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你一定會回來的對吧?
午夜十一點的清輝小區門口。
高大茂盛的懸鈴木被路燈光暈染着, 整棵樹都呈現出暖金色。
嚴承光靠在車座上,一邊轉着手機,一邊注視着對面馬路上, 剛從地鐵站出來的兩個女孩。
褚耀猶豫了半天,才敢開口, “老大,其實吧, 我覺得, 小塗不大會是間諜。”
嚴承光聞言, 把視線從車窗外挪回來, 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褚耀的後腦勺感受到了老大的千年寒冰射線, 連忙又說:“上次确實是我說的,她可能是那邊派來的間諜, 可是,此一時彼一時, 通過這段時間的接觸……”
褚耀的話沒說完,嚴承光的手機響了。
他看了一眼, 就往椅座上一靠, 接起來,“喂,米大師……”
對面米春舟可沒有他這麽好的耐心, 一接通就直接來吼的, “嚴承光你特麽是不是神經病?不知道我每晚九點按時睡養生覺啊?大晚上的你問我那麽一通莫名其妙, 完事不說清楚就挂電話。你說你是不是有那個大病?”
嚴承光閉着眼睛,唇角輕輕一勾,懶懶道:“有啊,我還真是得了大病。”
對面手機裏頓了一下, 然後,米大師的聲音就柔和了不少,“不是,老嚴,你,不會是說真的?”
嚴承光嘆口氣,“是真的,我得了很重的病,相思病。”
米春舟,“……”
嚴大神經:“想你想的。”
這個大神經的氣泡音隔着手機傳過來,還真特麽要命。
米春舟打個寒顫,怒火再次被點燃,“你特麽個老光棍,趕緊找個女的嫁了吧,再不要禍禍我們這些老同學了,行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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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好,”嚴承光一本正經,“我聽你的,現在就去找。”
嚴承光說着,下意識地就向車窗外看。
車窗外面,兩個女孩正在穿過馬路。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累,小網管的精神看起來有些不太好。
過斑馬線的時候,她的腳一軟,差點跪下去。
嚴承光握着手機的手一緊,不由就直起了腰。
幸好,她被朋友拉住了。
手機裏,米春舟還在咆哮,“有話說有屁放啊,你那會兒問我那些是什麽意思?”
在萬成地下停車場的時候,嚴承光打電話給米春舟。
問他這段時間有沒有回家。
家裏人都在林雲嗎?
有沒有趁着暑期去旅個游,或者來明江看看他。
米春舟當時被打擾了睡覺很是不爽,就氣呼呼地告訴他。
他的家人都在林雲,家裏人都很忙,沒有來看他,不過他正準備下周一就回去看他們。
然後嚴承光就又說,既然要回家,有沒有提前打個電話說一聲?萬一家裏人出去旅游了或者拆遷了搬家了沒告訴他呢?
米春舟就說,他晚上剛打了視頻通話。
他奶奶,他爸媽,他小侄女都在家,不勞他瞎操心。
然後,嚴承光就哦了一聲,說有事要做,挂斷了電話。
嚴承光有事可做了,米春舟卻睡不着了。
他左思右想,覺的嚴承光那個大神經的話裏有話。
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就決定再打個電話問一問。
問不出什麽,罵他一通出出氣也是好的。
嚴承光聽着米春舟的質問,笑着說:“也沒有什麽,就是想你了,想跟你聊聊天。”
“想我了?”
米大師表示受寵若驚,“難得啊。那就請您從您的猝死大業中抽出一點時間,來我的春山居喝杯茶吧,我倒是也正有話想跟你聊呢。”
嚴承光答應着又問:“方便嗎?”
米春舟被問懵,“什麽方便嗎?”
嚴承光一笑,“不陪你的小女朋友?”
米春舟怔了一下,随即就說:“不影響,她不在我這邊。”
于是,嚴承光欣然應允,“那我明天到,再叫一下高原,咱們好好喝一杯。”
高原就是嚴承光的高中同學高西原。
他明大畢業後就留在了明江,娶了個明江的女孩做老婆,現在已經在明江定居,孩子都快出生了。
雖然都在同一座城市住着,他們三個可是好久都沒有聚在一起了。
米春舟一口答應,“明天上午十點,誰不來誰是狗,不,是烏龜王八。”
電話挂斷,嚴承光望着手機微怔,這話,今晚還聽誰也說來着?
嚴承光這樣想着,不由就再次把視線移向了窗外。
兩個女孩已經安全地穿過馬路,走進了清輝小區。
望着小區門口空落落的路燈光,嚴承光捏了捏眉間,吩咐褚耀調頭,送他回靜山別墅。
塗諾已經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麽回到公寓宿舍的了。
只隐約記得許金朵一直在她耳邊唠叨,“糯糯,你沒事吧?”
“糯糯你別吓我。”
“糯糯咱不值得。”
塗諾沒有喝過酒,不知道醉酒是種什麽樣的感覺。
當她躺倒在床上時就想,她可能是醉了。
記憶中有一次,爺爺為了陪客戶,喝醉了。
那時候她還很小,看着醉酒的爺爺,吓得直哭。
因為她覺的眼前的爺爺已經不是她的爺爺,而是成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奶奶就哄她,說沒有事的,爺爺只是喝醉了,睡一覺就好了。
後來,爺爺睡了一覺,醒來以後果然就又是她熟悉的那個爺爺了。
所以,塗諾勸說着自己,睡一覺吧,睡醒了就沒有事了。
可是,她卻不敢閉上眼睛。
因為,她一閉眼,剛才看見的那些照片就自動排成幻燈片,一張張地在她眼前播放。
沒有辦法,她只能躺在那裏睜着眼睛數羊。
每數一只,還必須把那只羊的毛色、犄角的樣子、蹄子的形狀都在腦子裏過一遍,才能強迫自己不去想其他事情。
可是,許金朵清醒的時候勸她不要因為渣滓傷害了自己,睡着以後,反應卻比她還大。
塗諾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裏數着羊,旁邊許金朵就在睡夢中大罵死渣男還我二十萬,還手舞足蹈地在那裏打夢拳。
塗諾已經很貼了床邊,還是擔心會被她打到。
沒辦法,她只好抱了枕頭去客廳睡沙發。
客廳裏沒有空調,窗戶都打開,依然熱得像是躺在烤熱的鐵板上。
公司統一分配的這種沙發又太老舊,躺在上面翻個身都會咯吱咯吱作響。
塗諾睡不着,更不敢閉眼睛,只能睜大眼睛數對面馬路上經過的車子掃在天花板上的燈影。
就這樣數着數着就又回到了七年前。
那時候已經是深冬,天氣冷起來,路兩旁的樹木都掉光了葉子。
塗諾坐在爺爺的汽車裏,看着窗戶外面光禿禿的樹影子在車窗上掃過,再掃過。
她着急要去的地方卻還沒有到。
她推着爺爺的肩膀撒嬌,“爺爺,您讓劉叔叔開快點。”
爺爺笑眯眯地看着她,“就這麽想見你的小嚴老師啊?”
她把小腦袋一揚,“那當然了,就要期末考試了,我不抓點緊,萬一考砸了怎麽辦?”
她說的沒有錯,就要到期末考試了。
這半年以來,她的數學成績在嚴承光的幫助下,可以說是突飛猛進。
老師們都誇她,希望她能在期末考試的時候有更好的表現。
她當然不能讓大家失望。
可是,眼看着期末考試就要到了,嚴承光卻因為他舅舅生病,請假在家,不能繼續給她補課了。
她很着急,就催着爺爺帶她去嚴承光的家裏看看。
這一天,爺爺終于抽出了時間,還讓司機買了一些禮品,一起去了嚴舅舅家。
嚴承光的舅舅家那時候還沒有搬來縣城,而是在距離縣城幾十公裏外的一個鎮子上。
車子颠簸了一個多小時,終于到了他的家。
等她下了車才聽說,嚴承光一直在縣城給他舅舅陪床,好幾天沒回來了。
嚴承光的舅媽很高興,連忙就把他們往家裏讓。
嚴舅媽又是倒水又是拿煙,很是熱情。
爺爺跟那個女人聊着天,塗諾就跟着嚴承光那個一生下來就是腦癱兒的表弟參觀他們的家。
那是一所很普通的北方小院。
臨着街道蓋了一間鋪面,開了一家電腦維修鋪。
後面院子裏修了一排五間磚房。
嚴舅舅和舅媽住一間,表弟住一間,嚴舅媽嫁過來是帶來的女兒住一間,剩下兩間,一間是客廳,一間是廚房。
塗諾突然想起來,問那位表弟,“你哥哥住哪裏?”
“住,”他指着院子東南角的雜物房,“住那裏。”
塗諾走過去,扒着窗戶往裏面看。
那是從雜物間隔出來的一小間,裏面收拾得很整潔,卻很小。
小到僅僅可以放下一張單人床。
她看着那張小床,就生起氣來。
因為,那張床實在是太小了。
嚴承光那麽高,睡在上面根本就伸不開腿。
她氣呼呼地問那位表弟,“你哥哥睡在這裏能伸開腿嗎?”
傻表弟一害怕就更加結巴,“他,住校,不常,回來。”
是啊,就因為他住校,家裏就沒有給他安排一間好一點的住處。
可是,她可是聽說嚴承光的那位便宜表姐在外地打工,更是十天半月不回來。
她怎麽就可以一個人住那麽大一間房呢?
一下子,塗諾就覺着嚴家的這些人都是壞人。
她不想搭理任何人,尤其那位一說話就愛笑的嚴舅媽。
嚴舅媽把爺爺帶去探望病人的禮品都留下了。
爺爺只得又重新買了一份,再去縣城的醫院探望嚴舅舅。
在去縣城的路上,爺爺告訴塗諾。
嚴承光舅舅的血液病又犯了。
嚴承光舅媽說,這一次如果不換骨髓,人就治不回來了。
塗諾那時才知道,怪不得嚴承光那麽努力還那麽缺錢。
家裏有一個患有血液病的舅舅,再加上一個需要長期康複治療的腦癱表弟,
他就是把自己榨幹了,也供不起這個家啊!
在縣城醫院的住院部,塗諾一上樓梯就看見了嚴承光。
他應該是太累了,正坐在走廊的長椅上休息。
嚴承光的個子很高,而那把椅子又太窄。
他的頭向後仰靠在牆上,長手長腳就那樣委屈地垂在那裏,卻睡得很沉。
一看見他疲憊成那個樣子,她的鼻子不由就酸了。
他們的腳步聲驚醒了嚴承光。
他睜開眼睛看見他們,連忙就站了起來。
爺爺通過病房的門窗戶看了看剛剛睡着的嚴寶收,就叫上嚴承光去走廊的那邊說話。
塗諾一直都跟在爺爺的身後,站在嚴承光的面前。
她一擡頭就能看見他的臉。
那是她第一次看見他那樣狼狽。
平時的時候,無論多麽累,他都會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的。
可是那一天,他的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渣,卻沒有時間打理。
眼底也顯出睡眠嚴重不足的青色。
尤其他的脖子上,竟然還有很深的一道抓痕。
爺爺也發現了那道傷痕,問過以後才知道,剛才嚴寶收鬧着要跳樓,嚴承光拉他回來的時候,不小心被抓到了。
那一刻,塗諾再也忍不住,低下頭,眼淚就吧嗒吧嗒地落下來。
嚴承光先發現她的不對勁,彎下腰來一看,才知道她哭了。
他連忙問她怎麽了。
她擡頭看了他一會兒,一直憋在心裏的情緒就爆發了,“嚴承光,你來我家吧。我把壓歲錢都給你花,我的床很大,也可以分你一半睡。我不喜歡看見你這個樣子……”
她說完就一手拉着他,一手擋住眼睛嗚嗚地哭起來。
因為還有爺爺在,她的那些孩子話讓嚴承光既感動又尴尬。
他連忙掙開她的手,無措到耳朵都紅了。
爺爺也呵斥她,“糯糯,說什麽傻話?你這樣只能讓承光更難過。”
塗諾不說話,擦擦眼淚,扭頭就跑到了樓下。
等她給嚴承光買了一包創口貼回來,就看見爺爺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要走。
她跑過去,把創口貼塞進他的手裏,帶着情緒說了句“記得貼”,就轉身跟着爺爺走了。
等她下了樓梯再回頭,就看見他背對着她,手裏緊緊捏着她給他買的那包創口貼,低着頭、沉默地、一下一下地、用力地踢着樓道的牆角。
那天晚上,嚴承光給六叔打了電話。
他說他明天要去一趟明江,拜托六叔去醫院接他,然後再送他去火車站。
嚴承光很少會主動麻煩人,六叔連忙答應。
那時候,天已經很晚了。
六叔卻還跑出去,在銀行的櫃員機上把自己的壓歲錢都取了出來。
塗諾是第二天早上聽見六叔發動汽車的聲音,問了奶奶,才知道他要去送嚴承光的。
她一聽,抱起自己的存錢罐就往樓下跑。
奶奶卻把她拉住了。
奶奶不讓她去,她就趁着奶奶不注意,又跑了下去。
六叔剛發動起車子,她就拉開後面的車門上了車,還催六叔快走,不要讓奶奶知道。
六叔沒有辦法,只好帶她一起去。
他們先去了醫院,去接嚴承光。
那時候天色還早,東面霧蒙蒙的剛有一點朝陽的意思。
嚴承光裹着一件舊的羽絨衣,裏面套着實中的春秋款校服,校服的領子直拉到脖子。
他背了一只雙肩帶的背包,攜裹着一身寒氣坐進來。
等他上了車,在黑乎乎的車廂裏看見那雙亮晶晶的大眼睛,不由一驚,“糯糯?”
塗諾穿着她的珊瑚絨的小鴨子睡衣,腳上連襪子都沒有,就只有一雙毛茸茸的小拖鞋。
嚴承光還沒反應過來,她就把自己的存錢罐塞進他的手裏,“我的都給你。還有六叔的……”
她說着,爬到車前面,拿過六叔的外套,從口袋裏拿出那些錢,一股腦都塞給他。
六叔笑着鬧意見,“米小糯,你好歹給我留兩塊錢吃早飯啊。”
她沒搭理六叔,拿着那些錢就往嚴承光的背包裏面塞。
然後,綁錢的塑料皮筋突然斷掉了。
她伸手就把自己小辮子上的發圈給抓了下來。
她用自己的發圈把那些錢綁好,連同她的存錢罐,一起塞進了他的背包裏。
等她都弄好回過頭來,就看見嚴承光把臉扭向了車窗外。
因為努力抑制着某種情緒,他的肩膀都在微微抖動。
塗諾小聲問他:“承光叔叔你怎麽?”
他沖她擺了擺手,又過了好一會才回過頭來,眼圈卻是通紅的。
塗諾被吓到,“承光叔叔你怎麽哭了?”
他努力地沖她一笑,說:“沒有,我只是高興……”
他又用力抿了抿唇,“我終于把小糯糯的錢都騙來花了。”
塗諾連忙說:“那你是不用謝我的。我正要告訴你呢,前天數學小測,我又是滿分。”
她說着,連忙從睡衣口袋裏拿出了那張已經被揉得皺皺巴巴的小測試卷。
嚴承光接過去,展開看了看,揉了一下她的頭發,“那咱們争取期末也滿分,好不好?”
塗諾用力地點了點,“那你也得快點好起來。”
他點點頭,拉開自己脖子上的拉鏈給她看。
塗諾看着他好好地貼着創口貼的脖子,小大人一般嘆口氣,點着頭說:“你能這樣,我就放心了。”
前面開車的六叔根本不明白情況,卻先酸起來,“哎呦喂米小糯,你才多大啊?怎麽這口氣成熟得跟個小老太太似的。”
塗諾沖他翻個白眼,“反正比你成熟,奶奶都說你是個幼稚鬼,晚上去廁所都害怕。”
“好,米小糯,你給我閉嘴!”
嚴承光唇邊噙着一點笑,懶懶地靠在車座上,看着他們兩個鬥嘴。
那時候,他眼底的青色還在,頭發也比在學校的時候長了許多,氣色卻比昨天好了很多。
火車站很快就到了。
塗諾只穿着睡衣,不被允許下車。
六叔下車去送嚴承光,她扒着車窗向外看。
嚴承光那天穿的依然是他的舊校服褲子。
深冬的風把布料吹得緊貼了他的腿,整個人顯得又高又瘦。
他和六叔一起向着車站門口走。
深冬的清晨,火車站門口都是賣早點的小攤,飄着濃白的煙霧。
看着那些白霧把嚴承光和六叔的背影吞沒。
塗諾突然就害怕起來,有一種嚴承光就要被妖怪抓走了的感覺。
她顧不上冷,打開車門就跑了下去。
她一邊跑一邊喊:“嚴承光,嚴承光你等一等……”
嚴承光聽見叫聲轉過身來,一看見她就那樣下了車,連忙把背包塞給六叔,一邊脫着羽絨服,一邊向她跑過來。
他跑到她面前,劈頭蓋臉把她一包,就兇她,“米小糯你幹嘛?會感冒的。”
她顧不上冷,仰頭看着他,用力牽住他的衣角,“承光叔叔,你一定會回來的對吧?”
嚴承光看着她沒說話。
她咽下一口冷空氣,連忙又說:“你得快點回來給我補課。我這次期末考試的數學滿分,就指着你了。”
嚴承光聽見是因為這個,一下子就笑了。
他蹲下身來,刮一下她的鼻子,說:“放心吧,最晚後天就回來了。我留給你的那些作業記得完成,我要檢查的。”
她“嗯”了一聲,用力地點了點頭。
嚴承光又沖她笑了笑,就站起身,接過六叔手裏的包,邁步走進了火車站。
等塗諾發現她還穿着嚴承光的羽絨服,要去還給他時,他已經檢票進站了。
六叔買了站臺票追進去,火車已經開走。
所以,那年冬天,嚴承光只穿着他那件實中的校服就去了明江。
回去的時候,六叔安慰她,騙她說,明江比林雲要暖和一些。
再說,嚴承光要找的人是他的親爸爸,怎麽會讓他凍着呢?
話雖然這麽說,其實六叔也知道。
對于嚴承光來說,明江一定比林雲還要冷。
不然的話,他怎麽會從四歲跟着舅舅來到林雲,就再也沒有回去過呢?
這一次,如果不是因為他舅舅急需救命的錢,而他舅媽又不肯賣掉鎮上的房子回村裏住,他是不會去明江求那些人的。
那一天,塗諾和六叔一路上都懷着一種很不好的心情。
到了家以後,才發現還有更不舒服的事情在等着他們。
因為,她的存錢罐和六叔的壓歲錢,以及昨天爺爺去醫院時給嚴承光的兩萬塊,嚴承光都沒有拿。
他趁着他們不注意,拉開過車座上的逃生擋板,把那些錢都塞進了後備箱裏。
只拿走了塗諾的那張小測試卷和她的發圈。
塗諾抱着她的存錢罐都要急哭了,她問六叔:“六叔,怎麽辦啊?”
六叔用力薅了一把頭發,煩躁得要死,“我怎麽知道?”
後來,嚴承光到達明江的當天晚上就出了事。
他醉酒後開着他同父異母哥哥的車在外環路上跟人飙車,撞死了一位環衛工人。
他犯了罪,高考是不能參加了,接下來還會面臨判刑,坐牢。
那時候的網絡還沒有現在這樣發達,智能手機也還沒有普及到人手一部,消息傳到林雲已經是一周以後。
六叔簡直要瘋了,他跟着嚴承光的同學高西原一起翹課跑去明江。
他們說要去當面問問嚴承光,那些事到底是不是他做的。
他們不讓塗諾跟着,也不讓她參與。
臨出發前的那天晚上,他們把家裏的打印機搬進房間裏,然後就把房門鎖起來,神神秘秘地在裏面打印了很多東西,第二天就偷偷摸摸地去了明江。
一天以後,他們回來了。
回來以後六叔就變了,誰也不能在他面前提嚴承光。
關于嚴承光的那些傳說,好的壞的都不能提,誰提他跟誰幹架。
以至于那段時間他的臉上胳膊上到處都是傷。
到處都是傷……
塗諾想到這裏,微微怔了一下,然後就坐了起來。
她坐在黑暗中的沙發上想了好一會兒,然後就去找她的手機。
她手忙腳亂,差點摔倒,終于在插排那裏找到了她正在充電的手機。
然後就連忙劃開屏幕,打開被删除的文件夾,找到許金朵發給她的那些照片,點了恢複,就再一次看起來。
那些照片拍攝于七年前。
那時候狗仔隊的設備也還一般,照片拍得有些糊,後期還被打了碼。
不過,當時的現場,卻依然可以根據它們進行還原。
第一張照片上,深夜,一個穿着林雲縣實驗中學校服的男人駕駛着一輛紅色的瑪莎拉蒂在外環路上飛速行駛。
男人很年輕,校服的拉鏈一直拉到脖子。
他的半張臉隐在陰影中,看不清五官,只露出方正的下巴。
他的副駕駛上坐着一個女人,女人側着臉跟他說話。
角度問題,女人五官模糊,只能分辨出她長發披肩,身段玲珑有致。
第二張照片被打了碼,通過馬賽克暈染的輪廓,大概可以判斷,司機把他的右手伸進了旁邊女人的衣服裏。
第三張,男人的胸口往上都是厚碼,卻也可以判斷出,他單手掌着方向盤,另一只手在女人的身上,女人的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第四張:依然是司機的胸膛以上都打了碼,不過依然可以看得出他拉開了上衣的拉鏈。
副駕駛的女人不在鏡頭裏。
通過男人右手手掌把握的位置,可以看見女人的頭頂。
所以,女人當時應該是俯首在他的腿間……
第五張,車禍發生,被撞得面目全非的紅色豪車栽倒在綠化帶裏。
旁邊馬路上躺着一具屍體。
人應該是被撞成了兩截,因為照片上有兩處都打了馬賽克。
後面的幾張是當時各大網站報道的截圖,沒有打碼。
“一場車禍,宇輝集團老總私生子浮出水面”
“深夜飙車,環衛工人慘死外環”
“同車女人是才出道的嫩模姜夢雪”
“肇事者學習成績優異,有望摘取高考理科狀元桂冠”
“有才無德,車內XX”
“危險駕駛,前途盡毀”
“積極賠償,入獄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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