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祉祈那邊,這些天有動靜麽?」

「這個龍元大皇子,一直表現得很安靜、很安份,待在擎宇居裏頭,足不出戶,乖乖的當着他作為和議人質的角色,請陛下不用擔心。」

「這樣自是最好,可他的父皇狡猾奸詐,我們亦不能掉以輕心。」

「微臣明白。龍元大皇子的身邊,除了那個叫李壽的中年太監,整個居處的宮女侍婢,都是我們的人,若然他敢有什麽風吹草動,微臣自能給他一點教訓,作為警告,讓他記牢自己的身

份。」

輕輕的一聲「嗯」,「這事就交給你,你看着辦吧。」

「微臣遵旨。」

原來,他那麽慘,貴如皇子,卻被自個兒的父皇送來對敵的國家,以換取一時安寧。離鄉別井,孤苦伶仃,身邊除了一個侍奉太監之外,全部都是監視着他的人。有苦不能訴,有志不能伸,這樣的委屈,一個年紀尚輕的少年卻要獨自的默默的承受着……

想得出神,沒留意什麽時候手把門推開了,裏面的人目光已經轉到我的身上來。

「是爾雅嗎?」父皇的聲音敲醒了我混沌的腦袋。

擠出了最燦爛最讨喜的無辜笑臉,我輕盈地跨進門坎。「父皇吉祥,兒臣打擾了您跟右丞叔叔商讨政事麽?」

「爾雅公主金安。」闵儒懷躬了躬身。

我回以一笑,走到父王的身邊去。「父皇是有什麽煩惱事情?爾雅可以替妳分憂麽?」習慣地伸出綿綿軟軟的小手,替父皇揉了揉太陽穴,又捏一下眉心深深可見的皺紋。「不要老皺着眉頭嘛,皺着眉頭就不像是爾雅那個一向帥帥的、英偉不凡的父皇了。」

繃得死緊的嚴肅龍顏總算緩和下,凝冰的面具徐徐裂開,甚至綻出了一朵微笑。「還不是因為朝廷的事煩惱着?不過,看見了朕的小寶貝,朕的煩惱就一掃而空了。」

「還是爾雅公主有辦法,能讓聖上展露笑容。」闵儒懷笑着感嘆。

「爾雅的本事,就只有這些,怎及得上右丞大人和其他叔叔伯伯們,無時無刻為着父皇、為着朝廷勞心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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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雅,這些天看不見妳,妳都在做些什麽?」父皇忽然開口問。

我的心頭一跳,垂下睫,躲避着父皇精光四射、讓人無所遁形的眼眸,馬上又揚起了甜甜的笑。「我在芊園裏頭待着呢,最近在看《列女傳》看得入迷,學習仁智貞順,覺得很有意思。」

「真是個小書呆子,」他擰了擰我圓圓小小的鼻頭,「看這麽多書,難不成是想當個女狀元郎麽?」

「這就要看闵叔叔肯不肯放點風聲,讓人取錄我的卷子了。」我用俏皮眨眼和大大的笑容賄賂着一旁的闵儒懷,負責在科舉中選拔人才的考官正是他的得意門生。

大人們哈哈大笑了起來,我見禦書房裏的氣氛不再那麽凝重,這趟的目的也達到了,福了福身,說:「既然父皇和闵叔叔有正事高議,爾雅就先行退下了。」

叩別了父皇,我又帶着荳娘,走向母後的寝宮給母後請安。

空蕩蕩的長廊,兩邊植滿了杏樹,春來繁蕊争相怒放,開得一片粉白的花,花如雪,雪在空中飛舞。

本來營營的腳步,被當前美景勾留了起來,我側過身,探手出廊檐,感受嫩瓣飄落手心的輕柔微癢。

眼角餘光,卻不意攫取了右邊殿閣之側的陰暗處下方,隐隐有條黑色人影在偷窺,若非湊巧停下賞花,決意不會留意。彷佛察覺到我的駐目,黑影幾乎是一閃而逝了。

「公主,是奴婢眼花了麽,怎麽好像看見那邊飄過了些事物?」身旁的荳娘揉着眼睛,要非是光天化日,她可能已經大喊有鬼了。

不是事物,是人,憑着超乎常人的敏銳視力,我可以非常肯定那條黑影是一個人。從身形看來估計是名男子,高瘦颀長,背肌厚實,卻不若成年男子的魁梧壯健……不若成年男子?

水瞳一亮,那道神秘黑影跟我心目中的身影重疊、融合,細致芙靥漾開了一個詭異的笑容。

馬上改變主意,繡履一頓,我朝着與母後寝宮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公主要去哪?」荳娘好艱難地跟着我快如風的步伐。

「捉奸在床。」下一句,捉賊拿贓。

她搔了搔腦袋,以為我在和她打什麽啞謎,只好緊緊的跟在後面。

因為我的心急求證,目的地轉眼即至眼前,我跨過拱橋,直直地闖進了水邊的屋子。幾名侍女看見我,顯得非常的意外。

「公主大駕光臨擎宇居,可有什麽要事嗎?」較年長的一個最鎮定,首先上前躬身。

「龍元皇子在麽?」

「禀公主,殿下今天一直留在房中,未有踏出門口半步。」

「啊?」我狐疑地瞄向屋子內部,卻是靜悄悄的一點動靜也沒有。可愛小臉都要由光滑雪白的饅頭绉成有二十四道完美折紋的上湯小籠包了。

我不相信。

要知道真相,看看他此刻是不是真的待在房間裏頭就最清楚不過了。要是他人不在,方才那黑影是他的可能性就十不離□□。在宮裏偷偷摸摸,還刻意掩人耳目,莫不成他是奸細,作質子只是個幌子,龍元在圖謀着什麽,欲對父皇和紫檀江山不利嗎?

心頭泛着冰涼,我極欲查證,大步朝內室走去。「妳們都留在外面就好,小跳豆,妳也不用跟來。」我還未想好,若是真的找不到他,我應該怎麽做才好。

「是,公主。」

到了卧房門外,我忽然踯躅了起來。心中既已料定他不在,怎麽我又惶惶不安,希望他在房間裏面?

雙手伸過來,用力的果斷的推開門扉,眼前情景卻叫我心膽俱裂,張嘴無聲──

一個俊美的男子,在房間裏頭,重點是:他、他、他……正赤.裸着身子沐浴着!

是的,沐浴當然是裸着身子,要不是我此時實在是驚吓過度,絕對不會犯這種低級的語言錯誤。

聽見開門聲,辜祉祈自霧氣迷蒙的浴桶裏站起身來。水,瞬間自那寬廣圓潤的玉色肩膊,滑至肌理結實誘人的胸膛,與及精瘦且線條優美的腰臀……然後,再向下面流去……流去……他的……

我驚吓的背過身來,可惜已是太遲。

看見了不該看的東西,我只覺得心髒衰竭,眼前一黑,幾乎要因羞恥而昏倒。香豔的一幕在腦海不斷回放,鼻子有兩管濕熱淌下,我急急伸手按住,想逃跑,面前的兩扉大門「嘭」的一聲關了起來,又吓了我好一大跳。

潺潺水聲之後,頸背有股溫熱的氣息飄來,我感到,他幾乎是貼在我的身後,而且,他還沒有穿上衣服。不敢回頭,身體僵硬,我呆立原地不知所措。

「爾雅公主特意來找我,是有什麽事情發生了嗎?」

分不清是呼吸抑或是故意的吹氣,我的耳殼熱了起來,連帶臉頰和脖子都燒成一片,驟近看如同白玉珊瑚,讓人忍不住想出手摸一把。

他是故意的!故意沐浴給我撞破、故意讓我看見他的身子、故意要給我難堪……他竟然這樣對待我……這個無恥、下流、變态、不要臉的大壞蛋!

「公主為什麽不說話了,妳的臉好紅,是發燒了嗎?」因着我全身不知是氣是窘還是害怕而竄過的顫抖,他的語氣更興奮了。

究竟只是個未解人事的女孩、深宮裏被寵着疼着的嬌矜公主,我何時遇過此等陣仗?不知該怎麽做才好,硬生生杆在原地,一顆屈辱的淚水卻沿頰邊滑了下來。

看見我真哭,他卻忽然不說話了。

「你太過份了!」先前對他孤身流浪敵國的恻隐,現在一點也不剩。我氣咻咻的曲起手肘朝背後的人一撞,立即奪門而出,發誓以來都不要再理搭他,也不再踏足擎宇居一步,管他是被父皇拿去戰場當炮灰或是剁爛喂狗!

他哼了一聲,按着不知被我撞到的什麽地方痛得俯下了身。

跑得很急,身後幾聲極輕的說話聲,卻還是鑽進我的耳朵──

「殿下,您這樣欺負一個小姑娘好像不太好吧?」

「李公公,這可是她先找上門的,吃虧的是我。」邪肆輕浮的聲音裏藏不住笑意。「況且這樣一來,她應該有好一段時間都不敢找咱們的麻煩了……」

☆、遇見神仙

因為太生氣了,我決定要去散心。

不過公主要散心的方法,稍微有一點兒驚世駭俗。

得知我想偷偷的溜去宮去,荳娘死命抱住我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勸請我三思而行。經過三思再三思之後,我還是決定要付諸實行。

「小跳豆,妳不跟來無關系,但千萬不可暴露我的大事。」我板起了面,用公主的權威欺壓着可憐小宮女。

「不,荳娘不放心公主,荳娘要跟着公主。」

終于明白無論如何都無法打消我要出宮的念頭,她只好收了眼淚,認命的幫我和自己喬妝打扮成一對尋常富戶的小姐和丫環。

一切準備妥當,我依照着嫣明給我的秘密出宮路徑,經由暗道神不知鬼不覺的溜出了皇宮。

自城東一座早已無人居住的民宅中,一堵倒塌了一半的破牆壁鑽出來,因為破土而出的關系,弄得滿頭滿身都是塵灰,卻是難掩我的勃勃興致。荳娘掏出手帕把我的臉擦幹淨,再撣了撣沾在我身上的泥土髒物,我已急不及待從小巷拐了出來,随喧嚣沸騰的鬧市人聲摸索到了錦陽大街上。

閃閃酒簾招醉客,深深綠樹隐啼莺。

總算是見識到真正的繁華似錦,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市列珠玑,戶盈羅绮。眼睛忙碌的左顧右盼,小臉閃亮着興奮光芒,就算是人來人往碰撞之下,身心都是愉悅,先前被某人惡意耍弄的不快心情瞬息如煙消雲散。

「公主……噢,不……小姐,您出來皇宮……不,是離家出游,打算做些什麽?」荳娘牢牢記住我出宮的諄諄教訓,說是不能讓別人知道我們的身份,只是多年習慣,一時難以改口。

我掃視着大街兩旁,開得滿滿的酒肆食店,心中早有決定。「我們上茶館去。」聽着博學多聞的說書先生分享轶聞趣事,吃一口溫熱的香茶,确是人生一大快事。

仔細挑了路邊一間小巧幹淨的茶館,我和荳娘找了張空桌,看起來不太牢固的竹椅,坐下時發出了吱吱呀呀的聲音。一只混有南瓜子、蠶豆和不知名東西的碟子擱了下來,随便選了壺水仙,我便放眼四處張望館內環境。

茶氣氤氲,閑适散漫。小茶館裏面坐着的人不算多,疏落的三兩枱,吸引我注意的,是占着正中那桌,一個容貌清奇的長須老人。他身披鶴氅,素履皂縧,搖着羽扇坐在那兒,灑脫得就好像是一個不與凡俗同流的仙人。

這樣的神仙人物,應該是在淩霄山巅的危石上飄然矗立俯瞰衆生,又或者是在九江波瀾落日煙霞裏悠然泛舟,而不是出現在這小小的簡陋的一方茶館裏。

「小姑娘,妳們的運氣可真好,這位老先生可不是茶館出錢聘請的說書人哪,他走進來叫了壺茶,一副等人的模樣,不知怎麽便開始搖頭晃腦說起故事來。他說的神話,栩栩如生,就好像是親歷其境般,大家都聽得津津有味呢。」茶博士招呼完我,也就坐了下來,托頭專心聆聽,看樣子是完全堕入了那道人所說的情節裏頭。

「洛陽之水,其色蒼蒼,煙波浩淼,岸草鮮美。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洛神。洛神本為東帝伏羲氏之女,因于洛水溺死,才化身為洛神。這位洛水神仙呀,不僅美麗,而且善良,将從父親那邊學來的狩獵、放牧、養畜、結網捕魚之法,授予當時居于洛河流域、勤勞勇敢的有洛氏,得到族人們的愛戴和尊崇……」

原來是在說洛神的故事。感覺到我的眼神凝視,那铄亮如金的目光越過一桌茶客,投射到我的身上來,我微笑點了下頭,他複又繼續說下去:

「後來,洛神嫁予河伯為妻,惜河伯不賢,卻與水族女神私通。喜歡洛神的後羿,決定将洛神解救出來。河伯聞訊大怒,遂化作白龍潛入洛川,掀起千丈波濤,吞噬良田村莊無數,并且與後羿于天庭大戰起來。後羿乃一個善射的天神,打鬥中,擊傷河伯左目,河伯只得跑去向天帝告狀。天帝雷霆震怒,以一切事端皆由洛神而起,可憐的洛神就被貶落凡間……」

「洛神轉世之後,便是衆所周知三國時代的美女甄宓。人人口耳相傳:江南有二喬,河北甄宓俏。甄宓之美,不只在于她明豔絕倫的驚世美貌,她的恬靜婉約、賢德氣度、智計謀略、才情風華,使袁熙愛戀、孟德折服、曹丕鐘情、曹植傾心。這樣的一個才德雙馨的大美人,生于兵荒馬亂的紛擾亂世,卻更添傳奇色彩。官渡之戰後,袁紹病故,曹操乘機攻下邺城,甄宓家破人亡,命運卻偏讓她遇上了曹操的兩個兒子──曹丕和曹植。兄弟兩人性格迥異,卻同時愛上了這名女子,為她而神魂颠倒,本來兄友弟恭的兩人,漸漸反目成仇。」

「曹操去世後,曹丕登上帝位,娶了甄宓,江山美人兩者兼得,甄宓卻一直和才情橫溢的弟弟曹植有着情意。起初曹丕對甄宓确是恩寵備至,疼愛有加,可惜後來被其他妃子連連挑撥中傷,流言最是可怕,一天複一天,曹丕慢慢地認為甄宓和弟弟有私情,妒怒之下竟賜死了甄宓。曹植知悉之後,傷心不已,朝思暮想,一天經過洛水之濱,重遇了淩波而至的甄宓,也就是洛水裏的女神仙。」

「自古美人命薄,甄宓的一生正如相士預言,錦衣玉食,貴不可言,卻始終身不由己,如亂世桃花随水飄零。她的一生,只為追逐一份屬于自己的,恬淡恒久,卻至死不渝的感情,偏偏一無所得,只能含恨而殇。這宓妃和曹家兄弟之間悱恻纏綿,悲切動人的愛情,也就一直流傳了下來。」

故事幽幽而止,周遭的茶客聽得如癡如醉,一時之間未能自拔,滿堂皆是無言。抽抽噎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望向小跳豆,她正在掏手絹拭淚。

我的心底裏頭也是悶悶的,為了這個悲劇結局發呆起來,可是唏噓之外,又似是多了一點什麽。

連清香甘美的茶也苦澀得難以下咽了……怏怏擱下了杯,外面幾聲嘻鬧勾起我的心神,轉頭一望,街上幾個頑童正用腳用力踢着牆角的一只小黃狗。小黃狗可憐的嗚嗚低鳴,好幾次想要突圍而出,又被踢回了圈子中心。

在荳娘無奈地喊着「小姐」之前,我已如一陣風沖了出去。

「停手……不,停腳!」我什麽也顧不得,一把切了進圈子去,攔在小狗跟前。「你們這麽多個人,欺負一只無力反抗的小狗,不覺得很過份麽?」

看着我的年紀也比他們大不了多少,又仗着人多勢衆,他們居然叫嚣了起來。「妳哪根蔥呀?人小小的,氣勢倒是不少。我們喜歡逗着狗兒玩,妳管得着麽?」

「玩?」将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痛苦身上,這好玩嗎?秀氣好看的眉都氣得糾成了一團。「你們沒看到牠一副害怕的樣子嗎?」

我蹲下身,把小狗抱了起來,牠窩在我的懷裏,嗦嗦發抖着。看牠小小的樣子,應該出生沒多久嗎?

他們哈哈笑了起來。「牠告訴妳牠害怕了麽?說呀,這條狗可以開口說上一個字,我們就放過牠。」說着,竟伸出過來搶,我趕快縮到一旁,看着他們的手快要抓到我的身上,荳娘卻已帶着一群大人跑了過來。

「大寶、二寶,你們又跑到街上來野?」

「小虎子、貝兒……再不回家吃飯要阿娘把藤條拿出來麽?」

惡母找來,小孩們一哄而散,我緊緊抱住狗,籲了口氣。

「小姐!妳沒事吧?」荳娘緊張兮兮的拉着我轉圈,一雙大眼上下左右細細檢查着我身上有否任何損傷。

我擰頭,「妳怎麽找來這班人的娘親了?」

「方才我想沖出來幫小姐,那個說書的老先生一把拉住了我,跟我說:『到那邊街口叫些大人來。』」

我轉眼望入茶館,正中那桌的位置早已經是人去椅空,那個看個深不可測、無所不知的仙人不在了。

「小姐,我們此刻怎麽辦?」荳娘臉有憂色,害怕那幫惡人會去而複返。

「回宮。」帶着狗兒。

我不能容牠再被欺負。

小狗汪汪,伸舌舔我的手。

☆、食言而肥

從玉泉瀑布後的假山鑽了出來,我們兩人一狗偷偷摸摸地走回芊園。

前方一襲潇灑昂然的身影撞入視線,身後跟着一堆的人,排場頗是威風。

糟糕,是皇兄!

我敏捷地扯着荳娘躲到廊柱之後,非常有先見之明的一把掩住了她差點要叫出聲的嘴兒。

秋水澄目微微向外窺看,皇兄所行的方向,正是芊園,他不會剛巧心血來潮想找我吧?

我一定要比皇兄更快回去,換裝變身,可是回芊園的路徑就只這麽的一條,我只要動得一下,他不就會發現我了麽?心下正自忐忑之時,另一邊又緩緩走來了幾個人,帶頭的是辜祉祈。

「我還想跟前走過之人是誰,原來是多日未見的龍元國大皇子。」

「太子殿下有禮。」

「你不是應該老老實實待在擎宇居裏頭,怎地出來了?」

「我記得兩國簽訂的和議條款之中,似乎沒有列出一項是我不能在紫檀皇宮随處走動的,對吧?」他的神情輕松,态度不卑不亢,似乎真的是在自家的院子裏頭漫走着。

「你……」皇兄沒料到會被反将一軍,瞬時鐵青了臉。

「太子殿下,皇子是得到皇上的聖旨,去看一下今天釋放的龍元俘虜。」說話的是一個垂手立在辜祉祈旁邊的太監。

「哦?是父皇恩準的嗎?你不會想藉探訪之機,跟你的國人傳遞些什麽事物,或者暗通什麽消息吧?」

「太子殿下若不放心,可以盡管搜我的身,甚或派人跟随我一同前往。」他用清冷微笑沉着應對,右手卻伸到背後,快速比了個手勢。

是個指向樹叢的手勢。

他是叫我把握時機快走嗎……我以為自己眼花了,可他做這個動作明明只有我所在的位置能夠看見……

不作多想,我拉着荳娘,壓低身子在灌木叢的掩護下飛快飙了過去。「眼白白見着同伴們都離開回國去,自己卻要被逼羁留下來,大皇子是怎麽樣的心情呢?」皇兄猶自留難着,入耳的說話連我都覺得難聽,侍衛們都發出譏诮的笑聲,沒有人察覺到溜跑的我。

「以祉祈一人之身,能換取這麽多人的自由,這筆交易非常值得……」他像個局外的無事之人,平淡的語氣聽來一點也沒被激怒。

安全返回芊園,危機解除,心還砰砰跳着,卻有一股感激之情,自心底處一點一點湧了出來。

在跟皇兄的語言周旋之下,他卻還要分神來幫我,為了什麽?

他不應該是很厭惡每一個紫檀國的人麽?以我的身份,他更該是痛恨入骨,恨不得再找些機會來捉弄我報複我,使我不得好過。為什麽他要幫我?

從剛開始時候一面倒的讨厭和防備,我漸漸對這個一身傲骨的異國皇子,産生了不一樣的想法,覺得他也許不如我想象的壞心腸。

突然有個奇怪的念頭,他本來是可以走岔路避開皇兄的隊伍,偏生故意正面迎了上去被羞辱,難不成就是為了……替我轉移皇兄的注意麽?

啧,雍爾雅,別人對妳好一點點妳就心軟了麽,早晚被人啃得骨頭也不剩。皇兄果然說得對,我是那種被人騙去賣掉了還會傻傻幫人家數銀票的人,難怪他一直放心不下這笨蛋妹妹。

狗兒一直在我的懷裏撒嬌着,似乎已認了我這個主人,我撫摸牠的頭,腦裏一坨漿糊。

豈料沒隔個把月,小黃狗就死了。

事緣是這樣的,我端着一幅親手所作,看起來像染色水鴨實際上是五彩鴛鴦的繡品,外加一盤可以清涼降火氣的香甜綠荳糕相輔,戰戰兢兢的前往母後的寝居讓她驗收我的努力成果,貪玩的狗兒卻溜出了芊園,片刻便被不知情的侍衛用長矛刺死。

到我回來在芊園門口發現伏屍于血泊中的牠時,牠已是奄奄一息,返魂乏術。

「是我不好,沒有看好你,若不是你出走尋我這個主人,就不會被侍衛發現,死于非命。」我非常的自責,為何将受傷的狗兒從魔爪中救了出來,卻間接害死了牠。

荳娘不住從旁安慰,我卻是哭得眼睛腫得像兩顆合桃,整整一天什麽都吃不下去。

夜深時份,我偷偷的攜了裝着黃狗屍體的水晶匣子,和一把花鋤,披着悠淡的月色往皇宮裏最偏僻無人的角落走去。

紫藤盤徑,攀欄纏架,稀疏翠羽連蔓之間,一串串爛漫的紫色花穗懸垂而下,端是繁香鋪天,燦若雲霞。

這裏将是狗兒埋骨之地。

我一面掘着土,一面止不住的掉淚,淚灑到泥土中,卻滋潤不了我愧疚枯竭的心靈。

「妳不會是在學人家葬花吧?」

輕快的調子随微涼夜風飄來,我忙用袖子拭幹眼淚,擡起頭,意想不到的看見一張俊美如畫的臉。

「你怎麽在這兒?」哀哀怨怨的鹿眸,望着緩緩步近的辜祉祈。向來特立獨行的他,眼底始終藏着一抹淺淺的孤寒,今晚更是明顯,彷佛連周身都籠罩在一層遺世所遺的影子下。

是因為被自己的父皇摒棄在這裏麽?是因為思念着那片無法踏足的遙遠國土麽?

他聳了聳肩,沒有回答。「我們的爾雅公主,竟然偷偷的躲在這地方哭。」

「你在說什麽鬼話?」我橫了他一眼,卻忍不住舉起袖子再抹一下臉龐,欲蓋彌彰就是這麽的一回事。

他嗤笑了一聲,修長的食指示意着自個兒的左臉。

我一把擦了擦左邊面腮,當無事發生。

他又伸手,點了點自己的右眼之下,鼻翼附近的位置。

我忙伸手去抹。

「好了,此刻徹徹底底像是一只小花貓了。」他不曾費勁憋住上揚的嘴角,染着笑意的眼眉如夜風清爽。

我愣了一下,看看一雙沾滿泥土、髒兮兮的小手,方才明白過來。

臉紅得像關公,嬌叱欲待出口,卻見他蹲下身來,拿起花鋤接替我未完的工作,說話梗在喉頭,差點嗆着。

「以妳這樣的進度,明朝太陽升起來妳還在這邊跟泥土培養感情。」他掘土的動作比我神速得多,轉眼間腳邊已經出現了一座小山丘。

生得高果然力氣大,我打從明天起每餐也要多扒兩口飯,把自己養得壯壯的。摁壓着鋤泥鋤得快抽筋的手臂,我暗暗想。

「妳想埋的匣子裏面裝什麽?」他漫不經心的問。

「我養的小狗,牠死了。」粉唇一扁,我又想哭了。

「宮裏可以養小動物嗎?」

「我在大街上撿的。」

「妳出宮了?」

「嗯,偷偷的,就是那天。」指的是他幫我攔住皇兄的那天。

他默默地挑了下眉頭,有些什麽表情在面上一瞬即逝。

想起了什麽,我又道:「你不可以告訴別人啊!」

「要的話我當場就揭穿妳了。」他抛下鋤子。「好了,這洞挖得差不多了,妳可以主持落葬儀式了。」

什麽嘛,我心裏嘀咕,小心地虔誠地捧起匣子,放進坑洞裏,再掬起一把又一把和着細碎紫花瓣的芳香泥土,灑在匣蓋上。

漫天飛瓣散下,落在我的胸前衣襟,映着紫玉墜相若的顏色,似在同悼着這曾經在我心頭劃下痕跡的小生命。

安息吧,小狗兒,原諒我只能為你做一個無碑的墓了。

「好了,可以睡一覺好的了。」他伸了個懶腰,斜眼瞄見我不太自然的揉着泥手。對喜歡潔淨的我來說,連指甲縫都藏着泥垢實在是一件無法忍受的事情。「要淨手麽?」

我眼巴巴的看着他。離這兒最近的地方是……

「來我那邊吧。」他淡然道,邁步向擎宇居走去。

我永遠都無法忘記,紫藤雨下,遍地銀霜,那一雙含着淺淺嘲諷,卻溫柔清澈的閃黑眼睛。

先前那「以來都不要再理搭他,也不再踏足擎宇居一步,管他是被父皇拿去戰場當炮灰或是剁爛喂狗」的誓言……唔,好吧,算是我食言而肥好了。

☆、別有居心

展臂、旋轉、騰跳、落地……一氣呵成的動作,利落流麗,身盈如燕,宛在水中作舞。羅袂輕飄,翠環微響,舉手投足都是極致的美。

這一支淩波舞,請來紫檀國中最好的舞師教授,我已苦苦練習了月餘,準備在父皇大壽當日殿前獻舞,博取君王一粲。

正自接過荳娘遞來的絹帕,拂落香汗如雨,幾聲清脆的拍掌聲驀然自身後響起。

「祉祈哥哥!」

我回頭見到來人,飛身相迎,像只歡喜拍翼的彩雀兒。「你什麽時候來的?」

「不遲不早,剛好有緣目睹最精彩的一幕,終才明白為何外間常言道,爾雅公主文武全才,深得父皇母後歡心。」他微微一曬,示意身後捧着一疊書冊的李壽公公随荳娘将書放到屋子裏。

「還書的小事情,吩咐其他人就成了,祉祈哥哥何必專程跑這一趟?」話是這麽說,可能夠見他一面,我還是難掩心頭莫名的喜悅。

說起來,這樣的一借一還的書籍往來已經持續了三個月,起先他是到皇宮的藏書閣取閱《水經注》,豈知那書一早給我捷足先登,搬到芊園來了。皇宮的人都知道,我愛書成癡,神怪傳奇、文學小說、史書地志……便是閑書雜書我都亂啃一通。宮中典藏的秘籍古冊我這兒也有繕本,有時候,琅環書館所藏的反不及我這兒叢書豐富。「皇室藏書閣集天下圖書之大成,芊芊小園集天下圖書大成之精華」,這是大家都公認的事情,父皇也任我把書搬來弄去,但求我不要把書館一把火給燒掉就成了。

「無妨,這些書可是妳的心肝寶貝,我不放心交給別人。另外這回我想向妳借一些關于農桑和百谷耕作栽培方法之書,成嗎?」

沈亮有神的黑瞳裏映出了小小人兒,烏發以一根緞帶束于腦後,露出玉雪般的前額,眉目神采飛揚,骨沁書卷芬芳。巴掌大的小臉上嵌着一雙又大又圓的水眸,清透得像是能一望到底,于這天底間最複雜權力鬥争最劇烈的深宮之中,怎能豢養出如此幹淨得不染纖塵的人兒,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像是一件彌足珍貴的無瑕白瓷。

「當然!」我笑瞇了眼,莫說是區區幾本書,他就是想把芊園裏什麽東西拿走,我也會笑着點頭。「《齊民要術》、《泛勝之書》、《四時纂要》、《農器譜》,你要哪部随便取去……」

「爾雅!爾雅!」

話聲未落,一聲雀躍興奮的呼喚便從園外飄送而來。「我來找妳一起放紙鳶啦!」嫣明拿着一只漂亮的大紙鳶,朝我跑來。

當她看到正和我對話之人,細眉幾近不能辨識的挑了下。「原來是龍元大皇子,嫣明這廂有禮了。」嫣明常常進宮找我玩,已經好幾次在我這邊碰上祉祈哥哥。

「孟小姐妳好。」他還是在笑,笑容卻沒對我的那般熱絡。

「爾雅,我們去放紙鳶去吧!」嫣明拉着我的手,要走到園子另一邊的空地。

「不,我……」我回頭望着他,一點也不想在此時撇下他跑去玩。

他彷佛看到我眼底的遲疑,體貼的道:「無關系,我自己去拿書就可以了,過一會出來再找妳,孟小姐專程尋妳放紙鳶,可不好讓她失望。」

凝視着他灑脫而去的背影,眨了眨眼,手中已是多了一個被嫣明硬塞過來的線軸。

兩人齊心協力,熟練的一放一收間,紙鳶冉冉上升,直沖出了宮闕重檐歇山頂上的琉璃瓦。風入竹哨,聲若筝鳴,長長的尾巴拖曳在萬裏無雲的蔚藍晴空,随風飄蕩,自由自在。

「爾雅,那龍元大皇子又來找妳了?」嫣明看着四下無人,忽爾開口。

我「嗯」了聲,道:「祉祈哥哥喜歡看書,我難得在宮中找到一個知音哪。」

「難道妳不覺得,這陣子你們走得太近了些?」她刻意壓低了聲音,試探地道。

收回了仰望天空的目光,我望着她。

「嫣明,妳想說什麽?」

她一咬唇瓣,像是下了決心說:「他始終是龍元的皇子,而妳是紫檀國的公主,身份對立,壁壘分明,還是保持一點距離比較好。」

看着她凝重的神色,我不禁笑了開來。「妳這是想到哪裏去了?祉祈哥哥光明磊落,對我好,也只是因為我是他在宮中僅有的一個朋友。」

「可是……」嫣明嚅了嚅粉唇,還待說些什麽,一時不慎手中紙鳶越飛越高,線斷裂,輕飄飄的落在一株紅白交雜的花樹上。

「哎唷!」我們同時驚叫一聲,趕緊三步并兩步跑到了樹下,擡頭看着高高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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