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15)

善良的公主。」他嘆了口氣,道:「前線的事情妳不用憂心,皇兄明天就帶兵上陣,把那些狗崽子殺個片甲不留!」

伏在他膝上的我,擡起了頭來。

「皇兄要親自帶兵出征?」前線軍情究竟到了何等險峻的地步,他們一直瞞着我不讓我知道的,到底還有多少事情?

忽然門外來了兩人,一個是文弱儒生,一個是虎背雄腰的威武大漢,我認得,這一文一武是皇兄手下的謀士武将,經常形影不離的出現他身後。

「太子殿下,軍中擒獲一名龍元探子,據他所說敵軍正運載大批火藥和攻城工具……」大漢欲待說下去,卻被文士的肩頭撞了一下,立時噤聲。

「太子殿下,屬下們有急事相告,請借一步說話。」他恭敬地揖手說。

皇兄苦口婆心的叮咛我,要聽太醫的話、按時吃藥、好好休息,不放心的看了我幾眼,才在手下的催促中急急離開。

「皇兄,」我喚住了正要跨過門坎的他,「千萬個小心。」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戰場險惡,他一定要平安歸來。

他回頭又看了我一眼,揚起笑,輕輕點頭。

他一走,躲在房外的荳娘忙不疊跑進來,解救差點成為紫檀國史冊上第一個被棉被給憋死的可憐公主。

癱在棉被山上深深吸氣,我将面團模交到荳娘手上,囑她從秘道出宮找工匠師傅複制鑰匙。

皇宮地下暗道當中有一條,是從地底天牢通向芊園後方的百花林。估量是當初紫檀□□在興建錦陽禁宮時,曾害怕若然一日宮中出現內亂,有人謀反篡位,他仍能在牢獄中為自己留下一條後路,不想現在倒成了我營救祉祈哥哥的唯一辦法。

衆人都以為我病得下不了床,沒有人疑心我竟潛入了天牢之中。

地底密道,除了出宮那一條,我從沒有親身探險,不知歷時百載,此刻地道的狀況如何,有否泥石堵路,是否還能通過。我摸着揣在懷中的鑰匙,有點忐忑地望着幽暗的地道入口。

「小跳豆,妳幫我在這林子裏守住。」此事太過冒險,劫天牢可是比死罪更嚴重的罪行,我雖身為公主,仗着父皇母後對我的寵愛,可事情一旦敗露,後果仍是未知之數。我斷不能讓小跳豆跟着我冒險。

「公主,讓荳娘跟着妳吧!」她見我一意孤行,拉我的袖子,急得要哭。

Advertisement

「妳再不聽話,我以後就不要妳了,找個叫蜻蜓什麽的宮女代替。」

我将她留在原處,壯着膽子,旋過身走下石階。

長長的甬道,終年不見天日,帶着濃重穢氣,而且漆黑得伸出不見五指。唯一微弱的光源,來自我懸在頸項上那顆宮廷珍寶夜明珠,淡淡晃晃的散發着五彩流動的光暈,照亮兩邊粗糙的石壁。

曲曲折折的行走着,我小心選擇岔道,判斷着此時身處的方位,頭頂上又是宮中的什麽地方。估計只要再走百丈,便能到達天牢處。

果然,不久之後來到甬道盡頭,石壁四周出現了微細的縫隙,看上去就如一道隐閉的暗門。右手側有一個凹進去的地方,看來便是開門的機括所在。

我伏在石壁上,仔細傾聽外間的動靜。

「一天一夜了,自從太子殿下對他用刑以後,他在那邊一動不動,不知死了沒有。」

「死了更好,他們的軍隊屠殺了我們這麽多保家衛國的熱血男兒,正好用他們大皇子這條命去償還。」

「我還想用鞭子多抽他幾下,以洩心頭之恨。」

「皇上已下旨,明午就要将他處決。早死遲死,反正也只有死路一條。」

我越聽越是心驚,好不容易待巡邏衛兵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按下機括,石門緩緩移開。

潮濕陰冷的囚室,彌漫着腐朽混濁的味道,聞之欲吐。牆角四邊篝火點燃,黯淡火光照射着鐵籠裏那個半倚半坐的黑影。他身上殘破不堪的衣衫血跡斑斑,有無數道被利刃劃開的破痕,地上一大攤半幹的暗紅,是他流出來的血。

他就這樣子靜靜的坐着,周身充斥着一股冷凝氣勢,姿态卻是那麽的閑雅卓然,彷佛身處的地方是竹林雅舍、富麗宮室,而不是在這固若金湯的大內牢籠裏。

該死的!他們是如何虐待祉祈哥哥了?

我捂住嘴巴,咽下喉頭的驚呼,只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凝結了。

本來心裏還在愧疚着,覺得我這樣做不但是背叛了父皇母後、背叛了皇兄,更是背棄了整個紫檀國的臣民。可望着面前的慘狀,我已什麽也顧不上了。

我救他,非關兩國成敗,只是眼看着他就要死了,我的良心不允許我什麽都不做。

「祉祈哥哥,你還好嗎?我來救你了!」我壓低聲音喚着他。

牢內的男子震了一下,擡起頭來,不敢相信地望着我。那沾血的俊美臉頰,還有略微凹陷的雙眸,看得我很心疼。

「是我,爾雅,是我。」我哽着嗓,快要哭出來。

他靠近鐵欄,伸出傷痕累累的手,緊緊握住了我的手腕。「妳怎麽來了?」

「我來救你出去。」我把握時間,掏出藏在衣襟裏的鑰匙,□□大牢的門孔中。「喀嚓」一聲,牢門應聲開啓,我又進去解開他的手鐐腳铐。「好了,我們快走。」

我扶着他走入地道,再關上了門。

他的臉上,流露着奇異的光彩,是一種皇者歸來,鳳凰涅盤重生的光彩。

「祉祈哥哥,你身上的傷嚴重麽?」我仰着頭,不解的看着他,淪落到這樣狼狽的地步,為什麽他的嘴角還能噙住笑。

「都是皮外傷,死不了的。他們只是想消磨我的意志,逼我出面,勸降我們龍元國的戰士,并套取軍情。」

他的聲音,陰恻恻的,連神情中亦有一絲前所未見的陰狠冷戾。「是了,妳在哪兒知道這宮中的地底有如此迂回隐密的地道?」

「我有一本棋譜……」還想說些什麽,心底卻生起一把古怪的聲音,叫我不能透露太多。「我已經叫了小跳豆在出口處接應我們,你千萬要撐住。」我連忙轉話題。

見我如此說,他也沒有再問些什麽。

「爾雅,」他的頭擱在我的肩膀上,輕輕的逸聲:「謝謝妳,謝謝妳冒險來救我。」

我臉上一紅,心底一熱,有他這句話,即使要我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闇黑中,只有我們的鼻息相聞,沉重的腳步聲,回蕩在這似乎已沒有來時般森冷可怖的地道裏頭。

☆、宮廷巨變

這次的劫囚是意想不到的順利,宮中防衛何時變得如此薄弱,難道大部份皇廷禁衛都調派到戰場上去了?

我把祉祈哥哥安置在我的房間,便和荳娘出去張羅傷藥、熱水、小刀、布帛。

把他留在芊園始終不是長遠之計,一旦有人發現牢中之人不翼而飛,必定會大肆搜查,很快便會找到我這裏來。可我即使将祉祈哥哥送出宮去,宮外沒有接應,又兼正值兵荒馬亂,那便如何是好?

我苦思不得其法,帶着滿手藥瓶藥盒返回房間時,繡榻上已是空無一人。

「祉祈哥哥?」我翻遍全屋,都看不見他的身影。心頭驀地一動,轉身跑到書架前,一手取下那本殘局棋譜,翻開。

棋譜缺了一頁,正是藏着皇宮秘地道圖的那一頁,匆促撕下的痕跡很是明顯。

不會的……

頹然坐倒地上,鑲珠百花褶紗裙擺像是一朵粉霞色的牡丹,怒然綻放在光潔無塵的白玉地板上。我任由那冰涼的寒氣,一點一滴地蔓延至我的身上,再攀緣上我的心髒。

不會的,不是我想的那樣,祉祈哥哥不會騙我的……顫抖不休的手,将棋譜掄得皺成一團,我驟然撐着地站起身。

我要去找他。

如果地圖是他拿去的,那麽他必會留在宮中,另有所圖。

直覺告訴我,皇宮雖大,他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只有一個──

「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殿下竟然想到這擎宇居的衛兵已撤,便是一處無人打擾的清靜地方,實是膽識過人。」這把聲音非常耳熟,細意辨來,竟是所有人都以為他已在日前因拒捕斬殺禁衛數十人,終浴血而死的李壽公公。

他沒有死掉,那是如何裝死的,又怎能瞞騙宮中這麽多雙的耳目?

一連串的輕咳隔門傳來,打斷我的沈思。

「皇子殿下!」李壽驚叫。「那紫檀太子竟将殿下傷得這麽重,實在是欺人太甚!」他忿忿道。

「無妨。」曾經是那麽溫暖宜人的聲音,此刻卻帶着讓人陌生的深冷語調。「目前的戰事情況如何?」

「禀殿下,龍元大軍已在二皇子的率領下抵達錦陽城外,卻遭受守城軍隊的頑強抵抗。雍以珏臨時調動了皇城四周與及宮中一支精銳禦林軍,目前兩軍在持續對峙之中。」

回應他的,是淡淡的一聲「嗯」。

「不過我們在城中埋伏着為數不少的細作,紫檀軍中亦有我們的人,只要殿下一聲令下,裏應外合,城門大開,便将是紫檀亡國之時。加上秘地道圖已為殿下得手,我軍要經由地道火速闖入紫檀皇宮,掌控整個紫檀後廷就更是易如反掌了。」李壽又道。

「想不到,當年派人潛入紫檀國盜取的秘道圖一直就在爾雅手上,更想不到,它竟隐藏在如此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他幽幽道。「難怪我們翻遍皇宮,一直找不到地圖的下落。」

「這個爾雅公主倒算有情有義,若不是她使計從兄長身上偷取天牢的鑰匙,又奮不顧身的把殿下救了出來,想必我們要在這上頭磨上不少時間。說起來,這也不枉這些年殿下在她身上費了這麽多的功夫。」

「她啊,實在是太嫩了。從小到大被父母兄長捧在掌中,呵護備至,養成心無城府的天真性格,絲毫不明白人心險惡,要騙取她的信任還不容易?」笑谑的話聲,像是一把鋒利得不帶血的小刀,一下一下地淩遲着我的心。

「聽殿下的語氣,似乎還挺中意爾雅公主的。」

「她的确為我忍辱負重留在紫檀的這段日子裏,帶來了不少樂趣。」

「紫檀皇帝一定想不到,當初殿下主動向聖上請纓要來紫檀國當質子,只為降低紫檀臣民的戒備之心,讓他們一直沈醉在飄飄然的勝仗氛圍當中,不思進取;并且以身犯險,竊取紫檀各地城池的駐防情報,再讓人輾轉傳回龍元。皇子殿下隐忍多時,功不可沒,回到旭都皇上一定重重有賞,太子之位亦是殿下的囊中物。」

「先不要說這些,我們還要把握時間,完成最後的布置。李壽,你馬上依照密地圖所示,派人手守住每一條的地下密道,防止在我軍攻入前,有知情者藉密道逃出宮外,我要他們在這一戰中,敗得徹徹底底。」

「還是殿下想得周到。」

假的……

都是假的……

他的笑、他的眼神、他的說話、他的表情、他的舉動,原來一切都是假的……

那個長廊外挺身而出助我避開皇兄的異國皇子;那個沐浴着月色在紫藤雨下幫我挖土葬狗兒的溫和身影;那個元夜出游時一直體貼相伴的男子……全部全部都只是要引我上勾的虛情假意,我只是他登上太子之位的踏腳石。

我确是天下間最天真好騙的傻瓜!雍爾雅是個大傻瓜!

分不清心頭又苦又澀的滋味是什麽,我只覺那無邊無際的失望感要将我擊倒、淹沒、活埋。不,我不能就這樣被擊倒,我要去紫陽宮找父皇母後,把剛探聽到的一切說出來,好叫大家有所防範。只要肯力挽狂瀾,一切還不算太遲……

心有所決,正要舉腳,門內忽爾一聲陰陽怪氣的怒叱:「誰在外邊鬼鬼祟祟的偷聽?」接着一陣掌風飛快撲面而來。

「李壽,且慢!」

耳邊聽到有人喝止,我只感到掌風一偏,肩上像是被人戳了兩下,便失去了所有知覺。

到醒來的時候,人已在室內的一張床上,光猛的陽光自窗戶打進,似是正午時份。莫非我竟昏迷了一天一夜麽?

想起身,卻發現手腳都被床帳割成的布條牢牢綁住,用力掙了幾下,仍是紋風不動,不得已只好放棄。他們将我綁在這裏在何目的,怕我告密壞事麽?

局勢多變難測,此刻宮裏宮外是什麽狀況……皇兄在前線打仗情況如何?父皇母後又怎樣了?

心裏急得不得了,不顧四肢的活動能力都被限制了,我一個翻身滾下了床。

好痛……我咬牙忍着被撞痛的部位,像條毛毛蟲一般在地上蠕動,吃力的爬向大門口。

「公主!」

一聲驚喜交加的叫聲,我艱難自地上仰起頭,看見了荳娘。

「公主,妳怎會在這裏?小跳豆找了妳好多個時辰,以為妳已經遭遇不測了……妳怎會在擎宇居裏面?」

她摟住我,忽地大哭特哭起來,并且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

我想伸手安撫她,才想起自己的手腳還被捆住。「小跳豆,妳先別哭,替我松綁。」束縛被解開,我感覺血液又在麻透了的身體重新運行。

「公主,錦陽失守,已經兵臨城下了。宮外傳來消息,紫檀軍潰敗,太子殿下領着部下頑抗,終不敵被射殺。龍元軍隊很快就會進宮來,現在皇宮裏頭一片混亂,奴才們四處逃命,不受控制,皇上亦已下旨,衆人自覓去處,宮中不再留人,是禍是福各憑天命。」

錦陽破,皇兄亡……

接踵而來的消息狠狠地将我擊潰,我閉上眼睛坐在原地,心裏反複欺騙自己這只是一場可怕的夢魇,只要我再張開眼,世界就會回複成我認知的模樣。

「公主,公主……」荳娘抓着我的手臂猛搖,「我們快走吧,遲了恐怕敵人殺進皇宮,就來不及了。」

我極緩極緩的掀開了睫毛,渙散的目光逐漸凝聚,才發現她的臉上除了涕淚縱橫,還有不少髒污,身上衣服也是泥塵破洞。外間亂七八糟,她獨力尋我,吃了多少苦頭?

被拉扯着離開擎宇居,迎眸竟是滿目瘡痍。

鳳閣龍樓連宵漢,玉樹瓊枝作煙蘿。

紫檀皇宮風光不再。

一花一木,曾是如此熟悉,一夕之間,卻變成一片烏煙瘴氣,雞飛狗走的景象。

宮女、太監、侍衛,人人争相逃亡,身上都揣着不少自各個宮殿搜括出來的金銀珠寶,一邊奔跑,一邊從袖子懷裏掉個滿地,卻已無暇去撿回來……

走了幾步,我陡地停下,銳聲道:「我父皇呢?母後呢?我要找他們!」瘋子一般的跑往紫陽宮,荳娘始終不離不棄的緊随在後。經過紫雲大殿,卻見火苗吞吐,紅光沖天,整座金殿竟然被熊熊大火包圍。

随手抓來一個眼前跑過的人影,是父皇身邊的貼身太監小安子。「紫雲殿為什麽會着火了?」在我的脅逼下,他吓得發起抖來。

「是皇上親自下的命令,他說要與紫檀國共存亡,與其被龍元軍□□,不如跟皇後一同***于紫雲大殿,以身殉國,保全最後一點君主的尊嚴。」

怔然退後一步,不自覺松開了手,他立刻如游魚随人潮溜去。

「父皇!母後!」心中大恸,我凄厲大喊一聲,直直的沖向火場。

☆、彩蝶折翼

荳娘吓了一大跳,拚死的攔腰截住了狂亂的我。「公主!不要……妳千萬不要幹傻事!公主!」

濃煙滾滾,熱氣撲面,火舌在蕭飒幹燥的秋風中張牙舞爪着。猛烈的大火燒紅了我的雙眸,這一刻我只想跟父皇母後共赴黃泉。

兩人一番拉鋸,直到氣力耗盡,我絕望的嘯嘶一聲,和荳娘雙雙跌在地上,再也沒有一分氣力。眼前柱倒梁傾,恢宏的紫雲殿已被火焰完全吞噬,痛徹的心亦随之裂成一片片碎屑,如那灰燼飛往雲霄,終消散在無邊西風之中,不留一絲一毫的痕跡。

錦陽城的天空,被鍍上一片通透純淨的橘紅,美得張狂,豔得妖冶,像夕陽時份的霞彩鋪天,卻更像是血色漫開滿城的刺目顏色。

一切都太遲了。

父皇、母後,不要丢下爾雅……皇兄,你說過會欺負爾雅一輩子的……

內心在無聲吶喊,我只覺唇幹舌焦,肝腸寸斷。天地彷佛在一瞬間轟然塌下,日月無光,風靜了,時間也停了,周遭歸于岑寂,人生再也無望……

恍若石雕呆坐了不知多久,如雷腳步聲自四面響起,冷冷的敲入耳殼。

「公主,龍元軍殺進來了!我們快跑!」荳娘的驚呼,讓我稍稍擡頭。果然,極目遠處,平地冒出了不少異軍裝束的士兵,正緩緩朝我們的方向搜尋過來。

跑?跑去哪裏?

國已破,家亦亡。我還可以跑到哪裏去?

痛到了極處,只有麻木,死寂一般的麻木,心被掏空了,連流淚的本能也被褫奪了。

我哭不出來,原來欲哭無淚的感覺是這樣……翹起嘴角,竟悲涼的笑了起來,我仰天大笑,越笑越是開心,越笑越是停不下來,像要把內心的積壓一口氣盡情宣洩出來,我卻漸漸忘了自己為了何事而大笑。

「公主──」

荳娘雙手用力扳正了我的臉,面容是超乎年齡的成熟,彷佛一下子長大了十年,一雙清亮眸子如針芒懾住了我無主的游魂。「妳聽我說,妳不能這樣就放棄,紫檀國就只剩妳這點血脈了,所以妳一定要振作、一定要堅強!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有妳逃出去,才有機會報仇,明白嗎?」

說完,也不管我是否聽了進去,猛地扯起地上的我,觑了個空檔沖出重圍。

「紫檀國公主,我們要找之人,她在那邊──」

士兵很快就發現了我們,加速逼近的步伐,幾個靠近的舉起長矛就刺下來,出手狠辣,似是非要奪我的命不可。

一把白晃晃的矛頭無聲無息地朝我胸口暗襲而來,荳娘眼捷手快拉開了我,長矛挑斷了頸上紫玉的系繩,紫玉飛墜地上,死生關頭卻是顧不得撿回了。

起初是荳娘拉着我東竄西逃,可身後的吆喝不曾間斷,那一聲聲的催命符,讓我亦開始不由自主的拔足狂奔了起來。跑呀跑,逃啊逃,久缺空氣的肺腑快要爆開,我們卻未敢緩下來喘息片刻。

兩個小姑娘,在追兵的脅迫下彼此扶持,竟跌跌撞撞的奔出了宮門。

腳下忽然踩上了一樣軟軟的、暖暖的事物,低頭察看,竟是一具死屍。半沾血污半沾泥塵的熟悉面孔,是方才我在紫雲殿外抓住的小安子。

面前黑壓壓滿是屍體,或仰卧,或側躺,或背趴,皆穿着宮中服飾。他們都是剛逃出宮的太監宮女,卻遇上殘暴的龍元軍隊,成為長矛利戟下被屠殺的無辜冤魂。

沒有一個能逃得過死亡的宿命……

鮮血,漸漸彙成小溪,小溪彙成河川,河川彙成汪洋。

腥風吹過一片血海,濃重的血腥味鑽進我的鼻腔間,刺激着嗅覺。胃在翻騰着,我要竭盡全力才能忍住那張口欲吐的沖動。

膝蓋發軟,我幾乎想放棄。

「公主──」荳娘捉住我的手勁松開,向下倒去,我一駭,才發現她的背心一大片殷紅,鮮血猶自源源不絕的湧出。

「小跳豆,妳怎樣了?」她是何時受的傷,竟然悶聲不響這麽久,直至出了宮門,再也撐不了才倒下。是方才那一下麽,她及時拉開了我,避開那偷襲的長矛,自己卻被刺中了……

「公主,小跳豆恐怕不能陪您走下去了……」她的容顏慘白,眼珠偏偏異常的黝亮。「妳快跑,千萬不要讓他們趕上。」

「不……」我抱着她,緊緊地按住她的傷口,任由濕熱的血将我一大幅的裙擺都染紅了。我怎能抛下為了護主連性命都不要的她,獨自逃生呢?

她一笑,字字道:「妳走呀──」然後,在我面前,咬舌自盡。

我說不出話來,呆呆看着一絲血從她嘴邊落下,只覺心頭被剜下了一塊肉,再也不完整。

那個忠心耿耿的荳娘,那個善解人意的荳娘,那個體貼入微的荳娘,那個每在我頑皮時搖頭反對,最後卻總默默幫我的荳娘……那個常常對着我碎碎念,一時怕我冷着一時怕我餓着,啰嗦得像七十歲小老太婆的荳娘……

一夕間,所有我摯愛之人一個一個離我而去,老天爺怎能對我如斯殘忍!

小跳豆,我每次說要找個小蜻蜓代替妳,都只是氣話,一百個小蜻蜓也代替不了一個妳,妳那笨手笨腳的爾雅公主不能沒有妳……

「在前方哪,上頭密谕抓到她要格殺勿論,別讓她再跑掉了!」

我輕輕放下了荳娘的屍首,站起來,往追兵們追來的相反方向亡命逃開。

「她又跑了,快追──」

我一定要活下去,我要報仇,我要活下去……

雙手撩起華麗有餘卻不宜行動的鑲珠百花裙,跨過一具又一具的逐漸僵冷的死屍,腿兒早已發軟,意志卻是堅硬如鋼鐵般不可摧毀。

無止境的奔跑逃亡早已經超出了體力的負荷,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貪婪地把所有空氣納進可憐的肺葉中,罔顧發痛的胸口和發麻的雙腿,徒勞地尋覓那線不确定會否出現的生機。

粉白的繡蝶絲履上沾滿了和着血的泥濘,本來鞋頭的五彩蝶翼翩然欲舞,此刻卻被磨得破損。彩蝶折翼難飛,那我呢?是否也難逃力竭墜地的宿命?

「這娃兒看來嬌嬌弱弱的,似被人服侍慣了,可還真會跑……」

「亡國之人,又能逃到哪裏去?」

這時候,一片煙籠霧鎖的危崖出現在眼前,我霍然剎住了腳步。崖上急勁的亂風刮得我搖搖欲墜,下臨無地,翩翩兮彷佛要乘風而去。

秋日殘紅,一只孤雁掠過血色穹蒼,嘶嘶悲鳴。

連上天也要對我趕盡殺絕嗎?

回頭瞥了那班窮追不舍要殺我的人一眼,我悲哀地笑了出來,短暫的一剎那,心裏已有所決定。

風刀獵獵,裙裾飄飄。

撼山震岳的吆喝聲中,我咬牙,不顧一切縱身躍下了懸崖。

☆、如夢初醒

江楓漸老,汀蕙半凋,滿目敗紅衰翠。楚客登臨,正是暮秋天氣。引疏碪、斷續殘陽裏。對晚景,傷懷念遠,新愁舊恨相繼。

脈脈人千裏。念兩處風情,萬重煙水。雨歇天高,望斷翠峰十二。盡無言,誰會憑高意。縱寫得,離腸萬種,奈歸雲誰寄。

人在船中,船行江上,兩岸楓紅,如畫般的深秋景致不斷映入眼睛,轉眼已是過盡千帆。

幾下輕促的敲門聲,一個侍女推門走了進來,娟麗細致的五官,低眉斂目的神色,讓我想起了荳娘。

「公主。」她彎腰福身。

那一聲輕喚的公主,又讓我的眼前飄過了芊園那一簾青青柳色,書香并着茶香入侵我脆薄如紙的記憶,彷佛回到了那個養在深宮廣集萬千寵愛天地光環,不谙世間憂悒離愁別恨,純淨美好的歲月。

可惜一切皆已經回不去了……

此時船已緩緩駛彎入峽,絕壁屏列,雄偉險峻,群峰競秀,連綿不斷。平視江面,水深流湍,勢逾奔馬;仰視碧穹,則見雲天一線。峰奇秀,山奇雄,水奇清,灘奇險,好一段幽深曲折的峽谷風光,好一幅秀麗萬千氣吞山河的卷軸。

一直以來,黃河分隔南北兩地,作為天塹世世代代守護着紫檀國的人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鐵騎橫渡侵略而來,讓這大好河川變色,江山易手;讓我的家園被毀,父母雙殁,兄妹分散,多時來記憶盡失,颠沛流離……

國破山河在。

眼下的黃河,已非當年的黃河;眼下的國家,亦已非當年的國家。

這一筆一筆的債,我該去向誰追讨回來?

發覺自己又在發呆的時候,船舸已越過了千重山,萬重水。夢裏不知身是客,悠長光陰裏,我穿梭回來。

眸色迷離,眉彎霜月,面色卻平靜若一汪秋水。我的睫毛微微顫動,掀動的唇瓣既輕且悠的逸出了一句:「何事?」

「殿下請妳過去一趟,有事商讨。」

我收回紛亂的心神,淡漠的點了下頭,随她來到了船裏另一個艙房。

侍女恭敬的站在門外等候,只有我一人步進房間。

方幾前,一個灰衣黑衽的男子坐着,一個武人和一個儒生站着。三人正低頭研究一幅地形圖,上面插着密密麻麻的紅黑小旗,言談讨論間,旗标不住被三人移來弄去。

灰衣男子擡頭睐了我一眼,道:「藍天、烈雲,你們先下去吧。」他把兩人打發走,朝我微微一笑,示意着方幾另一面的位置。

「爾雅,妳來了,坐吧。」

我依言在他的對面坐下,伸手理了下素白裙上的绉折,睜着一雙清澄如水的烏眸,靜靜的望着他,等待下文。

面對這樣安靜的我,他倒反是挑起了眉頭。「妳真的是變了,從前那個率真爛漫,橫沖直撞的人兒,如今變得寡言了,沈靜了。」

聞言我淺淺的笑了開來,忽爾調皮的朝他眨了眨眼睛。「皇兄,你這算是在稱贊我呢,還是在損我呢?」

其實變的又何止是我一個,皇兄的變化更如脫胎換骨。

所有人都以為,在錦陽城破之日,紫檀太子已被敵軍亂箭射殺于宮外。豈知這只是他手下兩個部屬想出來的一條釜底抽薪的計謀。當日軍情告急,紫檀已成必敗之局,謀士向藍天讓人在軍中找了一個面容跟皇兄有八分相似之人,危急中當了皇兄的替死鬼,武将烈雲卻一早開路,掩護着他安然撤退。

這些年以來,皇兄帶着殘餘的部下在山林間隐姓埋名,保存實力,密謀東山再起。他暗中聯絡紫檀國的舊識,像是右丞相闵儒懷,表面歸降龍元朝廷留在錦陽為官,由始至終卻只忠于紫檀。在他的庇蔭下,皇兄秘密争取到不少財力和勢力上的支持,多年來招兵買馬、打造兵器,既在各城設立據點,又派人到龍元皇宮埋伏當內應。籌備了足足九年的功夫,直至一天終有能力抗衡一方,振臂呼聲間,各地紛紛起義,紫檀大軍終于卷土重來。

先前那接二連三掘井藏碑、魚腹藏書的的人為異象只是前哨的小玩戲,只為動搖人心,讓紫檀舊民相信龍元氣數已盡,真正的天命歸來。錦陽荒宮中那場刺殺亦是策劃多時,久待良機,當中唯一的意外──正是我的出現。不但以國師身份,求雨、設祭、抗暴,平止了龍元國內民心思變的浪潮,還救了中毒後生死徘徊間的雍氏大仇人,陰錯陽差地打亂了皇兄複國的全盤計劃。

皇兄手下潛伏龍元皇宮之人,察覺到我的存在,幾經确認,才終于證實到昔日的爾雅公主尚在世間。皇兄收到消息,亦暫且放下南方這邊的大業,冒險親自潛入旭都找我,正巧在宮外樹林中解救了刀口下的我。

洪流推演,人事變遷,相隔這麽多的年,這麽多的事,人們焉能保持當初的心境不變?

當年的皇兄就如一把出鞘的利劍,鋒芒畢露,龍骧虎視,意氣風發;而今日的他,卻是顯得沈澱若水,靜若深海,好比一把倚天屠龍的寶劍在鞘,以風霜血淚鑄成,歷經千年滄桑,凝成一股冷凜沈穆之氣,彷佛等着機會一到,便是開盡殺戒,大殺三方,血漫天地之時。

哈哈大笑,皇兄曲起食指就賞了我額頭一個爆栗。「行舟多日,本還擔心妳會暈船不适,此刻聽妳懂得說笑,為兄就放心不少。」爾雅公主天生怕水是錦陽皇宮裏上至父皇下至宮婢都知道的事情。

說起來,從我們在樹林重逢,離開旭都後,便沿水路一直南下,算來已經四天了。之所以棄馬乘船,一來兩軍正值交戰當中,陸上不靖,烽煙四起,流寇橫行,走水路倒反暢順無阻;二來卻是因為皇兄乃義軍中至關緊要的首領人物,他的一舉一動都可能引起有心人的留意、追蹤,招來殺身之禍,乘船不但可以随時改變航道,黃河奔騰混濁的河水亦正好把我們沿途留下的一切痕跡沖洗去。

「明天一早,我們便會到達洛陽城。」

洛陽城,乃是往時紫檀繼國都錦陽之後的第二大座大城,位于黃河支流洛水之北,水之北乃謂陽,故曰洛陽。洛陽居于九州島腹地,黃河中游,境內河渠密布,河流蜿蜒其間,兼之山川縱橫,北靠太行,西依秦嶺,東臨嵩岳,南望伏牛。河山拱戴,四面環山,六水并流,形勢甲于天下。

「龍元和我軍人馬正于洛陽城外五十餘裏處駐紮對壘,局勢緊繃一觸即發,我們此番剛好趕上,便能主持大局,發號司令,将這支龍元的主力部隊一舉殲滅。」他又道。

「這番戰事,皇兄有信心麽?」

「敵軍器具精良,我軍士氣高昂,雙方兵力懸殊,本來此局勝負只作五五之數,可只要皇妹妳肯出手相助,這一仗我們定然穩操勝券。」

我?

我……如何能左右大局?颦着眉尖,卻見他一臉喜色,似乎真的是胸有成竹。

「皇兄這話何解?」

「皇妹莫忘,如今妳擁有呼風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

重生八零俏佳妻

重生八零俏佳妻

前世,盛寧懵懂無知,是從小背負不堪名聲的‘壞人’。被好友陷害,被心愛的人辜負,最後孤苦無依,凄慘而死。
當她重生回1983年,她一定擦亮眼睛看人,認認真真做事。這一世,她再也不讓妹妹因她而死,這一世她要成為文工團最驕傲的那朵玫瑰。一個優秀的女兵,孝順的女兒,合格的姐姐。且看她如何破釜沉舟,救妹妹于水火之中。力挽狂瀾,帶着全家一起改革開放,致富奔小康。虎視眈眈,誓要拿下冷面軍長,傳說中的活閻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