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走到門口,剛好遇到花小蘭。
“林翹,自從你回來咱們還沒好好聊過呢。”花小蘭用親熱的語氣說。
林翹打量她一眼,腳步未停,不鹹不淡地說:“這不是沒遇上過幾次嗎,有事?”
本來擦肩而過,随口打聲招呼就可以,可花小蘭追上來,熱絡的語氣未變:“咳,我能有啥事,還不是好久不見嗎?”
林翹知道花小蘭想跟她說話,便放慢腳步,等着她開口,對方并未直奔主題,開始敘舊并扯些雜七雜八的。
回到青城之後,這些熟人的情況許曼栀都跟林翹講過。
花大娘有三個女兒,花小蘭年紀最小,花大娘想讓她招個上門女婿,條件好又願意當上門女婿的寥寥無幾,那時候花小蘭心氣高不服許送秋比自己嫁得好,一心想找個比衛惠民更好的,因此耽誤了幾年,到二十七八才跟礦業公司的一名焊工結了婚。
焊工老實巴交,工作原因,經常在礦上吃住,花小蘭嫌丈夫木讷沒文化不講衛生,結婚時就是年齡大了,迫不得已找個人嫁了,男人不經常回家她倒是樂意。
焊工倒是對花小蘭挺好,工資除了留出飯錢全交給花小蘭。
後來生了兩個閨女,夫妻關系也沒得到改善。
當時衛惠民跟許送秋結婚,作為前者的愛慕者,花小蘭非常不甘心,這種不甘心一直延續到現在。
她格外關注這兩口子,前段時間竟發現許送秋一個了不得的秘密。
這個大發現讓她興奮到失眠,可畢竟衛惠民是副廠長,平時又對許送秋特別好,即便心裏猜測并認為八成是真的,但她還是有所顧忌,不方便找人八卦分享,快把她憋壞了。
見到林翹,迫不及待想要跟她聊聊,打探對方知不知道這個情況。
“你這麽多年跟許送秋有聯系嗎,她要是有什麽重要的大事兒應該會瞞着你吧。”花曉蘭盯着林翹的臉問。
她有點煩躁,林翹這張臉變化不大,還跟以前一樣精致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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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翹知道對方在探她口風,便不動聲色地問:“她有什麽重大的事?”
花小蘭強裝驚訝:“你跟她好歹也是表姐妹,看來她還真不跟你說。”
林翹說:“別賣關子,到底是什麽事兒,直接說。”
猜想林翹肯能真不知道,花小蘭故弄玄乎,想要讓林翹感興趣,進而去了解情況。
“你沒覺得她身上有不對勁的地方?只要多觀察,明眼人肯定能看得出來。”花小蘭說的很模糊,又讓人想要探究究竟。
可那對一般人可能好使,到林翹這兒完全沒用。
林翹語氣平淡:“我跟她又不來往,親戚關系早斷了,我對她跟她家人都不感興趣,她的任何事情我都不關心。”
花小蘭不甘失敗,絞盡腦汁想了想又瘋狂暗示林翹:“那咱麽不聊這些,看來你們表姐妹真的鬧掰,林翹,你家三個小孩跟你都長得挺像,就連收養的都像,可你表妹的兒子跟她可一點都不像。”
她只能說這麽多,再多說恐怕要把她發現的未經證實的大秘密說出來了。
林翹勾起唇角:“你一定有話要說,你不直接說的話那我走了。”
發展同盟,或者讓林翹去出頭失敗,看着林翹漸遠的背影,花小蘭呆立在原地:“……”
——
吃過晚飯,陳起程來了,這麽多年過去,他也提升了兩級,現在是營長。
他知道顧凜有時間拜訪戰友跟親朋好友,但沒去見他,心裏多少有點不是滋味,只能自己跑到顧凜家。
“我要離婚了。”他說。
看兩口子都不太感興趣,特意加重語氣:“我說我要離婚了,以前我覺得娃娃親不靠譜,父母硬塞過來的女人也不靠譜,打打鬧鬧這麽多年,雙方都筋疲力盡,沒孩子也沒財産,領張證就離了。”
顧凜語氣平淡:“意料之中。”
兜兜倒是特別感興趣,說:“陳叔叔,我其實希望你有和諧的家庭,沒想到你還是會離婚。”
有些人就是不管重來多少次,人生也不會太好。
陳起程感慨道:“我最開始看到那時,你才那麽一點大,現在都能用大人語氣跟我說話了。你爸媽把你們三個養這麽大應該很有成就感吧。”
突然覺得有兒女繞膝也很好。
說不羨慕是不可能的,顧凜才比他大三歲,可已經是師長,他才是營長,沒有家庭,也沒有事業。
這麽多年,他也不知道都是怎樣荒廢掉的。
扯了幾句有的沒的,等要走的時候,兜兜追了出去,兩人走在甬路上,看四周沒人,兜兜問:“陳叔叔,假如你有重來一次的機會,能夠重生,你會怎麽做?”
陳起程想都不想就回答:“當然是不會跟你媽退婚,跟你媽結婚的人會是我。如果我一直能安安穩穩的,有穩定的婚姻家庭,有奮鬥目标跟動力,即便當不上師長,現在應該能當上團長了。”
兜兜心說你現在其實也還好吧,好歹沒像上一世那樣得精神病。
兜兜說:“很可惜,你不會帶着這一世的記憶重生,你還是會跟我媽退婚,不管你怎麽重新來過,你都會在後悔中度過一生。我爸我媽,是上天注定的緣分。”
“不是,兜兜,你就不能說點好話?”陳起程說,有種錯覺,他覺得面前這個人不是少年,而是充滿智慧的智者。
——
周六晚上剛吃過晚飯,爺奶爸媽還有二哥一家都來了。
客廳本來不小,一下來這麽多人就顯得小,林翹把三孩子房間的椅子也搬出來讓大家坐下,都給倒了茶。
“你們這海軍大院可真氣派。”林顯望贊道。
老兩口把各個房間都看了一遍,林顯望說:“還是你們這兒好點,起碼關上門能說話,大雜院連話都說不了,自家人說什麽都得讓人知道。”
黎木華說:“林翹,你們這兒住的也不寬敞啊,我還叫了你大哥一家,一會兒這兒更擠了。”
“我們一會兒要開個家庭會議,你媽說你這兒地方最大,我看也一般。”林顯望說。
林翹說:“爺爺,奶奶,跟別人家比,我們家住房條件夠好的,你去別人家看看,還有三代人擠十平米房子的呢。”
等了五分鐘,大哥一家四口也都來了,聽說要開會兒,六個孩子特別有參與精神,在牆邊站了一溜。
爺爺看着這麽多重孫輩,個個精神聰明伶俐樂得合不攏嘴,他擺擺手:“今天開會有特別重要的事情,但跟你們小孩兒沒關系,你們得回避。”
“太爺爺,我們也是家庭成員,重要的事兒我們也得聽聽。”兜兜首先發言。
“對,太爺爺,我們也要開會,你要嫌小的礙事,就讓他們走,我跟兜兜留下。”小樹說。
林佳期連忙說:“只要比我小的都算小孩。”
林顯望堅決拒絕:“這可是大事,讓你們知道肯定會往外亂說,會壞事。”
“兜兜,小樹,那就趕緊把弟妹都帶走。”林翹說。
兜兜看了弟弟妹妹們一眼,這才不情願地領着一群孩子往自己房間走。
林翹把客廳門關好,說:“爺爺,可以開會了。”
林顯望清了清嗓子說:“這些天我跟你奶奶沒閑着,到處打聽情況。你們現在住這個大雜院是林家老宅,現在咱們家住這四間是房管局的房子,剩下的都是機械廠的房子,這房子歸還咱們林家不太可能,但聽說這房子正在往外賣,這可是林家的祖産,我想着咱們可以把老宅買回來。”
林培源說:“爸,我知道這院子在往外賣,機械廠準備建新的家屬樓,足夠安置這些職工,再說機械廠想要上新生産線,需要一筆錢,廠領導就想賣院子,但是據說這院子優先由國家單位購買,或者華僑購買。”
林顯望說:“既然你知道還不想辦法買?房子賣了你要搬走,你住哪兒!”
林振開說:“我跟爸都可以跟單位申請宿舍,反正不會沒地方住,再說,爺爺,我們哪有錢買這院子,買這院子得三萬塊錢,機械廠領.導聽說林家要買,說不定還會坐地起價。”
林顯望揮了揮手:“錢是小事,我手頭有錢倒是足夠,問題是這院子根本就不想賣給個人,我們有沒有購買資格。”
林懷宣說:“爺爺,三萬塊可真不少,有那麽多錢您拿在手裏多好,幹嘛非要買院子,買了院子錢不就沒了嗎。”
林顯望簡直痛心疾首,這一家子對祖産竟然不感興趣!
他說:“你也是去過國外的人,怎麽跟見過世面似的,三萬很多麽,你拿一百多工資已經不少了,工資三四十塊的人到處都是,可港城平均工資有一千五,按港城工資算三萬一點都不多。”
內地物價也低廉,不過按平均工資絕對值來算,港城工資有碾壓性優勢,現在就有很多人想方設法去港城謀生。
見一大家子都對買房沒什麽興致,奶奶心說終于輪到她來刺激大家,她說:“培源、振開,你們可是一點鬥志都沒有,就是你們能分房還不是單位的房,還不是鴿子籠似的房子,哪有咱老宅寬敞,一大家子都能住。要是咱買回老房子,都搬進去。”
林翹看了顧凜一眼,別說顧凜不能搬走,就是他能搬,林翹也不想搬。
小家庭挺好的。
她随即抛出重磅消息:“咱老宅下面可是埋這兩大壇金條呢,上次許送秋家想要建廚房,我為啥要多管閑事,金條就埋在差不多那個位置,你說要是讓他們動工,把金條挖出來可咋辦!”
果然這話一出,大家立刻來了興致,屋裏立刻熱鬧起來,林翹琢磨着看上次老太太非要多管閑事的架勢,應該确實有金條。
她說:“要是大院的人把金條挖出來那可就熱鬧了,說不定會搶成什麽樣,鬧成什麽樣。咱院子裏的衛惠民兩口子跟花大娘、花小蘭可都不是吃素的。”
林振開笑着說:“想都不用想,肯定會打起來,趁亂有人會把金條藏起來。說不定衛惠民會站出來說由他來上交國家,然後自己給咪一部分。”
黎木華說:“這就是我們召集你們開會的原因,咱林家什麽都沒剩下了,還是得把房子買回來,金條也就歸還了林家。”
林培源說:“既然有錢,也不是完全不能買,懷宣,你打聽打聽,這老宅林家能不能買。”
他自己對院子,對金條都沒什麽興趣,覺得有地方住,有吃穿就行,那麽這麽大的事兒,自然要交給長子。
她爸對她很好,這點事兒應該會幫忙,但她沒把握,想了又想,還是不想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把這話說出來。
林懷宣說:“行,我去跟廠長打聽打聽。”
“期待林家能拿回祖産。”林顯望滿懷信心地說。
——
等到秋季開學,林翹感覺出在城市裏生活得好了,三個孩子都上青城中學,離家不算遠,走路有三十幾分鐘路程,騎車更快,只是南南、北北在初中部,兜兜在高中部,林佳期上初二,小樹也上高三,只有林蜜蜜還在小學,但小學跟中學不過幾百米距離。
孩子們在學校也未必能碰面,但知道彼此都在一個學校,心理上有優勢。
三個孩子騎兩輛車去學校,由兜兜或者南南騎車帶着北北,放學再一起回。
開學第一天,林翹當然要去送孩子去上學,顧凜也開始上課了,軍校跟營地家屬院不在一塊兒,所以他每天都能夠不請假出營地。
這天倆人一起把仨孩子送到中學門口,顧凜要趕去軍校,兩人在路口處分開,林翹看到某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一閃,連忙追了上去。
林翹像拐角處走去,黃美芹就在牆邊站着,看那樣子明顯是在等她。
這是多年來林翹第一次見到黃美芹,對方原本長相很周正,自家條件不錯,嫁入林家後又過得是養尊處優的優渥生活,因此當年看上去年輕貌美,可這些年她一定經歷很多波折,頭發雖抹了頭油但仍暗啞無光,臉上出現了很多細紋還有斑斑點點,完全沒有當年風采。
“你來學校門口做什麽?”林翹問。
果不其然,黃美芹說:“我來看看小樹。”
頓了頓,她說:“小樹是我兒子,我想見他,不過是到學校門口來偷偷看他。我看着他背着書包,看起來健康快樂,我也覺得欣慰。”
黃美芹也在打量林翹,她覺得很驚詫,這些年林翹不僅沒顯得老氣,添了幾分成熟風韻,依舊明媚嬌美,容貌氣質不是一般人可比。
這些年林翹一定過得很好。
黃美芹只是偷偷來看小樹,并沒有幹擾他的生活,林翹的語氣還很客氣,說:“你知道小樹不需要你來看他,他有爸媽,現在過得很好,你最好完全不出現,不要打擾他。”
“林翹,你也是當媽的,自己的孩子當然牽挂心疼,完全像陌生人一樣是不可能的,我年紀越大,越想見自己兒子。”黃美芹心痛地說。
林翹出言譏諷:“我只知道當媽的一般不會罵自己兒子資本家的小崽子,也不會狠心放手完全不管。他那時候那麽小都知道這句話不好聽,你傷害到了他幼小的心靈,現在他長大了有自己的媽媽,你用不着在這個時候來看他。我建議你像當時承諾的那樣,你沒撫養小樹,小樹以後也不會管你,最好不要聯系,各自安好。”
兩人沿着小路往裏走,人流越來越少,黃美芹說:“林翹,你現在說我什麽我都接受,當時林家出那麽大的事兒,我很驚慌,很害怕,很不安,當時就跟鬼迷心竅一樣,回想起來,我也想不到那些事情都是我做的。”
林翹幾乎是脫口而出:“這就是你婚內出軌、搞破鞋的理由!”
黃美芹:“……”
林翹打量着對方,兩人多年未見,這第一次見面黃美芹竟毫不掩飾,沒有裝作過得很好,而是一副誠心悔過的樣子,看起來格外低沉失落。
林翹一點都不同情她,她說:“後悔的話沒必要跟我們林家人說,我們早就把你忘了。”
黃美芹現在只有一個念頭,後悔!抓心撓肺的後悔!這些年她都沒能釋懷,沒能跟當初做出錯誤決定的自己和解,不過,這可可能跟她一直過得不好有關。
如果她能堅持到林懷宣回國,這些年也不會有多麽大的波折,就這麽過去了,那麽一家三口,甚至四口、五口,能夠生活得幸福快樂。
林懷宣依舊那麽優秀,依舊年輕英俊,而他身邊已經有了別的女人,那女人比她年輕,比她漂亮,他們一家四口看上去格外快樂甜蜜。
上次她在商場門口看到那一家人,再聯想到自己是個孑然一身,後悔、痛楚幾乎是銘心刻骨。
而且當初沒落的林家現在也有複興之勢。
“我知道我犯下的錯無法彌補,大概是報應,無論我做什麽我都無法擁有像樣的生活。”黃美芹痛心疾首地說。
她也想在前小姑子面前表現得不在意,不後悔,過得很好,可她是在僞裝不出來。
林翹回來後,許曼栀早就跟她八卦了黃美芹的現狀,跟她相好的沒成,後來又嫁了個化工廠的會計,不到兩年匆匆離婚,她的這些事情林翹了解即可,并不太感興趣,說:“你過得怎麽樣我不關心,我只關心小樹,你還是別來看他了,完全沒必要,你不出現對他就是最好的。”
黃美芹聲音低落:“我要去國外了,去美國,以後不會來看小樹。”
林翹問:“你靠什麽途徑出國?”
據她了解,現在能出國的大部分都是公派人員,留學、進修、考察,普通人哪有那個財力出國,黃美芹這個年紀又不會去自費留學,那麽她是去打工?
“投靠親戚,去打工。”黃美芹說。
林翹了然,黃美芹的思路還挺時髦的,現在很多人都瘋狂學英語想要出國淘金,一些人出國的途徑就是嫁給外國人,跟當年農村姑娘想要通過婚姻實現農轉非差不多。
林翹說:“不管你過得怎麽樣,都不要把心思寄托在小樹身上。”
黃美芹深深嘆了口氣,說:“林翹,小樹最喜歡你,拜托你以後多照顧他。”
林翹斷然說:“小樹有爸有媽,他媽對他視如己出,小樹是他後媽一手帶大,很喜歡他後媽,根本就用不着我這個姑姑。”
黃美芹紅了眼圈,心髒像被人用刀剜了一樣疼,是啊,小樹要是有個惡毒後媽,她這個親媽還有立場出現,可後媽對小樹那麽好,人家是一家人,她是不相幹的外人。
她繼續嘆氣說:“好吧,那就希望各自安好吧。”
雖然這樣說,可她知道自己前路未蔔,她只不過是想換個環境,逃離目前的處境而已。
“各自安好。”林翹說完,轉身就走。
看着決絕的前小姑子的背影,黃美芹想要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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