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暴雨
“龍游夜會祭祀頌揚的主神,正是一位龍神,時有妖龍作亂,龍神降臨于世,鎮壓妖龍,威懾妖邪,保一方平安,護一方寧靜,無極城方圓百裏才得安寧無憂、風調雨順。”
“這位龍神如今還在嗎?”高沖寒與駱逢空坐在茶棚裏,賞着巡游的隊伍,與茶棚的老板閑聊。
“龍神滅除妖邪之後,自然就回到九重天上去了。”老板道,“不過我聽人說,有人曾在瑞雨之後見過龍神于天空騰雲,一眨眼就不見了,我們就猜那是龍神下凡除妖,便把這當作祥瑞之事。”
高沖寒單手捏着茶碗,笑問:“老板可見過龍神?”
“我哪有那般福氣,仙神斬除妖孽如飛鷹擒兔、烏雲化雨,易如反掌,玄妙至極,皆非凡人可見,別說天上仙神,便是咱們這人間的修仙宗門,也是個個神通廣大,”老板也是個妙人,比劃道,“那都是仙氣飄飄非常人所能比拟,他們……诶,他們就像你旁邊這位公子,一看就感覺不食人間煙火,只喝晨露仙水,我們活得都不一樣啊。”
“是嗎?”高沖寒遞到駱逢空嘴邊一塊茶點,駱逢空張嘴吃了。
看,是食人間煙火的。
老板愣了愣,緊接着笑起來:“今我能見仙人之姿,三生有幸,仙人即便食谷茹素,也不畏塵俗所絆、不為塵俗所染啊。”
這麽會說話……高沖寒高興的又點了幾樣茶點以及一壺新茶,繼續跟老板胡侃。
駱逢空的目光本來都在這茶桌方寸之地,不知為何,心中似有所感,擡眸看向遠方的夜會巡游,在其中一座神像上停頓了片刻。
高沖寒跟着看了過去。
老板注意到他倆的目光,看了看笑道:“兩位也覺得奇怪吧?”
高沖寒:“嗯?”
老板指了指那個神像:“我們原本也不認識,龍游夜會以前是沒有的,近幾十年才見到,大家還說不知這是哪路神仙能跟護佑一方的龍神并列,後來聽無極殿的仙師說,那是一位資歷很老法力也很強大的老神仙,是什麽上古雲荒的大神尊,叫作青允帝尊的,別說他,就連他座下的那些弟子都是呼風喚雨無所不能的大神,個個都厲害的很,只不過青允帝尊那一脈的神仙都比較低調,咱們凡人便不知道,其實論資排輩,龍神遠遠不及。”
“老板真是博識。”高沖寒稱贊了一句,去看駱逢空的臉色。
駱逢空已經把目光收了回來,并沒有多麽在意。
老板說:“我就是喜歡打聽這些事,聽着有意思,當作咱們這柴米油鹽裏的一個消遣。”
高沖寒道:“我也覺得有意思。”
夜會才進行到一半,突然下起了雨,老板喜道:“定是龍神知曉了這場盛會,有感咱們心誠,所以下了一場瑞雨。”
瑞雨自然不能阻擋人們的熱情,龍游還在舉行。
然而又過了一盞茶的時間,那雨突然磅礴洶湧起來,任誰都無法招架,茶棚差點被沖塌,下了一陣,水流幾如河,便是再虔誠的信徒也堅持不住了,人群漸漸散去。
“咱們走吧。”
暴雨剛起時高沖寒便握着駱逢空的手起身,駱逢空使起避雨術法,原本應該萬無一失,誰知避雨術竟也不能完全遮擋,瓢潑般的暴雨翻來覆去,兩人皆淋了水,感覺這種落湯雞一樣的體驗還挺新奇,倒沒有慌亂,準備到路邊随便一個店鋪裏去避一避。
這時隔着雷動般的雨聲,高沖寒隐約聽到了呼喊:“……公子……公子……”
擡頭仔細一看,旁邊竟是品花樓,樓上燈火明亮,似乎開了一扇窗,雨幕相隔,也看不清是什麽人似乎在對他們瘋狂招手:“來……避……避雨……”
高沖寒拉着駱逢空跑了過去。
一入屋檐下,雨聲頓時減了一半。
身後門板打開,一個模樣有些熟悉的少女道:“兩位公子,牡丹姑娘請你們來避雨。”
是那個去客棧送手絹的女孩。
高沖寒看向駱逢空,問他的意見,駱逢空道:“多謝。”
這是不介意了。
其實他清楚高沖寒不會跟人家姑娘有什麽牽扯之後便不在意了。
那侍女含羞一笑,領着他們到樓上一個房間,叫人送了熱水上來,以屏風隔開,分置兩個浴桶,還準備了幹淨的衣袍。
高沖寒沒有急着去換洗,撐着門框道:“多謝姑娘,只是我們素不相識,進來避雨就算了,再遇如此招待實在過意不去。”
侍女道:“不用過意不去,我們姑娘喜歡公子,為公子願盡心盡力。”
高沖寒十分正經道:“我對你們姑娘無意,自不可受這份心意。”
侍女看了看他,收了笑,低聲道:“牡丹姑娘有事請求兩位仙師,請仙師勿怪唐突。”
原來如此。
這下終于可以安心去洗澡了。
沐浴換衣之後,那侍女又送來熱湯熱飯,待他們用過之後牡丹才過來說話。
花樓裏的姑娘容貌自然不差,牡丹更是其中一流,舉手投足皆有楚楚風韻,只是她眉心微蹙,心神不寧,似乎頗有焦心之事。
走到兩人面前,牡丹先行了一禮,才道:“我有一樣物件可以感應靈氣,所以縱公子掩藏身份,也猜出了一二。”
她看了一眼駱逢空。
高沖寒本覺得奇怪,他進花樓招搖的時候帶着小爬的法寶怎麽還會被認出來,再看她的眼神頓時便明白了,駱逢空與他同行時那法寶當然也可以幫駱逢空隐藏,但他們兩個也不是時時刻刻都挨在一起,所以是駱逢空被認出來了。
牡丹把一塊玉佩拿出來,道:“實不相瞞兩位,這物件乃朋友所贈,我那位朋友是一個……芍藥花妖。”
高沖寒臉上并無異色,只拿起那玉佩看了看。
牡丹定了定心,道:“白芍雖是花妖,但從不害人,她沐日月光華得以修成人形,以為姐妹們和客人們雕青而生活,勤勤懇懇平平靜靜從未出過意外,無極殿的仙師也知道的,并未将她當那些惡妖除去,可是……”
她哽咽了一下,又勉強保持鎮定:“一個月前白芍突然失去蹤跡,無極城遍尋不到,我懷疑她是不小心被誰除邪時誤殺,還求到了無極殿打聽情況,可無極殿的人都說沒見過白芍,白芍不可能無故消失,所以……便想求仙師幫幫忙,看能不能把她找回來,無論結果如何,牡丹都願意當牛做馬來報答。”
高沖寒問:“你沒有請無極殿幫忙嗎?”
“已經請過,”牡丹咬着嘴唇,猶豫片刻,道,“可我……總是不放心。”
高沖寒直接挑明:“你懷疑白芍是因為無極殿失蹤的?”
牡丹點頭:“白芍不會亂跑,無極城又都在無極殿把握之中,所以我心中疑惑,只能求無極殿外的仙師。”
所以她找高沖寒二人的時候才那般小心,尋一些旁的借口,原來都是心有疑慮,為了不讓某些人看到她的真正目的。
高沖寒與駱逢空對視一眼,又問:“你不信任無極殿,卻願意信任我們?”
依照常理,也沒人會去找修士救一個妖怪,不管這個妖怪是好妖還是壞妖。
“我……”牡丹神色一僵。
外來的就比本城的靠譜嗎?又怎麽确定他們就比無極殿的人強?還是說只想挑起他們對無極殿的興趣讓他們去無極殿搞事情?
高沖寒嘴角含着笑意,感覺這位姑娘真不是一般的心态。
牡丹嘆了一聲,俯首又行了一禮:“還請恕罪。”
然後拍了拍手,她的侍女捧着一個匣子過來,匣子打開,裏頭是滿滿閃着光澤的金錠。
她說:“剛才多有得罪,牡丹請兩位無極殿一探,不知兩位有沒有興趣?如若白芍平安回來,我會再奉上一匣金子。”
其實她只是要找異于常人的高手,并非一定要是仙門修士,還擔心高沖寒駱逢空不在意金銀不接她的委托,所以特意暗中觀察了幾天。
駱逢空肯定不稀罕金銀,高沖寒還是有點稀罕的。
嗯,能買不少金點心呢。
他說:“成交。”
牡丹臉上這才有了一點笑意,她往窗戶那邊看了一眼,道:“雨還未停,兩位公子便在這裏休息吧,若有任何需要盡管吩咐便可。”
侍女放下匣子,跟在她身後出去,走到門口牡丹又回頭道:“關于無極殿的一些情況,你們或許不了解,明日我讓人整理了送來。”
高沖寒道:“姑娘對朋友當真情深義重。”
牡丹往他和駱逢空身上掃了一眼,眼底隐着些複雜的情緒,道:“……我們想遠走高飛呢。”
高沖寒随即了然,理解地笑了笑。
“終于終于跑回來了!”靳思若抹了把臉,癱在客棧大堂裏大喘氣。
季眠跟在後面,全身已經濕透了,他站在那愣了一會兒,突然反應過來什麽,連忙去跟店家要了一條幹淨的毯子,又跑回靳姑娘身邊:“這個給你……別着涼了。”
靳思若腦袋都快被雨水澆懵了,她暈頭轉向地辨認了好一會兒,才找到季眠的身影,拽過毯子蒙在頭上把整個人都包住了:“我就是一條撲騰傻了的魚。”
季眠坐過去,沒話找話道:“魚也挺好的,自由自在,水裏都是它的世界。”
靳思若:“然後大魚吃小魚,大魚吃飽了還貪嘴,被漁夫釣上岸,紅燒,清蒸,油炸,糖醋……”
季眠:“……”
他反應了好一會兒:“你餓了吧?”
靳思若:“是挺餓的,尤其轉了一晚上一無所獲之後就更餓了,還遇上這邪門的雨,雨裏有沒有魚啊……”
“……”
季眠站起來,叫來小二點了四種不同做法的魚和一些湯品,又回頭道,“濕衣服穿身上不好,靳姑娘你……”他不好意思地道,“你先回房換一下吧,之後就可以吃魚了。”
靳姑娘聽到這體貼的話,蒙着毯子擡起頭:“眠眠,你真是個好弟弟。”
季眠:“其實……我沒有比你小很多。”
靳姑娘沒有聽進去,掙紮着爬起來洗熱水澡去了,洗完果然就正好吃飯,有一大桌子魚,但是回來的就他們倆,高沖寒駱逢空還有小爬全都不見蹤跡。
季眠樓上樓下找了一圈都沒有找到人,只得單獨跟靳姑娘吃飯。
“剛剛掌櫃跟我說,咱們出去之後無極殿的人找來了。”
“他們找來幹嘛?”靳思若埋頭吃魚。
“留了話,說是想請咱們去無極殿做客,哦明日還會再來拜訪。”季眠道,“我估計他們來不了,那麽大的雨除非游過來……師兄他們也不知道有沒有淋雨,有沒有地方去?”
“他們都那麽大的人了,不會有事的。”靳姑娘安慰了一句,擡頭看他一眼,一向深度顏控的她突然發現季眠眠長得也很端正,不,是可愛憨厚那一款,挺招人喜歡。
她這是被靥鬼摧殘了審美,現在一看到長得好看的男的就有陰影了。
季眠眠點了點頭:“但是小爬有點讓人擔心。”
靳思若道:“放心吧,那小可愛不是一般妖,只是暴雨的話他不會有事的。”
暴雨一直未停。
“原來盯着我們的不止一方人。”躺在品花樓舒适的房間裏,高公子非常惬意,有點什麽都不想管、只跟駱逢空浪在這裏頭的念頭。
但他剛剛才答應了人家姑娘。
駱逢空道:“明日去無極殿。”
他比一般人更敏感,因為從小就被各種妖物尾随窺探糾纏,所以這兩日暗中盯過來的一些視線他也都知道,也比一般人更無所謂,不僅是因為太習慣這些事而無所謂,也因為他本身就對很多事情都無所謂……如果只是被窺探,他當然就當作是空氣,但如果那些窺探裏還潛藏了危險的信號,他也不會無動于衷,畢竟高沖寒就在他身邊。
“嗯,”高沖寒搖着折扇,“我倒要看看這些灰毛狐貍藏着什麽玄機。”
又撒嬌央求:“空,你要保護我!”
駱逢空認真點頭。
窗子突然被風吹開,地板瞬間被雨淋濕,他揮手把窗戶合上,道:“這雨不同尋常。”
高沖寒坐起來,趴在他的背上,盯着方才撲進來的那些雨水:“像是一場妖雨,不會是龍神覺得龍游夜會太無聊發怒了吧?”
駱逢空說:“神不可肆意動怒。”
“有道理。”
高沖寒的手臂伸到他胸前,撩人似的一抓,又使了勁把他整個人翻進了床榻裏。
駱逢空仰躺在下,知道他又有想法了,并不推拒。
高沖寒壓低身體在他耳邊道:“關于床榻上的這些事,我可謂深研精通,只是……以往沒有人跟我實踐,真是好不凄慘,空,你不願意讓我凄慘吧?”
“嗯。”
高沖寒低笑,撫着他的膝蓋,漸漸往下:“今天……有一個新的玩法兒。”
他這一笑如同狐貍魅魔一般,又邪又妖又浪。
眸中風情點點,動作卻強勢又霸道。
任你心如止水,也定會被攪起漣漪。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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