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圓謊

我把小喇叭一家人迎進來，把我的房間打開，讓兩個小孩兒能來回跑跑。

但我卧室裏就張床和一個書桌，加上臺電腦，實在不适合十歲以下兒童久留。

小喇叭和妹妹果真轉悠一圈，就跑到廚房。

我正在廚房給他們爸媽沖咖啡。兩個小孩兒圍着我轉，想他們肯定是在找吃的。好在我在超市裏買了些小點心，就拿給他們吃。

屋裏也沒什麽玩具，我就給他倆找了幾張紙幾支筆，在那裏塗塗畫畫。

小喇叭很乖，拉着妹妹坐在餐桌前，畫了起來。

我将咖啡遞給喇叭爸媽，他倆很客氣的接過去。

喇叭爸的英文名字是艾倫，喇叭媽叫官德琳。

艾倫是典型的男人思維，不願意廢話，直接進入主題。

事到如今，他也不再瞞我。他們兩年前從東歐的F國來到美國，但不是非法移民，而且拿的是H-1B工作簽證。就是我們這些"法律民工"都希望律所幫着辦理的簽證。

H－1B是公司或者科研部門發給一些有特殊技術，特別是掌握高科技的外國人士。實際就是他們能做的是技術活兒，一般的的美國人民不太會做，所以不會搶美國人的飯碗。

這倒無可厚非，哪個國家的政府不是先護着自己國民的利益？

艾倫拿到H1-B的卻不合常規。他在F國內本是一個語言教師，教一種古老失傳的語言。

他有個遠親叔叔在美國做海鮮生意，成立了公司，做到一定規模，現雇了27個人。當中還有兩個非法移民。

艾倫一看非法移民都能在叔叔那裏求生，自己有什麽不能的。特別是要讓他這對兒漂亮寶貝在美國長大。

在他的要求下，他叔叔就把他們一家人辦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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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也考慮過直接辦親屬移民。事實上，好多移民取得美國國籍後，他們的親人都會想借機在美國留下。

精明的美國政府早就想到了這一步。想要辦理親屬移民，你必須是美國公民最親密的親人。

有多親密？要麽是美國公民的父母，伴侶，或者是未滿21歲的未婚的子女（要是結了婚，又帶來一家老小怎麽了得？），最後就是公民領養或者即将領養的孩子。

艾倫一項也不符合，所以一位律師幫他申請了H-1B 簽證。給他描述的特殊技能是促進做叔叔公司和F國的貿易活動。

移民局真的給批了！

艾倫說到這兒，下意識的看了我周圍一圈，好像做賊心虛。

看來他還是很在意這名不副實的簽證身份。

現在艾倫負責他叔叔公司的簡單的貿易業務聯系，但他做的主要的活兒其實是在海鮮市場賣魚。

下班後他還報了電腦課，想找份在辦公室的工作。可因為英語障礙找不到什麽好工作，一般的工作還不如賣魚賺的多。

他要養家，只能先這麽将就着。

艾倫要想長期在美國生活，眼前申請綠卡是大事！

我想只要他不是非法移民，可以馬上申請綠卡。

可艾倫的文科學歷背景想要得到綠卡也不容易。怎麽也要等個5－7年，這期間他要一直在海鮮市場工作，會吃很多苦。

我直接告訴他綠卡申請的漫長等待。他看着小喇叭和女兒，說他和妻子可以承受。

這男人很美，自然的帶着風流潇灑的氣韻。可以想象他做老師時，定是讓很多女生心馳神往的類型。

他妻子關德林憐惜的看着他，眼裏濕潤，讓我想到“一只梨花春帶雨”。

請原諒我的溜號，人家夫婦和我讨論這麽嚴肅的問題，我還想到這些亂七八槽。

只是這對璧人過于美好。他們坐在老舊的沙發上，仍然美的像精致的油畫和雕塑。這簡陋的客廳一角竟然因為他們而蓬荜生輝。

但這是一對實實在在的夫妻，在生活的邊緣處掙紮，想着怎麽掙錢付房租和養大孩子。

我不經意間看着艾倫粗糙的大手。那雙手曾經翻着書頁，寫下他的驕傲，現在只能擺弄一只只失去氣息的魚。

除了每天忍受海鮮市場的吵雜和海腥味兒，他精神上的失落呢？他恐怕忙碌到沒時間計較這份空虛。

我想到我父母在他的處境也會這麽做。吃多少苦都是為了給我一個好的生長環境。這樣想來，竟覺得自己應該責無旁貸的做這個申請。

我給了艾倫我的名片，讓他下周到安德魯律所來和約翰見面。

原則上，我們組的客戶，約翰都應該見一下。

我送走了艾倫一家，看到小喇叭和妹妹畫的畫。妹妹畫了小花小草。

小喇叭畫了一個簡易造型的超人。而且超人的嘴是向上翹的，笑的和小喇叭一樣。

真希望喇叭能一直這麽開心。

我像他那麽大時，很敏感。看到爸媽有心事，也跟着郁悶。他們要是算計經濟賬，我會琢磨是不是少用點兒零花錢。他們要是吵個架，我會覺得婚姻很危險。

如果我是小喇叭，應該已經感到自己和其他小朋友的不同。

我會問，為什麽其他的孩子的的爺爺奶奶，親朋好友都在身邊？他們可以和家人度假，在聖誕節有許多禮物；而自己的爸爸少有假期，整天早出晚歸，工作的比任何人都勞累，但日子過的還是很辛苦。

可小喇叭并未受到家庭的任何影響。我想起他在那裏畫畫的時候，沒有一點兒寄人籬下的敏感和自卑。

他是不是已經學會了美利堅人民生性樂觀的态度？他的笑容是不是他爸媽在這裏堅持下來的理由？

而我第一次感到我做的事有意義。之前的每個客戶，我也希望他們能拿到綠卡。不管他們是通過什麽途徑來到美國，有着怎樣不堪回首的往事。

作為律師，我除了掙那點兒微薄的薪水，幫助他們拿到那張小小卡片也是對我能力的肯定，不然還用什麽來證實我的工作價值？

但一次，我真的希望幫助小喇叭家在美國生活下去。

盡管我會在艾倫的申請中摻些水分，把他的優點無限放大。但這水分也是為了沖淡這家人的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