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夜半,一條蛇忽然滑進了這間屋子。

這小蛇極其纖細,通體碧色,名為“竹葉青”。

竹葉青做酒時,是一種烈酒;竹葉青做茶是,是一種名茶;而竹葉青做蛇時,也是一種最毒的蛇!

但傅顯已安靜地睡着了,曲紅绡也靠着屋角歇息,誰也沒看見這條蛇。

竹葉青無聲在屋中游走,伸出一段猩紅信子探在空氣中,收集這屋中的“氣味信息”,也不知聞見了什麽氣味,它忽然轉頭,那雙金黃色的冰冷豎瞳,忽然直勾勾地盯住了曲紅绡。

片刻之後,竹葉青忽然暴起!

這竹葉青并非凡物,而是由人豢養的靈蛇,驟然被激發出兇性之後,動作快逾閃電,眼看那閃着寒光的獠牙眼看就要锲進曲紅绡的皮肉——

電光火石間,傅顯驟然拔劍,将那二指寬的薄劍猛地朝曲紅绡擲出!

只聽“奪”的一聲,劍已锲進地磚三寸之深,而那竹葉青的尾巴,也被牢牢地釘在了地上。

但是大家都知道,殺毒蛇雖不難,但殺毒蛇還不想被毒死,就是一件實打實的技術活了。

——因為你若捏不中毒蛇的七寸,毒蛇就會瞬間反擊,到那個時候,蛇固然會死,人卻也會被毒死。

傅顯在大光明境的荒原中沒少殺蛇,這種事對他來說本不難。

但今天卻不同。

這竹葉青不是凡蛇,而是修士豢養的靈物,而傅顯受傷太重,他背後的傷還沒有收口,剛才驟然一動時,他就感到刀口又崩裂開來,□□上的痛苦他固然不在乎,但反應卻卻被拖慢了三分。

所以他的劍并沒有釘中那蛇的七寸,只釘住了蛇尾。

而曲紅绡才剛剛睜眼,神色有些茫然,似乎全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那被釘住尾巴的竹葉青如青色閃電般狂暴彈出,一口就叼在了曲紅绡的虎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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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顯的瞳孔驟然縮小!

他翻身而起,躍到了她跟前,根本顧不得說話,一把抓起了她的手,她的手欺霜賽雪、纖長如蔥管……自傅顯認識她後,他就總克制着自己的目光不要過多的關注她,然而此刻,他的手牢牢地抓住她的手,強硬地掰開她攥起的五指,要查看她手上的傷勢。

那條竹葉青軟軟地從她掌心裏滑落,她的手光潔如初,哪裏有半點被咬過的傷痕呢?

曲紅绡悶悶地笑了起來。

傅顯擲出薄劍之時,她就已經醒了。那蛇閃電般襲來,曲紅绡五指陡張,手心弓起,使得那蛇一口撲空,随即她又五指一攥,正好捏死了那蛇的上下颚,令它無法張口,再一用力,蛇就被她捏死了。

這是靈蛇,護體真氣可沒什麽用。這種徒手捏蛇的把戲十分兇險,天山劍宗也沒人教這玩意兒,然而原主體質特殊,常被毒物侵擾,曲紅绡的手掌一張一攥,動作就好像是記憶融入肌肉一般自然,傅顯居然沒能察覺。

只是這樣殺蛇,難免手上要沾染一些血污。

曲紅绡朝傅顯眨了眨眼,輕聲道:“我沒事。”

傅顯皺着眉在她面上掃了一眼,一句話沒說,自懷中取出塊帕子,抿着唇低下頭,慢慢地幫她擦淨手上的血污。

這舉動倒是有些出乎曲紅绡的意料。

她怔了怔,正要開口,卻聽傅顯嘶啞地道:“出來。”

這話自然不是對曲紅绡說的。

一陣尖利的笑聲忽然飄飄忽忽地傳來,老舊的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兩道長長的影子,已打了下來。

傅顯蹲着身子,替曲紅绡擦淨了最後一根手指,扔下了她的手,握住了他的劍,慢慢地站了起來。

曲紅绡也慢慢地站了起來,手藏進袖子裏,握住了自己的孔雀羽。

站在門口的,是兩個帶着面具的人。

面具粗糙、猙獰,扭曲而陰森,雙眼鼓凸……五溪人信巫鬼,好淫祀,這面具便是五溪之地流行的巫傩面具,五溪土話稱“鬼臉殼”。

——五毒宗門人,多帶鬼臉殼。

這二人一個穿着大紅、一個穿着大綠,腳上套着小孩兒才穿的虎頭鞋,手腳之上還挂着五彩斑斓的絲縧,頭上頂着碩大的鬼臉殼,顯得頭大身子小,他們搖頭晃腦,嘻嘻笑着,明明是成年人的身體,卻故意做出一副小孩兒的樣子,讓人看了,簡直連隔夜飯都想嘔出來。

穿大紅的那個說:“你看你看,那女人被我們的寶貝兒咬了一口!”

穿大綠的那個撫掌大笑:“她是壞人,她就該死!”

穿大紅的那個嘻嘻笑着:“我們抓住了傅顯!”

穿大綠的那個也嘻嘻笑着:“師父回去定然要獎勵我們,寶寶要仙丹,要修為!”

曲紅绡微笑着說:“我看你們不該要仙丹,合該要個奶|嘴才是。”

這二人驟然安靜下來。

半晌,一人陰恻恻道:“好一個牙尖嘴利的大姑娘。”

另一人道:“只可惜嘴巴再利,中了我兄弟二人的竹葉青之毒,也難逃一死啦。”

曲紅绡神色淡淡,藏在袖中的五指輕輕一彈。

一道幽綠色的閃電驟然朝二人襲去,穿紅衣的那個非但不躲,迎着閃電躍起,只見他手腕上纏的五色絲縧忽然動了,一口就咬住了襲來之物。

曲紅绡這才看清,原來這些迎風飄揚的絲縧并不是真的絲縧,而是金環、竹葉青、莽山烙鐵頭、赤練等劇毒之蛇。

而那穿紅衣的五毒宗弟子也已看清,朝他襲來的根本也不是什麽綠色閃電,而是一條被捏碎了腦袋的竹葉青!

黏糊糊的鮮血順着蛇身落在了他的身上,他倏地站定,渾身發抖,一種怨毒的目光自面具之內迸射出來,他尖聲叫道:“你殺了我的小青!你這壞女人!!你這壞女人!!”

那穿大綠衣裳的人瞧了一眼死蛇。

——徒手捏毒蛇的功夫,當然只有慣常喜歡與毒蛇為伍的人才精通。

他陰恻恻地道:“咱們宗大小姐龍雲婧昨日死在殺人坡上,沒有刀劍傷,卻是被一種奇毒給毒死的……現在我已知道為什麽了,原來獨狼不是獨狼,還有你這毒小娘做幫手。”

曲紅绡眯了眯眼。

——原來那個死在她手上的銀花冠女修,是五毒宗宗主的女兒。

她忍不住對傅顯道:“看來我同五毒宗的仇恨遠比我們想象得要深刻。”

傅顯并沒有看曲紅绡,他仍在看那兩個大頭娃娃。

他的眼神之中翻滾着一種令人渾身爬滿不舒服的殺氣,冷酷至極,好似任何人在他眼裏,都只是條任他宰割的死魚罷了。

他的語氣淡淡的:“沒關系,不會有別人知道龍雲婧是你殺的。”

——這二人的确發現了曲紅绡殺人的秘密,但只要他們變成了死人,自然就沒法子透露這秘密了。

這話語氣雖淡,但殺意卻猶如滔滔江水、席卷而來,令這兩個大頭娃娃霎時間頭皮發麻!他們本能的後退了三步,手腳上纏着的蛇都發出了嘶嘶的吐信聲!

曲紅绡泰然若素,甚至還有功夫從自己袖中取出一盒胭脂,點在唇上。

大戰當前,她當然不會做多餘的事情。

她的血對于大多數毒物來說,都具有致命的誘惑力,而這兩個五毒宗門人身上又不知帶了多少條毒蛇……她感覺自己在這些蛇眼裏就像是一塊香噴噴的五花肉。

原主制作了一種無色透明的藥膏塗在身上,以驅趕毒物,但曲紅绡認為,每日往身上塗藥膏是一種很顯眼、很反常的舉動,故而她下了天山之後,找了個做胭脂的匠人,将藥膏融入了胭脂中,每日塗在唇上,便不顯刻意了。

——剛剛那條竹葉青會暴起攻擊她,是因為她晚上吃飯的時候,把唇上的胭脂吃掉了大半。

她只要重新塗上這胭脂,這些毒蛇根本拿她沒辦法。

但在這兩個兩個五毒宗弟子眼裏,就只見這一襲流光孔雀綠衣的妩媚美人五指蔥蔥,唇紅膚白,她的動作慢而富有情趣,好似全然沒有把他們二人瞧在眼裏——

那紅衣弟子厲咤一聲,手上兩個環兒脫手飛出,自半空中抖出四五條蛇影,五條劇毒的火赤練,已張着大嘴朝曲紅绡飛來!

一道劍光如匹練般飛來,傅顯整個人已如黑豹一般躍出,迎蛇而上。剎那之間,他已出了五劍,這五點劍芒點在五條毒蛇的七寸處,空中立刻爆出五點血花,而這五條火赤練靈蛇,也重重地跌到了地上。

那紅衣弟子尖笑:“你能殺得了五條,你能殺得了五百條麽!”

屋中的陰影裏,忽然蹿出千百道蛇影!

地上、窗前……所有的縫隙之中,都擠滿了密密麻麻的黃色豎瞳——這些靈蛇悄無聲息,早在曲紅绡與傅顯沒有察覺的時候,就已将整個客棧包圍!

怪不得這兩個修為境界不甚高明的五毒宗弟子,敢這樣來抓傅顯!

屋頂上落下了數道蛇影,碰到曲紅绡之後,就像是碰到滾燙的開水一樣狂亂地扭動與逃離……但傅顯就沒有這般好運氣了,他右手持劍,手腕巧妙地運轉着,令自己的周身滑起數道劍光,蛇落在劍光之中,即被斬成幾段,但腥臭的蛇血卻更加惹得這些畜生兇性大動,簡直是發了瘋一樣的往他身上撲!

若他修為還在,區區靈蛇,何足挂齒?

可問題在于他現在靈府被封住了!

正在這時,他忽然聽見曲紅绡厲聲喝道:“接住——!”

接住?接住什麽?

然後傅顯就看到,曲紅绡整個人朝他飛撲了過來!

傅顯的身子如一杆标槍一樣,紋絲不動。

他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但他不持劍的左臂動得比思維更快,在她攀上來的那一刻牢牢地扶住了她的腰肢,接住了她。

他的手臂本就結實炙熱,把皮膚微涼的美人燙得渾身一顫,長長地“嗯”了一聲,她伸出雙臂,像擁抱情人一樣,緊緊地摟住了他的脖頸。

傅顯垂下了頭,漆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曲紅绡。

懷中美人的面上浮起一陣病态的酡紅,她咬着牙笑了,輕輕地說:“我有法子擺脫這些蛇。”

然後她湊了上來,用自己如玫瑰花瓣一樣嬌豔鮮紅的唇撷住了他的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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