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人間(2)
宮觀的主殿并不寬闊,燭火惺忪閃爍着暈黃的光,神像擺在正中,各處布置雖說簡陋了些,倒也算幹淨整潔,只那神龛中的神像很是怪異,金漆的身卧着,露出一張誇張的笑臉,還穿了一件大紅配大綠的衫子,雖則面料都是名貴的绫羅綢緞,卻實在讓人不忍直視。
阿謠望着那神像一陣沉默。
身邊的男子也默立着沒有說話,聯想他一路上的興致勃勃,阿謠指着神像,忍俊不禁:
“難道這是……你?”見不滅的臉色一瞬間變得精彩紛呈,她樂不可支。
不滅哼了一聲,一展袖,一件華美非常的袍落在了他的身上。
雖仍是那豔麗的朱紅,卻如珍貴的鴿子血。即便是尋常人難以駕馭的碧綠,在他身上也像高級翡翠那般優雅。
一頭長發如落進銀河,是純粹的銀白色,瞳孔之中淡金流轉,身後隐約現出了一條狐尾。
神明于他的宮觀中顯靈。
阿謠呆呆地看着他,這種陌生又聖潔的氣質,令她品出神凡天大的迥異來。
不自覺松開了捏着他袖子的手。
不滅攏了攏長袍,握着羽扇靠近她低笑:“怎麽?害怕?”
阿謠搖了搖頭,耳邊傳來一陣腳步聲,有人從外殿往這邊靠近。糟了,他這個樣子要是被人看到還不得被當成妖怪!
一把拉住身前人拽往內殿,想也不想便躲進了一個暗間,豈料裏面堆滿了雜物,半掩上門更是十分狹窄。
起初還是阿謠壓着他,他靠着牆,哪知這一安定下來,他忽然扣住她的手腕一翻,變成她靠着牆,他壓着她。
阿謠瞪大眼睛。
“噓——”不滅将唇貼近她的耳朵,帶點狡黠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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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謠從門縫裏看去,進來的是一個肚皮圓圓的中年男人,穿金戴銀。上元節宮觀生意興隆,總是能收到各種各樣的供奉。那男人瞧着像是個富商,跪在蒲團上開始許願:
“還望神靈大人保佑小人財運亨通,保佑小人能賺很多很多錢,讓我的子孫後代都能吃香的喝辣的,天天穿绫羅綢緞,金山銀山用之不竭……”
阿謠忍不住笑了出來,怎麽那麽有錢了還想要更多的錢啊。她的眼裏滿是笑意,以前在無名村從沒見過這麽有意思的人。
不滅盯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發怔。
第二個來參拜的是個猿臂蜂腰的武人,他一進門,不滅就皺了皺眉。阿謠疑惑地看去,那人踹了一腳蒲團,扯着嗓子大聲嚷嚷起來:
“大地明明就是圓的,為什麽他們都不信我?我追擊敵軍走反了方向,可是經過十幾的年跋涉,我又回到了原來的地方!往岸上行駛的船帆都是先冒出桅杆,才慢慢地出現船體,這不就能夠證明海面都是有弧度的嗎。”
他又是苦惱又是氣憤,“從今天開始我不再做一個将軍我要去探索這個世界的本源——”他看向神龛,蒼老的眼中現出虔誠的精光,“神啊,請保佑我找到真理。”
“……”阿謠喃喃,“真的假的啊。”
最後進來的是一個穿着櫻黃裙的少女,這些人中她算是最正常的了。一進門就規規矩矩地跪在蒲團上,十指合掌,嘴裏念念有詞:
“見阿郎回信,我心甚喜。遂定于廿日卯時三刻,與阿郎相攜與奔,海角天涯都去得。還請神保佑我與阿郎和和美美,天長地久。”說完結結實實地叩了三個響頭。
原來是個求姻緣的。阿謠好奇地問他,“你這兒,竟也給人牽紅線?”不滅摸着下巴,深深地郁悶:
“誰曉得該去女娲廟的事兒,也攤在了我的頭上?”
阿謠被他這副模樣逗笑了,不滅伸出手指去捏她的唇角,那彎彎的弧度卻怎麽也壓不下來,少女胸膛震動,看着他的目中水光盈盈,不滅輕輕地眯起眼睛,忽然彎下了腰,唇瓣微啓,親在她淺淺的梨渦上。
手指摸去與她相扣,另一只手攬住她的肩,使二人身子緊貼,唇在她的唇上游弋擱淺,繼而輕輕含吮,探入靈活的舌尖,撬開齒關,喘息漸漸壓抑。耳邊是少女隐隐約約輕柔的祝禱聲,阿謠的身體僵硬仿佛一座石像。
不滅離開一分,低啞道:“你若再笑,我便再親。”
阿謠不知為何,聽他這麽一說,偏偏“噗嗤”笑了出來,頓時又被他壓在了牆上。
……
第二日,一少女徑直闖入花樓,沖上二層推開禁閉的房門,但見一谪仙般的男子搖着羽扇,青絲鋪洩,慵懶地躺在一群塗脂抹粉的女子之間。
負心漢!昨日還親了她,今日就來尋歡?原來不止少年兒郎貪新鮮,還得算上一只招蜂引蝶的狐貍精!
不滅驚訝地看着她,阿謠擦了擦眼睛,斥責道:“你怎可堕落至此?!”
不滅攏了攏袍子,遮住大半露出的肩,正要坐起解釋,那幾個女子捂着手帕吃吃而笑:“郎君,你家娘子好生剽悍!”
阿謠卻只瞪着不滅:“她們不及你美貌,也沒有我風情萬種,”手指着他,真是沉痛無比:
“你怎可堕落至此?”
姑娘們愣愣地看着她。
唯有一黃裙女坐在對面,仿佛對一切不甚關心,将臉對着窗外熱鬧的街景。不滅随阿謠走出房門,見她仍是一臉憤懑難過,便伸手拉了她來,将什麽輕輕放在她掌心。那是一根紅線,阿謠不解地看着他,不滅笑了笑,道:
“我昨日去了女娲廟,娘娘指示,若能幫那女子,”他頓了頓,“就是屋裏那女子,全了她意願,便可換取相應的報酬。”
一根結緣紅線。
花樓的姑娘喜歡上對街一個賣脂粉的小販,約定後日卯時三刻,在碼頭私奔。
那一晚天上沒有星辰也沒有月亮,阿謠帶上面具,接應姑娘出樓,不滅一路為他們布下流螢,引領姑娘找到了心愛的情郎,二人乘船遠行。
望着遠去的小帆,海天一色,淡淡流螢環繞如九天星火,少女嘆道:
“真好。”
他看着她,微微地笑。
“是啊,真好。”
不滅拿出一根紅線,系在了阿謠的手腕上,良久,晚風吹來一聲輕柔的詢問:
“阿謠,如若我成為一個凡人,想與你成親,你應麽?”
少女像是聽見了什麽不可思議的話,猛地扭頭,瞪大了眼睛看他。
不滅握住她戴着紅線的手腕:
“阿謠,脫去神格,削掉神籍,我便能與凡人無異。”他緩緩地說,“不知你可願與我結下這一生,百年的姻緣。”
阿謠胸中五味雜陳,張了張口,看着近在眼前的俊美容顏,什麽話都哽在了喉頭。
“你可是為生計憂慮?”不滅低聲道,“凡人的東西我學得很快,相信沒有多久便能如普通人一般生活。我,我雖沒什麽天大的本事,功夫卻不錯,想來保護你綽綽有餘。”
睫毛顫着,“你會不會覺得是我一時沖動?其實這件事,我已考慮了許久,從來到凡間開始……啊對了,我們狐族一生只有一個伴侶……”
他有些羞澀地垂下眼簾,雪白的臉龐蔓上紅暈:
“意思就是,我想同你永遠在一起。”
許是緊張,他說得有些混亂,深吸一口氣平複了心情,觑了眼阿謠的神色,最後小心翼翼添上一句:
“若你嫌我生得招搖,我可與你隐居山林,從此再不問世。”
阿謠心中大為震動,千頭萬緒到頭來竟只化成艱難苦澀的四字:
“你不後悔?”
用萬年換百年,不,數十年的相守?用永生的壽命換輪回的苦楚?
“不悔。”他斬釘截鐵。
阿謠別開臉,顫抖着:“為什麽……是我呢。”
不滅将眉毛一皺,“很奇怪。”
他苦苦地思索起來:
“那一日,我瞧着那些凡人,都是些同你差不多的姑娘。可不論她們對我親近言笑,還是板起面孔來,做出惱怒之态,我都不覺心中有分毫觸動。然,你朝我走來,只是向我看了一眼,我便……”
他像是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詞,有點斟酌地開口,眼底深邃如星光雜糅:
“我便覺得,從前度過的千年萬年,也抵不過與你相逢的那一瞬。”
阿謠愣住了。
她曉得他素來是只文采斐然的狐貍,卻沒想到說起情話來,殺傷力如此巨大。
若逢雲出雨霁,皓月當空,你從月色中走來,萬頃星辰、爍爍芳華便在剎那間黯然失色。
你比極光絢麗。你比繁星耀眼。
我曾擁有碧海千頃,也曾擁有星空萬裏,可那些,我統統願意為你舍棄。
什麽永生、什麽正果、什麽大道,我只想向你所在之處,拼盡全力地趕赴奔去,不遠萬裏。
你是天地至美。
是我心之所往。
我願獻上我亘古的生命、不老的青春,換餘生皆是你。
百年一瞬也好,蜉蝣如夢也罷,我只願與你相知相守,永不離棄。
不滅深深凝視着她的容顏,上古神明大愛無疆,作為一個影子存在的他,吝啬也自私,永恒的生命只願愛一個人。
掌星神君離開了不滅天,他帶走了浩瀚的星辰,卻給予一個微不足道的凡人。
倏然,似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喟嘆,在渺渺的遙遠的雲霧間散開——
他們的神,陷入了愛情。
“你別,”阿謠掩面,“你別說了。”
不過是茫茫宇宙中一個渺小的生命,卻遇到這樣璀璨又熱烈的靈魂,她到底要積累幾世的好運才還得清?
……
在那些故事的結局,富商沒有賺到大錢,累積的家産在亂世中被劫掠一空。将軍沒有找到真理,他沿街乞讨,餓死在荒涼的街頭。少女與情郎私奔,被官府抓住死于亂棍之下,而她親愛的情郎拿着她的錢財,去嫖另一個姑娘。
最後的最後,那個青澀又笨拙的狐貍,沒能成為凡人。
——只是所有的美好,被誰妥帖收藏在心,午夜夢回的,總是那個花香肆意的夜晚。
他颠沛流離于世,藏進她為他尋覓的安身之處,從此餘生都在找尋一個求而不得的答案。
她一次次在塵封的黑暗中睜開眼睛,看這輪回分離出的一個又一個魂魄。她撫摸她們新生的軀殼,如一只透明的風蝶,附在她們耳邊輕輕地說。
倘若你見到那遠道而來的少年,請告訴他,我愛了他許多許多年。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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