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萌寵054
君芷醒來時,柳心瑤正在旁邊坐着觀書,見她從床上驚坐而起,只淡淡然打了個招呼:“醒啦。”
剛從瞌睡咒裏解脫出來的那個人,卻做不到同等程度的雲淡風輕,一把将她的肩扯了過去,急切道:“楚顏呢?楚顏呢?”
柳心瑤怪叫道:“哎哎,衣裳都要被你扯壞啦。我可就這麽一件能看的了,你輕點兒,輕點兒。”
“我的狼呢。”君芷松開了她,退回去枕上,呆呆地呢喃道。
“哎,我本來也覺得有些奇怪,怎麽穿上嫁衣就不像你了,跟換了個人似的。”小柳聳了聳肩,“還讓我來照顧狼!進來一看是你躺這兒我就明白了,她這是替你去了呀。小狼實在是太聰明了。”
君芷坐在那,紅了眼眶。
狼不是聰明,狼是笨到了極點。
“……畢竟她幾百年的修為,比你孤身前去要安全。哎呀,你哭什麽呀。”小柳呆滞臉問。
君芷沒有答她,忙忙下了床,一語不發往外奔。
柳心瑤在後邊一臉懵:“等、等一下,你鞋沒穿啊,還還有,這衣冠不整的……”
前邊那一個卻仿佛沒有聽見似的,一徑前去。沿途的軍士跪了一路,見她如此方寸大亂,都面露驚惶之色。“殿下”、“九殿下”的呼喚不絕于耳。
“君芷……”小柳在後面追得上氣不接下氣,“師妹!”
天氣在一夕之間變得極為寒冷,口中呼出的白霧要好一會兒才消散。
破曉時分,這營寨到城下的這段路,亦是萬籁俱寂。
光腳踩在砂石之上,又涼又疼,也不知跑了多久,被某些尖銳一紮,腳底滲出溫熱的流質來,而踩過的地方也留下淺淡的暗紅色印記。
就在她快要跑到城門之下時,卻被一道倏然出現的大紅人影擋住了去路,君芷一頭撞進那人懷裏時,聽見頭頂一聲輕笑:“叔叔,這麽急,是要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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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芷埋在那溫軟懷中,一動不敢動,生怕是個夢。
“為什麽不好好待着等我回來。”似是質問的語氣。
君芷還是沒動。
一只涼涼的手探下來,扶了她的臉,頭頂狼輕嘆道:“你說說你,動不動就讓我在那瀛洲山上獨守空閨幾個月,來找你敘敘你還要給我擺好久的臉色!!我呢?不過讓你在帳篷裏等我幾個時辰,你就按捺不住了。啧,君芷,你說,誰更不講道理……”
嘴裏正滔滔不絕,看到手扶着的那張臉挂滿了眼淚時,狼自動就住了嘴。低頭看了看,眼瞳緊縮起來。
“啊,大清早,尊貴的公主殿下,鞋都來不及穿,光着腳丫就跑來找心愛的狼。”楚顏一面替她擦幹眼淚,一面嘲戲她,“這可真是感人肺腑,催人淚下。”
嘲戲完之後,見她身子微微抖索,便脫下自己身上的紅色外袍,替眼前人披上,再打橫将她抱起,邁開步子往她來的方向回轉。
君芷一瞬不瞬地凝視着狼,雙眸還是含着水光。
“我就這麽好看嗎?”狼笑吟吟地。
君芷嘴唇微微動了動:“你是誰?”
“你說呢。”對方反問。
“你是誰?”君芷的眼淚又掉下來。
狼無奈地嘆氣:“是狼啦。”
“那、那她呢?”君芷問,“她不可能就這樣放了你。”
狼低頭看進她眼睛裏去:“所以呢?在你心裏,我不如她麽?鬥不過她麽?”
“……”
“怎麽,看你這副表情,我比不上你上一世的情人麽。”狼的臉狠狠皺起來。
君芷呢喃道:“她可是……”
“那又怎麽樣?”狼一臉不屑,“別說她現在的本領只有先時二三成,就是她本尊完完整整來了,我也不放在眼裏。”
君芷緩緩道:“她的二三成,也……”夠天下人喝一壺了。
“哎,我實話和你說了吧。”狼嘆口氣,一臉無奈,“那蠢貨把自己困在北漢長公主的殼子內……”
即使魔尊道法無邊又如何,被凡人的殼子掣肘,一旦用力過猛,就要跟着那殼子一起灰飛煙滅。她能不克制些嗎?
“所以她遠不是我的對手。現在還被我關押着呢。”楚顏十分自豪的語氣。
君芷沒空過問魔尊的下落,只是對這個結果還是難以置信,擡手掐住小狼的臉,用力揪了一把。
疼得狼大聲抗議:“你幹嘛?謀殺親夫啊?”
“你真的是……楚顏?”君芷自覺白費力氣,可還是忍不住再度确認。
狼腳步不停,一面搖頭:“不是,我不是,我已經被你那前世的小情人奪舍了,在你面前的,是個大魔頭,你打算拿我怎麽辦?嗯?”
君芷:“……”
“你要殺了我嗎?”狼兇巴巴的語氣,低頭看住她。
君芷:“……”
狼越發得了意,将臉湊近幾分:“你倒是說說看,打算怎麽辦?”
君芷垂下眼睫,顧左右而言他:“腳疼。”
狼哼了一聲:“撒嬌有什麽用。”嘴上這樣說,卻還是嗖地一聲瞬移回了她的帳篷,将她安放在床沿,去枕邊翻那個小小的包袱,翻出藥粉,蹲下身,将君芷的腳捏過來,啧了一聲,擡袖替她擦拭幹淨,期間聽得君芷嘴裏嘶嘶的吸氣聲,小腳丫子倔強地往回撤,便加重幾分力道握牢了,不讓她得逞。
嘴裏笑道:“人人都說,九殿下指揮千軍萬馬都不在話下,從容又果斷,乃是龍門虎女。怎麽到了我跟前,還是個怕疼的小姑娘?”口氣裏不無得意。
君芷不答,她也不介意,将藥粉均勻地撒在創面,咔擦撕下來一塊袍子,輕輕纏縛好了。再将捆成小粽子的兩只腳丫捧在手心,打量了一會兒,仰臉笑嘻嘻地:“哇,這樣好俏皮啊。”
君芷看着她,沒說話,臉孔卻陡然紅了。
“肚子餓。”小狼将傷腳小心翼翼安放好,起身與她并排坐在一起,往她身上蹭了蹭,突然提議:“叔叔,咱們去吃個早飯吧。”
君芷一把推開她。
這狼趁她不備,使詐讓她昏睡,自作主張玩起了李代桃僵,這賬本該好好算算,可見她平安歸來,心從嗓子眼兒回歸原位,約略像是人們常說的失而複得的心情。慶幸都來不及,責備的話語怎麽也開不了口。
可畢竟心裏還有個疙瘩。
因此傲然道:“忙着打仗。沒有早飯。”
大有“你就餓着吧”的意思。
狼笑起來,臉湊過來,将她的臉掰過去,與她鼻尖相抵,促狹道:“是我不對,忘了咱們九殿下是個大忙人啊。這樣吧,天下我來替你打,你就安心陪我吃吃早飯,有空的話給我生生孩子,可以嗎?”
君芷:“……”
感到近處的臉頰散發的熱度加劇,小狼臉上的笑越發深了幾分。
鬧市。
自打上回涼漢撤兵之後,經過數月的将息,這古老的國都又恢複了生機。清早開張的鋪面也十分之多。出來覓食的百姓倒是不愁寂寞,也不愁沒得選擇。
“牡丹坊”是一家提供各色糕點與早茶的鋪面。因昔年東楚的國君欽點牡丹為國花,店家便改了這個名兒應景。眼下入了冬,為招攬生意,還特意提供小手爐,供進店的客人暖手用。
這店臨水而建,二樓靠水的那一面窗下,坐着兩個惹眼的美人。二美占着一張四方的八仙桌,卻擠在一面,一條凳子上。身量略高些的美人穿着一身華美的紅衣。她身側的那位,則穿着一身樸素青衫,連發帶也是一色的青玉簪子。
上樓的客人都要先朝她二人看一陣,站在樓梯口跟發了癔症似的。
那青衫人并非別個,正是君芷。
她自覺相當過分了。
——身為主帥,将千軍萬馬抛在身後,随身攜帶一只狼,用風遁之術回了東楚的都城吃早飯。自覺成了不負責任的膏梁纨袴,她兩道眉毛不免緊蹙起來。
見她如此坐立難安的形容,楚顏彎了眼睛,從面前碟子裏揀了一顆榛子,在手心撚去細皮,不由分說塞進她唇間。
君芷察覺涼涼的手指塞了什麽東西過來,便驚醒了。
狼閑閑地道:“雖然你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我也喜歡得緊,你,就不能為我笑一笑麽。”說着再遞上去一勺粥,“喝。”
君芷警惕地看她一眼,整個人往後退了兩寸。
“不喝的話,那我有好幾個秘密,都不告訴你了。”楚顏将粥收回來,自己喝掉,露出一臉“這可都是你自找”的表情。
君芷:“……”
狼再次惬意地笑起來:“喝不喝?”
君芷低低應了一聲:“嗯。”
小狼歡喜無限,瞬時就遞過去一勺:“來。”
君芷四下裏望了一眼,不動聲色擡起袖子擋住臉,悄悄接了粥。咽下去之後,臉頰還是不聽使喚地熱起來。
小狼抱住雙臂,哼笑道:“你我都稱得上老夫老妻了,叔叔竟還這樣嬌羞。”見君芷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沉默,便做若有所思狀笑道:“啊,也對,畢竟是第一次在人前做這些,叔叔臉上肯定挂不住啊。挺好,這樣才像我新過門的小媳婦兒。”
小媳婦側過臉,只看樓下街道往來的行人,當做沒有聽見。不期然又一勺粥遞上來:“諾。”
再次遭到投喂,君芷就忍不了了,橫着眼睛給了狼一個只可意會的眼神。
狼借酒裝瘋,咦道:“不好喝嗎?好喝就再喝一口啊。”
君芷嘆口氣,“快吃,吃完回去。”
“不是說好,天下我來幫你打。”狼很執拗地将粥遞在她跟前。
君芷搖頭,“我不餓。”
“我有好多秘密要告訴你,你喝呀,喝了我才能說。”狼的嘴撅起來。
君芷四下一張望,見有好些人對着這邊竊竊私語,便低聲道:“怎的如此胡攪蠻纏?”
狼的眼淚說來就來,眼圈兒周遭添了一抹豔麗的紅,哼哼道:“叔叔的心真狠。我差點就回不來了。雖然我現在坐在你跟前,可你知不知道,我付出了多大的代價,才逃脫被魔頭吞噬的厄運?你知不知道,我為了回到你身邊,用……”
那邊有只手握住了她的爪,拖過去,将勺子裏的粥接了。
君芷松開狼爪,問:“還要我喝嗎?”
狼紅了臉,小小地嗯了一聲,再遞了一勺子:“給你。”
君芷這回沒再多說,乖乖接了她的,亦且替她擦了擦眼角留下的一行淚。小狼雙眸一亮,終于回嗔作喜,得寸進尺又喂了兩口。
君芷喝了她小半碗粥,方才笑道:“我辟谷這幾年,今早可都毀在你手上了。”
狼美滋滋含着勺子,眨了眨眼睛,有些洋洋得意,“叔叔,我現在開始說秘密了。”
君芷笑道:“無妨,你吃完再說。”
狼卻不顧那麽多,蹭上來附在她耳畔,密語了一陣。
“我的皇兄不是自願入城為質,是被人用攝魂之術控制之後,再虜過去的。”君芷重複一遍,微笑道:“這不是什麽秘密,我知道。”
楚顏不服氣地皺皺眉:“你知道?你難道沒有像我一樣,懷疑他從中作梗?”
君芷端了桌上的青瓷茶杯,将杯中風雪一飲而盡,笑道:“他是我東楚的皇子。該做的不該做的,他應該很清楚。我不信他會在這種大是大非之上出錯。他想方設法除掉我,無非是怕我成為他登上皇位的障礙。但我東楚與其他國度一樣,奉行嫡長子繼承制。女子并無繼承皇位的權力。眼下我并未表現出野心,只一味出征,我曾承諾要将江山一統之後拱手送他,他應當從夢中笑醒。只有最愚蠢的人,才會在此時自毀城池。君赭他,不至于。”
狼沉吟半晌:“你說的……也有理。”
君芷又飲了半杯茶。
“那可否這樣說,那位神識不如我強大的七皇子,其實也是叔叔登上皇位的障礙?”狼聳聳肩,狀似無意地問道。
君芷笑着摸摸狼的頭,道:“你是想問,我是否有意于帝位?”
狼咳嗽一聲,沒答言。
“沒有。”君芷雙目澄澈,直視着狼的眼睛,“長痛不如短痛,我只是不想再看見列國紛争。”
狼哼哼唧唧的:“可我看你們人世的史書上說,天下大勢,本就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即使江山一統,他日也難保萬全,你能永遠照管下去嗎?你管不過來的呀。”
“我只管這一次。”君芷語氣鄭重,“往後,便只管你一個。這人間,再也與我無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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