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轉站
三年前夏天,我剛從廣州的一所二流大學的法碩專業畢業。學校沒名氣,好在這個專業還有點兒知名度。前幾屆的畢業生在用人市場上留了個好名聲,我們這些後來者也借了光。
畢業時,我被一家美國律師事務所的上海分所錄用。律所總部在紐約,是一對美國夫妻共同創辦的。上海分所的中文名字是“志恒”,看來有在中國長期發展的決心。
我拿到志恒的offer時,心裏挺高興。當時投了五六家律所,收到三個錄取通知,這個算是中上的選擇。給的工資不高,待遇也一般。
可誰讓我是個剛畢業的弱勢群體中一份子?誰讓人家的名聲好聽?誰讓我蒼白的簡歷上真是需要“志恒”的光輝?
細讀起聘用合同,之前談好的細節也沒什麽改動。但多了一條着裝要求,男女要穿着得體,以襯衫,西裝為主,女性的首飾要簡練大方。
我一個剛畢業的學生能有什麽體面衣服,無非就是為面試準備的兩三件襯衫,黑灰西裝。我很少戴首飾,連耳洞都沒有,也免去操這份心。唯一讓我無語的是女性要穿高跟鞋。
高跟鞋穿起來好看。可每次穿完看着我紅腫的腳趾,都默念虛榮是有代價的,所以很少穿。
法碩這兩年讀書,考試,練英語,更沒時間臭美。原來僅有的兩雙高跟鞋,一雙不知道被我遺忘到哪裏,一雙像是長久缺乏保養的臉,松弛的肌理中充滿怨氣。
我拿起僅剩下的這雙鞋,覺得它在瞪我,像是說這兩年都把它丢在一旁,現在卻要用它充門面,沒門!我輕輕搖頭,想它這樣子和體面的标準差太多,也不要怪我喜新厭舊。
接下來我走了三個店,添了四件襯衫,三件西裝裙。然後走遍了十幾家鞋店,買了雙辦公鞋,只有2.5厘米高,高跟鞋中的矬子。我還選了一雙舒服的平底鞋,打算上下般通勤穿。找工作真是費心費財。第一個月工資還沒到手,就被置裝費花掉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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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上班早晨,我五點半就醒了。昨晚已把要穿的衣服挂在衣架上,甚至連早飯都備好,去律所的路線也摸索過。如此充分準備下,心裏還是七上八下,覺得有一百件事情沒做。
剛上班的人都是雲裏霧裏,不知道哪一步走過頭,或哪一步因為沒看清,就摔了個大跟頭。
我速速吃過早飯,穿好衣服,才不過六點半,我就沖出房門。
走到了地鐵站,覺得腳隐隐作痛。看着腳下,才發現早晨過于緊張,直接穿上高跟鞋就沖了出來。
昨晚做了幾十件事,怎麽就忘了把平底鞋放在門口,把高跟鞋放在包裏?沒時間抱怨了,我安慰自己沒忘記穿鞋已經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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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地鐵來了,我只能拖着疼痛的雙腳上了車。不得不感慨辛勤的通勤大軍,還不到七點,車廂裏已經擠滿了人。
我沒有座位,站在那裏。有幾個人看看我,又盯着我的腳看。眼神裏有中“你想幹什麽?”的疑問。
我個子高,雖然鞋跟兒就那麽一點點,我穿上就有招搖過市嫌疑。對于此等質疑,我一律不予理睬。誰還沒有個疏忽的時候?
我到站了,下了地鐵,走向出口的樓梯。周圍人群湧動,身邊一個年輕女人拽着自己的背包,瞪着她前方一個中等個子男人,說着我聽不懂的方言。估計是那男人不小心撞了她的包。男人不理睬,左竄右竄的往前搶那麽兩秒鐘。
人群擁擠了起來,夾帶着我也往前傾。不料,我左腳上的鞋瞬間脫落,我不得不停下,左腳懸在空中,四下看去。心中念着,鞋啊,鞋啊,這可我工作第一天,你就不要再鬧了。
此時有人把鞋子放在我手上,“你在找這個吧。” 他說。
那聲音真好聽,伴随着深沉均勻的呼吸。
“謝謝。”我拿過鞋,感激的真想給他個擁抱。
看了他一眼,連忙打住我的激動。那是一張少有的幹淨俊朗的臉,濃密的眉毛下,目光清澈有神。
大清早的,我就遇到一個心靈美又外表美的人。如果我奶奶看到這一幕,一定會念叨這是貴人相助,是好彩頭。
“快穿上吧。”他說。
我趕快收起腦海中泛濫的無限聯想,穿上鞋子。出了地鐵站,再走幾步也就到了我們律所辦公樓。我進了電梯,一起進來的還有剛才撿起我鞋子的男人。
我心想,這人不會是騙子吧,先幫我,再和我說一番困境,讓我趕快出錢幫他度過難關。
他可能看出我對上海不熟,覺得好騙。我在眼角處又打量他一下,以他這樣的容貌氣質,做騙子真是暴殄天物。
別怪我太敏感。我之前的學校身處廣州鬧市區,騙子小偷常闖入校園,偷錢包偷自行車,混入宿舍偷電腦。我和同學私下常分析各種盜術騙術以及預防措施。難不成我在上海工作的第一個早晨就要對騙術溫故知新?
我不想讓他知道我在哪一層下。無奈,周圍人偏偏沒有和我同層的。我不情願的按了12層;暗盯着他,如果他也在12層下,我就和其他的人在別的樓層下。還好,他按了15層,我松了口氣。
下了電梯,直奔辦公室。辦公室的門無需刷卡,但要輸入密碼。我還不知密碼,可此時大門敞開,一派歡迎客戶随時到來的架勢。
我走進去,來到主辦公室,裏面有二十幾套辦公桌椅。有兩人已經開始工作。一個年輕女人的辦公桌上目測有超過十份以上的文件,她正在一份份的整理。
一位男士正眉頭緊皺的打字,鍵盤就要被他敲飛。尤其是寂靜的早晨,聽起來幾乎刺耳。可他傍邊整理文件的女人完全不在乎。兩人像是活在各自小宇宙裏,互不侵犯。
他們擡頭看了我一眼,面無表情的點頭,男士接着工作,女人起身問了我姓名來歷,淡淡地說:“我叫阿曼達.你先坐在這裏吧。”
她讓我坐下,遞給我一摞文件。“你幫我把這些按從一月到十二月順序整理好。”她倒是很會利用人力資源。
我接過來,是一個公司過去一年各種保險的資料。我開始小心的整理起第一份非正式工作任務。
過了一會兒,各方人馬紛紛到來。九點整,所裏的頭兒傑瑞米給大家開早會。傑瑞米是一個中年美國男人,面試過我,在律師裏算是性情極為大方開朗的。
傑瑞米給大家布置了任務,又稍帶介紹一下我,也簡單說了下所裏人員組成:二十個中國律師,三個美國律師還有六個法律助手。
我暫時被安排到國際業務部。聽起來好聽,可我初來乍到,外籍公司的設立和投資,稅法,知識産權這些還輪不到我做,只先做些小數額的房屋買賣合同,還要接些別的律師不願做的整理文件或者翻譯的活兒。
這一上午,我都在把一份買賣協議從中文譯成英文。我相信所裏不缺這份文件的英文版,讓我翻譯是讓我快了解工作,二是測試一下我的英語能力。
中午我要上交翻譯好的資料給上司。我們部的負責人叫陸城,可今天未見他,據說出差了,兩天後回來。暫時由綜合法律部的王祝顯來代理陸城的工作。
我把文件給王祝顯看。他過目一眼,五秒以內漫不經心的放在桌子上。再次證實了這份文件只是對我的測試。
他遞給我一份新的合同,“這個客戶就由你來負責了。”他不緊不慢的說。
看來我算通過了測試,不然怎麽拿到的第二個活兒?我松口氣,覺得口渴,去茶水間喝水。也就十幾米的路,可每走一步,我的腳又疼又麻,那堅硬的鞋子卻還是飽滿狀态,絲毫不松馳。
茶水間有兩個同事,一個是阿曼達,中文名叫張曉芬;另一個是黎夏。
張曉芬很瘦,笑還是不笑,眼睛都愛眯在一起,像總在琢磨周圍人的一舉一動。
黎夏很白,她應該很自豪這個優勢,特地穿了一件粉色的小西裝外套。
我們辦公室裏無論男女,都嚴格遵守着裝規則,顏色一律黑白灰。只有黎夏看上去很紮眼。但她臉上寫滿—我愛怎樣就怎樣,你們看着就是了。
能在辦公室裏自由綻放個性的,不是律所主人就是能帶來銀子的客人。八成黎夏和後者有關系。
張曉芬和黎夏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看到我走進來,張曉芬微微點一下頭,也可能是累了舒展下脖子。
黎夏基本無視周圍一切,也全當沒看見我,興高彩烈的對着張曉芬說:“......我聽說他基本都是在晚上七點半下班回家。”
她滿臉都是紅暈,在粉紅外套的襯托下,有種少女漫畫裏的公主氣息。
“我怎麽沒聽說過?”張曉芬眯起眼睛崇拜的說:“你是不是跟蹤人家了?”
“我倒是想。”黎夏的聲音慷慨中帶着幾分真情。“我特意在電梯那裏等了好幾次,硬是沒碰上。我的心散落一地。”
張曉芬笑的神采飛揚,“我說怎麽早晨來的時候看到清掃阿姨搖頭,是不是都是掃你的眼淚?”
“說正經的。”張曉芬說,眼神中并無正經之意,“你說他有沒有女朋友?”
黎夏嘆息:“我要是知道,就不再這裏浪費時間了。他要是沒有,我就沖上去。就是有,我也一樣。”
“到時告訴我一聲。”張曉芬說:“他可是我最先發現的。也要講個公平競争是不?”
“我黎夏看中的東西,從來不和別人分享。男人更是。”她帶着狠勁兒的說。
我明白了,這兩人談的是某位在這棟辦公樓裏工作的男士。看出她們有更多心情分享,我連忙撤出。
從飲水間走回辦公室的這一路上,好像是從小女孩兒的浪漫情懷忽然走到了戰場。辦公室的同胞們都在埋頭苦幹。
早晨我看到敲鍵盤的那位男士正在審閱一份合同。他叫盛維新,我暗自叫他鍵盤飛郎。除了在早會上看到他兩眼無神的坐在會議室裏,他沒離開過辦公桌。
另外的幾個法律助手桌上也都是厚厚的需要整理的幾大摞文件。
我也趕快回到座位前,把桌前的文件打開,和我的第一位客戶詹姆斯.高登聯系起來。“親愛的高登先生......"
5點是正式的下班時間,我沒離開。工作第一天,和所裏的其他人比,我不算忙,可也要做出忙的姿态,況且我還有好多要熟悉的文件。
六點四十,我準備離開,盛維新還盯着電腦,寫着郵件。他一擡眼,看到我,眼中充滿血絲,目光麻木夾雜憤怒。
我想他是在怨恨我這麽早就走了?他竟友好的點點頭,我也點頭。看來他不是恨我,只是太累了。
走出辦公樓,我的神經松懈了一下。路過一個小草坪,停下腳步。這裏寸土寸金,有一片青草地真是難得。我坐在草坪前的長椅上,松開鞋子,反正地鐵站就在前邊,先讓我的腳喘口氣再說。
“看來你真的不喜歡你的鞋子。”有個聲音笑說。
我擡眼一看,是早晨撿起我鞋子的男人!今天兩次光腳,次次被他看到。
我顧不上尴尬,雙腳自動塞到鞋子裏,站起身說:“在這兒休息一下。”
“你在12樓志恒工作?”他說。
“是的。”我說。
不難知道我的工作。我們那層辦公室被兩家瓜分,一個是我們所,一個是軟件公司。我一看就和軟件搭不上邊兒,排除法就是律所。
他伸出手和我握手,手掌溫暖有力。“張佩遠,在十五樓的邁遠純工作,一家風投。”
“李元夕。”我說。
“這個名字好,連你的生日也一起告訴了。”他說。
“我的名字和生日無關。”我說。
就算元夕有元宵節的意思,我的生日在五月份,剛剛過去。
他說,“那你父母大概是希望你能一直陪在他們身邊。一家人團團圓圓的。”
“也許吧。”我說。如果是那樣,為什麽我一直在不停的遠離家人?
我生在東北的一個城市,一個冬天能把人凍成糖葫蘆的地方。從13歲起,我到一個外地寄宿中學讀書,高中畢業去一個千裏之外的大學,現在又來到上海。前方是什麽?是和父母的一次次分離,一次次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重新開始。
“人要往前走。”他說:“就像你在這休息一會兒,但還要繼續走路,坐地鐵回家。”
他又說:“不介意一起去地鐵站吧。”
我沒反對。心想這人沒少搭讪女人吧,技術純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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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走在一起。夏日傍晚,空氣裏的水蒸氣讓人窒息。張佩遠的存在卻像是清風。盡管我辯不出這風的方向和來去,不影響我感受此刻的美好。
“腳還疼麽?”他說。
“它已經麻了,不知道疼了。”我說。
我們對視微笑。
“你在上海工作很久了麽?”我問。
“來這裏有半年左右,不比你更久。”
他的樣子也看不出是北方人還是南方人,是國內還是國外長大,年輕但有種猜不出年齡的成熟。暫且就把他當成“清風先生”吧。
古代小說裏的秀才累了,歇歇腳時都能有個狐妖仙女的陪伴,我的腳都疼了一天,有個清風來說說話也不錯。
我們走到車站,看着來來回回的地鐵。我還有點糊塗地鐵的方向,只記得線上有好多岔路,只記得我的站點在5站外。
他又是什麽方向?
我告訴他我在哪裏下,他說:“你在我前兩站下。”
就這樣,我們上了同一列地鐵。
我怎麽就這麽相信他?一定是工作一天後累傻了。這可不行,就是他沒有惡意,我也不能放松警惕。本來對上海就不熟,方向感又不好,如果被人拐賣了,都找不到回來的路。
清風先生或許是感受到我大腦中混亂的神經信號搭配,看了我一眼。“你到站了。”
我下了車。他隔窗向我揮揮手。我也揮揮手,看着他随着地鐵漸漸消失在遠方。
命運有時就像地鐵。人們上了車,和一些人相遇,然後在某一站你下了車,揮手告別。本以為可以再見,卻不知,很多人和事就這麽過去。你在相遇的那一刻沒有識別,錯過時也不知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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