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喚雨之術,行軍講究天時、地利、人和,我軍掌握着伏牛山一帶,居高臨下,易守難攻,占盡地利之便,若加上天時的配合,接下來的人和與否,已是無阻大局。」

他一面說,一面指劃着攤展幾上的地圖向我說明:「妳看,這幾座城池已為我軍所囊括,形成一個弓形環守江左。只要再奪下洛陽城,我們便能收複南方,有足夠勢力與龍元分廷抗禮,進一步圖謀渡江直搗旭都。」

我瞅着行軍地圖上兩營軍隊各自結集之地,伏牛山與嵩山之間,洛川旁邊那一大片的地方,确是兩軍對決的上佳之地。尤其我軍占據住連綿不絕的山巒地帶,進可攻,退可守,俯視戰場一覽無遺,因應形勢臨場改變戰略更是便利。「皇兄,我如何能夠助你一臂之力?」

「風,我需要的是東風。」他的眼睛陡亮,知道我已答應為他更改天象。

「皇兄打算用火攻麽?」我馬上會意過來。

他點點頭,道:「秋高氣爽,刮的是西北之風,敵人一定猜想不到處于下風口位置的我們會有此一着。」他的嘴唇勾起了一個狡笑的弧度。「我就要他們在這回的戰鬥中慘敗收場,況且,我跟是次出征的龍元主帥,在九年之前錦陽城中還有一場未完之仗,我在等着一雪前恥呢。」

心中一動,我試探的問:「這次龍元派出的主将是誰?」

「翊王,辜祉軒。」

他的眸中,有着滔天恨意,和船窗之外江心翻湧的濁浪洪濤,漸漸融彙成一體。

☆、人面桃花

翊王,辜祉軒。

竟是二爺。

此番大戰的龍元主帥,竟是二爺。

翌晨,長空萬裏,紫光初曉。

船泊岸後,我随皇兄直奔軍營。沿途可見邊防之地,戰線分明,緊張氣氛伴着秋風落葉籠罩大地。穿過一重又一重守衛嚴密的關卡,無數來回巡視的士兵,我們終于來到了主力軍帳。

此時的帳內,已經聚首了不少軍中要員,當中的面孔,竟有許多都是紫檀舊識,既有當年父王手下的大臣,亦有宮中的統衛,再見之下恍如隔世。每個人得知太子此行帶回了九年前已死的爾雅公主,皆是驚訝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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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離營多日,軍中囤積了不少要務等着他處理,我不便留滞打擾。更兼兩軍開戰之味甚濃,建壇設祭之事迫在眉睫,便辭別了皇兄,攜同五百精兵上山築壇,為借取東風一事作好準備。

昔時孔明于南屏山上建七星壇,為周瑜借得三日東風助他破曹,這才有了留芳千古的赤壁之戰。今日我效法古人,在山上築臺招來東風之舉,亦有異曲同工之妙。

花了一番功夫審度地勢,令軍士取東南方赤士築起祭臺,我把一切細節交待清楚,便離開了衆人,獨個兒往山中更深處走去。

這兒跟一個地方很近。

桃花林。

失憶這八年期間我一直待在的桃花林。

桃花林,竟是位于當年紫檀和龍元南北交界之境,此是巧合抑或別有深意……

恢複了記憶之後,我的心裏一直有個謎團:為何師父要騙我,說我的父母是山間獵戶,又告訴我是在采藥時堕崖,所以才會喪失記憶?

他知悉我本來的身份嗎?他到底在隐瞞些什麽?

我要當面向他老人家問個清楚明白。

在山谷中踽踽而行,一瓣嫣紅桃花飄過眼前,我伸掌去接,知道桃花林已是近了。

谷外秋葉零落,禿枝遍布山頭,但這裏依然是一片嫩紅軟白,暗香浮動,想是由于地熱緣故,是以桃花林裏頭四季如春,終年花開不絕。

猶是那身白衣如雪,輕輕款款的拂過滿林燦錦爛繡的粉色芳華,烏發垂腰,發頂绾起小髻,一根銀管斜插,末端垂落的長長流蘇,随着步履輕擺,更添幾分婉柔之意。

為男則濯濯如春風楊柳,為女則滟滟如出水芙蓉。

記得這是在猗蘭宮裏,二爺第一次看見我穿着女裝時的贊辭。怎麽想起來,彷佛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短短的日子,卻經歷了太多的事,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這夭夭桃谷,是我們初次相遇的地方,難怪勾起往事如決堤洪水襲來。

清麗絕俗的容顏如水蓮花初開,與離谷之時沒有兩樣,紅塵翻滾了一遭,心境畢竟已是大大的不同。

繁花千朵,紛紛揚揚,不曾停歇地飄然渺落,綴在我的鬓邊、肩上、領襟、鞋尖,恍若林中仙子頑皮的惡作劇,感覺像是在歡迎我的回來。青松翠竹,碧潭映桃,幾只白鶴悠然其間,此地堪比無憂無慮的人間仙境。

白衣乃身外之物,任紅塵滾滾,我心始終冰清。

倏地想起了,當初求師父應允讓我出谷之時所說的話,現在才發現是多麽的諷刺,那時的我,到底是幼稚,還是如初生之犢不識畏懼。

這個時刻,我的心裏默默地,生起了一種游子歸家,近鄉情怯的心情。

腳步越快,茅廬已是在望。我踏入熟悉的屋子,一聲「師父」的嚷叫梗在喉頭,卻見茅屋之中安靜得不似有人居住,遍尋屋裏屋外,果然空無一人。

指尖輕掃,室內的器具蒙上一層暗塵,顯示屋中之人已經離開了好一段的日子。師父是神仙般的世外人物,此刻不知雲游到什麽地方去了,可是連紙條都不留下一張來給我,也着實是太不夠意思。

按着觸手生涼的竹桌一隅,心下悵意難消。

本想着此番到來,可以從師父身上得到一些意見,指引我眼前這條路該如何的走下去。我只覺得,此刻的我像是一個在迷霧團中岔道口前迷了路的孩子,亟欲找個信任的人,提示我該行的方向,帶領我走出這蠶繭似的困局。

可惜他偏偏不在了。

屋外落花墜地有聲,天地寂然,只剩下我一個人,不會再有人打斷我的游思,我也不需要向誰表現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其實,自從把一切事情都記起來,我就未嘗有一絲的快樂。在別人面前,所有的表情和笑容都只是臉皮上的牽動,我的心底,已是如同開不出花的焦土。

夢醒來。

雍爾雅,紫檀國公主,我的前生。

我竟是便是那個,我曾經深深妒忌着,以為辜祉祈把全副感情傾注下去的女子,對,只是以為。

我竟然未死。

每次當靜下心來,往事便會如無孔不入的毒液般襲上心頭,一種悲痛欲死的感覺從心窩漫延至全身,連四肢都變得冰凍。內心深處,一直封存着那不堪回首的過往,我不願記起,以失憶的形式茍活于世上。這麽多年,自以為結痂的傷口一早好了,卻不想那道猙獰口子有朝一日會被重新掀開,未愈含膿的瘡疤複發,比起受傷初時更痛。

我寧願我只是洛言夕,單純的只是洛言夕,過往空白一片的洛言夕,沒有沉重記憶包袱的洛言夕。

但我卻是那個還活着的雍爾雅。

我讨厭雍爾雅,我讨厭……我自己。

一拳捶在竹桌上,我無力的長籲了一口氣,知道師父在短期之內不會回來,再等下去也是徒然,只好收下胡思亂想,怏怏的走出了茅屋。

嫩粉碎瓣仍舊紛飛半空,翩舞若蝶,撩亂了視線,我卻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落花之中,綠竹旁邊,一道青袍銀甲的挺拔身影筆直地站着,手上捧着一頂鳳翅銀盔。他的目光,朗朗如晨星;他的氣度,清遠比行雲;他的笑容,濃暖若冬陽;他長身背挺的身姿,比起旁邊的青竹更加秀逸潇灑,清隽飒爽。穿透桃林竹蔭的日光,一下子在他的身上彙聚了起來,他本身卻比那道光源更耀眼。

一直以來就覺得,桃谷茅屋前這屏翠綠竹子跟他很是相像,一樣的潇灑,一樣的俊雅,現在兩者并立,相得益彰,一如我腦海中無數次描繪刻劃的那抹風景。

綠竹猗猗,青衫淡秀,一時之間我竟調不開目光。

他也在一瞬不瞬的凝視着我,那個依依立在滿開桃樹之下的我。人面桃花相映紅,轉盼萬花羞落,瑤池舊約,鱗鴻更,仗誰托。

柔軟的身子遽然一緊,回過神來時,已被置在一具寬厚結實的懷抱裏,耳邊傳來沉重銀盔落地的聲音。他的身上,是一貫清清淡淡的松香味道,如春風沐人,陽剛中給人一種祥和安穩的感覺,讓人不知不覺寬下了心。

辜祉軒抱得很緊,很用力,臂膀的力道是那麽的強大,牢牢的不留一寸空隙,壓得我的肋骨隐隐生疼,幾乎無法呼吸,彷佛要将我揉進他的骨肉裏,再也不分離。

「夕兒……真的是妳,妳真的在這兒……」

他把頭湊在我的鬓發間,喃喃的語句難掩心底洶湧的激動。「宮中傳來妳失蹤的消息,我整個人擔心得方寸大亂,想着妳有沒有可能回來桃花林,就來碰一下運氣,沒想到妳真的在這兒……太好了,找到妳實在太好了……」

鼻子一酸,眼眶漸漸濕潤了起來,我的眼前迷蒙一片,空蕩蕩的心房,重新的流淌過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意。

他居然到桃谷來,只是為了尋我,也不管找到我的機會只有千萬分之一。

他不可能不知道,這樣子擅離軍營,一旦被發現,需受何等嚴重的軍法處置;他更不可能不知道,這附近的幾座山頭屬于紫檀的勢力範圍,以他現在主帥的身份,足以誘動全個兵營傾巢而出,只為了将他生擒……

二爺一向是個理智之人,這次卻作出了如此沖動魯莽之舉。為了我,将自己的安危置于刀鋒口上,值得嗎?

值得嗎……

檀口微張,我無聲地問,背着我的臉,他當然看不見。

我掙開了他的懷抱,當機立斷的道:「二爺,有些事情,我一定要跟你說清楚……」長痛,總不如短痛,從前的我,就是太過優柔寡斷,才把自身的處境越弄越糟。有些事情,終歸是要作個解決的,對吧?

如玉透白的兩指,閃電般的搭在了我的唇瓣上,阻止着我開口。

「妳別說,一切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他的黑眸幽深明澈,像是琥珀寶石般閃閃發光,望着一臉愣色的我。「母後逼妳做龍元的永宸公主,要我跟皇兄對妳從此斷念。還一廂情願的宣布了妳和斯夷國八王子拓跋顃的婚事,暗裏命人将妳強擄上路。可我不在乎,無論妳是我挂名的皇妹,或者是拓跋顃的王妃,我都不在乎。就算她在背後做什麽小動作,也不能把我們兩個拆散開來。」

心頭酸楚,我閉了閉眼睛,穩定着情緒,決定下帖猛藥。

冷笑一聲,我輕輕的搖首。

「你不在乎?你不在乎……那即使我已經是皇上的人,你都能絲毫不在乎嗎?」輕佻的語氣,蔑然的笑花,像是最殘酷的地獄使者,要把他硬生生的打下十八層的地獄。

他猛地退後了兩步,震驚且傷痛的看着我。

我的心抽了一下,像是被人用插滿倒刺的木棒狠敲,痛極,卻逼出了更燦爛的笑。

「你不相信嗎?」我的雙手在袖子中緊握,不自覺鮮血已一點一滴地落到了桃樹的根上,綻出一朵朵比那枝頭上更豔麗的花。

「不,我不在乎。」

他的目光裏,是凄殇、是悔恨,終化作絕對的堅決和肯定。「這些日子,妳一定獨自承受了許多的事,是我把妳一個人撇在皇宮裏,是我讓妳受苦了。」

心頭翻起了千丈巨浪,胸膛起伏急促,幾乎要把我整個人吞滅。他……怎能待我如斯?我配不上他……我配不上他的這顆心……

踉踉跄跄的倒了兩步,我不住搖頭,再搖頭。

「夕兒,過去的都讓它過去吧,回到我身邊來,好嗎?」

他的眼裏柔情萬千,緩緩朝我伸出了手,我卻不由自主的一味退後。

他越靠近,我越退縮。

他想抓住我的心,我卻把心縮到最角落裏去。

我承認,在他誠懇、純淨、毫無保留的情意前,我是個軟弱的懦夫。

「不……不可能,再回去了……」倏地旋過了身,我毫不回頭的奔入了桃林之中,這一刻,我只想到逃離,遠遠的,徹底的。

他急急發足追趕上來,卻怎跟得上我在林中八卦陣,刻意東繞西鑽的身影。

呼嘯的風聲,紛擾的花影,狂亂的心跳……

我不住的向前跑,擺脫得了身後的人,擺脫不了心中嘶嘶不平的鳴叫。

王府裏水榭邊,那聲「等我」言猶在耳;宮門之上,那癡癡守望出征大軍的纖影仍舊刻于蕭蕭風中……下回再次相見,卻已是隔了千山萬水,悠悠生死,敵我分明。

是在什麽時候開始,我們居然擦身而過了……

☆、血薦軒轅

為了平複心情,又在山裏晃了好一陣子,回到營中之時,天色已是不早了。

巡邏的衛兵們看見了我,立馬将我領到主帳那邊去。我伸出手掌朝被山風吹得僵硬的臉頰上拍了好幾下,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些,才提起腳步走入賬內。

「妳要是再晚些兒回來,我就要遣人出去尋妳了。」

正專注閱讀着軍函密件的皇兄,匆匆把手中東西擱下,便站起身迎了上來。「怎麽去了這麽久才回來,遇到什麽意外嗎?」他關心地問,倒了杯熱茶塞給面青唇白的我。

「沒有呀。」我強顏歡笑,笑容背後卻掩不住疲憊之态。「只是随便走走,勘測祭壇附近的地形環境,怎料走得偏了,也忘了時間,卻叫皇兄擔心了。」這亦是我在只身離開衆人前往桃花林之時,留下予築壇士兵們的說辭。

「妳也真是的。這一帶始終是兩軍駐紮之地,山間偏僻處随時有敵人的埋伏,妳怎能單獨行動,也不多帶些人在身邊呢?」他嘆了口氣,睐着我的眼神裏帶着深深的無可奈何。

「皇兄教訓得是,是爾雅的疏忽,下次不會了。」我受教,低了低頭。

「這回就算了,人沒事回來便好。反正妳的陽奉陰違為兄也不是頭一遭領教,那還敢指望妳能乖乖聽話……烈雲!」他的話聲一揚,喚來帳外守候的得力手下,「在軍中找幾個武藝不俗人又機靈的士兵來,貼身保護公主,不論她走到哪裏,都要時刻跟随在側。」

烈雲領命而去。

「軍中事無大小都要皇兄處理,你就別挂心我了。」是次起兵複國的重擔都落在皇兄的兩肩上,我又怎能自私的只顧自己呢。「今天外邊有否新消息傳來?」

皇兄微微颔首,道:「一則喜,一則憂。」

「何故?」

「喜者,斯夷國已來書答應,跟我們合作連手對抗龍元,五萬精騎不日即至。有了這支勁旅,我軍勢必如虎添翼。」

這斯夷的确是反複無常的小人,竟龍元紫檀兩邊讨好。「斯夷是株随風搖擺的牆頭草,皇兄要處處當心,提防他們臨陣對敵時心存有貳。」

「皇妹當可放心,現在斯夷和龍元已成死仇,斯夷大汗必助我也。」他別有深意的笑容透着幾分怡然,幾分傲慢,似乎是那麽的胸有成竹。「辜祉祈居然殺了代父使訪旭城的八王子,如今斯夷全國上下對他恨之入骨。枉他聰明一輩子,這次卻是自招滅亡。」

是因為我嗎……是因為我……因為我……

那夜拓跋顃對我的侵犯,會令一向淡漠鎮靜、理智自持的他萌起強烈恨意,甚至暴怒得不顧大局,要殺掉八王子洩忿嗎……

無情、有情、深謀、沖動……我發覺自己,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是什麽。

十指用力地死攥住茶杯,嘴邊卻旋起了一抹飄渺朦胧的笑意,像是霧裏的昙花,既不真切,更是一息香殒。「恭喜皇兄得此強援,可另一則的消息又是什麽?」

「辜祉祈親自挂帥,打着平亂的旗子,率領皇軍前來洛陽城。」

他的聲音,平淡得沒有任何高低起伏,像是在談論明天的天氣是晴是雨。于我聽來,腦裏迅電刮過,天地一叱,宛若冬天過後草原上的第一聲春雷巨響,蟄伏的猛獸脫閘而出,奔馳于蒼茫大地上。

「皇上禦駕親征」幾個大字,在我腦海裏不住擴大。

皇兄的死而複活,應該令他如芒刺在背,夜不能寐吧,所以才會這麽着急的,想要把整支紫檀的殘餘勢力連根拔起。

垂下了頭,他未見我一下子煞白了的面,繼續說下去:「我得斯夷之力,龍元亦傾巢而出,此番大戰,必然驚天動地,曠古爍今。成者王敗者寇,爾雅,我們能否複國,替父皇母後報仇,全仗這一役了。」他咬牙切齒地道,話裏是刀光劍影、擂鼓鳴金。

「皇兄,我有點累了,想先下去休息。」對比起他雄心壯志的血染風采,金戈鐵馬的萬丈豪情,我益發顯得興致缺缺。扯起了一個蒼白的笑,我放下了茶杯。

「今天确是辛苦妳了,妳好好的睡一覺,養精蓄銳,明天便是上山祈風之時,亦是我們旗開得勝之日。」

明天麽?

離開的步履沈徐如灌了鉛一樣,徒留他一人在帳中,睨着擱下那杯一口未喝卻涼掉的茶出神深思。

殘月挂空,夜色未褪,我便上山去了,迎接黎明的第一道曙光。

甫踏出我一人專屬的營賬,八名衛兵便如鬼魅一般出現了,沉默卻嚴謹的守在我的身周四角,是護衛,卻怎麽似帶着監視意味,我裝作看不見,也任他們去了。

深秋的冽風,已帶着砭骨的寒意,況且朝暾才初上,山裏又是林寒澗蕭,身上單薄的白袍根本抵禦不了一絲半縷的寒氣。緩步走上山,我卻似渾然未察,不是沒感覺,只是不在乎。如果峭冷可以讓我保持着頭腦的清醒,冰封起所有的感覺,那即便是風再冷一點、甚或霜雪襲來,又有何妨。

昨天只有古樹參天、巨木淩雲的山巅上,矗立起一座方圓二十四丈,高九尺,共三層的祭臺。士兵們就地取土石、幹木為材,不消一天便把古籍中的七星祭壇還原面貌,呈現眼前。

壇下一層,插二十八宿旗。東方七面青旗,按角、亢、氐、房、心、尾、箕,布蒼龍之形;北方七面皂旗,按鬥、牛、女、虛、危、室、壁,作玄武之勢;西方七面白旗,按奎、婁、胃、昴、畢、觜、參,踞白虎之威;南方七面紅旗,按井、鬼、柳、星、張、翼、轸,成朱雀之狀。

第二層周圍黃旗六十四面,按六十四卦,分八位而立。

上一層用四人,各人戴束發冠,穿皂羅袍,鳳衣博帶,朱履方裾。前左立一人,手執長竿,竿尖上用雞羽為葆,以招風信﹔前右立一人,手執長竿,竿上系七星號帶,以表風色﹔後左立一人﹔捧寶劍﹔後右立一人捧香爐。壇下二十四人,各持旌旗、寶蓋、大戟、長戈、黃旄、白钺、朱旛、皂纛,環遶四面。

安置妥當,吩咐其餘士兵在壇下看守,便跣足登壇。觀瞻方位,焚香于爐,注水于盂,仰天暗祝。

在這瞬息間起,天地再無一分聲響。

心無雜念,也不知過了多少時日,忽然一聲號角,緊接戰鼓起伏,沙場厮殺之聲大作。我張開眸,山下已是硝煙彌漫,烽火四起,旗號交雜,殺戮滔天。

戰争,在我眼皮底下開始了。

荼毒生靈,萬裏朱殷。

洛水之濱,洛陽城外,轉眼便成了枕骸遍野的修羅場。

兩軍實力相當,劇鬥激烈,一時之間,竟是軒轾難分。

我眺瞰山下的鏖兵之處,口中念念有辭,速度亦是越來越急。

忽聽得風聲響,旗幡動轉,風起旗腳竟飄西北,守壇士兵親眼所睹,大感震愕,都知道東風起了。

神跡一般的發生,東風起了。

☆、雙龍會首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崩雲,驚淘裂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大好男兒,勇往直前,即使馬革裹屍,又有何足懼。

碧血盡染青峰,狂風席卷黃土,金烏雲隐,血光漫天,激起人神共憤。

借取東風,一舉奏效,隐藏山下待命多時的弓箭手,立時朝龍元大軍人馬最密集的方向射出了滿天火箭。每支箭矢均經過特殊改造,箭杆上綁着裝滿火藥的竹筒,發箭之前先燃點了引火線,攻擊威力倍增。

箭是雨,火亦是雨。

火乘風勢,風吹越猛,火焚越烈,眨眼間已是煙炎張天,熊熊烈火,燒紅了半邊天,一江水。

龍元軍隊一時大亂,戰馬懼怕火光,更是橫沖直撞,沖散了本來的陣式,不消多時便已潰不成軍。士兵裏被炸死的、被踩死的,其數不少,剩下的也被紫檀軍隊乘勢狙擊,成為刀槍劍戟之下的亡魂祭品。

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

火攻之計,的确是讓敵人出其不意。

殘破的龍元軍旗在風火中飄搖欲墜,耳畔回蕩着可怖的痛苦慘叫,鮮血濺紅了我的眼,大火的灼熱随風自山下撲臉而至,一波接一波,烘得我的兩頰生辣。

湯湯洛川,如美麗的玉帶蜿蜒眼前,河水嗚咽,千古如亘。

開廣視野一覽無遺,我呆呆俯望,卻未嘗有半分一毫勝利在即複國在望的喜悅,反而有一種莫名而生的悲傷,牽動我的心底深藏的某處。

就在這時,戰場上那很遠很遠,幾乎是極目的地方,一面黃旗突然飄入我的眼底,上百精騎正環成一個密不透風的圓,護着黃旗下一點玄黑色的身影急速撤離隊伍之中。另一邊廂,一個灰影正率領大批人馬朝那黑影瘋狂的突圍過去,眼看便要逼上。黑影周圍的騎衛被沖散開來,未及抽身救駕,幾處火頭将黑影的退路封死。

風,忽止了。

傾盆大雨,毫無預警的劈頭打下。

天空鉛灰,烏雲厚積,嘩啦嘩啦的驟雨淋熄了遍野烽火,也洗掉了滿地血腥。

又有一個銀甲青影朝黑影飛騎而去,劍光四溢,瞬間殺出了一條血路,并着黑影全身而退。大雨中,火攻的奇效頓失,眼見機會難得,重創的龍元大軍收拾殘兵,如風卷殘雲撤退而去。

心,沒好由來一寬。

「嘩」的一聲,我噴出了一大口的鮮血,灑得祭臺上面血點斑斑。

心思回轉得太快,逆天的一剎,五髒俱傷。氣血上湧,翻絞如刀,我再也支撐不住,無力的跌坐壇上,寬大的衣袖在身側平鋪開來,袍擺舒展,乍看如同一只折翼倒地的蝴蝶。

一只純白、皎美,卻傷痕累累的蝴蝶。

夜深風竹敲秋韻,萬葉千聲皆是恨。

暮色蒼茫,冷月凄清,風過如刀,刮面生疼。臉色比身上白衣更白,我不曉得自己是怎麽走下山的,只知道回到陣營的時候,眼前一片混亂枕藉,人來人往替受傷的士兵止血包紮,痛楚□□之聲徹營回蕩。

看來此仗龍元雖嘗小敗,紫檀亦只是慘勝,所要付出的代價一點也不輕。

恻然地走過人群,看着那些或是斷腿,或是斷手,或是被砍掉了半條人命的傷兵,心下更是迷惘了起來。師父教導我祈雨招風之術,難道是用來打仗殺人的麽?我這雙鮮血淋漓的手,到底沾上了幾多的血腥……

我到底幹了些什麽……

我錯了,原來我從來都不懂戰争,從來都不懂。

孱弱的身子,在風中微微晃動如燭影,一個戰甲上血污斑斓的人卻擋到我的面前來,是皇兄最信任的手下烈雲。

「烈雲将軍,有事嗎?」

「太子殿下中了兩劍,正在帳裏……」

全身一悚,耐不及聽下去,我轉身直奔主營,揭帳而入。

皇兄坐着,上衣半褪,向藍天正在為他上藥包紮。那傷得甚深的腰腹和胳臂,入肉數寸,幾可見骨,刺痛了我的眼。心下惶急不能自已,我撲了過去,喊了聲「皇兄」。他是我在這世上最後的唯一的親人了,千萬不能有事。

他目若寒星,站起來盯住了我,森冷的眸光幾乎要在我的面上刺兩個窟窿。

猝不及防地,他的手一揚,狠狠的甩了我一巴,巨大的勁道,令我一個站不穩腳,摔倒地上。

「雍爾雅,妳如何能面對死去的父皇母後!」

我的渾身劇抖,咬着蒼白的唇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一巴,打在我的身上,更打在了我的心上。

他龇牙瞪目,寒意澹澹的睨着地上的我,道:「九年前,紫檀陷,城郭堕,社稷墟,妳我飽嘗亡恥。家國兩亡,江山安在,這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妳都已經忘了麽?莫不成妳的良心被豺狼野狗叼去了麽?這一次,本是千載難逢的殲敵之機,原可奪旗斬将而還,但妳──」

他越激動,傷口破裂,血涔涔落下。「妳卻臨陣變節,在關鍵時刻易風為雨,姑息放敵!為什麽,妳告訴我為什麽……」

指尖在地上扒得發白,「皇兄……我……我只是不忍看見血流成河呀……」

「借口。」

他大笑出聲,捉住我的手腕,将我半拉起來。「只是不忍看見血流成河?哼,妳不忍的是另有其人吧……別以為我沒聽說,妳在宮裏跟辜祉祈辜祉軒兩兄弟的事情……」他抿起了唇,低頭近看着我,似乎要看到我的心底裏去。「方才,我的劍差一點便能刺中辜祉祈,只是差一點,但妳……妳卻放走了他!」

說完,他松開了手,任我再次跌到了冷硬的地上,帶着沖天暴怒旋身出帳。

烈雲随之離去,向藍天長嘆了口氣,道:「徒有天時、地利,可惜人不和。」也是走了。

雙手成拳抵着地,我軟軟的趴伏着,好久不曾動彈,心裏,是哀號連連。

接下來的兩天,兩軍相安無事。龍元軍隊似是已經退到了洛陽城裏去,整頓兵力,休養生息。皇兄他們深悉火計被識破已不能用,一時間也未有更好的攻敵策略。

豈料到了第三天,敵軍卻忽然前來偷襲我營。

敵人的人數不多,估計不到一千,身手卻是個個了得,無聲無息地接近營地,直到哨兵發現示警,已是太遲。

營內瞬間大亂,那八個專責保護我的衛兵沖進帳裏,半跪道:「公主,敵人詭異來襲,情況危急,為保公主安全,請先随小人們撤離此地。」

金鐵交鳴之聲不絕于耳,幾乎要掀起整座營賬。我匆促地跟着他們自後方一處偏靜小路離開。衣袍鼓風若飛,我緊張的邊跑邊問:「我皇兄呢?」

「太子殿下與烈雲将軍、向軍師,在部分心腹士兵的掩護下離營暫避……」

衛兵的話未說完,前方傳來幾聲吆喝,一隊人馬駐足不前,為首之人一身灰袍,是皇兄!兩行分行的人馬竟相遇于此地,我低調地擠身進人堆之間,擡頭望見了堵路之人,不禁重重一震,瞬間極端的恐懼自肌膚上的每一寸毛孔入侵至四肢百骸──

辜氏三兄弟,竟然齊集于此。

「雍以珏,朕在此恭候多時了。」

緊勒馬缰,沈嗓中帶着王者的驕矜,辜祉祈穩跨在一疋銀鬃雪白龍駒上,頭頂朱纓爛燦的烏金盔,玄甲皂袍,腰系藍田玉寶帶,冷漠威嚴中顯俊美。

他的嘴角逸着冷笑,目光卻如鷹如獅在對面之人的身上穿梭巡視。

「得你如此看重,親自禦駕而來,乃是本太子的無上光榮。」皇兄好似對面前成半月環伺的威脅視之不見,挑了挑眉頭,不慌不忙的說。

「紫檀太子,不想你真的還沒死,洛水之戰,害我麾下損兵折将不少,今日我必不輕饒你。」鳳翅頭盔的辜祉軒,騎着黑色駿馬,身挂青袍,铠甲銀亮,腰間是縷金碧玉帶、青穗寶劍,臨風卓姿,磊落閑雅兼之。

皇兄轉而痛恨的瞪向他,似要從他身上剜一塊肉下來。「當年錦陽城外,翊王曾把我逼上絕路,前天又在我身上刺了兩劍,舊恨添上新仇,本太子正要好好回敬哪。」

頭上一頂七寶紫金弁冠,緋袍的猩紅烈火,環獸瑣子黃金甲,坐騎是一匹绛鞍赤雲胭脂馬,大剌剌的顏色,一如其人。辜祉南嘿嘿一笑,道:「本王跟太子既無新仇,又沒舊怨,只是想觀摩一下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蟲,便随兩位兄長來了。」

皇兄陰沈回應:「本太子倒想看一下死得僵硬的昱王爺。」

饒是當前氣氛凝重,這有趣的一來一往仍是令人有莞爾大笑的沖動。

西風卷落葉,枯藤老樹,寒鴉數聲,眼下的形勢極是嚴峻兇險。

我在人叢中偷瞥,三人身後那一字排開的,竟然李壽親手調.教出來,大內高手中的高手,十一生肖一個不缺。再後面,長弓硬弩伺機而動,刀戟成林耀日生花。

不好了,是誘蛇出洞之計。先是偷襲,後是擋路,以有心算無心,天羅地網撒張下來,看來今次他們是誓要把皇兄以武力成擒。

辜祉祈一聲低笑。

「看起來,你比起從前長進了一些,這次的游戲更加好玩有趣了。」盛勢淩人的語音,惟我獨尊的氣魄,讓人恨得牙癢癢的。「不過要跟朕一争天下,恐怕你還未成氣候。」

「哦,是嗎……龍元大軍不是差些兒要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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