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白把自己整這麽好看

日子過得真是快, 從夏到冬,三個季節,六個月。

塗諾記得她從明江出發去往歐洲的時候, 明江的夏季正熱烈,綠意爛漫。

此時返回, 從舷窗向外望出去,寒冬正隆, 千裏冰封。

塗諾是在今年春天, 也就是大一的第二個學期申請明師大的交換生名額的。

申請批下來以後不久, 她就收到了國外學校的邀請函。

期末考一結束, 塗女士就來接她回了家。

在家短暫停留後, 她就和塗女士一起登上了飛往歐洲的航班。

塗諾的老奶奶在去年的夏天去世了。

那時候塗諾剛剛結束了大一新生的入學軍訓。

那天是周五,她本來想趁着周末跟同學好好玩上兩天的。

等軍訓彙演結束, 她卻莫名其妙地特別想家。

跟六叔打電話的時候還說着說着就哭了。

她一哭,搞得近期本來沒有回家計劃的六叔也開始想家。

于是, 六叔就在當天下午開上車帶她回了一趟林雲。

家裏一切都好。

爺爺奶奶忙他們的工廠,爸爸忙他的公司, 媽媽聽說她回來也急急忙忙地從店裏趕回來, 然後就繼續跟奶奶争論那些永遠都争不出個高下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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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92歲高齡的老奶奶則繼續在每一天的飯後擦她的鍋。

那天晚上,老奶看見塗諾回來,很是高興。

她特意讓塗諾幫她把家裏過年時候才用得着的另外幾口鍋也搬了出來。

老奶一邊擦着鍋一邊跟塗諾講故事。

老奶說, 以前的時候, 家裏還只有她和她的老頭子。

老頭子管做飯, 她就管洗碗。

老頭子幹活仔細,嫌她只洗碗不洗鍋,埋汰。

她就吵他,說你愛幹淨, 以後家裏的鍋都你洗吧。

後來,家裏的鍋就真的都是老頭子洗了。

洗了,還會擦,每口鍋都會擦到晶亮。

再後來,老奶奶的老頭子走了。

現在,她就每天擦着這些鍋想他。

那天晚上,老奶一邊跟塗諾聊天,一邊把那些鍋擦到晶亮。

塗諾睡覺的時候還想着,家人都在一起,雖然吵鬧,但是日子很好。

沒想到,第二天早上,老奶就再也沒有醒過來。

老奶入土為安的那一天,塗諾一直在想,如果她當時已經出國了,是不是就聽不到老奶的那些故事,也見不到她的最後一面了?

從那以後,塗諾就放棄了大學就出國的想法。

這對于一直把自己不能實現的出國夢寄托在塗諾身上的塗女士來說是個打擊。

為了安撫塗女士的心情,也為了開拓眼界,塗諾就申請了這次交換學習的機會。

今年的六月份,塗諾和塗女士一到歐洲,塗女士就通過朋友找到了一位靠譜的導游。

母女二人就趁着暑假來了一個全歐游。

旅游的最後一站是塗諾申請學校的所在城市。

塗女士幫她安頓好住處,又陪着她适應了一周,等她入學報道以後才回國。

這半年多的時間裏,塗諾一直都待在國外。

現在交換學期結束,她也以優異的成績順利地通過了學期考試。

半年的時間不算長,爺爺奶奶和爸爸媽媽也去看過她,對于第一次離家這麽遠的塗諾來說卻依然歸心似箭。

期末考試一結束,她就訂了機票,踏上了回家的旅途。

塗諾乘坐的飛機降落在明江機場是下午的五點多。

冬季,日落早。

停機坪上的燈光已經亮了起來,而天還沒有黑透。

塗諾就在這晦明交接的昏黃裏,又回到了明江。

塗諾英國的同學在大冬天裏也不習慣穿厚重的保暖褲。

她也入鄉随俗,冬天時候也只是一條牛仔褲一件T恤衫外加一件粗花呢大衣。

這次回家,為了不被奶奶唠叨,她已經在上飛機之前就套上了奶奶給她寄過去的羊絨衫。

羊絨衫是嫩嫩的乳白色,半高領,稍寬松。

她搭配了一條淺灰色呢子短裙,光腿踩一雙黑色小牛皮及膝長靴。

她大一剛入學時剪短的頭發早已經長長了。

長長的頭發顯出一點祖傳的自然卷,黑漆漆地披在肩膀上,像是蔓延的海藻。

她在這團海藻上戴了一頂跟短裙同色的貝雷帽。

幹淨清爽的顏色搭配,襯着她白細如瓷的皮膚,精致小巧的五官,櫻粉的唇色是她身上唯一也是最妩媚的一抹亮色。

塗諾取了行李,從機場的二號口一出來,就看見了等在那裏的男人。

男人身高腿長,玉樹臨風,手裏挽着一件女士羽絨服,站在一月的寒風中,等得百無聊賴。

随着一聲清脆的“六叔”響起,米春舟向塗諾這邊看了一眼,就收了電話,大步走過來。

半年不見,甚是想念。

小姑娘像小鳥一樣飛過來,剛要給米春舟一個擁抱,就被一件羽絨服兜頭蓋了下來。

“只顧臭美,明江什麽天氣啊?凍死你!”

六叔見面就兇人,塗諾才不管。

她扒開腦袋上的羽絨服,蹦跶着就把米春舟的脖子給勾住了。

米春舟故作嫌棄,“注意點啊,六叔現在可是名草有主的人了。”

塗諾才不信,“人家孫老板答應納你了嗎?”

米春舟勾唇一笑,“早晚的事兒。”

米春舟拖起行李箱就走,塗諾把那件羽絨服反着套在胳膊上,蹦蹦跶跶地跟在後面。

她一邊緊跟還一邊揭米春舟的傷疤,“就算孫老板答應納你了,奶奶能同意嗎?”

米春舟把行李箱放進後備箱,“這不等你回來幫我說好話呢?”

塗諾連忙甩了甩羽絨服的衣袖,“我可不敢!女大三是奶奶的底線。大六歲,那可是鴻溝。”

米春舟砰地一下關上後備箱,“就是大海我也要給它填平了。”

“哦,”塗諾佩服六叔的勇氣,“那我以後就叫您精衛六兒吧?”

“呵,這出國半年沒被收拾,皮癢了是吧?”

米春舟作勢就要來掐塗諾的脖子。

小姑娘連忙求着饒鑽進了車子裏。

塗諾昨天晚上太興奮沒怎麽睡好,本想着上了飛機再補覺,沒想到上了飛機更興奮。

她已經連着十幾個小時沒怎麽睡覺了,一會兒還有聚會,此時很想眯一會兒。

所以,她坐在了車子的後排。

塗諾上了車,先把她聚會的地址發到了六叔的手機裏。

米春舟一邊弄着手機導航,一邊問塗諾,“回國第一頓,真不跟六叔一起吃啊?”

塗諾脫着外套說:“您還是去陪您的孫老板吧,我今晚先跟葉茜她們混一頓。”

葉茜是塗諾的大學室友。

葉茜是大一下學期轉到塗諾她們宿舍的。

因為跟塗諾是一個市的,葉茜就跟她認了老鄉。

塗諾今晚要參加的這個聚會就是沐陽市在明江就讀的學生搞得一個同鄉會組織的。

塗諾是被葉茜拉到同鄉會裏去的。

大一的時候,她也被葉茜拉着參加過兩次會裏的活動,認識了一些朋友。

這一次聚會本來是同鄉會的年底例會,每年的固定時間是在12月末。

因為塗諾在國外不能參加,大家就特意等到她回來,跟她的接風宴一起辦。

之前葉茜對塗諾說的時候,塗諾就已經拒絕過幾次了。

奈何大家都很熱情,尤其會長聶子鳴,說她如果不來,幹脆連例會也不辦了。

塗諾沒有辦法,只能一下飛機就往那邊趕。

聚餐的地點就在會長聶子鳴的房子裏。

聶子鳴是個富二代。

他考上明大體育系以後,他爸媽就給他買了一輛車,還在學校附近的書香禦府小區買了一套房子。

因為學校規定,車只在周末的時候開。

房子倒是經常用,幾乎成了他們同鄉會的活動基地。

塗諾還沒上飛機的時候,葉茜就已經把地址發到了她的手機上。

好在書香禦府距離明師大很近,坐地鐵也就十幾分鐘的路程。

聚餐結束後,她可以跟葉茜一起坐地鐵回去。

聽說塗諾不跟他一起吃飯,米春舟嘟囔了一句“小沒良心的”,就發動了車子。

塗諾拉起六叔剛給她買的那件長款的羽絨服往身上一拉,剛想躺下來小睡上一覺,才發現座椅上放着兩摞書。

那些書都是舊的,卻用漂亮的絲帶捆得整整齊齊,每一本的書皮也都是幹幹淨淨的。

塗諾覺着奇怪,解開其中一摞書上面綁得很好看的絲帶,随便拿起一本看了看,才發現竟然是自己高三時候用過的參考書和筆記本。

怪不得剛才一看就覺得眼熟呢。

塗諾記得這些書和筆記本還是去年寒假的時候六叔找她借的。

六叔說他一位朋友家的孩子讀高三,寒假裏想多找一些學習資料,好好刷刷題。

正好,塗諾高考結束後收拾東西,找出來很多別人送的,根本沒做過的練習冊。

她當時覺得當舊書賣了可惜,就留了下來,想着誰家孩子高考就送給人家,也算物盡其用。

六叔一找她借,她就立馬都收拾出來給他了。

後來六叔還說塗諾的筆記記得好,對那孩子應該有幫助,就把她那些本來留起來做紀念的筆記本也一起都借走了。

塗諾當時還挺擔心的,擔心那個小孩不肯好好看,再給她弄壞了。

現在看來,那孩子挺仔細的。

都已經又用了一年了,還是這樣完完整整,幹幹淨淨的。

塗諾把那些書搬到旁邊,随口問六叔,“您那朋友家孩子的高考成績怎麽樣?考的哪所大學啊?”

六叔開着車,手指輕輕敲擊着方向盤,說:“明大。”

塗諾意外,“考這麽好啊?”

“那當然!”六叔得意一笑,“他還說讓我替他謝謝你,說你的筆記讓他受益匪淺,得到了很多幫助。”

塗諾拿了一只抱枕靠着,拉起羽絨服躺下去,閉着眼睛說:“現在的小孩怎麽都這麽會說話?我一個只考上明師大的,能給他考上明大的什麽幫助啊?”

六叔笑着說:“他說有幫助就有幫助呗,他還說要請咱們吃飯,問你什麽時候有時間呢?”

米春舟說着話,得不到回應,扭頭一看,小丫頭把羽絨服拉起來蓋住臉,已經睡着了。

“這丫頭!”

米春舟搖了搖頭,專心開車。

塗諾醒過來的時候車子已經到了書香禦府小區的門口。

她迷迷糊糊地一睜眼,看見外面路燈一片,擡起手腕一看,都快七點了。

塗諾一邊穿着外套一邊說:“六叔你怎麽也不叫我?”

米春舟滿不在乎,“不七點嗎?又沒遲到。”

說着,他用下巴指了指小區門口,“那個就是什麽聶會長嗎?”

塗諾循着六叔的視線看了一眼,就看見小區門口站着一個男生。

男生穿着連帽的白色衛衣,黑色的羽絨服,五官英俊,身材挺拔結實,正是他們同鄉會的會長聶子鳴。

塗諾疑惑,“您怎麽認識他?”

六叔把她的手機遞給她,“半個小時前就開始給你打電話了,一個接一個,我都給你挂了,後來還發信息。”

塗諾一聽就不高興了,“六叔,你怎麽看人家手機?”

她抱怨着,套上羽絨服就下車去取行李。

米春舟落下車窗玻璃,向外探着頭對塗諾說:“你自己注意點啊,我看那小子有點毛糙,估計性格不會好。”

塗諾把後備箱蓋上,“随便好不好呢,我又不跟他談戀愛。”

塗諾說着話,聶子鳴已經看見了她,連忙邁開步子向這邊跑。

等他迎上塗諾,就接過她的行李,一起往小區裏面走。

米春舟看着兩個小孩有說有笑地走進小區,剛要去前面調頭,扭頭看見還丢在車座上的書,連忙就喊:“糯糯,你的書!”

都走好遠了,哪還聽得見啊?

米春舟又扭頭看了看那些綁着漂亮蝴蝶結的書,嘆口氣說:“你看,白把自己整這麽好看,人家根本就不想搭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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