忽然無聲裂成碎片,再散為飛灰,胖軀一沈,當然不是因為他吃得多太重的原故所致。
什麽?!他竟是十一生肖的師傅!我張嘴望着他的面,轉而望着他腳邊的那堆磚粉,視線又上移望回了他的面。真人不露相,皇宮果然是個卧虎藏龍之地,也難怪辜祉祈時常将他放在身邊。
「姑娘用不着感激奴才,奴才也只是為了皇上和翊王爺,還有我龍元的江山社稷,說穿了也是自私得緊。」
每個人都想要我走,這皇宮裏,我果然不是一個受歡迎的人。
「李公公,請好好地保護皇上和二爺,還有,謝謝你一路以來的照顧。」
「姑娘莫要客氣,一路珍重。」
離開的路徑還是西宮門,我亮出雲湘伶所予的令牌,果然通行無阻。根據她的計劃,西門出來是旭城西一條僻靜的長街,平常夜晚是宮女偷偷出來典當變賣宮中古董珍寶的地方,白天卻是半條人影也沒有。街道盡處通往城外一座郁郁蔥蔥的樹林,到了那裏便是如魚回到海裏,宮中禁衛出動再也難把人抓回來。
我倚着粗壯的樹幹喘息不已,一手按着空洞得隐隐作痛肚子,從被人打昏抓去,我已有多久不曾進食?一天,還是兩天?難怪餓得前胸貼着後背,再這樣子下去,必因虛脫而暈倒,可這四周除了樹皮和樹葉,連半顆酸果子也見不着。
偶爾擡頭望天,穿透遮天蔽日的盤枝糾結、交柯錯葉,才發現天色已是不早,若未能趕在天黑前走出這座見鬼的荒蕪密林,入夜以後可就麻煩了。此刻唯一可以依仗的,卻只有我的兩條發軟發酸的腿,也許再加上威武不能屈的堅毅意志。
正自惆悵,背脊忽然升起一陣寒意,入宮後經歷過太多的事情,我很清楚,這讓我渾身涼飕飕的東西,叫做殺氣。
是誰派來的殺手?時機急迫不待思索,我往旁邊一縮,一把亮晃晃的飛刀已是精準地插入了方才我停留歇息的樹幹上面,餘勢未衰,正自抖動着。
一擊不中,殺手似是已經知悉我發現了他的蹤跡,拔腿便追來。
背後那紛紛沓沓的腳步聲,還有對象快速移動時擦過枝葉的聲響,讓我知道殺手不只一人,像是頭受了巨大驚吓的小鹿,我忘命地向着樹林的更深處鑽去。
林木越來越密,迷離霧氣缭繞不休,卻為我提供了一線生機──腦筋急轉,仗着地利,本能地踩着娴熟于心的九宮八卦步,在狹窄的樹木空隙之間靈活地游走着,左竄右避,忽高忽低,虛實交錯的步法,堪堪躲過那一波一波致命的飛刀攻擊。
我的心跳得快要從嘴巴躍出來,衣物上全是被鋒利的枝桠葉邊劃開的一道道口子。步履虛軟不穩,所剩無幾的體力正飛快流失,全憑一股意志苦苦支撐着,卻不知還能撐上多久。
這讓我想起了某個夢中的情景──揉合血腥味的風、身後的吆喝、窮追不舍的人、恐懼、絕望、孤雁、懸崖……太逼真、太可怕了,我可以肯定,這不只是一場夢,我在現實生活中曾經經歷過這樣的事……真切地經歷過這樣的事情……
「上頭密谕,抓到她要格殺勿論,我們可不要追丢了。」
「這娃兒看來嬌嬌弱弱的,似被人服侍慣了,可還真會跑……」
「亡國之人,又能逃到哪裏去?」
什麽上頭、什麽娃兒,誰又是那個亡國之人?腦袋某個角落裏,傳出了句句古怪到極點的話聲,讓我頭痛欲裂,再難顧得上腳下,一不留神被樹根絆着,尖利異常的刀刃驚險地貼着臉頰而過,削去了鬓邊的幾绺秀發。
看着随風飄繞空中的發絲,與及刃鋒擦過頰邊的冰寒之氣,陡然醒覺過來,我已不再是從前那個軟弱、任人魚肉的女孩,萬萬不能光是捱打不還手,我要自救,我要反撃……
先是找了個中空的樹洞躲藏了起來,殺手們看不見我,我卻是清楚聽見他們自遠而近,又自近而遠的踏步聲。估量形勢,殺手一行四人,互相照應不易應付,要活着離開,只好待他們分散尋覓時,再行逐個擊破。
這班殺手,立意要将我置諸死地,到底是受何人所指使?是何人跟我有着如斯深仇大恨,就算我離開皇宮,仍非要咄咄相逼不可?
得悉我走這條路的,卻只有雲湘伶一人……
上當了!我張大了目,恍然大悟,沒料到她好意指點我走進這片隐秘樹林,只是為了方便派人下手殺我滅口。斬草除根從來是皇宮中人的生存法則,她又怎會容得下任何對她有威脅的人?落得如此地步,是我疏于防備,太天真了。
扼腕咬牙,我發誓從今天起要擦亮雙眼,絕不再由人利用。
☆、身世之謎
濃重霧氣逼人而來,充斥着四周每一個的角落,倒反為我提供了很好的保護屏障。
憑借記憶往回走,沿路逐柄收集殺手遺留下來的飛刀,一邊撿拾,又一邊将它們半埋半插在泥土中,徒留刀尖向上。布置得差不多了,一股陰風刮至,第一個殺手來襲。
我裝出驚慌的樣子逃跑,對方不疑有詐追了過來。冷不防的一聲痛叫,我知道他已經中計踩在了刀子上。
地面白蒙蒙的一片,卻是無聲無息地暗藏着無數飛刀陷阱,除非是布局之人,否則常人一旦進入刀陣範圍,勢難避免被刀尖刺穿足背之虞。
我繞着圈子,一面拂動樹枝發出聲音引他追來,一面避開身後殺手射出和地上埋着的刀,他卻好幾次接連踩中飛刀。越是急怒,就越是趕不上我,最後他只能跌倒地上,抱着重傷血肉模糊的腳板大聲咒罵我。
我很想得意的大笑出聲,要不是那家夥的罵聲喚來了他兩個同伴的話。
「那女人很狡猾,地上都是刀,你們不要被她牽着跑!」喜見救星到來,他連忙出聲提醒。
可惡,他一句話把我的底都掀了,我還憑什麽一次對付兩個殺手?
慶幸自己還留有一手後着,玉腕一揚,拉動一旁垂下來的長長樹藤,樹藤另一端卻纏在不遠處的一株大樹的低枝上,枝葉搖動發出沙沙響聲,兩個殺手聞風辨聲雙雙撲去。
發覺受騙的時候,另一方的葉子又在猛搖,于是他們再次撲了個空。我兩手控制着幾根樹藤,便彷似四面八方都有我的影蹤,他們疲于奔命,像兩只沒頭蒼蠅迷茫亂鑽,飛刀亂丢,忙得氣喘如牛。
「我在這邊哪!」終于,我忍不住出聲呼喚。
呼呼兩聲,黑影狠狠的飛撲而來,我卻已扯着樹藤蕩開,輕巧地自半空劃了個優美的弧線,穩穩落在幾棵樹外的空地上。
兩個殺手收勢不及撞在一起,力量太猛,一時之間直不起身,縮在地上慘呼痛哼。
我在他們的周圍疏密有致地安插了更多飛刀,确定他們一時三刻都破不了我的陣法,拍了拍手上沾着的泥土,辨了此刻身處的方位,施施然轉身離開。
還有最後一個殺手……他遲遲未出現,卻讓我更是不安。
感覺有雙眼睛一直在暗處窺探着我的一舉一動,我舉目四顧,卻是除了盈滿整片樹林揮之不散的霧氣,四周靜悄悄的,哪有什麽可疑的事物?
「妳,是在找我麽?」頭頂一把陰恻恻的笑聲,像是一張讓人無處可逃的天羅地網兜頭撒下,緊緊将我纏住,我緊張得透不過氣。
我邁開腳步跑了起來,可無論我跑到哪裏去,笑聲卻由始至終萦繞在我的頭頂上。我心裏明白,他在樹頂上亦步亦趨的跟着我,卻是怕我搗蛋一直不肯落地追趕。
樹林的邊緣,繁茂生長的叢木開始疏落,煙霧也不再凝結不散。頂頭之人一個漂亮的鹞子翻身,翩然降臨我的跟前。
「我的耐心耗完了,別跟我再玩躲貓貓的游戲,提了妳的頭回去我也好複命。」
他的嘴角牽起了森寒媲美吃人妖怪的微笑,語調帶着譏諷,大刀離鞘,一步一步朝我走來。
我還想要跑,他手中飛刀擲出,直取我的背心。感覺破空之聲傳來,我忙不疊矮身躲開,又是一柄飛刀激射而來,我只好狼狽地和衣在地上一滾。
死一般的沈寂。
驚懼的盯着他提刀走近,寒光一閃,大刀正要朝我的面門劈下,卻驀地停在半空不動了。
彷佛有什麽東西把他的魂魄在瞬間抽離了軀殼,又似被人用怪異的咒語給定身了,然後,大塊頭轟隆一聲直挺挺的跌在地上。我呆呆看着這一幕,半晌,才發現他的背上顫巍巍的插着一支長箭。
像是一條腿踏進了鬼門關去,又被人硬生生扯了回來,劫後餘生的感覺複雜極了。我按着心口,驚魂未定,一抹灰衣簡素的偉岸身影緩緩映入眼前,随之而來的,還有一個手執弓箭的武人和一個輕揮折扇的儒生。
男子來到了我的跟前,蹲下了身,和我平視着。
玉面清秀,星眸流光,略顯棱角的眉峰,令整個人煥發着一股勃發的英武之氣。他的唇邊,帶着親切的笑,湛黑的眼珠裏面卻是萬丈波濤般的熱烈和激動。
這人是誰?
這張臉孔,勾起了我心頭一股很熟識的感覺,明明該是很陌生,卻又彷佛是我的一個極為親近極為熟稔之人。這人……究竟是誰?
他的雙手,卻已經緊緊地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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