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米大師自挂東南枝
塗諾知道, 這一晚,她是不可能睡得着了。
嚴承光出事的時候她還小,偶爾上網查查資料, 也都是被家長開了綠色上網模式。
這些東西,那時候她從來沒有在網上見到過。
即便是家裏人看到過, 也不可能會給她看。
到後來她想查找,所有的消息卻都已經被處理得幹幹淨淨了。
截止到許金朵給她看那些照片之前, 她所了解的就只有, 嚴承光喝醉了酒, 開車撞死了人。
所以, 當那個男生說嚴承光是不要臉的臭流氓時, 她才會那麽氣憤,才會砸了他的頭。
現在, 塗諾覺着自己真可笑。
根據這些照片展示的內容來看,她好像應該去給那個男生道個歉的。
房間裏很熱, 塗諾的心裏還燃着一把火,她覺得自己就要燒着了。
她睡不着, 想給六叔發個信息, 再想一下,卻又忍住。
她握着手機在房間裏來來回回走了幾圈,越走思路就越清晰。
塗諾覺得, 六叔就是沒有, 也一定見過這些照片。
那一年, 他跟高西原翹課來明江找嚴承光。
兩個男生搬了打印機在房間裏鼓搗了半天,不可能是為了打印明星海報。
可是,如果六叔想讓她看見那些照片的話,估計在她執意要來宇輝實習之前就已經拿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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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 六叔為什麽不給她看那些照片呢?
因為少兒不宜?
還是不想破壞掉嚴承光在她心目中的最後一點形象?
又或者,他根本就知道,這些照片其實……
塗諾想到心驚肉跳,卻還是忍住了給六叔發信息的沖動。
忍住了,卻不想退出微信界面。
她得有點事情做,因為她這會兒特別特別想摳手指。
就像小時候,她一想摳手指,奶奶就會讓她幫忙剝花生或者掰豆角。
手上有事做,她才不會傷害自己。
塗諾的眼睛澀澀地望着手機屏幕,腦子卻飛速思考着,手指就在那裏漫無目的地劃着。
劃着劃着,她的手指一頓,眼睫輕輕一眨,就看見了那個微信名:嚴承光。
時間還停留在四天前,她用了一點小花招,加了他的微信。
加過以後,除了他轉給她的100.1元錢,就再也沒有發送過任何信息。
此時此刻,她倒是很想跟他說點什麽。
塗諾點開那個頭像,猶豫着鍵入:嚴承光,我是
她的手指頓住,想了想,又删掉。
如果……
如果那些照片上的內容都是真的,她寧願他永遠都不知道她是誰,更寧願她從來都沒有來過明江。
可是,如果這一切都只是假象呢?
塗諾發了一會怔,又點開那些照片看了一遍。
然後就再次點開嚴承光的對話框,再次鍵入:嚴承光,我是米小糯,我想問你……
不對,塗諾突然想到,七年前那件事到底是怎麽回事,嚴承光應該比誰都清楚。
如果那時候他不說,是被形勢所迫。
那麽現在呢?
以他現在的能力和實力,他如果想說,用得着別人問嗎?
他如果不想說,別人問了他就會說嗎?
想到這裏,塗諾眼中的光芒一黯,又把剛打上的那行字,一個一個地删掉了。
此時,位于市郊的靜山別墅裏。
嚴承光剛剛洗過澡,頭發還沒有擦幹。
他濕發烏黑,水珠滴落在寬闊結實的胸膛上,再沒入弧度明顯的馬甲線。
偌大的別墅,除了他自己,再沒有其他生物。
他只裹了一條浴巾就從浴室裏走了出來。
他拿起還在震動的手機看了一眼,是褚耀發來的消息。
褚耀:現場起哄的和停車場抓人的是一夥,都是蘇雪琳的朋友。
褚耀:您放心,都已經處理好了。
褚耀:腳受傷的女生也得到了應得的醫藥費。
褚耀:小塗的香爐是因為被蘇雪琳做了手腳,才掉的。不是她故意的。
嚴承光擡起手指,淡淡回複:知道了。
不是故意的又能怎麽樣呢?
在停車場的時候,他已經打電話向米春舟确認過。
他看秀的時候,米小糯正在幾百公裏之外的林雲看動畫片。
所以,即便那個小網管手足無措、眼圈泛紅的樣子跟米小糯很像,她也不是米小糯。
而他,卻僅僅是因為那點“像”,才幫了她。
嚴承光關了褚耀的聊天界面,剛想把手機放回去,想一下,把手指往下一劃,就找到了那個頭像。
看着那片括在小正方形裏的藍天白雲的風景畫,不由就笑了一下。
人看着挺青春可愛的,沒想到頭像竟然是這個樣子,中規中矩,老氣橫秋。
他在心裏點評着,鬼使神差地就點了進去。
然後,就在對話框的上方看見:對方正在輸入……
嚴承光一怔,就莫名其妙地把手機端了起來。
可是,他等了一會兒,沒有任何消息發過來,那行字就消失了。
他以為自己看錯,正疑惑着,那行“對方正在輸入”就像要出洞的小兔子,又小心翼翼地出現了。
嚴承光覺的很有意思,不由就往沙發上一陷,長腿往茶幾上一搭,舉着手機專心等消息。
可是,還是跟上次一樣,沒有任何消息發過來,那行字就又消失了。
此後,就再也沒有出現。
嚴承光在沙發上靠了一會,又拿起手機看了看,然後望着窗外花園裏那盞孤零零的地燈,就覺着心裏空起來。
像是讀書那會兒為了省錢不吃早餐,上過兩節課以後胃裏的那種感覺。
很空很空,空到想把世界撕碎了填進來。
眼見着這又是一個失眠夜。
反正也睡不着,索性去樓下健身房跑步。
可是,當他在跑步機上揮汗如雨的時候,卻忍不住幾次拿起手機去刷。
這種失控的感覺讓他很是煩躁。
所以,當他決定上樓睡覺時,就沒有把手機拿上來。
所以,第二天早上高原給他打電話,他就差點沒接到。
雖然都在一座城市住着,因為各自有了各自的圈子,又都很忙,盡管手機裏聯系不少,高原卻已經有兩年沒來找過嚴承光,以為他還住在清輝小區他媽媽留下的那套房子裏。
高原起個大早,穿過整座城市來找嚴承光。
等他到了清輝小區打不通嚴承光的電話再一打聽,才知道他早已經搬走了。
高原找人問了嚴承光現在的住址,剛要打車過去,嚴承光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高原直接在電話裏抱怨,“搬了家都不告訴一聲,害我跑清輝小區來了,我現在就打車過去找你。”
嚴承光聲音一頓,“你跑哪兒去了?”
“清輝小區啊。”
“哦,那你在那邊等我一下,我過去接你。”
嚴承光挂了電話就一邊穿着衣服一邊給孫饒打電話,“備車,去清輝小區。”
嚴承光在這邊買了并排的三套獨棟別墅。
為了隔音,他自己住中間一棟,旁邊兩棟一棟給司機孫饒住,一棟是他的保姆霞姐住着。
嚴承光給孫饒打電話時,孫饒已經從隔壁別墅過來了,正在樓下吃着霞姐做的早餐。
周末大清早的,他聽着老板的聲音從手機和樓上同時傳出來,直接吓了一跳,還以為是老肖總突然出了什麽事。
等他把嚴承光送到,才知道老板是急着來見他的同學。
孫饒把嚴承光送到,就把車和車鑰匙都交了。
今天是老板的私人時光,一會兒,老板的同學會代替他開車去找米大師。
所以,孫饒難得有了一天的假期。
高原和嚴承光都還沒有吃早飯。
高原大老遠來找嚴承光,自然是嚴承光請客。
一開始,高原還以為嚴大老板會請他去多麽高端的早茶餐廳。
沒想到,嚴老板帶着他在清輝小區門口的早點鋪,找了個位置就坐下了。
高原倒是也不嫌,一起讀書那會兒,什麽路邊攤、蒼蠅館沒有吃過。
現在嚴承光依然可以這樣,說明沒有把他當外人。
再說,為了趕時間,老板吃路邊攤也沒有什麽稀奇。
只不過,老嚴這家夥今天怎麽看起來心不在焉的。
嘴裏跟他說着話,眼睛卻總有意無意地往清輝小區的門口瞟。
高原問他,“你總看什麽呢?”
嚴承光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失态,他笑一下,說:“好久不在這裏吃早餐,想起你剛來明江那會兒。”
那會兒高原還在讀大學,嚴承光卻已經在宇輝羊絨大廠混出了一點名堂。
他有了一點錢,卻更加摳唆。
兩個人在這邊吃蝦皮馄饨,多加一個蛋,他都覺得奢侈。
後來高原遇到問題,他卻一拿就是十幾萬幫他,連個欠條都不打。
高原也是感慨,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他們的中學時代。
可是,這時候高原發現,嚴承光再次心不在焉起來。
高原循着他的目光向那邊看了一眼,就看見一個穿着一身運動裝,耳朵上挂着耳機,頭上戴着鴨舌帽的小女生正在早點鋪的門前買小籠包,
眼看着小女生提了包子要走,本來懶懶散散沒骨頭似的坐在那裏等吃等喝的嚴總,就突然說要再去給高原買一屜包子。
然後,都不等他拒絕,就起身走了過去。
高原遠遠地看着,高大帥氣的嚴總站在熱氣騰騰的籠屜前,借着那點仙氣兒,簡直神仙下凡。
他這麽一出現,幾乎吸引了方圓五公裏以內所有的目光,
除了那個女孩。
女孩好像認識他,也很怕他,一看見他走過去,竟然下意識地就往旁邊挪了兩步。
然後才出于禮貌沖他點了一下頭,問了一個好,拿着自己的包子急匆匆地就走了。
直到那時,高原才琢磨出一點味來。
他看着嚴承光冷着一張大帥臉把一屜小籠包放在桌子上,就問他:“你暗戀人家?”
此時,嚴大神經已經又恢複了他一貫的百無聊賴。
他拿着勺子攪着碗裏的豆漿,垂眸輕笑,“你才看出來啊?”
高原一驚,簡直像看見鐵樹開花,驚喜地問:“那是誰啊?”
“你啊,”嚴大神經又開始沒正形,他眼神纏綿地看高原一眼,“不然我能大早起陪你在這裏吃路邊攤?”
啊呸,又來了。
高原搞科研的,思想單純。
即便這樣,他此時也不得不說,米春舟說得真沒錯。
就嚴大神經長成這個樣子,又是這幅德行,他再不趕緊找個女朋友,他們這些同學遲早得有一個被他給掰彎了。
高原沒辦法,指着他說:“你等着,等一會那小女生再出來,我就去幫你要微信。”
嚴承光笑了一下,心說,要了微信又能怎麽樣?
頂多也就是“對方正在輸入……”
算了,還是趕緊吃飯,吃完去找米大師唠唠吧。
許金朵是從初一跟塗諾做同學的。
塗諾退過級,比許金朵大了一歲。
可能是因為比她大的這一歲,塗諾在許金朵的心目中,一直都像是大姐姐的存在。
再加上她那個理智慢熱的性子,做事想問題就顯得比她成熟很多。
就比如昨天晚上的事情,許金朵睡了一宿,也在夢裏跟那個吃她存稿的小怪獸打了一宿。
雖然她在夢裏已經把那個小怪獸按在地上使勁摩擦了,早上醒來,心情依然不好。
塗諾就不同了。
許金朵還在睡覺的時候她就起了床,先去附近公園跑了個兩千米,回來的時候還記得給她帶了小籠包。
塗諾打開衣櫥拿衣服去洗澡,看見許金朵還趴在床邊摳地板。
她伸手拍了拍她,“起了姐妹,小籠包都要涼了。”
許金朵望着地板,咬牙切齒,“我一想起我殚精竭慮的二十萬,就想掐死嚴承光。你說,他怎麽能幹那種事呢?就算他當時是小縣城來的沒見過世面的窮小子,12年義務教育都喂狗吃了嗎?那可是違法的啊。”
塗諾糾正,“咱們是9年義務教育。”
許金朵不理她,繼續在那裏碎碎念,“我就是個傻缺,竟然用一個有前科的男人做原型,活該,活該,死了算了。”
許金朵自暴自棄,拉起薄毯就把自己的頭蒙住了。
塗諾拿了衣服,掀開許金朵的毯子,說:“我聽人說過,從一段感情裏走出來的最快方法,就是開始一段新的感情。”
許金朵看着塗諾,“你是說讓我給男主換張臉?”
塗諾點點頭。
許金朵幽怨地看着她,“那你去給我找個比嚴承光還帥的來。”
呃……
有點難辦,不過,湊合一下的辦法總是有的。
塗諾想一下,說:“我六叔那邊經常會有去寫生的美院學生,現在是暑期就更多了。你也知道,學藝術的男生一般都長得比較帥,所以……”
塗諾沒說完,許金朵已經再次支棱起來,“我去沖澡,米小糯你趕緊也給我買上票。”
這一天的上午,塗諾和許金朵坐了一個多小時的長途汽車,才到達了距離明江市100多公裏處的春山風景區。
塗諾六叔米春舟的民宿春山居就建在這裏。
做為老米家的顏值擔當,米大師雖然膚白貌美大長腿,金絲邊眼睛一戴特悶騷,
可是,他打小體弱多病,從會吃飯就吃藥,曾經有算命的瞎子算他活不過18歲。
長大後,為了修身養性,延年益壽,他更是滴酒不沾,飲食清淡,女朋友都不談。
米大師大學學的是美術,大學還沒畢業的時候就憑借一套以傳統24節氣為主題的拟人國風插畫,在網絡上火了一把,成了小有名氣的青年畫家。
大學畢業後,他用自己賣畫掙的錢和從老爹老娘、哥嫂那裏募來的錢,在風景優美的春山腳下選了一片地,建了一所民宿,正式開始了他的半隐居生活。
春山居距離春山風景區很近,面山背湖。
米春舟畫室的落地窗外面就是一大片湖泊,種着滿滿一湖荷花。
這個時候,正是“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時節。
前來采風寫生的美院學生每天都絡繹不絕。
春山居就幾乎天天爆滿。
塗諾和許金朵是跟着一群明江美院的學生一起在春山站下的車。
許金朵這家夥跟塗諾不同,她是社交牛逼症資深患者,人又長得可愛,在車上的時候就已經跟那些學生混得很熟了。
所以,等她們下了車,她就直接跟着人家去爬山寫生了。
塗諾倒是也喜歡爬山,只不過今天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六叔說,所以就沒有跟着一起去,而是直接來春山居找六叔。
塗諾找到米春舟的時候,他正在畫室裏畫畫。
米大師跟在林雲老家的時候不同,他身着一襲純白寬衫長袍,中長發挽成一個髻在腦後,頭發烏黑,眉目如畫,再往畫板前那麽一坐,仙兒氣自然而然就出來了。
雖然六叔的這個樣子塗諾經常見,卻還是先站在門口給他拍了一張照片,然後才進來。
一看見塗諾進來,米春舟很意外,卻還記得先囑咐,“照片不敢給你奶奶看。”
窦女士如果知道他留長頭發,每次回家是戴假發套糊弄她,能用拖鞋底子抽死他。
塗諾默契地點點頭,“知道。”
然後六叔才問她:“不是說好明天我去接你,然後陪你去辦離職,再送你回林雲的嗎?”
塗諾拉了一把小椅子坐下,看着畫板上的畫,心不在焉地說:“誰說我要離職了?”
米春舟以為自己聽錯,“米小糯,你什麽意思?又不想離職了?”
“不想了。”塗諾說着,拿起一根畫筆就要往畫布上抹。
米春舟連忙奪過,“為什麽啊?那天晚上不是你哭着喊着說要辭職,要離開宇輝,再也不要見到嚴承光了嗎?”
塗諾往椅子上一靠,嘟起嘴巴吹了一下垂到眼睛上來的碎發,淺淺一笑,“因為,我喜歡上了一個人。”
米春舟吃了一驚,“誰?你宇輝的同事?叫什麽名字?”
塗諾低下頭,小聲嘟囔了一個名字。
米春舟沒敢讓自己聽清楚,把耳朵湊過去,“你說誰?”
“我說,”塗諾豁出去,“是嚴承光。”
“!”
米春舟看着小丫頭清澈明亮的大眼睛,足足愣了十幾秒的神,然後把畫筆一擱,站起來就往門外走。
小丫頭早戀了,戀的還是嚴承光。
在他們老米家,誰敢帶孩子帶成這樣,這不是找死嗎?
所以,在米小糯說出“嚴承光”三個字時,他就已經想好了。
也別等窦女士的拖鞋底子了,自己往門口那棵核桃樹上一挂,省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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