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14)
在枝桠上的鳶兒。
嫣明一籌莫展,「這可是爹爹新買回來給我的。」
不想好友傷心,我輕松的說:「我去撿,妳等一下。」捋起衣袖,腿兒一蹬,将身後阻止的叫聲抛于腦後,我一鼓作氣徒手爬了上樹。
「不要,爾雅!妳不會爬樹,快下來,這很危險!」
顫巍巍的往上攀,仗着身形輕巧靈動,霎眼已到了一半的高度。「我無事!」揚聲嚷道,我盡量提醒自己不要往下瞥去。
紙鳶就挂在最遠的那根樹枝頂端,我費了半晌功夫,尋了一根相對比較粗壯的枝幹當落腳處,伸長手臂去構,可惜還是差個幾分。耳畔傳來鳥兒啁啾,蟲鳴唧唧,我不死心地扶着旁邊的樹桠靠前了一點,只顧極力維持平衡,沒留意這動作在別人眼中看來是多麽的險象環生。
小手抓住了紙鳶的那剎,我開心得想大喊出聲,不意枝幹上苔藓濕潤,腳下一個打滑,整個人就掉了下來。
「爾雅──」
驚惶的嬌呼響起,飒飒風聲入耳,沒受到預期中自高處堕地的疼痛,我穩穩的落入了一具溫熱的懷抱中。
不知什麽時候從屋子出來的辜祉祈,展開雙臂緊緊抱住了受驚不淺的我,又綿又軟身子,似乎一碰就會化掉。葉落如雨,紛紛揚揚,豔陽光線穿透層層嫩綠葉片,灑落我倆面上身上,形成一個一個小小的斑駁的圓點。
他雙目深邃,閃閃發亮;我一臉嬌澀,暈生雙頰。
流動的時光彷佛在這瞬間頓住。
「放她下來!」猛地一聲急怒吆喝,我轉頭看見大步走來的皇兄,同時辜祉祈已經輕輕将我放到了地上。
今天是什麽熱鬧日子,大家都不約而同跑到我的小天地來了?
嫣明看見皇兄前腳來,她後腳就跑了,那腼腆嬌羞的模樣,讓我聯想到了什麽。「嫣明,妳的紙鳶!」任憑我如何的大喊,她就是沒有回頭。
嫣明跟皇兄嗎……?有趣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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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辜祉祈怡然的點頭行禮。
比起他的從容不迫,皇兄卻是一臉的怒氣沖沖,龇牙咧嘴。「誰許你碰她了?」他一手揪住了他的衣襟,逼視着他,充滿敵意地質問。
「皇兄!」我連忙介入兩人之間,把他們拉了開來。「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從樹上跌下來,是祉祈哥哥……」
「祉祈哥哥?」皇兄打斷我的話,對于我無意中說漏了嘴的稱呼非常在意。「爾雅,這家夥不是妳想的簡單,他裝模作樣的接近妳一定別有居心,妳千萬不要上他的當!」
面對着他子虛烏有的捏造之言,辜祉祈的面色亦微微凝固。「太子殿下,我清者自清,對令妹絕無非分之想。」
皇兄一聽,更怒,出手如風,沖前一拳就往他臉上揍過去。
他不閃也不避,硬生生就承受了皇兄的一記重拳,力量之大,令他不穩的退了一步。
俊美的臉龐馬上高高腫起,嘴角裂開,滲出血來。
「祉祈哥哥!」我忙扶住他,瞧見他受傷了,心都揪成了一團。「皇兄,你怎能如此?」淚眼生花地瞪住他,我滿腔氣憤,護在祉祈哥哥身前防止他再度出手。
皇兄卻以冷眸狠狠盯着他,厲聲道:「這一拳只是警告,倘若你再來騷擾糾纏着我妹不放,我雍以珏一定不會讓你、還有你的龍元國子民有一天的好過。」
辜祉祈擦了擦唇角血跡,不屑的嗤笑出聲。
皇兄不再看他,用力的攥住了我,往屋子裏走去。
我頻頻扭頭,只見他獨自一人站在原地,在樹蔭下一動不動的身影很是冷清。
☆、花燈千樹
春去秋來,夏盡冬至。
那天之後,我就沒有再見過祈祉哥哥。
皇兄遣了幾個禁衛守在芊園門口,每次當我一踏出月牙拱門,禁衛就會如臨大敵的上前,詢問我要到哪兒去,然後死死的跟在我身後,比蒼蠅更煩人。
于是乎,我的生活又回到了原先的樣子,每天起來梳妝、向父王母後請安、窩在榻上看書到天黑……這樣又過了一天,日複日的循環,生活安穩……而且沒趣。
捧着金猊暖手爐,閑望園外,花葉凋敝,百物蕭條,只有白雪為光禿禿的枝頭妝點着稀疏的美麗。
「小跳豆,又過一年了。」
回眸看着正在為炭盆添炭的荳娘,我幽幽的道。
「是啊,公主。」她應道,看見我肘邊的茶盅已空,忙擦了擦手,手腳麻利的替我換上新鮮熱茶。「不久前大家才剛包完餃子,沒過幾天又要忙着搓元宵了。」
聽她說起了元宵,我心頭一動,想起了什麽來。
每年的元夕佳節,民間都會舉行花燈晚會,曾經跟祉祈哥哥提起過,我心裏有多羨慕那些年青的公子小姐,能夠結伴走在張燈結彩的大街小巷上,賞花燈、猜燈謎。那時候他答應我,會陪我一起出宮,達成我的願望。
孫子兵法、三十六策迅速自腦海中翻過,澄眸詭光一閃,我笑嘻嘻的擱下了手爐。「小跳豆,幫我辦一件事……」語氣是那麽的雀躍,命令卻是不能違抗。
先是一招瞞天過海、暗道陳倉。
再來就是實則虛之,虛則實之。
什麽,聽不明白?
簡單點來說,即是找來傳膳小宮女靈芝,在送去擎宇居給祉祈哥哥的膳食中暗藏紙條,邀他元夜出游,靈芝恰恰是荳娘的知交好友,此事輕易辦妥。元宵節當晚,我和荳娘對換服飾,自個兒光明正大走出芊園,卻要她留在屋子裏冒充是我,這樣子即便有人偷偷于窗外察看,見到窗下影子,也便不虞有詐。
想出這樣天衣無縫的計謀來,連我也不得不佩服自己。
布置完成,我草草将一本《九章算術》塞到小跳豆手上,再把她按下暖榻,不顧她那微弱的反對聲,在夜色的掩護下離開屋子。
「這麽晚了,荳娘姑娘要到哪兒去?」
侍衛看見我走出來,開口探問。
攏高了外袍領子,我縮着頸,佯裝出怕寒而口齒不清的樣子。「公主忽然想吃酒釀丸子,這時候禦膳房的師傅都回去過節了,我可到哪裏去找?不得已只好到親手做。」嘆了一聲,呵出了一團白茫茫的霧氣。「還有,公主說,天寒地凍,各位值班的大哥辛苦了,這幾錠銀子是小小心意。公主正在房間看書,你們就不要打攪她了。」
接過沈甸甸的賞銀,侍衛們歡天喜地,誰也沒留意低頭而去的我嘴邊噙着一抹得意的笑。
不一會便走到結冰的玉泉邊,我解下了宮女服的袍子,随手甩到一角,便在暗處等了起來。我有信心,他一定會來。
月滿冰輪,皚皚照積雪。
這情景,有沒有一點「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的況味?
把熱氣呵到手掌心,搓了幾下,眼前就出現了一道軒昂的黑影。
「祉祈哥哥,我就知道你會來。」歡喜的捉住他的手臂,對他展着笑,彷佛連嬌柔的眉眼也沾上了許些笑意,四周的瑟索枯寂破冰褪去,瞬間滿園綻出繁花似錦朵朵争春。「本來有點小擔心,不知你是否出得了來,可我就知你一定有辦法。」
多時不見,他長得益發英偉傲岸了,眉宇間再也沒法隐藏那卓然的銳利和威儀。
「區區幾個宮女,要擺脫她們的監視還不容易。答應妳的事情,我一定會辦到。」他的漆黑墨眸裏是只對我流露的可親暖意,話語裏是信誓旦旦的認真。「看妳的鼻頭也凍得通紅了,活脫像是一只小白兔了,怎麽不多穿點衣服?待會兒可別在燈會上冷着了。」
他脫下身上的黑色大氅,細心地披在我的淡粉色的滾白毛繡花小襖外,衣服上殘餘着他的體溫,身子暖烘烘的,連心頭也暖烘烘了起來。
瞥了眼四下無人,我把握時機,急急拉住他往假山後的密道走去。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蕭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衆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天底下大概再沒有任何詩詞,比這阕《青玉案》更加适合用來形容上元燈會盛景。
彩燈萬盞,滿城火樹銀花,照得滿天光明如同白晝,車水馬龍,人潮熙來攘往,交錯如鲗,蔚為壯觀。
達官名流、騷人墨客、才人佳人,人人打扮得光鮮漂亮,穿梭于長街燈火之中。舞龍、耍獅、跑旱船、踩高跷、扭秧歌……各種知道名字的、不知道名字的百戲,通宵達旦的在寬敞大街兩旁上演着,博得四周掌聲無數,和着街市喧天鑼鼓,鼎沸人聲,更是熱鬧非凡,其樂融融。
這樣的錦陽大街,比起我和荳娘悄悄出宮那日,人更多、街道更雜亂。繁華錦繡、燃燈放焰的街景,是我這個長處深宮的井底之蛙所無法想象的。
四周花燈高懸,以亭臺、山水、祥禽、瑞獸、魚蟲、花卉、民間故事等為題材,精妙生動,琳琅滿目,如繁花吐蕊,星鬥漫天。并肩游走在川流不息的人海中,祉祈哥哥不着痕跡的用臂膀為我擋去了所有的碰撞,我們邊走邊說,邊說邊笑,只覺這晚如夢一般的美麗旖旎。
旁人眼中看來,這便如同一對兩小無猜的璧人。
賞花燈和猜燈謎,是不能分割的。
小手拉着大手,走到一個猜燈謎的小攤前,書生裝束的年青攤主說,只要能把花燈下挂着八道一組的燈謎全猜對了,便能将那燈據為己有。附近的人都竊竊私語,說這攤的燈謎好難,一晚下來,還沒有一個成功奪走花燈的人。我興致勃勃的在五彩燈籠中點了一盞細竹為骨,雪絹作面,畫上水仙的八角宮燈。
花朵秀麗典雅,碧葉翠綠如帶,燈影搖曳間,花香彷佛似欲撲鼻而來。水沈為骨玉為肌,芸芸彩燈中,就它最順我的眼。
「小姑娘選的是金盞銀臺,寓意吉祥、團圓,眼光不錯啊!」
攤主掀開了水仙燈下的木牌,開始發問:「好,第一道題,『與人方便』,射一個字。」
「更。」我想也不想,脫口而出。
「『春末夏初』,也是射一個字。」
「旦。」春字的下半部為日,夏字的首筆是一,合起來正好是一個「旦」字。
「『不放心,難為情』,射一個字。」攤主見我輕易回答,眉頭往上一挑,有心刁難,越問越急。
「這個簡單,情字去心,是『青』字。」
「『七仙女嫁出去了一個』,打一四字詞。」
我稍稍思索了一下,便道:「是『六神無主』,對嗎?」
「那麽『不付房租』呢,打的是一個名人。」
我嘻嘻一笑,道:「唐代詩聖白居易的名聲可沒這般的壞吧!」
眨眼之間,八道謎題已被解去了大半,不說攤主額頭冒出冷汗,連周遭的人都圍攏了過來,聽說解題的是個十歲左右的華服小姑娘,大家就更是啧啧稱奇了。
「妳在宮中,也有玩過猜燈謎這玩意兒麽?」辜祉祈彎下身,俯在我耳邊好奇的問。
我搖了下頭,說:「這是我第一次玩。」
他摸了摸下巴,再沒有問什麽。
「下面的燈謎可沒那麽容易了,」攤主收起小觑之心,清了一下喉嚨,說:「接下來的三題皆是字謎──『梧桐半死清霜後』。」
圍觀的人之中,有的搖頭,有的口中喃喃,都說此題不易,更有的為我擔心了起來。
「『梧桐半死』,梧桐二字各去掉半邊,只餘雙木;至于『清霜後』,清掉霜字後半邊,只取雨頭。雨字再加雙木,剛巧湊成一個『霖』字,是不是這樣?」
聽着清脆嬌甜的聲音娓娓講解,如熏風拂面,恍然大悟的贊嘆聲此起彼落。
「沒錯。」攤主此時已是面上無光,有絲氣餒地道:「想來『春雨連綿妻獨宿』這道題也難不到姑娘吧?」
此時四周已是一片安靜,群衆們都是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春雨連綿妻獨宿』?這個有點難,讓我想一下。」我靜靜想了半晌,沈吟道:「『雨連綿』,是為無日;『妻獨宿』,是為無夫。起首的『春』字,下無日,上無夫,莫非打的就是一個『一』字?」
「姑娘好才華,若然妳能夠回答到最後這道題,這只美麗的水仙宮燈就是屬于妳的了。」攤主搖頭晃腦的說:「『劉備為之哭,劉邦為之笑』。」
什麽?這算哪門子的字謎?
謎面聽起來淺白簡單,其實卻是八道題目中最具挑戰性的。我面露難色,回頭看了眼半低着頭深思的辜祉祈,正要開口放棄,耳畔卻響起了一把熟悉的聲音:「哭,為兄弟之死;笑,卻為仇敵之死。妳想一下兩邊死的是誰?」
我「啊」了一聲,「我知道了,謎底是一個『翠』字!」
「這是為何?」攤主笑吟吟的問。
「《三國演義》裏頭,和劉備桃園結義的,是關羽,他死了,劉備自然痛哭不已。劉邦的死敵,卻是跟他争取江山的西楚霸王項羽,項羽一亡,他豈有不開懷暢聲大笑之理?兩人一哭一笑,只為跟死的人關系不同所致。關羽項羽皆單名『羽』,兩者同『卒』,因此謎底便是一個『翠』字。」
此言一出,如雷掌聲迅速自四面八方響了起來。
「姑娘才思敏捷,身後這位公子更是深不可測。兩位郎才女貌,在下實是心悅誠服,這盞花燈姑娘受之無愧。」
我喜孜孜的接過了花燈,轉身回到辜祉祈身邊。燈影打在他的身上,更突出了那眉目深俊,猶如精心镌刻而成,翩翩身姿如玉樹臨風,這時他臉上的笑容,比萬家燈火更璀璨。
小出了一下風頭,我心滿意足,随手便把花燈送給了一個一直在旁邊豔羨地巴望着,快要流下口水來的小孩,他的母親連忙道謝。
「為了這盞花燈,妳可是過五關斬六将,得來不易哩。」他觑着我,不解我轉贈之舉。
我伸手,指了指自個兒的腦瓜子。
今晚的回憶,便是最美好的紀念,它已牢牢刻到我的腦海中,既然如此,我又何須介懷身外之物?況且,我私下出宮,也實在無法把這麽一大盞的燈籠帶回去。
「真的舍得嗎?」
「不舍得呀。」我坦白地說。「可是也沒有辦法。」
他深深的凝睇着我,神情是那麽的專注,那麽的憐惜,便似要重新的認識我一般。有些不知名的東西,在我們之間悄悄發酵着。
我笑彎了月牙眸,被他牽住了手,在漫天星火中,緩緩踏上回宮的路。
☆、動如參商
禁衛們不在了。
多月來晝夜無休、風雨無阻地出現在芊園門口的禁衛們不在了。
「祉祈哥哥,我自己進去就可以了,你回擎宇居去吧。」淡粉月牙拱門就在眼前,我甜甜的笑道。
「我陪妳進去。」
是我的臉上流露了些什麽嗎,讓他發現不妥了?
暖厚手掌伸了過來,捉住我微微發冷的手,傳遞着沉默的力量,他拉着我,大步大步的走入芊園。
燈火通明的屋子,明白不過地彰顯着內裏的不尋常,俨然是請君入甕的格局。
雕花門扉吱呀一聲從裏面被打開,堂中央處,端坐着一臉寒霜的父皇和母後,至于侍立在側的,是皇兄。荳娘被五花大綁了起來,跪在地上,另外被綁着的還有自擎宇居押過來的李壽公公。一屋子的宮女侍衛,看着我們的目光裏,既驚又訝,疑懼參半。
看來我們離宮的短短不到兩個時辰,皇宮裏早已經是地覆天翻。
瞟了眼地上的荳娘,見她身上無損,暗暗寬了一半的心。
感到衆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我們相牽的那只手上,我輕輕一甩,卻是掙脫不開。沒想到他看似不着力的扣握,卻竟帶着無法擺脫的勁道。
可他有否想過,這只會令事情變得更糟?
我微微窘紅了面,輕咳一聲,蕩開了最嬌憨最谄媚的笑靥,甜得像是滲了濃稠膩蜜的糖麻花。「父皇、母後,今天元夕,您們不是在紫陽宮祭祀太一神,再和百官夜宴麽?怎麽有空大駕光臨這小地方來了?」
是誰?到底是誰招來了父皇和母後?我信任小跳豆,她不可能出賣我,正如李壽不可能出賣他的主子祉祈哥哥。可是我出宮這件事如此隐密,除了這些人之外,其他人根本不知道。莫非是門口的守衛看出了什麽端倪來,跑去告密了?
我的眼眸在滿堂間流轉,心思亦在百轉千回。
父皇重重的哼一聲,沒有說話。
「不用猜了。」皇兄一個手勢,旁邊的侍衛移開,露出了一個垂着頭的宮女來。「傳膳的靈芝是我安插的線眼,妳要她在飯中藏書的事,她告訴我了。」
我的身邊,到底有幾個這樣的卧底潛伏着?我想笑,可是笑不出來。
「爾雅,妳知道自個兒在做什麽嗎?」母後嘆了口氣,朝我搖了搖頭。「妳的皇兄不是已經提醒過妳,妳怎能還如此胡塗?」
「母後,爾雅的年紀還是很小,被有心人愚弄擺布,您不能全怪她。」皇兄冷冷的目光射向辜祉祈,話中責難之人呼之欲出。
「祉祈哥哥沒有愚弄擺布我。」我站前了一步,姿勢如同小雞護着□□鷹。「我不是小孩子,曉得怎麽判斷,誰是好人誰是壞人我自己分辨得了。」
「若是妳長大了,就不會做出如此令朕失望的事情來。」
父皇的眉頭皺成了「川」字。「妳是我紫檀國的公主,豈能想怎麽做就怎麽做,瞞着所有人跟別的男子傳書、面見,全然不顧後果了?這大半夜的,妳到底去哪兒、做了些什麽?說!」他越說越怒,驀地拍案一吼,如一聲驚雷劃破屋內。
天威難犯,衆人怕被遷怒不敢言語,惶恐之情溢于言表。
從未被父皇如此厲聲斥喝過,我小嘴一扁,委屈的吸了吸鼻子。
「妳就是不肯說麽?」
他的聲音一沈,使我的心也沈了一下,可還是固執地搖了搖頭。
「無可救藥。」
父皇在齒縫迸出一句,面色更壞了。「公主犯錯,全因侍婢失職,未能從旁勸導。今次之事,荳娘責無旁貸,根據宮廷慣例,需砍掉一只手。」
荳娘吓得抖如秋風落葉,頻頻磕頭認錯。
「不要!」我想沖前,卻被侍衛左右攔下。
「皇上息怒。」母後是個仁慈之人,究竟不忍見血濺宮廷。她撫了撫父皇背脊,輕聲的道:「爾雅,還不快點跪下跟妳父皇道歉,說妳以後不會再犯了?」
她向我眨了眨眼,示意我要聽她的話,不可意氣用事。
咬了咬唇瓣,我明白父皇正氣在上頭,我若反抗就好比以卵擊石,實在是愚不可及。不甘不願的放低姿勢,我軟軟地說:
「爾雅錯了,只是想起元夜團圓之日,祉祈哥哥在紫檀無親無故,所以跟他在禦花園散步賞月了一會。讓父皇生氣是爾雅不對,父皇要打要罰悉随尊便,爾雅以後定當記住身份,謹言慎行,不敢再行差踏錯。」
父皇半瞇起眸,直勾勾盯着我的臉看,卻找不出半絲說謊的心虛神情,利眸一射,望向了默然站着良久的辜祉祈。
「龍元皇子,朕警告你,不管你想利用爾雅做些什麽,都最好收回你的心思,安守本份當你的質子,否則你就是破壞紫檀龍元兩國之間互相信任關系的元兇。人來!将他押回擎宇居裏去,派一百禁衛軍日夜駐守監視,不得他跟外間有任何聯絡。」
此舉形同軟禁,四個侍衛聽令上前,不再客氣地扣住他的兩邊肩胛。
「放手!」他怒目而視,甩開侍衛們的手。
「啪」的一聲,李壽竟猛地繃開了繩索。「不得無禮,皇子殿下豈是你們這些髒手能碰的?」他化手成爪,白氣騰騰的手掌心顯示出高深的內勁和武學修為。
其實,他根本不把身上縛繩放在眼內吧,只是見主子被抓,再沒法靜觀其變。
「李壽!」辜祉祈喝止了他的出手,「我自己會走。」
整了整被抓松的衣領,他回首匆匆望了我一眼,在侍衛前後包夾下,昂首闊步踏出屋子。
那一瞥,包含了萬語千言,盡化在不言之中。
元宵之夜的風暴很快過去,可是父皇對我的禁足令一直沒有解除,祉祈哥哥亦被囚困在擎宇居之內,我們再也沒法相見。
百啭千聲随意移,山花紅紫樹高低。始知鎖向金籠聽,不及林間自在啼。
有種前所未有的感覺,覺得這巍峨皇宮就好像是一個樊籬,鎖住了所有的自由,鎖住了每個人一顆渴望飛翔的心。
冰雪褪去,轉眼春回大地,草熏水暖,萬物蘇醒。芊園又恢複了碧湖紅花,相映成趣的秀麗景致。
昏昏沉沉的看着頭頂的柳條嫩芽初發,慢慢長成一片柳浪籠煙,春意盎然。我卻只覺得整個人猶自停留在寒冬臘月天,恹恹的沒一點動力。
「公主,沈小姐求見。」荳娘走過來禀報。
推開書冊,我從榻上起身,看見了娉娉婷婷步至柳樹下的嫣明,一身紫色羅衣何飄飄,輕裾随風遠。
「看妳還窩在這兒悠閑的看著書,似乎還未知道一件事情。」
她的眉梢眼底稀罕的堆棧着千層凝愁,這樣的神色讓我心頭升起一份被大石壓住的窒息感。「嫣明,有什麽事?」
「紫檀和龍元,又再開戰了。」
我一驚,腦袋裏劃過電閃雷鳴。
「我聽到爹跟其他大臣議事說,朝廷一直暗中留意,停戰的這一載裏,龍元國表面休養生息,暗地卻是蠢蠢欲動,秣馬厲兵,沒一刻停過,只是想不到這麽快便有所行動,大膽侵犯邊境四郡。」
十指指甲不自覺地掐進了掌心的肉,沁出點點殷紅。戰火又起,大地要再一次經歷生靈塗炭、屍橫遍野的劫難了麽?兩國相伐,永無止境,為什麽大家就不能和平共處,一定要分出誰成誰負,一定要歸由一方來統一?
內心翻騰,可我身為紫檀公主,必須收起那婦人之仁,一心一意祈求紫檀獲勝。
「現在是什麽樣的狀況了,哪一方占上風了?」
「暫時仍是未知之數。聽聞龍元皇帝派出了手下最精銳的皇家部隊,六十萬雄獅大軍壓境,聲勢浩大,連他們的二皇子亦自動請纓,披挂上陣,似乎對今次戰事胸有成竹。不過我們亦有鎮國大将軍,率領麾下猛将十二員,骠騎八十萬,正趕赴邊關嚴陣以待。」
心中驀地一滞,我怎能忘了,祉祈哥哥正身處皇宮之中,龍元宣戰,莫非已經不顧他們皇子的死活了麽?他們已經放棄了祉祈哥哥了麽?
「小跳豆,妳去擎宇居一逛,看看此時那邊的情況如何。」
荳娘捎來的消息,擎宇居從外間看來一片平靜,還未見有任何風吹草動,只是駐守的禁衛陡增一倍,任何人走近方圓百尺範圍,皆需接受仔細盤查。
看來祉祈哥哥暫時還是安全的,我思忖。
前線軍情如雪片不曾間斷地飛至宮中。
三月上旬,龍元二皇子揮軍橫渡黃河,我軍節節敗退,龍元軍直逼邙山腳下。
三月下旬,敵軍攻破洛陽,鎮國将軍大敗,直退至洛水。
四月,龍元勢如破竹,我軍士氣越趨低落,民心思變,敵人所到之處,守城将領竟不戰而降,主動大開城門迎接。
六月,東陵之役,龍元坑殺紫檀将士八千餘人,舉國震怒。
國勢岌岌可危,宮中人心惶惶,籠罩起一片愁雲慘霧。
風雨飄搖,這是我人生之中最黑暗的歲月。
大家議論紛紛,紫檀國之所以會兵敗如山倒,歸根究底,全因輕敵二字。
位處南方,坐擁大片豐饒土地,兼恃有天險黃河為守,紫檀舉國上下安穩日久。百官輕怠,朝堂之事墨守成規;士兵縱情玩樂,疏于練習騎射,腐敗庸懦。相反的,龍元發跡自北方苦寒之地,人民耐勞堅毅,将士彪悍勇武,皇上勵精圖治,大肆于國內推行改革。年前大敗,皇子被送到敵國皇宮為質,更是激起全國同仇敵忾之心,誓要一雪前恥。
積弱的紫檀國,能夠抵抗龍元的虎狼之師麽?
我不得不憂心。
「公主,不好了!公主!」
正專心凝視着杯中銀毫披覆、卷曲成螺的茶葉,在色如碧的清茶中悠蕩輕舞,我擡眸,把注意力分給呼嚷而至的荳娘。
這些天的惡耗一樁接一插,這回又會是什麽消息傳來?
「龍元大皇子,被皇上打入了皇宮天牢。」
「乒乓」一聲,我手中的瓷杯落地碎裂。
☆、冒險劫囚
滾熱的茶水濺濕了我的裙擺腳邊,我渾然不覺。
「妳說什麽?」掄住荳娘的衣裳,我顫聲問。
「方才奴婢跟往常一樣,聽公主的囑咐到擎宇居外進行窺視,卻見四周禁衛已撤。後來打聽說,昨晚擎宇居裏刀光劍影,矛戟如雨,鬼哭神嚎,血肉橫飛。原來皇上下了一道密令,要将龍元大皇子押進天牢,李壽公公頑抗,斬傷殺了侍衛四十餘人,終力竭被殺。皇上以三天為限,要龍元退兵,否則龍元大皇子将被斬首,挂在錦陽城樓之上曝屍百日,挫折前線龍元将士銳氣。」
眼前一黑,我險險昏倒,忙一手扶着幾案作為支撐。
「公主!」荳娘驚叫,扶住了搖搖欲堕的我。
紅藕香殘,玉簟生涼,我只覺得一股寒氣看心底湧出,冰凍蝕骨。
不,我不能昏過去,祉祈哥哥還在牢中等着我去救他。
軟禁半載,再淪為階下之囚,龍元皇帝始終對他不聞不問,要是他有憐惜親兒之心,就不會起兵南侵。可想而知,三日之期一屆,祉祈哥哥就只有死路一條。
眼前形勢險峻,在這短短的三天之中,我要怎麽做才能把他救出來?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千辛萬苦探聽回來,祉祈哥哥被關的地方,乃是天牢最深處守衛最森嚴的獨立牢房。四周皆是銅牆鐵壁,那鐵籠的欄栅有小兒手臂般粗,加上鐵鏈捆鎖囚犯四肢,常人根本不可能劫獄。僅有的一把銅鑄鑰匙,由皇兄日夜貼身攜帶。
我不能主動去找皇兄,這會引起他的戒心,我要奪取鑰匙就難上加難。該想個什麽法子,讓他踏入芊園來看我,又能方便我下手?
有了,要是我生病了,皇兄一定會顧念兄妹之情,過來看一下我的。
說是生病,當然不是真的生病。我叫荳娘騰來冬日厚厚的棉襖棉被,一股腦兒全部披在身上,再在屋裏擺起火辣辣的炭爐,不消一回已是熱出了滿身大汗。
荳娘按照我的吩咐,裝着慌張的跑去找皇兄,說辭也是我一早想好的:「公主病了,那病來勢洶洶的,已經幾天吃不下東西,連下床的力氣也沒有了,卻不肯讓奴婢找太醫去。奴婢求太子殿下,快點去看一下公主,她恐怕快不行了!」
不出所料,皇兄如風一般刮來。
他一入屋,看到四角都放着暖爐,不禁緊緊皺起俊眉。「這是怎麽回事?」
「公主一直說覺得好冷,要奴婢在屋裏生火取暖。」這句也是我教荳娘說的。老實說,憑心而論她的演技還不錯。
他不再言語,踏入內室,一眼便看到穿着冬衣、蓋着厚被,躺在榻上一動不動的我。
「爾雅,妳怎麽了?」他伸出摸了下我的額和臉頰,只覺觸手如火燒,滿掌濕膩。想當然爾,待在這火爐般的屋子裏,誰能不被悶出一身汗來。
臉色是不尋常的嫣紅,我游氣若絲地道:「皇兄,我覺得好冷。」熱,好熱,好熱好熱好熱,我快被熱死了。
他又是擔心又是心疼,「怎麽會病成這副樣子?荳娘,快,傳太醫!」
我喘了口氣,道:「皇兄,我無事。」
自被窩裏伸出綿軟無力的小手拉住他的袖子,這個一半是佯裝出來的,另一半卻是因為身上穿衣太臃腫,五層的棉被也太重,壓得我快動不了。不過,這倒是符合我因病體力不堪,四肢虛軟的形象,收了意外效果,增加了不少可信度。
雙手摟着皇兄的腰,像是小時候般嗅着他身上的味道,跟他撒着嬌。眼角瞄着他系于腰帶間那把亮晃晃的鑰匙,我的眼睛也在閃閃發光,心底只能說千遍萬遍的對不起了。
「為什麽不早點派人告訴我?」因為我正緊緊的依附在他身上,他怕折騰到我完全不敢動,只能坐在榻邊攤着兩手幹生氣。雖然他總愛逗弄我惹我發怒,事實卻極其疼惜我這個妹妹。「妳難道不知道,高燒不退會變笨蛋的嗎?」
「此時正值紫檀國危急存亡之秋,爾雅知道皇兄日夜都為着軍情煩心不已,不想給皇兄添亂。」
我偷偷伸手靠近那把夢寐以求的鑰匙,把它壓在藏在手中的面團上,動作輕柔小心,他一點都沒有發現。「要是爾雅能快點長大,可以幫皇兄分擔一下,皇兄就不用這樣勞累了。」
得手了!
神不知鬼不覺地,手縮回了袖子中。
「我倒寧願妳永遠不必碰那些血腥肮髒的事情,一輩子都生活在美麗寧靜、無憂無慮的寶塔裏,做個最單純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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