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回收金主

紀峋回來的時候,遠遠地就看見陳橋蹲在宿舍門口,可憐兮兮地縮成一團,垂着頭在地上畫圈圈,像個被家長趕出家門的熊孩子。

他慢騰騰地走過去,還未靠近,陳橋就跳起來跟他告狀:“學長!你可算回來了,阮北川他不是人!他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把我鎖在門外一個小時了!你快管管他!”

過去一個小時,陳橋軟硬兼施,好話說盡,在門外爸爸爺爺喊了個遍,阮北川在裏頭答應得倒是幹脆,但就是不給他開門。

陳橋快氣死了,決定未來三天都不跟阮北川說話。

紀峋聽完後,未做評價,反倒慢條斯理地問了句:“我管管他?憑什麽?”

“.......”陳橋服了,“學長,這不是重點。”

紀峋沒說話,淡淡地瞧了他一眼。

陳橋身子一抖,眼前不禁閃現他兄弟被紀峋摁在地上狂揍,揍完又被摁在床上折騰的黃暴畫面,他一激靈,口不擇言道:“你骁勇善戰,他怕你。”

紀峋略顯意外地挑眉,腦海裏卻不由得浮現阮北川紅着臉敢怒不敢言的慫包樣,他玩味地勾了勾唇。

“我弱小可憐又無助,”他拿出鑰匙開門,語氣平平,“有什麽可怕的。”

陳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管這叫弱小可憐又無助?這是一個正常男大學生該有的語文水平嗎?!!!

三秒後,鐵制鑰匙在鎖孔裏頭轉了幾圈,啪嗒一聲,門開了。

陳橋:“????”

而宿舍裏,聽見開門動靜的阮北川冷笑一聲,摘下耳機起身,大步向門口走去。

“出息了,這麽快就敢回來送死。”

門一開,撞上的卻是紀峋似笑非笑的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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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北川呼吸一窒,呆在原地,開始考慮撞牆致死的可行性。

下一刻,卻見紀峋眉尾一揚,責備地看着陳橋,涼飕飕地說:“學弟,你這語文該不會是體育老師教的吧?”

“真是令人害怕。”

這跟陳橋的語文有什麽關系?

阮北川下意識看向紀峋身後的陳橋——表情扭曲,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大概是悔恨交加。

阮北川翹起嘴角,剛想開口損兩句,就想起自己來。

哦,他才是那個閻王眼中的頭號死鬼。

阮北川拉下嘴角,面無表情地轉過身,準備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卻聽陳橋抖抖索索地說:“不,我語文是阮北川教的。”

說着就擡手指他。

同樣語文稀爛的阮北川:“.......”這是什麽無妄之災。

“學弟。”紀峋尾音一揚,慢騰騰地踱着步子走進來,在他跟前停下腳步,懶洋洋地抛出句:“你學生罵我骁勇善戰呢,管管。”

阮北川的眼神基本已經告別善良的範疇,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回頭。

陳橋拔腿就跑。

兩人在走廊盡頭上演了一出貓和老鼠大戰,還被路過的宿管阿姨教育了一頓。

再回來的時候,紀峋拉着個行李箱,正在往外走,看樣子像要離開。

阮北川一下頓在門口,瘋狂壓住上揚的嘴角,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啧。”

紀峋一只手撐在行李箱的拉杆上,另只手揣在兜裏,垂下眼皮,就那麽不鹹不淡地瞧着他。

操,大意了。

阮北川瞬間回神,臉上那點喜色沒來得收回去,就聽見紀峋拖着尾音說:“我就是下樓賣個東西,你倒也不必笑得這麽喜慶。”

說完,他忽地彎下腰,與阮北川平視,“我呢,還挺戀舊,這地兒跟我感情深,離不了。”

言下之意就是要走你走。

“.....................”這人有毒。

阮北川垮着臉後退兩步,梗着脖子嘴硬:“我沒笑,你別污蔑好人。”

紀峋沒理他,低笑一聲,自顧自道:“剛撿了件衣服,也不知道是哪位好人的。”

說完紀峋就直起腰拉着行李箱走了。

阮北川一臉懵逼地進門,就見他桌上擱着一個鼓鼓囊囊的紙袋。

打開袋子,他昨晚穿去酒吧的黑色牛仔外套疊得整整齊齊,赫然躺在裏頭。

阮北川身體一僵,又想起紀峋出門前的話——撿。

他臭着臉不情不願地提溜出外套,下一秒,一疊粉色鈔票和一張白色紙條就分別從外套兩側的口袋掉在地上。

阮北川一愣,盯着那些錢看了幾秒,彎腰撿起落在最上面的紙條。

【友愛酒吧員工處罰單:員工B10446號,于8月27日晚班工作時間擅離職守兩小時,接客期間待客不周,現予以警告處分一次,取消本月全勤獎,另罰款1000元以作懲戒。】

他捏着罰單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又蹲下去撿地上的鈔票。

不多不少,正好一千塊,跟他昨晚拜托酒店前臺送出去的數兒一模一樣。

也就是說這人不僅沒收他錢,還因為他中途跑路被酒吧處罰了?

正想着,陳橋突然“嘭”地一下撞開門沖進來,懷裏還抱着兩套軍訓服,急哄哄地說:“我操我操,大瓜預告!”

阮北川一激靈,慌慌張張地把罰單和鈔票一塊藏在身後,鎮定道:“說。”

陳橋興奮道:“你猜我剛才看見誰了?我看見紀峋了!拉着個行李箱,在咱們三樓樓梯口那兒跟人賣東西。”

“買東西那人穿着條花褲衩,頭發濕答答的,一看就不像正經人。不知道賣的什麽玩意,花褲衩讓他便宜點,紀峋居然跟他哭窮,說什麽昨天剛交了罰款,沒錢吃飯,讓他日行一善,多給兩百。”

罰款........?

手裏的紙條沒由來地燙手,阮北川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下意識反駁:“窮怎麽了?無産階級最偉大,紀峋窮得堂堂正正,你別狹隘。”

“啊?”陳橋整個呆住,“我、我沒說他陰暗啊,你那麽大反應幹嗎?”

“.......”

阮北川無言以對。

“你說紀峋家是不是特別窮?”陳橋撂下軍訓服,“好好一個帥哥,跑去酒吧做鴨,哪個正經家庭能讓孩子幹這行。”

聞言,阮北川沉默了。

也對,如果家裏沒那麽困難,不至于跑去黑酒吧做鴨,更不至于沒錢吃飯。

這樣一想,阮北川心裏更不是滋味。

——

“你到底怎麽個事兒?”許三圖看着腳邊的行李箱,無語道:“你他媽喊我來這樓梯口就為了賣慘賣東西?”

許三圖出來得匆忙,剛洗完澡就被紀峋一個電話火急火燎喊出來,連上衣都沒穿,只套了條大花褲衩。

恰逢新生開學,樓道人來人往,倆大男人圍着個行李箱杵在樓梯口,特別是其中一個還光着膀子,這場面和電視劇裏渣男被趕出家門的狗血橋段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說話間,又有兩個男生默默舉起手機,按下了快門鍵。

“紀峋你他媽的。”許三圖蒙住臉,氣得跳腳,“操,老子要跟你絕交!”

說完就遮着臉急哄哄地沖下樓。

紀峋拎起行李箱,氣定神閑地跟在許三圖後頭。

進了許三圖的宿舍,他自來熟地拉了張凳子坐下,才翹着二郎腿慢悠悠地說:“我呢,最近想接個角色扮演的活,賣東西屬于角色需要,你配合點。”

許三圖的憤怒瞬間被震驚取代:“我沒聽錯吧?你紀峋,角色扮演?!我沒聾啊!”

紀峋嗤了聲,“出息,瞧你那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許三沒法反駁。紀峋是他們院公認的系草,只可惜清心寡欲,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母單至今,整一個成精的鐵樹。

現在性冷淡突然玩起角色扮演,這世面許三圖還真沒見過。

“你缺錢還是缺愛?哪位大仙敢給你派活?”

“不對,你們家沒破産肯定不缺錢,那就是缺愛了。”

許三圖像是發現不得了的秘密:“我靠,玩得還挺野!認識多久了?成年沒?漂亮不?我們學校的?是不是熟人?”

紀峋睨他一眼,涼聲道:“你一個奔三的大老爺們,思想龌龊成這樣,對得起祖國的栽培麽。”

“滾滾滾!我這不是害怕你老牛吃嫩草嗎!”許三圖不服,“別轉移話題,快說!”

紀峋不耐煩地啧了聲,雙手枕在腦後,懶聲道:“吃你家的嫩草了麽?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滿腦子黃色廢料。我這是正經工作,競争上崗,懂?”

許三圖:“.......”是我不配了。

“差不多得了,這玩意先放你這兒。”紀峋用腳尖碰了下行李箱,又說,“你批發的那堆破衣服還在麽?”

話題轉得太快,許三圖沒反應過來,“在啊,你要那些破爛幹啥?”

“有用。”紀峋給許三圖轉了一千塊,“趕緊的,別磨叽。”

手機傳來支付寶到賬的聲音,許三圖還是一臉懵逼,“不是,你買回去幹啥?”

紀峋懶得理他:“幹你什麽事兒。”

許三圖:“.......”

他從衣櫃最底層掏出一個黑色包裹,一言難盡地說:“你那雇主不會讓你扮演批發市場倒賣假貨的小商販吧?”

“也沒那麽滋潤。”紀峋摸着下巴,漫不經心道:“我只是一個無依無靠、凄凄慘慘、人美心善的小可憐罷了。”

許三圖:“?”

“你再說一遍?”

“行了。”紀峋接過東西,無視許三圖癡呆的目光,嫌棄地抖抖袋子上的灰塵,“社會上的事兒少打聽。”

包裹裏的衣服是許三圖去年在某寶批發的,原本打算在校園集市活動日當天大賺一筆。

但因為質量太差,連續參加了兩屆活動,三分之一都沒賣出去。許三圖只好放棄,胡亂塞在衣櫃底下積灰。

紀峋有輕微潔癖,一路拿回宿舍已是極限,因此一進宿舍,他就撕了外頭的袋子,把裏頭的東西一股腦倒進洗衣盆,準備拿去樓下洗衣房處理。

袋子裏有兩張紙,紀峋看都沒看就随手扔在桌上,端着盆慢騰騰地下樓。

——

阮北川和陳橋開完班會回來,紀峋還沒回來。

“操,這江市也太熱了。”剛進門陳橋就脫了上衣,光着膀子在屋子裏走來走去,“都快十月份了,熱成這樣。”

江市緯度低,入秋之後溫度也沒降下來,而且江大沒有空調,陳橋轉悠了半天,熱得滿頭大汗。

“熱死我算了!”陳橋煩躁地抓起本書當扇子扇,“我要洗澡,阿川,你洗嗎?”

等半天也沒人應他,陳橋側頭看人,阮北川正仰着頭,臉色凝重地盯着紀峋的床位走神,不知道在想什麽。

陳橋有些莫名其妙,團起一個紙球扔過去。

紙球砸中小腿,阮北川終于回神,彎腰抓起紙球扔回去,神色不善:“活膩了?”

陳橋肩上搭着換洗衣服和毛巾,邊走邊說:“叫你好幾聲了,你都沒聽見,怎麽魂不守舍的?”

“沒有。”阮北川否認,“叫你爹有事兒?”

陳橋:“問你洗不洗澡,我快熱死了。”

“不洗。”

陳橋就關上門,裏面很快響起水聲,阮北川把藏在抽屜裏的罰單拿出來,開始按照罰單上的數額算錢。

既然不能用身體補償紀峋,那就只能用錢砸死他。

粗略計算出總數,阮北川點了點全身上下所有的現金,剛好夠,但他打算再補一部分進去。

他拿起罰單和錢,準備先把現金偷偷放進紀峋的抽屜,剩下的微信轉賬。

阮北川拉開右側的抽屜,把錢和罰單一起塞進去,合上抽屜剛要走,衣擺不小心蹭到桌面,帶起張花花綠綠的A4紙。

剛打算放回去,就被傳單上兩個巨大無比的紅字“賣腎”吸引了視線。

他不由得蹙眉,繼續往下看:

[你缺錢嗎你缺錢嗎你缺錢嗎

缺錢就到腎來寶賣腎啊!

術前先給一萬,術後再給兩萬

白送五千營養費,到手三萬五

你還在等什麽?快來給我打call!

聯系人:李先生

聯系電話:183xxxxxx]

阮北川目瞪口呆。

紀峋已經窮到得靠賣腎維持生計的地步了嗎?!

這一瞬間,阮北川腦海裏湧現出無數條男子深陷賣腎詐騙漩渦,最後身體越來越差、家破人亡的新聞。

他心情複雜地放下傳單,怎麽都想不明白,紀峋這樣五官俊朗、身材賊棒的牛郎,不挺吃香的嗎。

還是說牛郎這行現在已經不掙錢了?

這樣想着,阮北川拍了拍浴室門,“聽得見麽?問點事兒。”

水聲有些大,陳橋啊了一聲。

阮北川:“你認識的那幾個牛郎現在混得行麽?”

陳橋抹了把臉,扯着嗓子道:“你打聽這玩意幹啥?你不會是想下海當牛郎吧?”

陳橋自己腦補完,一激動調錯水溫,頂着滿頭泡沫燙得一嗓子嗷出來:“我去!這可不興當啊!你要是缺錢,我願意借你五毛。”

“瞎激動什麽。”阮北川踢了下門,“幫人問的。”

典型無中生有案例。但陳橋忙着沖洗泡沫,沒細究,回答:“這活不好幹,把人伺候高興了萬把塊的小費不成問題。我那幾個牛郎朋友現在都找着金主了,走吃軟飯的包養路子,生活還挺滋潤。”

所以紀峋是缺金主?

阮北川若有所思地瞥了眼陳橋桌上的手機。

五分鐘後,陳橋光着膀子推開浴室門,剛穿好衣服,桌上的手機就開始振個不停。

他拿起來一看,發現他和牛郎朋友的微信小群“四缺1”突然被頂到了最上面。

【“門前大橋下”邀請“川A”加入群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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