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無極

“無極殿是一個挺特別的宗門,都說他們門下弟子懷有仁心,對妖物也并非斬盡殺絕,凡無惡行者皆以寬仁良善之心對待,甚至會與一些妖物交流修習法門,”高沖寒道,“牡丹姑娘真是手段非凡,這種細節都能查到……還是她通過白芍姑娘去了解的?無極城附近的妖物靈物都知道嗎?”

他想了一下:“以他們那天對小爬的态度來說,讓人覺得不太可信。”

駱逢空說:“除去靥鬼那天之前,他們已知道你在這裏。”

“是啊,我那麽張揚,施檀又不是不認識我,他們弟子還在夜會上巡邏……”高沖寒認真想了一會兒,目光忍不住往旁邊人衣領裏探了探,從他的角度可以看到一小片紅痕,看不見的地方更多,都是他留下的。

無論對他如何折騰,這人都是隐忍克制的。

滿身狼狽的痕跡,在暴雨呼嘯的背景裏承受着,某些感覺達到頂峰,卻也只肯露出一點點情緒。

哪怕跪俯在下,臉上依然減不去清冷和空茫,只在心底深處不時跳躍一股一股的潮湧,別人都看不出來。

他那麽順從,又那麽冷靜。

實在被鬧的狠了,被逼的狠了,才會洩出來一些聲音,藏着情動與難耐。

看着他的人,當然就更想對他折騰,使盡全身的力氣也不夠。

“沖寒。”駱逢空叫了他一聲,有些窘迫。

高沖寒說:“很好看。”

駱逢空移開視線。

高沖寒點了點他的胸膛,輕聲問:“你想在我身上留嗎?”

意味深長,似含暗示。

駱逢空又把視線轉回來,他還主動不到這種地步,他沒有想過。

但高沖寒提了,他怎麽都要開始想了。

高沖寒彎起眼睛,狡黠地笑起來:“不過我們現在有正事。”

邪門的雨一夜過後仍舊未停,再這麽下去就要成災了,品花樓裏的人個個神情惶恐,幾乎已經看到洪水沖垮房門的場景,捂着自己的財物忐忑不安,滿城百姓恐怕都不會安心,盯着這場不尋常的雨茫然而恐懼。

“這雨又跟什麽有關呢?”

無極城一帶從未下過這麽大的雨,上一次發洪水聽老人說都是兩百年前的事了,但是很快就被龍神擺平……昨夜暴雨剛起時,茶棚老板這樣說。

高沖寒眯了一下眼睛,眼底的情緒晦暗不明。

“沖寒?”駱逢空抓住他的手臂,神色有一絲擔憂,對他來說,能在臉上露出來擔憂之色,便已盡顯情緒,那是高沖寒在他心底的絕對重量。

他早有感覺,高沖寒玩鬧潇灑的表象之下,似乎藏着一種晦澀複雜的東西,他不願意讓人看到,但那不表示不會暴露。

高沖寒看向他,恢複了一貫的神情:“這種情況下出門,是一種挑戰。”

駱逢空張了張嘴,終究沒有再問。

兩人都盡力撐起避雨術法,踩着駱逢空的飛劍趕往無極殿。

剛在門口落下,便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大師兄!駱師兄!”

季眠和靳思若正跟施檀幾人說話,他倆手裏撐着一把巨大的傘,快有一間亭子那麽大了,這會兒被雨沖刷的破了好幾個洞,季眠一邊抹腦袋上的雨水一邊驚喜地呼喊他的師兄們。

“你們在這幹嘛?”高沖寒問。

季眠喊道:“無極殿的人請我們來的,說是請我們幫忙對付妖雨!”

高沖寒望向施檀,施檀拱了拱手:“妖雨恐生災難,所以鄙派想請歸暮山千仞派的幾位仙友相助,共商應對之法。”

高沖寒:“哦。”

暴雨在那裏充當背景,季眠大概覺得不扯着嗓子就聽不清話,又喊:“師兄你倆昨天去哪兒了?是他們把你們找回來的嗎?”

“不是。”高沖寒對施檀道,“我們有一個小朋友,就是那天晚上你們見過的那個小妖精,他不見了,想請無極殿幫忙尋找。”

小爬的确是不見了,一早起來高沖寒喊了一圈都沒見到他的草影子,小爬基本都在他周圍徘徊,沒有那麽容易就失去蹤跡。

于是現在要相互幫忙了。

他們進了無極殿才減去了些被暴雨狂砸的狼狽,得以喘回來一口氣。

“高師兄的朋友興許是為了躲雨才暫時跟你們失去了聯系,只要妖雨退去,便可以找到他了。”施檀道。

“妖雨?”靳思若捧着熱茶,發現關鍵,“無極殿知道這雨的內情嗎?”

施檀嘆了口氣:“多半就是那條妖龍作祟。”

高沖寒露出饒有興味的神色。

施檀道:“不瞞幾位,無極殿有記載,兩百年前無極城曾有妖龍作亂,暴雨連下三日,洪水成災,使得不少人受難,後來妖龍被鎮壓災難才平息,沒想到兩百年之後又遇這般離奇暴雨,我們猜測是那妖龍沖破了封印,正計劃去查探一番将其斬除。”

“啊?妖龍被鎮壓在哪裏?”季眠問。

“就在無極城外東邊的波浪湖中。”施檀很愁,“因為龍游夜會我們都非常謹慎,前幾天才去看過,那時候明明沒有任何異樣,不知為何突然生了亂子。”

他一頓,又想到了什麽:“聽說最近不少地方都出了動亂,說是有什麽千年難見的大魔頭出世,其魔氣使許多鎮壓妖魔的封印松動,好幾個殘暴禍亂的大妖怪都逃了出去。”

靳思若凝着眉,個中內情,她不久前也聽師父提過,但師父沒有詳說,她道:“旁的不說,眼下這場雨該怎麽解決?”

施檀道:“如果真是妖龍作祟,把他除去這雨也就該停了。”

靳思若跟季眠道:“我們一定幫忙。”

駱逢空一如既往般沉默聽着,沒有發表任何意見,高沖寒也不像以往那麽活躍,看起來似乎不怎麽有熱情。

這時跨進廳堂來一個灰袍的道人,施檀幾個弟子紛紛過去行禮:“師父。”

正是無極殿的木掌門,瞧着約摸有四十歲,但修士的年齡不能以外貌來判斷,無極殿雖不及三山六派,這位掌門卻也不是泛泛之輩,他擡手示意弟子們免禮,往季眠他們這邊看了一眼,施檀忙介紹:“師父,這幾位便是弟子跟您說過的仙友,千仞派的高師兄、駱師兄以及季眠兄弟,還有這位是歸暮山的靳姑娘。”

靳思若與季眠起身行禮,高沖寒也意思意思的拱了下手,道:“木掌門,久仰了。”

木掌門看向他,因他身上那股煞氣而稍有波動,但很快就掠了過去,轉向駱逢空身上,卻是目光一定。

季眠心道:又來了,凡是妖魔見了駱師兄就走不動,凡是斬除過妖魔的修士見了駱師兄就忍不住親近生好感,然後真正接觸之後發現駱師兄為人冷淡不好親近就又感覺到落差。

他要是駱師兄,一定會很煩。

駱逢空并沒有表現出厭煩,他雖然臉上一貫的平靜漠然,卻也周到的行了晚輩禮。

木掌門愣了一下,道:“幾位不必多禮,無極城異事還要幾位辛苦,在下感激不盡。”

他又轉向施檀:“斬除妖龍之事一定要好生準備,不可留下後患,為着無極城百姓一定要盡心盡力。”

施檀等弟子皆道:“請師父放心。”

查探妖龍不知道無極殿還要做什麽準備,反正不是立即就去行動,幾人就先被領去了客房休息。

“難道你們說的那個靥鬼背後的大妖物就是波浪湖的妖龍嗎?”季眠坐下來,對着無極殿安排的一桌子飯菜也沒有胃口,分析道,“因為妖龍不在無極城中,所以天明鏡才沒有感應到?”

靳思若撕下一個雞腿,看了看:“有這個可能,但是……”

“別吃。”駱逢空道。

靳思若愣了一下,放下雞腿:“果然有問題嗎?”

季眠懵着看他們。

高沖寒湊近嗅了嗅,道:“很簡單粗暴的方式,蒙汗藥,而且是強力蒙汗藥。”

加了東西作掩護,即便是有修為的仙門弟子也不會輕易察覺出來。

“啊?為什麽啊?”季眠很震驚,無極殿弟子看起來都那麽胸懷大義謙遜有禮的,怎麽轉頭就給人下藥呢?

“眠眠啊,你讓師兄說你什麽點好?”高沖寒道,“你這樣被妖物吃了還傻呵呵地以為自己是助人為樂,蠢不蠢?”

季眠道:“批評我吧,我聽着,但你們得說說是怎麽發現的啊。”

靳思若道:“事有反常必為妖,暴雨之前無極殿就三番兩次邀請咱們做客,過于熱情了,讓人不踏實。”

仙門人情往來往往淡泊,又不是七大姑八大姨的走親戚。

高沖寒則把牡丹姑娘委托的事說了一遍,道:“本地人都覺得無極殿不對勁,今日一見他們整個宗門都透着一種邪性。”

季眠:“是嗎?”他完全看不出來。

高沖寒放在桌面上的手指點了點:“那夜咱們除去靥鬼,他們很快就趕來了,靳姑娘告知他們無極城可能藏有妖物,他們不去抓妖,卻悄悄派人盯上了我們,太不正常了。小爬失去蹤跡也不會因一場暴雨那麽簡單,就算這是妖雨。”

季眠根本不知道這兩天自己還被人盯着,他努力跟上他們的思路:“那咱們現在是要潛入這無極殿內找到蛛絲馬跡?所謂的妖物很可能跟無極殿有關系?靳姑娘的天明鏡有反應嗎?”

靳思若搖了搖頭:“讓我認為不對勁的只有直覺。”

“這得是個什麽妖物啊這麽強悍?天明鏡都測不出來?”季眠發愁了。

而且他們現下的潛入遇到了一點小麻煩……無極殿的人或許一直都想除掉他們,可能顧忌光明正大打不過,所以引他們入無極殿,一進來就開始安排蒙汗藥大餐了。

靳思若皺眉:“裝作若無其事?然後硬着頭皮繼續查?我看他們也不敢直接撕破臉。”

那這桌子飯怎麽辦?不吃不就代表他們已經發現了嗎?跟撕破臉有什麽區別?

高沖寒看向駱逢空,感覺他有話想說,似乎是有了主意。

駱逢空沒有說話,他起身把門拉開,嘩啦啦的雨聲頓時躁亂入耳,在這麽嘈雜的情況下,他還是察覺到了房間四周窺探的視線。

無極殿的弟子在監視他們。

他看着高沖寒:“給我一樣東西。”

高沖寒想了想,從頭上拽了一根卷發給他。

駱逢空頓了一下,有些不舍得用他的頭發,但季眠兩人在盯着,他也沒有多猶豫,施術将頭發抛到門外。

狂亂的雨幕使人視野模糊,沒人看清那道影子是從哪蹿出來的,總之一條大黑狗跑了過來,還是條貪吃的大黑狗,撲進屋裏蹿到飯桌上就是一頓風卷殘雲,所有的飯菜都被糟蹋了,大黑狗放肆地吃完又一溜煙蹿了出去,跑到沒人看到的角落變回了一根頭發。

衆人:“……”

很好,簡單粗暴,這麽一來飯菜就是被外力破壞的,臉暫時沒撕破,在無極殿的人選擇直接動手之前他們還可以賴着調查。

還得是駱師兄啊,那障眼法使的出神入化的,跟條真狗一樣……季眠滿心敬佩。

高沖寒把門重新關上,在無極殿弟子反應過來之前道:“分頭留心追查,去查探妖龍時靳姑娘和眠眠悄悄溜回來,調查無極殿裏的貓膩,注意不要被那個木掌門發現,我對那條妖龍感興趣,就跟他們一起去,空你……”

駱逢空道:“我跟你一起。”

保不齊無極殿還要在波浪湖邊上搞點什麽陷阱……高沖寒不想讓他一起去,除了擔心有危險,也是怕……

靳思若道:“你放心,我一定照看好眠眠,不用讓逢空幫我們。”

高沖寒看着駱逢空,不忍拒絕他,只好點頭,又看向小師弟,也是不放心,他猶豫了片刻,從乾坤袋裏找出那張隐約閃着綠光的符篆,交給季眠:“若遇致命危險,便點燃這張符。”

靳思若見他拿出這東西,先是有些恍然,後又明白了什麽,但眼下這種時刻不适合掉書袋,她便沒有多說。

季眠聽他這話,連忙鄭重地把符篆接過來:“這是什麽了不得的法寶嗎?”

“不是,”高沖寒一本正經道,“點燃了它,師兄會化作七彩祥雲來救你。”

季眠:“……”他就不該相信師兄的正經。

但還是把符篆小心地收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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