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萌寵029

君芷一面徐徐喝茶,一面仔細看窗外的天色。

窗牖揭開的一角,可以清楚地察覺暮色漸濃。

是時候行動了。

她往門旮旯那兒看一眼。

那邊的小狼被捆得結結實實,卻始終未曾動一動,也未發出什麽聲音來。一雙眼睛瞪得滾圓,仿佛還是那只雜毛小狼崽,乖乖的不吵不鬧。

本想自己出門,留她在此思過的。

見她如此安分,漸漸有了些不忍,念個咒,替她松了綁。

那株碧色的藤蔓到她跟前複命,再嗖地化作一道綠光,出窗去了。

小狼在地上一動不動。縮在那裏,蔫了一般。

君芷倒又有了些意外,臆想之中,這狼長大之後變得又壞又狡猾,跟狐貍似的,這一松綁大概就會過來指責她狠心,順便提些要求,誰知,并沒有。

她将外袍寬了,換上一件便利的夜行衣,袖口腰身都服帖,再将那上瀛洲山之前就随身攜帶的所有防身武器都配上。

收拾完畢,轉身,卻見小狼一臉頹敗地靠着門。

如此一來,假使她要出門,就必得和她打交道。

君芷道:“勞駕,讓一讓。”

小狼擡臉,兩眼淚花花,嘴上還勒着那根布條子,一副有口難言的小模樣。

君芷額角微微抽了幾抽,蹲下身來,替她解了那布條子,諷道:“你那麽能耐,怎的連個封口的布條都不會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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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狼嗚了兩嗚,垂着頭沒做聲。也沒從門邊移開。

君芷想了想,問她:“不舒服嗎?”

狼頭點了兩下。

君芷便擡手摸在她的額頭上,另一只手搭在自己額頭,略等了一等,道:“沒妨礙。”

“有的。”小狼哼哼唧唧,“你把我捆了這幾個小時,捆傷了,我本想跟你去同闖齊宮的,現在站都站不起。”

君芷嘆口氣道:“如此說來,是我的不是。”

“對啊。”小狼點頭。

君芷再嘆:“既如此,你去床上躺着歇息,我獨去便是。”

“那不成。”狼的語氣又強硬起來,“我師父也交代了我,我也算是,有任務在身之人。”

君芷換上一個苦笑:“如此,你想怎樣?”好似還是高估了這頭狼,這個左也不行右也不行的無賴口氣,雖說不如小狼崽乖巧讨喜,可不還是個小孩脾氣麽。

小孩道:“你捆的我。是你的錯。你親親我,我才能起來。”

君芷默了。半晌站起來,肅穆道:“楚顏,我想你還未曾認識到,這件事的重要。”頓了頓,“雖然柳心瑤一直說,那是塊破鐵,可一旦魔尊臨世,沒了這克它的器具,到時候遭殃的,就是所有人。”

小狼靠在門上,愣愣的望着她,眨了眨眼睛。

“你是不是以為,跟着我來,挺好玩?”君芷俯視着她,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冷峻語氣說道。

楚顏忽然笑了。咯咯笑出聲來。天真爛漫,無欲無邪。

君芷又是意外:“你笑什麽?”

“我開心。”狼道,“公主殿下終于把我當大人了。”

君芷心道,誰把你當大人了,這個誤會是怎麽産生的?

小狼将爪子遞上來,“既然這麽可怕,那不親親了,叔叔拉我起來,我就原諒你了,好不好?”

口氣溫軟得像是一朵棉花般。

君芷沒辦法拒絕這種孩子氣的請求,搭着她的手,将她拉了上來。

楚顏站直,其實要比她高出半個頭了。

這樣一來,又确實沒法純粹将她當作小孩子。

“如果公主殿下,不喜歡齊國的王宮,就交給我去罷。”小狼拍拍胸脯,“不要勉強。”

君芷搖頭:“這是師門的任務。喜歡不喜歡不重要。齊宮,今晚必探。”

小狼呲了呲牙:“那我們一道走。”

兩個人先款步下了樓,出得客棧,往王宮的方向行去。

到得宮門處,只見吊橋業已收起,宮門關得鐵桶一般。

君芷率先皺了皺眉頭。

楚顏一直對她很注意,見她又要凝神念咒的樣子,忍俊不禁道:“我說殿下,你的那些法門,精妙歸精妙,只可惜動靜太大,咱們這是夜探敵情,讓我悄悄帶你進去,如何?”

君芷怪異地看她一眼:“我還沒開始,你怎知動靜大?”

狼卻不答,擡手攬她的腰,呼地耳畔一陣風過,轉眼兩人已落在王城內。

君芷落地之後,微微有些暈眩,扶着小狼的胳膊方才站穩了。

晚間,比白日要好。看不真切,也就無所畏懼。

“看,這樣一來,是不是快多了?”小狼悄聲地笑問。

君芷卻将她一拉,帶她避到宮牆拐角的暗影裏,躲開了一隊巡邏的侍衛。

“你今日,已經将所有地方都查探過了?”君芷等那群人走遠,這才低低問。

“唔,幾乎,能找的地方,沒漏過。”楚顏自信滿滿。

君芷略一沉吟,問道:“那諸如密室之類的,你可曾……”

“還有密室?”小狼低低笑。

假使君芷沒記錯的話,齊國現任國君齊襄王是個疑心病最重的,總覺得有刁民想害朕,惶惶不可終日。因此先發制人,迫使當時國力唯一可與之抗衡的東楚,送王子來做質子。

除此而外,襄王還在自己的宮殿內,建了一條密道,九曲十八彎之後,通往護城河之下的暗道。

若真的變生不測之時,他好帶着親信從此出逃。

這個秘密,是襄王最寵愛的小皇子,誤闖進質子府之後,和她透露的。而她作為鬼魂飄蕩的那些年,誤打誤撞回來過一遭,親自将這齊王給自己留的逃生後路給摸清楚了。

楚顏聽君芷說了個大概,挑挑唇角:“你是懷疑,他将東西藏在了暗道或是密室之中?”

君芷沉吟道:“除非,你白日裏的查探,還有其他遺漏。否則,那就是最有可能的地方。”

楚顏摸摸下巴,道:“可我覺着,此人未必那般識貨,不大會對一塊鐵珍而藏之。”

君芷道:“不去看看,又怎可空口白牙地猜測。”

兩人低低說了幾句,早又有一隊侍衛舉着火把過來了。于是按下不提。

等衆人去遠,一人一狼摸索着前行。君芷在跟前帶路。

這是個無星無月的夜晚。

偶然轉臉,君芷不免吃了一驚:小狼的兩只眼,在黑暗之中閃着幽幽的光。因此趕忙吩咐她:“楚顏,把眼睛閉上。”

楚顏“哈?”了一聲。

“眼睛閉上。”君芷重複。

小狼似乎是笑了:“那我如何前行?”

她剛一說完,君芷的手就搭上了她的手,道:“我帶着你走。”

也不知為何這話就那麽效驗。

小狼丢盔棄甲,立馬就閉了眼。

裝天聾地啞,美滋滋跟在她身後。

時而駐足躲避,時而快步前行,走走停停,不知不覺感到腳步有了微微的回聲。

似乎到了空曠的地界。

楚顏便輕聲問:“好了嗎?”

君芷道:“好了。”

睜開眼,眼前偌大的宮殿裏邊,燃着通明的燈火。

從布置不難看出是個寝宮。

君芷徐徐走至那床前,找到機關,方要動手時,卻聽見熙熙攘攘的腳步聲往這邊來。有小太監讨好的聲音:“陛下,參湯已經給您備好了……”

看君芷神色陡然變得緊張,四下找尋藏身之地,小狼輕聲一笑,複摟了她的腰,刷地一聲憑空消失。

君芷再睜眼,便發現,自己和那只狼,竟身在橫梁之上,險險地占據最末端,恰好被一扇大屏風擋住,不至于被下邊的人發現了蹤跡。小狼還自作多情地用手捂住了她的嘴,手緊緊攬住她的腰,将整個人都禁锢在懷中。

末了還貼着她的耳朵低聲告誡:“別動,也別說話。”

君芷:“……”

她居高臨下盯着下方的人。

這齊襄王與她印象中比起來,更年輕一些,坐在那桌前,接了随侍宦官進獻的參湯,只喝了兩口,就扔下碗,煩悶道:“宣太醫來。”

內官們哪裏敢怠慢,即刻就去宣了。

小狼的呼吸噴在脖子和耳後,君芷覺得渾身哪兒都不自在,奈何此情此景,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動不能動,說不能說,只能權且忍耐。心裏盼望着這齊襄王早些睡下,好便宜行事。

太醫來了,望聞問切,一面號脈一面禀告君上,龍體并無大礙,之所以心中煩悶、神思倦怠,應是近來太過操勞,要将養些。

“戰事未平,邊界紛擾,西涼如此詭詐,你讓寡人如何将養?”聲音裏隐約透露着一絲怒意,“說得倒是輕松!若只是一句空口白話,寡人要你何用!?”

太醫戰戰兢兢地跪下了。多虧一旁的宦官上來道:“啓禀陛下,榮妃娘娘打發人來,請陛下過去用宵夜。”

那不可一世之人哼了一聲,将桌上的參湯碗掃落在地,哐啷碎了,起身道:“去瞅瞅榮妃。”

等所有人都出去,宮門外兩個看着燭火上夜的小宮娥也搖頭晃腦打起瞌睡來,君芷扯開捂住自己嘴的那只狼爪,道:“下去吧。”

小狼輕聲答應了,帶着她盤桓而下。

甫一落地,君芷便覺得一陣風過,屋外兩個小丫頭咕咚咕咚栽倒在地。

轉瞬小狼就回來了,滿面笑意站在她跟前,似乎有點想要邀功的意思。

君芷看看她,去那襄王的床頭轉動機關。床側的牆壁邊吱吱呀呀現出一扇小門來,一人一狼,一前一後地走了進去。

小半個時辰之後,兩人回到客店。

君芷一臉的不悅。

小狼坐在她的對面,笑着安撫:“不要介懷啦,此地沒有,那在其他七處,必然是有的。”

君芷嘆口氣:“竟然白跑一趟。”又道:“明兒再在周邊查訪一遭。若是真沒有……”神情越發凝重了起來。

楚顏笑道:“世上之事,只要誠懇去做,便沒有白費一說。”見君芷愕然,小狼頓一頓,認真問:“小公主,你說對嘛?”

小公主這個稱呼,君芷是拒絕答應的。因此沒做聲。

可是這狼,居然開始教起她來。當真士別三日,叫人刮目相看。

狼接着道:“譬如你我同來齊國,既然沒能找到東西,想必是有其他的事情等待你我完成。”

君芷疑惑:“何事?”

小狼的臉孔格外天真:“你先前答應,與我雙修……趁此良辰美景,你我何不……”

話還未說完,只聽嗖嗖幾聲,又來了讓人兩眼發暈的綠……

這次不是大只的藤蔓。

而是遒勁的幾株小藤,将她的兩只前爪、兩只後爪分別給捆了起來。

楚顏當真啞然失笑:“上次是五花大綁,這次是手铐腳鐐了?”

君芷不理,緩緩走至床邊,和衣躺上去,本來是面向裏的,半晌翻個身,側過臉來,看着凳子上一動不動的小狼。

小狼面上還是帶着笑,非但帶着笑,而且甚甘甜,甚閑适。

君芷想了想,又默念了幾句什麽。窗戶刷拉拉又鑽進來一株花藤。麻溜将小狼在凳子上捆牢了。像是給她周身戴滿紫花點綴的花環。

“叔叔!!”小狼低頭一看,眼淚刷拉流下來。

君芷哼了一聲:“若是損壞了我的花藤,我便再也不同你說話。”說完似乎安了心,翻身向裏閉目而睡。

狼的淚呼啦呼啦,怎麽也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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