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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我的兩個肩膊,微抖從他潔白有力的大手傳來,一下一下地敲動着我的心扉,我像是着了魔般,動彈不得。

呆愕的,望着那粉紅潤澤的剛毅唇瓣輕啓,輕輕吐出了一句:

「我終于找到妳了,爾雅。」

天崩地裂、地動山搖的聲音,世界瞬間倒塌湮滅,狂風海嘯,天雷地火,紛紛席卷而至。腦中某處的封條被人撕成粉碎,便似是一個鋪塵已久的盒子遭猛力掀開,一直深藏裏面的東西遽然崩坍傾頹,招架不住的無數記憶争先恐後密密匝匝湧出,悚冷和無助進占着身體上的每一個毛孔。我渾身晃了下,差點軟倒,卻被他捉得更緊。

他是在亂喊誰,我一個字也聽不明白……很想把這句話砸回他的臉上,張開唇,卻發不出半點聲音來。

我的世界,頃刻間變成了一片黑色。

☆、失落篇章

(以下篇幅為倒敘……)

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

春日遲遲,卉木萋萋,滲着花香的調皮柔風有意無意地不斷輕拂上我的眼皮,搔得人心頭也是一般慵慵的、懶懶的。

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我正在做一個射日神和水中仙相戀的美夢。

「公主!公主殿下……」

小碎步奔跑的聲音自遠而近,荳娘那丫頭的聲聲呼喚,劃破芊園午後的安恬閑适,也将我從小憩的湘竹涼榻上驚擾了起來。

嬌柔無力的扶着背欄半坐而起,手裏還握着那冊《淮南子》,卻被風翻到不知哪一頁去了。

「小跳豆,妳什麽時候才會改掉這毛毛躁躁的個性?」

「當公主不再坐在柳樹下面看書看到睡着的時候。」荳娘板起了面,明明跟我一般的年紀,卻硬是要端出沈穩嚴肅的大人模樣來。「公主睡在屋外很容易會着涼的,到時就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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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邊碎碎念,一邊挪來疊在榻尾的繡毯蓋在我單薄的身上。

「小跳豆,妳今年幾歲?」我放下手中的書冊,漫不經心地問。

「十歲呀,公主不是跟奴婢同年出生的麽?」她挑起了秀氣的眉頭。

「可怎麽我總是覺得妳唠叨得像個七十歲的老太婆了?」我憋住惡作劇的笑,等候着看她發飙。

果其不然,她的臉孔瞬間脹紅得跟一顆西域進貢的蘋果一樣,尖聲高嚷:「公──主──」

早着先機的我已是騰出雙手捂住耳朵,還不忘朝她吐了吐可愛的粉舌,存心要氣死她。

「奴婢這叫成熟穩重,梁嬷嬷也常常這樣誇獎我。」小丫頭可自豪了。「倒是公主您,今天正正是您的十歲生辰,說話行事卻還是四五歲孩童的樣子,到底什麽時候才會長大,不用奴婢擔心着?」

她頓了一頓,又開口:「今晚皇上在紫雲大殿為公主殿下設了生辰宴,公主卻還窩在柳樹下看書睡覺,這副邋遢的模樣怎麽能入滿殿出席賓客的眼?」她一副嫌棄的口氣,從上而下細細打量着我,不滿的眼神從披頭散發連根簡單簪飾都沒有的腦瓜子,向下移到一身清麗有加卻略嫌單寡的月牙色絲絹長裙,最後落在半露裙擺之外雪緞素履上頭,似乎找不到一樣是合格的。

邋遢……會嗎?

我臨水一照,還刻意地轉了一圈,好讓自己瞧個清楚明白。波光溶溶的水面上,悠悠蕩蕩地映出一個明眸皓齒、頰泛桃花的清麗女孩,随風輕飄的清簡白裙上,沒半點污跡,幹淨得不染纖塵的鞋子上亦然。一頭又亮又柔的豐潤烏發,梳得烏亮整齊,皆垂于腦後。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嬌柔貴雅、清靈婉約、沈魚落雁、麗質天生,種種美好的形容詞自水中倒影流露無遺。記得小時候父皇說過,假以時日,我一定會成為紫檀國最美麗的公主。天子果然有金口,随着一天一天的長大,在宮裏,每個看見我的人,都會忍不住驚嘆。

可是容貌再美、贊賞再多,可以協助父皇治國分憂麽?可以為将軍叔叔布兵陣打勝仗麽?可以令天下百姓衣食豐足、歲歲無災麽?我每一年的生辰願望,都是希望國泰民安,父皇母後的眉頭不要老是皺在一起,政通人和,那他們就能多抽點時間出來,陪我說說話、賞賞花,甚至是看看星。

可也許是我實在太貪心太奢求了,一年一年過去,我的願望還是沒有達成,父皇母後每一天都為着跟北國龍元之間的戰事而眉頭深鎖。前線戰報一至,總是激得父皇龍顏大怒,拍案而起,擲章摔物,然後,大臣們就會一下子跪個滿地,哀求皇上息怒。

「公主,今天是妳的生辰,別愁眉苦臉的,笑一下嘛!」

回到屋子裏,荳娘正在為今晚的宴會替我理發打扮。「公主的發質細膩柔順,最适合盤髻簪花的了。」她說着,纖纖玉手掠過妝臺上的一頂精致堂皇的玲珑百花錦冠,我正想開聲阻止,她已經撿起了另一件不若百花冠起眼,清新雅致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芙蓉環晶墜琉璃珠銀釵,她總是那麽的知悉我的心意。

「小跳豆,讓妳每天為我梳頭可好?」我定定望着菱花青銅寶鏡中,那個正自專注地為我調整着芙蓉釵角度的少女。

「奴婢當然要天天為公主梳發挽髻呀,不然公主老是像個野娃兒似的蓬頭亂跑,紫檀國中又有哪個年輕的王孫才俊敢讓妳委身下嫁?」

這丫頭,果然會把握機會數落我。她最喜歡的,就是埋怨我天天摟着一堆書猛嗑,卻不多練習點針黹女紅。在她心中,女子無才便是德,我想多讀點治國用兵之道,輔助父皇管理國家的主意,對她來說實在是太驚世駭俗了。

「呵,我明白了,若是我嫁了出去,妳就自由了,到時妳也能嫁人了,是不是這樣?」我伸出春蔥般的食指,刮了刮她的臉頰。「原來是我們的荳姑娘春心動想嫁人了,放心,本公主一定會為你找戶好人家、俊哥兒,保證會讓妳稱心滿意。」

她嬌羞地跺足尖叫:「公主!」

「嗯?」我彷佛察覺不出她的老羞成怒,甜甜地應道。

「荳娘才不要離開公主,今生今世都要跟着公主殿下,公主到哪裏,荳娘就到哪裏。」她有點着急,卻是句句誠摯至極。

我笑了出來,心頭有絲感動。若是可以,我願一直長留在父皇母後膝下承歡侍候,終身不嫁。只可惜身為皇室子女,命運從來不為自己控制,我所肩負的,是整個雍氏皇族甚至是整個紫檀國的榮辱和名譽,心中早已清楚,即便是我未來的婚姻,亦将成為一項用來鞏固紫檀國統治的工具。

只不知到了那時候,我可否做到無怨無尤?

站起身來,讓荳娘為我換上度身訂制的美麗衣裳,門外已來了八名專程接我赴宴的宮女,端起了最完美最像大人的公主式微笑,我拖着裙擺緩緩走了出去。

☆、長樂無疆

極淺極淡的嫩芽綠,輕得如同凝滞在遠山上一抹空蒙的雨後岚煙,又如一泓早春的碧波綠水,那般的透明,那般的清澈,順着步伐迤逦于堆金砌玉的階磚上,便似是沿路留下了一行潤碧濕翠,就要長出嫩草來。

淡綠的流仙衣裙,以冰蠶織成,高腰飄帶,上面繡着精雅巧致的百蝶穿花圖案,活潑生動,重重堆棧而成的裙擺跟随腳步翻起了波浪,乍看來如彩蝶拍翼紛紛翩飛起來。華衣美服,襯得本就長得粉妝玉琢、唇紅齒白的人兒,更是嬌嫩欲滴。

舉止要端莊得宜,儀态要優雅大方,嫩嫩的唇瓣要維持着無瑕的笑弧,不可笑得太過以免看來像個賣笑的笨蛋,亦不可笑得太僵硬太假以免流于虛僞,眼睛要微彎,嘴角用些力,面上兩團讨人厭的肉再收緊一點……

對,就是這樣,雍爾雅妳做得非常好,要保持住啊,讓在場的賓客見識到什麽叫皇家風範,也好讓座上正牢牢看着的父皇和母後引妳這個女兒為傲。

我默念着以上的一大篇早想好的訓言,自我督促鞭策着。日前早就對着銅鏡練習了不下于一百次,我很清楚這張端麗絕倫不失可愛的笑臉看起來有多麽的賞心悅目,從兩旁賓客陶醉和欣賞的眼神裏正好印證了這一點。

差不多到終點了……撐着,笑容不要垮下來,不要出醜,就到了……

「兒臣爾雅叩見父皇、母後,父皇、母後萬福金安。」終于,我舒了一口氣,趁着跪安低頭的一刻乘機換了幾個鬼臉,順便活動一下麻木透了的兩頰肌肉。

「平身。」

一雙龍睛熠熠生威,素常面對大臣時總是嚴正懾人的聖顏,此刻難得地展現出和藹親順的微笑。父皇對我,總是特別的溺愛、特別的溫柔,想當然爾,我可是他最最乖巧、最最懂事、最最善解人意的女兒──放眼整個紫檀國中,也就只有我這個公主了,跟皇兄是紫檀國唯一的一個皇子一樣──所以說,父皇若不疼我,還能疼誰?對于這一點,我可是非常的自信,也是非常的自豪。

「來,過來朕的身邊。」看得出來,今天父皇的心情不錯,龍顏愉悅,眉間的皺折不像往日般能夾得死一只大蒼蠅,最多也只能被小螞蟻當成山坡爬而已。

是有什麽事情讓他如此高興嗎?我乖巧的蹭在父皇的腳邊,微仰着被他大手撫弄着的小腦袋,專注察言觀色着。

「轉眼間,朕的皇兒已經長得這麽大了,想起昔時那個蜷在朕臂彎中咯咯笑的娃兒,真是歷歷在目如像昨天啊!」蒼然的嗓音裏,飽含濃烈感嘆。

「确是長大了。」母後抿唇一笑,溫婉妩媚的氣韻盡顯。「咱們的爾雅公主,今天過十歲生辰了。」

「還不是黃毛奶娃一個。」不用轉頭求證,便知這說話必定源自我親愛的皇兄雍以珏無誤。天外飛來一只手,捏住了我略顯圓潤的頰,順手用力擰了幾下,看來是把我的臉當成一顆胖嘟嘟、軟乎乎的包子般搓捏無誤。

「皇兄,痛──」

盯着那墨眉澄眸、英挺秀拔的少年,彎如月的眼兒裏閃過警告,因為臉頰被拉扯着,我的抗議聲也顯得含糊不清。

「珏兒,你就別再逗着你的皇妹玩了。」還是母後心疼我,伸出溫瑩如玉的皓手,憐惜地替我揉了揉水嫩臉蛋上呈現出來那兩塊銅錢大小的紅印,也即是皇兄多手遺留下的鐵證。「皇上,既然人到齊了,賓客們想必也覺餓了,不如吩咐下去讓人開席吧。」

父皇颔首,開口道:「衆位卿家,今天乃朕的寶貝小公主十歲壽辰,邀請諸位前來朕的小小家宴,就是把諸位當成是朕親近信任之人,也是紫檀朝廷中不可或缺的人才棟梁。今晚大家不用拘謹,盡管開懷痛飲,盡興而歸。人來,擺設酒筵。」

「恭祝爾雅公主福壽康寧,長樂無疆!」

一片祝賀聲中,宮女如流水般上菜,菜式用料極其精致巧究,不論是天上飛的、地上爬的、海裏游的,統統做成佳肴往桌上端。杯光酬酢,菜香徐徐,席間人人陶然如醉。

說好聽是我的生辰宴,我卻不認為自個兒有多大面子,讓素來公務繁重的叔叔伯伯們能于朝堂之外聚首一堂,為我這小人兒祝壽。其實我心知肚明,這也不過是一種用來彰顯皇室威風、籠絡群臣的政治手段。父王正在藉此機會,跟百官建立起君禮臣忠,上下和樂的關系,也好向衆人展現他有一個乖順得體的小公主,順道博些豔羨贊頌之辭。

淺笑嫣然、細嚼慢咽,我乖乖地扮演着這壽宴主角的角色。

大人間的交流多沒趣,唯一能讓我有點期待的,是獻壽禮這一環節。

「早前我軍于前線大捷,殲滅龍元十萬大軍,并乘勝追擊,将敵人殘兵困圍。經此慘痛一役,龍元國元氣大傷,短期內亦無力再侵犯我國。今早朕收到消息,龍元皇帝為表求和誠意,以長子辜祉祈為質子,不日內将抵達錦陽都城,朕已決意,以宮中的擎宇居作安置龍元大皇子的居處。爾雅,妳自小就是朕的吉星,今天是妳的生辰之日,又剛巧為紫檀帶來如此喜訊,妳說朕要賞妳什麽好呢?」

「吾皇萬歲,臣等祝賀聖上雙喜臨門,紫檀國昌盛興隆,四海早日歸一。」群臣紛紛恭賀。

我笑了又笑,「只要父皇天天開心,龍體安康,就是兒臣心底裏最冀望之事,爾雅那還需什麽禮物呢?」

父皇聽了更是高興,手一揚,侍立身後的宮女馬上獻上一只金鑄寶盒,打開一看,竟然一條美麗的紫玉墜頸鏈。較姆指頭稍大的淡紫美玉,通體晶瑩透亮,細膩如凝脂,散發出一層淡淡的、只在頂級玉器上出現的柔和光輝。

「這紫玉墜,乃是我雍氏先祖流傳下來之物,更是紫檀的鎮國之寶,天下間僅此一枚,如此碩大無瑕的驚世紫玉,世上再也難尋。紫色代表紫檀國,朕将這獨一無二的紫色玉墜,獻予朕最珍愛的公主,象征妳在朕的心中地位便如這紫玉般獨一無二、價值連.城,更是如紫檀國中一枚暈然生輝的流光美玉,受全國上下臣民愛戴,萬古流芳。」

我受寵若驚,懵懵地,由母後親手為我帶上紫玉鏈。

紫玉安靜地枕在我的胸口上,淡紫光芒映得雪膚粉腮更見柔潤。我輕握着玉墜,彷佛感覺到它蘊含了悠悠千年的生命。

皇兄雖然常常喜歡捉弄我,愛妹之心卻絲毫不比父皇母後遜色,他送給我的,是一盆遣人在民間搜尋良久,幾乎早已絕跡的墨染雪蘭花。看見盆蘭的時候,我眼前一亮,驚喜萬分,幾想抱住他轉起圈來,一瞄滿殿長輩不敢造次,終又忍了下來。

左丞相孟琦送上的是一串能安神靜氣的極品沈香木珠;右丞相闵儒懷送上的,則是一襲碧麗輝煌、奇彩流霞的百鳥霓翎裙。其餘賓客們的獻禮,也不外乎是些衣履首飾、胭脂水粉等女兒家的玩意兒。

「小女本想前來公主今晚的壽宴,可惜偶感風寒,卧病在床,未克出席,只好托臣這爹爹送來她給公主的小小心意。」說話的是左丞孟琦,他的愛女,正是我最要好的手帕交、閨中密友──孟嫣明。滿朝大員的子女當中,就只有她跟我的年紀相若,也最投契,平常有什麽好玩的、好吃的,還有在宮中調皮亂跑、偷雞摸狗的事兒,都少不了算上她的一份。

接過他呈上的木匣子,我輕輕掀開,裏面是一本線裝冊子,随手翻了數頁,竟是一本殘局棋譜,不禁心花怒放。這鬼靈精果真是我肚子裏的蟲,挑禮物的眼光錯不了。

只是她的抱恙缺席究竟是在玩什麽把戲,我合上書,百思不得其解。

☆、嚣張皇子

正襟危坐了足足一個晚上,被小跳豆攙扶着回芊園的時候,我全身酸軟,昏昏沉沉,怎麽都覺得,這遠遠比被父皇罰到上書房聽先生講一整天的課要疲憊得多。

不過不用再撐着那張笑臉,我總算是松口氣。

邊捶肩邊扭臂的返回了芊園,白萍翠柳,夜風送幽香,屋中長明燈柔柔淡淡地透了出來,窗影上卻映着一個小小的黑影。

巨大的楠木書架下,此刻堆放着如山般大箱小盒的各式壽禮,使本來舒雅清簡的室內瞬時變得雜亂擁擠。禮物山的旁邊,擺着一只小搖椅,上面坐着一個蛾眉秀麗、面容姣好的女孩。

「公主殿下,妳回來得也太慢了吧?」女孩有一下沒一下的晃着搖椅,模樣優哉悠哉得不得了,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瞅着推門而進的我。

「左丞千金,妳不是在府中養病嗎?」我淡淡揚眸,彷佛自個兒屋裏半夜多了一個不該出現這裏的人,是件最輕松平常不過的小事情。

「在家悶着多無聊呀,當然要出門随便走走活絡一下筋骨。」她口中的「出門随便走走」,卻是走到了深宮禁院裏來。

「既然都進宮了,怎麽不去赴宴?」心中料定,她是跟她爹爹一同進來皇宮的,前往紫雲大殿途中卻忽然不見,左丞找不着淘氣女兒,無轍之下只好推說她抱恙在家未能出席,怎知道女兒卻一溜煙的跑到了芊園來等着我。

想到她躲在這兒一夜,應該還未用膳,于是吩咐荳娘下去弄些點心甜湯過來。

「就是想給妳一個驚喜嘛。」嫣明跳下了搖椅,一把抓住了我的臂膀,笑得很是谄媚。「爾雅公主,我最好的朋友,喜歡我給妳的禮物不?」

「喜歡,打從心底裏喜歡。」我擰了下她那白玉圓潤的鼻頭。「金銀珠寶,再珍貴的東西我都不缺,但妳卻将四處散落,幾近失傳的殘局收錄成棋譜秘錄,定然是費了不少心思。」

她卻幽幽嘆了口氣。「看來妳還沒有參悟到裏面的玄機。」

「什麽玄機?」

她接過我遞來的棋譜,翻到其中的一頁,上面竟用朱砂筆寫下了不少注解。紫雲殿、清晖閣、玉泉、紫陽宮、琅環書館、蓬萊軒……咦,怪了,這些不都是宮裏的地方麽?甚至連芊園也寫在上頭,而且這盤棋局有點兒古怪,黑白子擺的方位怎麽看都很眼熟……

「妳還看不出來嗎?這可是皇宮的地圖。」她神秘兮兮的告訴我。

我瞪圓了雙眸,猜想她的葫蘆裏賣什麽藥。

「白子代表宮裏的各棟建築,而那橫豎交錯的黑子,則畫出了當年興建錦陽皇宮時,工匠秘密挖掘,用來連系各座宮闕的地下甬道。」

她的食指點在右上角幾顆突兀地多餘出來,更連成一線的黑子。「那些髒兮兮的地道和暗門對我們當然沒用,可是妳看這一條……可是出入皇宮的秘密通道哩!入口在玉泉那道瀑布後的假山,直通宮外的一條隐蔽小窄巷,拐幾個角就到了錦陽大街。今天我就是從這秘道偷偷進宮,測試證實,非常安全。」

為防宮中出現動亂或政變,在位者在興建宮室時,也常常會開鑿一些鮮為人知的地下暗道,這是基于安全的考慮。可是這麽高度機密的事情……嫣明是如何知道的,還知道得這麽詳細?

彷佛看出了我的疑惑,她咯咯直笑。「日前爹爹手下抓了一個龍元來的奸細,搜出了他身上的好幾樣事物,他卻突然發難,和侍衛打了起來,把爹爹的書房弄得大亂。其中的一幅地圖不知怎地掉到角落去了,被我偷偷溜進書房玩時發現,為了掩人耳目就将它改頭換面變成棋譜。妳放心,原圖已被我燒毀,保證不會落到壞人手中。」

「真有妳的。」我慨嘆,皇兄常說我被父皇母後寵得無法無天,膽大妄為什麽都不怕,可其實,這看似文秀柔弱的小妮子才是真正膽天包天、目中無人的翹楚。我這算不算是誤交損友,近墨者黑的寫實例子了?

「以後,妳在宮中悶得發慌的時候,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出去玩了。妳不是說很想看一下錦陽大街上的民生百态嗎?還有到茶館聽書飲茶、逛那個只在元宵時舉行的花燈晚會……這些都是妳一直以來的願望哪!」

常常聽着嫣明描述宮外有趣又熱鬧非凡的景況,我心馳神往,可恨自己從小到大也未離開過皇宮。現在有這秘道圖了,盡管不能經常出宮以免露出破綻惹人生疑,但是找個機會偶一為之還是可以的……實在是很想看一下錦陽大街上的民生百态嘛,還有到茶館聽書飲茶、逛那個只在元宵時舉行的花燈晚會……

直到荳娘送來小點心甜湯,我和嫣明彼此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眸子都笑得彎彎的,害她看在眼底,丈八金剛摸不着頭。

生辰宴之後,捉不住的時光又從指隙間漏走了不少。

綠柳依依微煙籠,園林淡蕩催花風。

這天我依舊躺在屋外的涼榻上,身周是淡淡芳菲,鼻端是縷縷芬馨,耳邊是嬌莺啼枝,悠悠晃晃的日子,安穩且惬意,這樣的生活對許多人來說基本上是無可挑剔的,我卻總覺得是平淡如水般無趣。

頭頂是碧玉妝成的柳葉枝條,驟眼看恰似一道随風拂擺的綠簾。柳簾外隐約可見高低如意的燕子穿梭,再朝外看,如水洗拭過的碧空上,一朵浮雲不緩不疾地拖行着。朗藍潔白,形成了強烈卻無違和感的對比。

無聊至極的我,心裏不禁想着,這樣的一朵閑雲,究竟最終會飄到哪裏去呢?天空的盡頭嗎?它又會不會突然躲起來,消失或者堕落?

這樣的想法,無疑是很荒誕很無稽,但我的腦袋裏,總是存在着這樣古靈精怪的念頭。追風逐雲,這回要是給荳娘知道,鐵定會說:咱家的公主又在犯傻了。

傻就傻吧!

既已決定要把心中疑惑弄個明白,我坐言起行,雙腿已經活動了起來,随着天空上那絮白雲邁出了芊園。

沿途不住有人過來請安,我揮揮手,口中虛應着,眼睛卻緊緊地盯着那朵雲,生怕它眨眼就會化掉不見。

不知繞過了幾座宮闕又踩上了幾園花圃,我越走越偏,卻是絲毫不擔心,這皇宮之中有什麽地方我沒有去過,又有哪人是我不認識,或者不認識我的?只要還在這四面聳立的高牆之中,我就沒有迷路之虞。

感覺自己又不知闖進了哪座園子,腳下似乎走過了一道木橋,又踏回了實土。

淙淙泠泠的水聲中,忽夾雜住幾聲飕飕,類似是兵刃破空之聲,而且聲音越來越響,也越來越近……

到我察覺不妥想低頭一看時已經是太遲,「唰」的一聲,鼻尖一涼,一截冰涼透心的劍刃已是直指在我的面門上,劍尖伴随劍光猶自嗡嗡顫抖着,恍若靈蛇吐信般令人心悸。

脖子,因為久仰有點酸,但那直指着鼻尖不夠半寸的威脅實在太過吓人,讓我瞬間忘卻了頸間的輕微不适,連苦苦追逐的那朵白雲亦早就抛諸腦後了。

「妳,是誰?」

好個冷硬得像石頭的問話,我可以肯定問話之人是個有眼不識泰山的狂妄家夥。

順着雪亮鋒利的劍刃望過去,我首先對上的,是一雙清澈高遠的眼眸,眸色很黑很深邃,彷佛世間最黑的洞、最深的淵,能将任何人吸附進去。黑眸的主人,有着一張蒼白陰柔的臉,五官卻是極美,微狹的鳳眼,高挺的鼻梁,清俊朗逸,輪廓分明。看年紀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美少年,飽含警告的危險語氣卻是不怒而威,氣派懾人。

「你是什麽人?」我可不曾聽過皇宮裏面存在着這號人物呀,何況,他的容貌氣質如此令人過目不忘,當非尋常路人。身為宮中無所不知的包打聽,我不禁微感氣餒。

他一聲冷笑,輕揚的嘴角似在嘲弄我不答反問的行為。

如同冰山融化,旭日破曉,他笑起來的模樣可還真好看。我看着他,深深被眩惑,面上微微一紅。

「妳難道不曉得,不要在別人練劍的時候随便靠近麽?」長劍霍地一收,雙手負于身後,我感覺到他正在審視的目光,渾身的不自在。

彷佛是用水造的,又長又翹的睫毛下,如嵌黑玉的大眼水汪汪的眨動着,白裏透紅的臉蛋也似是輕輕一掐就能掐出水珠來,透露着粉嫩無邪又清麗可人的氣息。像是驚覺自己打量太久,他收回了目光,淡淡地道:「替我到屋裏把我的弓箭拿來。」

我從迷惘中回過神來,又堕入另一團五裏霧中。拿弓箭……?低頭望了眼自個兒的身上,忍不住放聲大笑了起來。

一身不得體的素裙,淩亂發絲披垂如鬼魅,加上神情呆滞,對答笨拙,敢情他是将我當成了是宮中的小侍婢來使喚吧!

「妳笑什麽?」他蹙了蹙冷眉,有絲怒氣。

「沒有,沒有。」我斂起了笑,誠惶誠恐地說:「奴婢乃是新進宮不久的,一時找不着路亂闖至此,未知這是哪裏了?」我試探地問,也懶得解釋,将錯就錯扮演着稱職的宮女,把眼前的當成是游戲來玩。想不到這宮中真的有個是我不認識,又剛巧不認識我的人耶!

「擎宇居。」少年還劍入鞘,帶點不屑地回答。

擎宇居……那他不就是那個被龍元皇帝送來當質子的龍元大皇子麽?

「有問題?」見我圓瞪着眸,驚吓不淺的樣子,寒光隐隐的黑眸又掃了我一眼。

只是想問你當能不能好心當到底,告訴我你的弓箭放在哪個房間的那個角落。我放眼望去,不遠處那棟臨水而建的屋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只一抹小橋自我所站的地方延伸過去,環境清幽巧致,甚至可稱得上是與世隔絕。

難怪這只龍元皇子,練畢劍術又練射箭,鐵定是無聊得發慌了,把精力和汗水都發洩在鍛煉武藝之上了?但我平生最讨厭的就是喜歡舞刀弄劍、打打殺殺之人……咦,他喜歡舞刀弄劍、打打殺殺,這跟我有什麽關系?

偏過頭,我認真想了一下,不意他卻忽然朝我走近來,眼光放在我胸口之上,我直覺退了一步,他又踏前,我連連退後,他不住進逼。

「你……你想怎地?」不認為他會饑不擇食得,對我這副尚未發育,胸口加起來不夠半兩肉的身軀感興趣,但我卻不由自主地口齒不清了起來。

他死死地盯着我的胸前──半晌我才意識到是我胸前挂着那塊生辰當日父皇所贈的傳世紫玉──然後冷冷的吐了一句:「妳不是宮女。」潛臺詞是,宮女不可能有如此一看就知是價值連城、矜貴不非的玉墜。

他的目光太可怕,幾乎是超出他年紀的狠戾,就像受騙對他而言是一項很大的侮辱。我正考慮應不應吐實,眼前一花頸上一緊,紫玉項鏈已經被他的長手奪了過去。

不料他忽然之間貪婪之心大起,竟把主意打到我的紫玉上來,連忙撲過去要把它搶回來。倒不是因為紫玉是什麽稀世奇珍,它對我的意義和價值,遠遠超出天下間的金銀財帛。

可是他實在長得要比我高出太多,無論我如何努力的踮起腳尖去構,硬是差卻一大截的距離。相比起我的忙碌和徒勞無果,他卻只是好整以閑的居高臨下睥睨着我,挑眉含笑的看戲模樣讓我恨得咬牙。

像只小白兔般吃力地跳了又跳,我好不容易終于抓住了溜出他指縫間的長鏈,身後傳來荳娘如釋重負的大叫:「公主,原來妳在這兒,我們找妳找得好苦!」

正自出盡全力拉扯長鏈,跟看來是不費吹灰之力的他角力着,他聽到荳娘的叫聲,驀地松開了手勁。始料未及的我,一時不備,無處卸力,竟咚咚咚咚的向後蹬幾步,掉進了身後的大池中。

「爾雅公主!」

一行為找我而至的人尖聲驚叫,慌了半晌,幾個小太監身先士卒跳下水來,把我撈起。

其實我并非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小因怕水而不懂泳術的我,只掉進水裏就無轍了。

周身濕透滴水,長發覆面,比落水狗更狼狽的我,亭亭立于池畔,手中握着以性命相搏搶回來的紫玉,臉上是風雲色變前夕的平靜神情。兩眼陰森森的盯着面前那個害我出醜的元兇,身上散發的怒氣甚至吓得荳娘和一衆宮女太監不敢靠近。

一陣風吹過,我打了個寒顫。

「公主……」終是荳娘怕我會着涼,忍不住走上前來,怯怯地拉我的手。

「在場衆人聽令──」我目露兇光,狠狠的開口:「今日在這裏發生之事,不得向任何人嚼舌半句,違者本公主必定嚴懲!」

擱下了話,我拉着荳娘,潇灑地轉身離開,不帶走一片雲彩。

不過我可以肯定的是,我跟這個容貌俊美卻黑心腸的龍元大皇子,梁子是結定的了!

☆、撞破出浴

因為落水事件,我在床上躺了好幾天,想以睡養病,又因為不準小跳豆幫我傳召禦醫,小病也就變得更纏綿了。

慶幸素來補品吃得多,身子骨亦一向不錯,拖了幾天,風寒也漸漸好了起來。

這日氣清神爽,我從久待的棉被窩裏鑽了出來,喚來荳娘替我梳發着衣,準備出門向父皇、母後請安去。

「上回八皇叔不是帶來了一盒海棠雪香粉麽?那出給我撲上一點。」我不甚滿意地細觀着銅鏡反映出來那略帶憔悴,不夠豐潤的雪白臉頰,怕被看出什麽端倪來。

荳娘依言,巧手為我的兩腮添上淡淡的粉色,這樣看起來就有精神多了。

「公主為什麽不肯讓皇上和皇後娘娘知道妳落水染病的事?說了出來,有人幫妳教訓一下那個寄人籬下,偏偏狂妄又自大的敵國皇子,這不好嗎?」

卻是沒想過這個問題,把弄着雕縷嵌鑲,玲珑精致得像是藝術品的香粉盒,半晌,才淡淡地道:「只是不想讓父皇和皇後再添一樁煩惱事兒。」

站了起來,身後帶着荳娘,緩緩的向着禦書房走去。

「爾雅公主。」守在書房門外的侍衛恭敬行禮,我點了點頭,正要推門而入,二人對話的聲音卻自虛掩的大門輕微的流溢了出來。

「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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